“你喜欢悬疑吗?或是惊喜?或是激动人心的不期而遇?”
“你准备卖东西给我啊?”
“是啊,”约翰逊先生说,“你愿意赌一把吗?”
小伙子犹豫着,恋恋不舍地望了望大街上他原本要去的方向,接着,当约翰逊先生用他独特的带有说服力的语气说“我会为你的时间付钱”时,小伙子终于回心转意,说:“好吧好吧,但是我必须先亲眼看看,你要我买什么。”
约翰逊先生喘着粗气,把小伙子带回到人行道的内侧,带到刚才那个姑娘等着的地方。她一直饶有趣味地看着约翰逊先生如何逮到一个年轻男子。现在,她腼腆地笑着,看着约翰逊先生,仿佛已经准备好面对失望。
约翰逊先生把手伸进口袋,摸出自己的钱包。“拿着,”他说,递给姑娘一张纸币,“这差不多是你一天的收入。”
“但是这不对,”姑娘说,她真的被惊到了,“我的意思是,我不能。”
“请让我说完。”约翰逊先生对她说。“拿着,”他对小伙子说,“这应该够你一天的收入。”小伙子收下纸币,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对姑娘比画嘴型说:“八成是假钞。”“现在,”约翰逊先生没有理会小伙子,而是问姑娘,“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肯特,”她无助地说,“米尔德里德·肯特。”
“好的,”约翰逊先生说,“你呢,先生?”
“阿瑟·亚当斯。”小伙子硬巴巴地说。
“好极了,”约翰逊先生说,“现在,肯特小姐,我介绍你认识亚当斯先生。亚当斯先生,这位是肯特小姐。”
肯特小姐呆呆地看着亚当斯先生,紧张地舔着嘴唇,做出一个类似要逃跑的动作,最后她说:“你好吗?”
亚当斯先生挺了挺双肩,瞪了瞪约翰逊先生,也做出要逃的姿态,最后他也说:“你好吗?”
“好了,这样。”约翰逊先生说着,又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应该够你俩一天用的了。我会建议去科尼岛,虽然我本人不太喜欢那地方。或者可以去吃顿不错的午餐,又或者去跳跳舞,去看日场电影,或者晚场电影也行,但是要找一部真正的好片子看,现在市面上有那么多差劲的电影。你们也可以,”他灵光乍现地说,“去布朗克斯动物园,或者天文馆。其实,只要是你们喜欢,”他最后说,“去哪里都行。祝你们开心。”
约翰逊先生正准备离开,阿瑟·亚当斯终于不再干瞪眼了,而是说:“但是是这样,先生,你不能这么做。为什么……你怎么能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俩根本不认识……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拿了你的钱然后不照你说的做?”
“你们已经拿了钱,”约翰逊先生说,“你们不需要听从我的任何建议。你们大概清楚你们更想做的事情,比如说博物馆,或者其他。”
“但是你想,我也可以拿着钱自己跑掉,把她扔在这里?”
“既然你会问我这个问题,”约翰逊先生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不会的。再见。”他说完,继续上路。
他顺着街道往前走时,留意到头顶和鞋子上的阳光,他依稀听见身后那个小伙子在说:“看,你知道,假如你不想,你没必要照做。”那个姑娘回答说:“不过,除非你不想这么做……”约翰逊先生对自己微笑,觉得自己应该快些离开;他一旦下决心加快脚步,就可以走得很快。没等那个姑娘回转心意,说出“好吧,你愿意,我就愿意”,约翰逊先生已经到了几条街开外的地方,而且已经停下过两次。一次是帮一位女士把几个大袋子放进出租车,另一次是喂了粒花生给海鸥。等走到有很多大商店和熙攘人群的地方,他一直被两旁的行人推搡着。那些人行色匆匆,面有愠色,要么是迟到了,要么是心情不好。有一次,他递了一粒花生给一个向他索要十美分的人;还有一次,他把一粒花生给了一个把公交车停在十字路口的司机。这个司机刚好摇下车窗玻璃,探出脑袋,仿佛渴望一些新鲜空气和车水马龙里的片刻安宁。那个想要十美分的人拿走了花生,因为约翰逊先生把花生包在一张一美元的纸币里。而公交车司机接过花生时,调侃地问他:“小子,你想换乘吗?”
