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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楼后,丈夫正坐在客厅里读一本新手指南。“一切看起来挺……”他说。我以为他要说“安静”,但是詹妮的房间忽然传来了猫王的曲调。劳里的房间则传来一声怒吼,之后他的唱片机响了起来。作为对猫王的回应,劳里选的是一张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老唱片,音量不甘示弱。从楼上房子的前端传来《彼得与狼》童话交响乐的开场,那是萨莉的房间;然后,从巴里的房间远远传来一系列刺耳的音调,那是为了奏响《月亮上的太空人》。
“你刚才在说什么?”我问丈夫。
“喔,当圣人们,踏着步伐走来……”
“我说一切看起来挺安静。”丈夫扯着嗓子喊。
“猫,用低音单簧管吹响……”
“我渴望你,我需要你……”
“准备好发射:五——四——三——二……”
“我希望可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确实挺安静。”我用同样的音量回答丈夫。
“嘭——”巴里的火箭上到了太空。
有一段时间,巴里的声音最响,因为他可以唱出(吼出)《月亮上的太空人》里的每一个词。但是很快狼来到了彼得的门前。詹妮把唱片换成《蓝色麂皮鞋》,劳里则拿出了他的小号。他把每个音符都吹得嘹亮,这是平日家里禁止的,所以好一会儿他都是遥遥领先。但很快詹妮的房间里蹦出无法否认的吉他声,之后当詹妮和她的客人们都高唱起来时,劳里怯场了,失去了他的圣人,很快就被《蓝色麂皮鞋》比了下去。他吐了句脏话,重新吹起圣人,但最后还是输给了“四——三——二——一——嘭”。有一分钟,彼得的快乐旋律清晰可闻。紧接着詹妮又换了唱片,现在房子被《伤心旅馆》震得连地基都在摇晃。
“妈妈,”萨莉下楼喊,“我都听不到猎人过来了。”
“发射!”
劳里的门“乓”地关上,他的脚步声响彻后楼梯,最终他拿着唱片机和小号出现在客厅里。“爸爸。”他喊道,样子看起来很可怜。
他爸爸点了点头。“放最响的音乐。”他说。
“明白!”他们最终决定演奏艾灵顿公爵的音乐。我坐进厨房,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这样听到的就只是一阵有秩序的音强,它们虽然让窗框发颤,让挂在墙上的锅子相互擦碰,但仍可以忍受。等时间到了九点三十分,我上楼去查看萨莉和巴里。萨莉不依不饶,已经把《彼得与狼》换成了一张以欢笑的啄木鸟为主角的唱片,她累得打起了瞌睡。我跟她道完晚安,接着去巴里的房间。巴里已经穿着他的太空服在月亮上的坑洼里梦游了,他的床上散满了皮革的碎料。我关掉他的唱片机,帮他盖好被子。等我回到萨莉的房间时,萨莉也睡着了,她的肚子上还放着摊开的童话书,她的小猫紧挨着她的小脸睡在枕头上。我收好她的书,把小猫赶到床脚。它在那儿待了一会儿,但等它觉得我已经走下楼梯,就蹑手蹑脚地爬回到萨莉的枕头上。萨莉舒服地转动身子,小猫发出呜呜声。我下楼后,发现劳里和丈夫正就着踢踏舞曲《搭A线列车》放松心情。
劳里准备换唱片,但是他犹豫着,仰起头,听了一会儿,看了看他的爸爸。他的爸爸也在听。楼上的唱片机停了,劳里闷闷不乐地摇摇头。“好吧,现在一切才真正开始。”他说。
他是对的。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来到后楼梯的底部,大声叫那些姑娘安静点儿,但是她们听不到我。她们显然在玩塔罗牌,因为我可以听到有人正说起一个高个子深肤色的男人,还有一个人则在冷冷地讥嘲某个朋友的嫉妒心理。我走到楼梯的中段,再次喊她们,但她们仍旧听不到我。我走上楼,猛地敲打房门,感觉自己像在用头撞一堵石墙。我能听见劳里认识的某个男同学的名字被这些姑娘反复提起,一同提起的——我觉得——还有劳里和课间休息时分蛋糕的事情,之后是一阵疯狂的尖叫,很可能是坏脾气的劳拉发出的。接着凯特提起了另一个名字,一同提起的还有琳达的名字,之后这群姑娘的语调更高了,琳达在大声否认。我把双手都握成拳头,拼命地捶打房门。有一秒钟房间里安静了,直到一位姑娘说:“可能是你哥哥。”登时房间里传来一连串嘶吼:“滚出去!不许进来!”
“詹妮。”我说,房间里一阵死寂。
“妈妈,什么事?”过了半晌,詹妮终于答复道。
“我可以进来吗?”我平声静气地问。
“哦,当然可以。”姑娘们齐声说。
我转动门把手,走进房间。她们全都坐在詹妮房间里的两张床上。唱片机上的唱针已经被挪开,但我还是看到猫王的唱片在不停地转着。纸杯蛋糕吃光了,糖果也没了。塔罗牌散得满床都是。詹妮穿着她的粉色短袖睡衣睡裤,在这么清寒的晚上她穿得太单薄了。琳达穿着蓝色的短袖睡衣睡裤,凯特穿着大学女生穿的那种冬季睡袍,劳拉穿的是有蕾丝边的睡裙,白底上印着粉色的玫瑰图样,卡萝尔穿的是黄色的短袖睡衣睡裤。她们的头发都披散着,双颊红扑扑的。她们挤在两张小床上,显然已经比平日的睡觉时间迟了好久。
“你们不觉得,”我说,“现在应该快点儿休息吗?”