在一个拥挤的街口,约翰逊先生碰到了两个年轻人,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碰到了米尔德里德·肯特和阿瑟·亚当斯。这两人正焦急地翻着报纸,他们背靠着一家商铺的外墙站着,这样才不至于被来往的行人挤到,两颗脑袋都埋在报纸里。好奇心永无休止的约翰逊先生紧贴着他们站着,偷偷打探他俩,发现他们正在翻报纸里“租房信息”这一版面。
约翰逊先生想起了即将搬去佛蒙特的女人和她的儿子,想起了那间公寓所在的街道。他拍了拍身旁这个男人的肩膀,和善地说:“试试西十七街。大概是那条街的中段,今天早上正好有人搬出去。”
“什么,你怎么……”男人说,但是,一看到约翰逊先生的笑脸,他的语气柔和起来,“好的,谢谢,你是说在哪里?”
“西十七街,”约翰逊先生说,“大概是街道的中段。”他再次笑了笑。“祝你好运。”
“谢谢。”男人说。
“谢谢。”一旁的女子说。接着他们一同走开了。
“再见。”约翰逊先生说。
他独自在一家不错的餐厅享用午餐。食物很丰盛,只有像约翰逊先生这样的好胃口才能消化两份他们家的奶油巧克力朗姆酥皮蛋糕。他喝了三杯咖啡,给了侍者慷慨的小费,之后再次走上街,拥抱灿烂的阳光。他的鞋子依然簇新,而且舒适。在餐厅外,他发现有个乞丐盯着他刚离开的餐厅看。他小心地摸着口袋里的钞票,走近乞丐,往他手里塞了几枚硬币和几张纸币。“这应该够点一份牛小排午餐了,还有小费,”约翰逊先生说,“再见。”
午餐过后,他准备休息一会儿;他走到最近的公园,把花生喂给鸽子。等他准备折返下城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给两场国际象棋比赛当了裁判,在一位母亲打瞌睡的时候照看了她的一儿一女。这位母亲醒来时又惊又怕,当她看到约翰逊先生时,这份惶恐转为欣慰。他口袋里的糖果几乎都发光了,余下的花生也都喂给了鸽子,是时候回家了。尽管夕阳美不胜收,尽管他的鞋子依然舒适,他还是决定乘出租车返回下城区。
叫车不怎么顺利,因为起先招到的三四辆空车他都让给了似乎更着急的人。然后,他只好孤零零地站在街角,像撒网捕鱼那样绝望地挥着手。终于,他招到了一辆空车,这辆出租车之前都在全速往上城区进发,此刻,似乎背离了自己的意志,停在了约翰逊先生面前。
“先生,”出租车司机对刚坐进车里的约翰逊先生说,“我觉得你像是一个兆头,我本来根本不准备过来接你的。”
“谢谢你。”约翰逊先生含糊地说。
“如果我现在让你下车,我大概会损失十美元。”司机说。
“真的?”约翰逊先生说。
“是啊,”司机说,“刚才下车的那家伙,他给了我十美元,要我拿这张钞票押在一匹叫‘火神’的赛马上,而且要立即就去押。”
“‘火神’?”约翰逊先生问,吓坏了,“星期三得到了一个跟火有关的兆头?”
“你说什么?”司机问。“反正之后,我对自己说,如果我从这儿到赌马站的路上做不到生意,我就拿那十美元去下注;如果有人要搭车,我就把这当成不该赌钱的兆头,然后把十美元拿回家给老婆。”
“你这么想很对。”约翰逊先生诚恳地说,“今天是星期三,你会输钱的。星期一行,或者星期六也行,但是绝对不要在星期三把钱押在跟火有关的东西上,放到星期天或许能成。”
“‘火神’星期天不跑。”司机说。
“你多等一天。”约翰逊先生说。“就在这条街前面,司机,就在下个街角放我下车。”
“但他跟我说赌‘火神’。”司机说。
“我跟你讲,”约翰逊先生说,因为车门半开而迟疑了一下,“你拿着刚才的十美元,我会再给你十美元,你往前开,把这笔钱用在星期四的任何名字里有……让我想想……嗯,名字里有稻谷的赛马上,或者地上长的任何食物。”
“稻谷?”司机问,“你的意思是赛马的名字可以是‘小麦’之类的?”
“对对,”约翰逊先生说,“或者,事实上,这样更简单,任何名字里包含C、R、L字母的赛马。简单吧?”
“‘高黍’?”司机问,眼里闪出一道光,“你是说比如名字叫‘高黍’的马?”
“对极了,”约翰逊先生说,“这是给你的钱。”
“‘高黍’。”司机说,“谢谢你,先生。”
“再见。”约翰逊先生说。
他回到了自己的街口,径直走回自己的公寓。他开门进屋,喊着:“你好呀?”约翰逊太太从厨房里喊着:“回来啦,亲爱的?你今天挺早?”
“我坐出租车回来的,”约翰逊先生说,“我还记得芝士蛋糕。晚饭吃什么?”
约翰逊太太走出厨房,吻了吻他。她令人舒服,笑起来跟约翰逊先生一个样。“今天不太顺?”她问。
“倒没有,”约翰逊先生说,把外套挂进衣帽间,“你怎么样?”
“一般。”她说。他坐进安乐椅,脱下舒服的鞋子,拿出早晨买的报纸,她则一直站在厨房门口。“东忙西忙。”她说。
“我其实过得还行,”约翰逊先生说,“帮年轻人结对子。”
“挺好,”她说,“我今天下午打了个瞌睡,一整天没做太多事。早上去了家百货公司,起诉我身旁的女士行窃,让商场的保安把她逮个正着。把三只狗送进了动物收容所——你知道的,就寻常的那些事。哦,听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补充说。
“什么?”约翰逊先生问。
“对了,”她说,“我上了一辆公交车,向司机要求换乘。但是他先帮了别人,所以我说他这样很没礼貌,还跟他吵了架。接着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参军打仗。我说得很响,让车上的所有人都听见。我还记下了他的编号,投诉到公交公司。或许他会因此被解雇。”
“挺好,”约翰逊先生说,“不过你看起来真的很累。想不想明天换一下角色?”
“我当然想,”她说,“我觉得调换一下也挺好。”
“好呀,”约翰逊先生说,“晚饭吃什么?”
“牛小排。”
“我中午吃过了。”约翰逊先生说。


第20章 度夏的人
艾利森夫妇漂亮的乡村别墅坐落在小山丘上,离最近的小镇有七英里远。房子的三面都俯瞰着松软的树木和草地,即便在仲夏季节,这些植物也很少有干涸或死寂的时候。剩下的那一面面向湖泊,湖边有艾利森夫妇修了又修的木码头。从艾利森家门前的长廊、边廊或者由门廊延伸至湖畔的木楼梯的任何一处望这汪湖水,风景都同样宜人。艾利森夫妇喜欢他们的度假屋,总是期待着在每年的初夏时节造访,到了秋天离开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即便如此,他们从没花过功夫去修缮这栋屋子,不管是屋子本身还是旁边的湖滨栈道,基本上一开始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别墅里没有暖气,没有电,除了后院抽水机里时断时续的供给之外,连自来水也没有。