“哦,不要。”她们都嚷嚷起来。詹妮补充说:“派对才刚刚开始呢。”她们就像一束锦簇的花团。我让步说(劳里会把我的语气形容为缺乏应有的坚决),最多再给她们几分钟时间,然后必须睡觉。
“迪基。”凯特小声说。显然是接着之前的某句玩笑话,所有姑娘一听都笑得合不拢嘴,只有卡萝尔没有笑,她义正词严地喊起来:“我才没有,我从没有这样,我不是这样的人!”
下楼后,我充满感伤地对丈夫和劳里说:“我记得自己像詹妮这么大的时候……”
“我只希望邻居们都已经睡着了,”丈夫说,“或者至少他们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栋房子里传出来的。”
“很可能整条街的人都看到这些姑娘进来了。”劳里说。
“妈妈。”詹妮突然出现在餐室黑黢黢的一角。我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
“听我说,”她说,“出了件很不好的事情。”
“怎么了?”
“嘘,”詹妮说,“是凯特和琳达。我以为她俩都想睡在我的书房里,但是现在凯特不想跟琳达讲话,因为今天在学校里,琳达拿了她的午餐盒,而且抵赖,还说她不会还盒子的,所以现在凯特不想跟琳达睡。”
“好吧,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让琳达……”
“是这样的,你看,我想让卡萝尔睡在我房间里,因为真的,不要跟其他人讲,她们当中卡萝尔才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是现在我没办法让凯特和琳达睡在一个房间里,所以……”
“为什么不让她俩中的任何一个人睡到你房间里?”
“可我不能让卡萝尔跟劳拉睡在一起。”
“为什么呢?”一直这么压低声音说话都让我腻烦了。
“嗯,因为她俩都喜欢吉米·沃森。”
“喔。”我说。
“而且卡萝尔穿着短裤,但凯特和劳拉穿的都不是。”
“你看这样可以吗?”我说,“我现在从前厅绕道过去,然后把客房的床准备好。然后你可以让一个客人睡在那里。可能是吉米·沃森。”
“妈妈!”詹妮的脸唰地红了。
“对不起,”我说,“从你的书房里拿一个枕头出来,把一个客人安排到客房里。你先和她们一起玩一会儿,我马上把床铺好。我只希望家里还有两床被子。”
“哦,谢谢你。”詹妮转身离开,之后又停下来。“妈妈,”她叫着,“不要因为我刚才的话就觉得我喜欢吉米·沃森。”
“我从没这么想过。”我说。
我赶紧上楼,找到了两床备用的被褥,有点儿小,而且是白色的,也就是说原本我没打算要用到它们。当我走进客房,关上门时,还是劝自己往好处想:至少詹妮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假如我暂时不去想吉米·沃森,还有其他姑娘跟卡萝尔这个金发娃娃之间的残酷竞争。
劳里放起了阿姆斯特朗的《麝鼠漫步》。一刻钟后,詹妮又跑到楼下的餐室来。看到我走过来,她说:“嘘,凯特和琳达两人都睡到客房里去了。”
“我以为你刚才的意思是凯特和琳达……”
“她们和好了,凯特为不小心先错拿琳达的午餐盒道了歉,琳达也道歉说自己语气不好,一口咬定是她拿走的。所以现在两人又是好朋友了,只不过劳拉还在生气,因为现在凯特说她更喜欢哈里·本森。”
“超过喜欢劳拉?”话说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
“哦,妈妈。当然是超过喜欢吉米·沃森。可我觉得哈里·本森傻乎乎的。”
“假如他是那个让你弟弟巴里自己过马路的人,那么他确实很傻。事实上,如果我的脑子里自动生成一个词形容这位哈里·本森,这个词肯定是……”
“哦,妈妈,他不是那样的。”
我已经错过了自己的睡觉时间。“好吧,”我说,“哈里·本森不傻,而且如果凯特和卡萝尔一起睡在客房里,我不觉得有问题,只要她们不……”
“凯特和琳达。”
“凯特和琳达。只要她们不咯咯地笑,或者发出其他响声。”
“谢谢你。我能不能也睡在客房里?”
“什么?”
“那张床很大。我们都想在一起小声地聊……”
“行,”我说,“想睡哪里就睡哪里,赶紧去睡觉。”
十分钟后,她又跑下来。劳里和他爸爸在吃芝士和饼干,讨论着“酷”这个词的衍生用法,比如说“酷爵士乐”。
“是这样的,”詹妮在餐室里说,“凯特能不能也睡在客房里?”