在过去的十七个夏天里,詹妮特·艾利森一直用煤油炉做菜、烧水。罗伯特·艾利森每天从抽水机那里打来整桶整桶的水,晚上就着煤油灯看报。他俩都是爱干净的城里人,但到了乡下,他们对房子没有过多的要求,凑合度日。最初的两年,他们的房子经历了各种杂耍表演或杂志幽默故事版里才有的桥段。到了现在,他们不再有访客需要取悦,所以对房子毫无怨言,也习惯了抽水机和煤油炉,这种舒适的安全感是他们夏天生活的无价之宝。
说到艾利森夫妇二人,他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艾利森太太今年五十八岁,艾利森先生六十岁。他们已经见证了孩子们一年年夏天在这座度假屋里长大,之后各自成家,去海边的度假胜地消暑;他们的朋友们不是死了就是一整年都待在舒服的房子里,侄子侄女和他们联系不多。到了冬天,他们说服彼此:他们能够一边忍受纽约的公寓一边等待夏天。到了夏天,他们告诉彼此:用整个冬天来期待回到乡村是值得的。
艾利森夫妇的年纪已经大到不需要为每年固定不变的日程而感到羞愧。他们每年都在九月劳动节之后的那个周二离开度假屋,回到纽约。他们总是觉得城里的九月和十月初天气虽然不错,但是万物凋零。每年,他们都感到纽约没有什么值得他们惦念的。直到今年,他们才克服了传统的惰性,并决定在九月劳动节之后还留在乡下。
“城里没什么东西吸引我们回去。”艾利森太太用严肃的口气对丈夫说,仿佛在说什么新的事情。他也用一种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件事的口吻说:“我们可以在乡下待着,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于是,艾利森太太凭借着好心情和一丝类似冒险的兴奋感,在劳动节之后的那天去村庄里,用打破传统的骄傲语气对与她打交道的当地人说,她跟丈夫已经决定要继续在他们的屋子里多住至少一个月。
“我们没什么非回城不可的理由,”她对杂货店老板巴布科克先生说,“还是趁能享受乡村的时候好好享受。”
“从没有人在劳动节之后还住在湖边。”巴布科克先生说。他正把艾利森太太买的东西装进一只大纸板箱,他停下瞅了瞅一袋饼干。“从没有人这么做过。”他又说了一次。
“但是城里!”艾利森太太总把城市说得好像巴布科克先生做梦也想去一样,“太热了!你真的不知道。我们每次离开这里的时候心里都很不情愿。”
“不情愿离开。”巴布科克先生说。当地人总让艾利森太太不适应的一个习惯是:他们喜欢抓出别人说的某个无足轻重的词,用一种更平凡以至于呆板的方式重复出来。“我自己也不情愿离开,”巴布科克先生想了半晌后说,他和艾利森太太都笑了,“不过,我还从没听说过有人在劳动节之后还待在湖边。”
“好吧,我们今年来试试看。”艾利森太太说。巴布科克先生语气严峻地说:“等你们试了之后再说。”
每次买完东西并和巴布科克先生聊得不欢而散之后,艾利森太太都觉得以巴布科克先生的身型绝对可以模仿前国务卿丹尼尔·韦伯斯特,但是智力上……想想这些新英格兰的北方佬退化到这份儿上真是可悲。坐进车里的时候,她也这么对艾利森先生说,他回答道:“这是几代近亲联姻的结果。再加上这个闭塞的地方。”
他们每两周才去一趟镇上,买那些无法送货上门的东西,所以每回出门,他们都像郊游一样,花上一整天。他们会在卖报纸和汽水的商店买三明治吃,把购物袋堆在后车厢里。尽管艾利森太太可以定期从巴布科克先生的杂货店预订送货服务,但是她从没有办法用电话搞清楚这家杂货店的库存。而且她老是要往已经林林总总的购物单上加东西,几乎超出了他俩的日常所需。她总是想要巴布科克先生刚进的新鲜的当地蔬菜,或者新到的袋装糖果。这一趟出门,艾利森太太还对其他东西动了心,比如偶然在日用百货商店里看到的整套玻璃烤盘,它们似乎就是专门在那儿等着艾利森太太来买的。这些东西乡下人不懂得欣赏,乡下人本能地觉得只有树、石头、天空才是持久并且能够信任的,他们也是直到最近才开始用铝制烤盘取代铁制的。在这之前,这些当地人肯定还有印象,他们用铁锅替代了石锅。
艾利森太太要求这套烤盘得到细心的包装,好确保它们能平安度过崎岖的山路,完好地回到艾利森家的别墅。经营这家百货商店的是查理·沃波尔先生和他的弟弟阿尔伯特(这家店之所以叫约翰逊商店,是因为它坐落于约翰逊老宅的原址上,这间木屋在查理·沃波尔出生的五十年前被烧掉了),他费心地摊开一张又一张报纸,把这些盘子层层包裹。艾利森太太随口说:“当然啦,我完全可以等回到纽约以后再买,但是我们今年不准备这么快回去。”
“听说你要继续待下去。”查理·沃波尔先生说。他老迈的手指费劲地拨弄着薄薄的报纸。他很想每次只抽出一张报纸,但是手指不听使唤。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看艾利森太太。“不知道继续待在湖边好不好,特别是劳动节之后。”
“嗯,你知道,”艾利森太太轻声说,仿佛沃波尔先生需要她的解释,“因为我们之前每年都赶着回纽约,现在没什么非回去不可的理由。你知道秋天的时候城里是什么样子。”她向查理·沃波尔先生会心一笑。
他仔细地用绳子把包装纸扎好。他给我的绳子长到可以留着以后用,艾利森太太想。她望向一边,以免显得自己没耐心。“我觉得,我俩大概感到在这里更有归属感,”她说,“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还想留在这里。”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向商店另一头一位面熟的女人露出灿烂的微笑。这个女人或许在几年前卖过浆果给艾利森夫妇,或者只是偶尔在杂货店里帮手,也可能是巴布科克先生的姨妈。
“是啊。”查理·沃波尔先生说。他把包好的烤盘往柜台外侧轻轻推了推,意思是已经包好了,客人应该付钱了。“是啊,”他又说了一次,“以前,劳动节之后,来湖边度夏的人都走光了。”
艾利森太太给了他一张五美元的纸币,他熟练地找钱,连一美分硬币都仔细掂量。“劳动节之后都走光了。”他说着,对艾利森太太点了点头,接着严肃地走到商店后方招待两位正在看棉纺家居服的女顾客。
艾利森太太走出商店的时候,听见其中的一位女顾客尖声问:“为什么其中一条裙子是一美元三十九美分,而这条裙子只要九十八美分?”
“他们都是好人,”艾利森太太对丈夫说,他们刚在百货商店门口会合,接着一起走在人行道上,“很质朴,很讲理,而且很老实。”
“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镇子,让你感到欣慰。”艾利森先生说。
“你知道,要是在纽约,”艾利森太太说,“同样的烤盘我可能会少花几美分,但是买东西的时候不可能有这种私人性质的对话。”
“准备继续在湖边待下去?”马丁太太在报纸和三明治铺子里问艾利森夫妇,“听说你们要接着住下去?”
“我们想着要好好享受今年的好天气。”艾利森先生说。
相对而言,马丁太太算是镇上的新面孔。她是从旁边的农场嫁过来的,之后成了报纸和三明治铺子的老板娘。丈夫死了之后,她继续留在这里。她卖汽水,以及在商店后方的自家炉灶上用鸡蛋、洋葱和厚面包吐司做的三明治。偶尔,马丁太太的三明治会杂有前一晚炖肉或炸猪排的香味。
“我猜之前没有人在那儿待过这么久,”马丁太太说,“至少不会待过劳动节。”
之后,在巴布科克先生的店门前,霍尔先生——离艾利森夫妇家距离最近的邻居——对正好过去取车回家的艾利森夫妇说:“我猜通常他们都是在劳动节前后走的,很惊讶你们决定不走。”
“这么快就走会留下不小的遗憾。”艾利森太太说。霍尔先生住在三英里之外,他给艾利森夫妇供应黄油和鸡蛋。很偶尔,从自家的山头,艾利森夫妇可以在傍晚看到霍尔家睡觉前房里亮着的灯。
“他们通常都是在劳动节走的。”霍尔先生说。
回家的路途漫长而艰辛。天已经开始黑了,艾利森先生必须很小心地开过湖边的土路。艾利森太太靠着椅背休息,和他们湖畔的日常生活比起来,这一天可以说是马不停蹄。想起新买的玻璃烤盘,她很高兴,还有半蒲式耳的红苹果,还有一包彩色大头针,她准备用此给厨房的架子镶上新的贴边。“回到家真开心。”当他们看到掩映在天空下的自家房子的剪影时,她柔声说道。
“很高兴我们决定继续住下去。”艾利森先生说。
第二天早晨,艾利森太太充满爱意地清洗她新买的烤盘,但很快发现,查理·沃波尔先生忽视了其中一只盘子的边缘有缺口。她心想,真是浪费啊,拿这么好的红苹果来做晚餐派。等派进了烤箱,艾利森先生下楼取信,艾利森太太则坐在夫妇俩在山头铺的小草坪上,看着湖面上闪烁的光影。当移动的云遮过太阳时,蓝色的湖面转为灰色。
艾利森先生过了好些时候才回来。他要走一英里的路到州际公路边的邮筒取信,而且讨厌走了这么长的路,回来的时候却两手空空,尽管他劝说自己走路有益于身体健康。今天早晨,邮筒里除了纽约一家百货公司寄来的商品目录和他们的纽约报纸外,没有其他信件。这些报纸总是不定期送达,比应该送达的日期晚一到四天,所以有些日子,艾利森夫妇可能有三份报纸看,而大多数日子则一份报纸也没有。艾利森太太虽然和丈夫一样讨厌他们收不到心心念念的信,但是她饶有兴致地翻着百货公司的商品目录,在心里默默记下,提醒自己回纽约的时候一定要去一趟,看看羊毛毯有没有折扣;现如今,要找一条有漂亮颜色的羊毛毯太难了。她犹豫着要不要把目录收好,以防止自己忘记这事。一想到要走回房子,爬上楼梯,还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起来,她就厌烦了,索性把目录丢在躺椅一侧的草地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看起来可能要下雨。”艾利森先生说,眯眼看了看天。
“下雨对庄稼好。”艾利森太太言简意赅地说。他俩都笑了。
第二天早晨,卖煤油的人来了,艾利森先生刚好出门取信。他们的煤油快用完了,艾利森太太热情地接待了卖煤油的人。他卖煤油和冰块,夏天的时候,他也负责把来度夏的人家里的垃圾收走。艾利森太太想,只有奢侈浪费的城里人才需要一个人专门收垃圾,乡下人没这么多垃圾。
“很高兴见到你,”艾利森太太对他说,“我们正好快没煤油了。”
艾利森太太从没记住卖煤油的人的名字。通常,他用一根橡皮管来注满艾利森家的二十加仑油桶。夫妇俩靠这些煤油来照明、取暖、烧菜做饭。但是今天,他没有跳下卡车,取下绕在车头的油管,而是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艾利森太太,卡车的引擎没有熄灭。
“我以为你们已经快走了呢。”他说。
“我们准备再待一个月,”艾利森太太用欢快的口气说,“天气很好,但似乎要……”
“他们也这么跟我说,”这人说,“不过我没有煤油可以给你。”
“这是什么意思?”艾利森太太扬起了眉毛,“我们只是想保持平时的……”
“劳动节之后,”这人说,“劳动节之后我自己都没有这么多煤油。”
每当艾利森太太和邻居闹别扭的时候,她总是提醒自己,城里的规矩在乡下可行不通,你不能用对付城市小职员的办法来驯服乡下工人。艾利森太太挤出温暖的笑容,说:“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们弄点儿煤油,至少在这一个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