“我还以为凯特已经……”
“哦,之前是这样的,但是她们现在都睡不着了,因为凯特确实是成心拿走琳达的午餐盒的,而且她还打破了暖水壶,被卡萝尔看到了,所以卡萝尔告诉了琳达,然后凯特就不肯让卡萝尔进客房睡了。但是我不能把卡萝尔留给劳拉,因为劳拉说卡萝尔的短裤傻里傻气的,琳达把这话告诉了卡萝尔。”
“琳达这样做很不好。”我自觉已招架不住了。
“所以接着卡萝尔说琳达……”
“没关系的,”我说,“只要告诉我谁睡在哪间房里。”
“好的,凯特和我睡在客房里,因为现在每个人都在生凯特的气。卡萝尔在生琳达的气,所以卡萝尔睡在我的房间里,琳达和劳拉睡在我的书房里,但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叹了口气,“要是有人把琳达对杰里·哈珀的评价告诉劳拉。”
“为什么卡萝尔不能跟琳达换一下,跟劳拉一起睡呢?”
“哦,妈妈。你知道卡萝尔和劳拉都喜欢吉米·沃森。”
“我猜我一下忘记了。”我说。
“好吧,”詹妮说,“我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每个人在哪里。”
到了夜里一点半的时候,劳里举起手说:“你们听。”我正在试图理解此刻的情况,就像狂风暴雨折磨了大树和窗户数个小时之后突然而至的寂静,而后雨停了。
“这是真的吗?”我的丈夫问。
劳里开始把唱片收起来,轻手轻脚的。我穿着厚袜子从后楼梯上去,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我小心地转动门把手,缓慢地打开詹妮房间的门。
詹妮静静地睡在自己的床上,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和书房里的三张床都是空的。一想到吉米·沃森这名字可能会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我赶紧去查看另外四个姑娘:她们都在客房里睡熟了。她们都没盖被子,但我没有办法在不闷死其中一个的情况下把被子罩到她们所有人身上。我关上窗,踮着脚走开了。下楼后我跟劳里说现在安全了,他可以回房睡了。
接着我自己也上楼去睡觉了,一觉睡到凌晨三点十七分,这是卧室的座钟告诉我的,叫醒我的人是詹妮。
“凯特身体不舒服,”她说,“你必须马上起来送她回家。”
第19章 有花生的寻常一天
约翰·菲利普·约翰逊先生关好房门,走下公寓大楼门前的台阶,拥抱这个阳光灿烂的早晨。约翰逊先生觉得,在这么好的日子里,世间的一切都秩序井然:太阳不是暖洋洋的吗?他的鞋子换过鞋底之后不是舒服极了吗?他还知道自己选对了领带,在这么好的日子里,这么大好的阳光,穿着这么舒服的鞋子的时候就是应该系这条领带。说到底,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啊!尽管他个头小,尽管领带或许太鲜亮了一点儿,但约翰逊先生从公寓楼台阶下到脏兮兮的人行道上时,还是幸福洋溢。他对街上的行人微笑,他们中甚至有人对他回以微笑。他路过街角的报亭时买了当天的报纸,还对报亭主人和另外两三个来买报纸的人说“早上好”,他情真意切地强调这个“好”字,之后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他记得往口袋里塞满糖果和花生,现在他出发去上城区。路过花店时,他买了一朵康乃馨插在自己的上衣扣眼里,之后看到婴儿车里的婴儿,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把这朵康乃馨给了他,孩子傻乎乎地瞅着这个陌生人,然后笑了,约翰逊先生也笑了,孩子的妈妈盯着约翰逊先生看了半晌,也露出了微笑。
等步入上城区,约翰逊先生穿过主街,随便选择了一条小路走。他不是那种每天都沿同一条路走的人,他喜欢东绕西绕来给自己的路途增添意义,更像一只小狗而不是一位做正经事的先生。今天早晨,他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正好看到有辆搬家公司的车停在街边,从楼上公寓里搬出的家具一半挡在人行道上,另一半横在公寓大楼门前的台阶上。一小群人站在一旁看热闹,他们聊着餐桌上的刮痕和椅子上被磨损的地方;一个心神不宁的女人正试图同时盯着孩子、搬家工人,还有她的家具。看她的样子,她很努力地在这群围观自己财产的人面前保护着自己的隐私。约翰逊先生停下脚步,先是加入了看热闹的人群,接着他走上前去,抬了抬帽檐以示礼貌,说:“或许我可以帮你照看一下你的小孩?”
这位女士转过身来,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他。约翰逊先生赶紧补充道:“我俩会一直坐在这儿的台阶上。”他向小男孩招了招手,小男孩迟疑了一会儿,很快就被约翰逊先生和善的微笑所感染。约翰逊先生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花生,和小男孩一起坐在台阶上。起先,小男孩拒绝了花生,他说妈妈不让他拿陌生人给的吃的;约翰逊先生说很可能他妈妈所说的吃的不包括花生,因为马戏团里的大象也吃花生。小男孩仔细想了想,庄重地接过花生。他们就坐在台阶上嗑花生,散发着同胞般的情谊,约翰逊先生问:“你们在搬家呀?”
“对啊。”小男孩说。
“搬去哪儿?”
“佛蒙特。”
“好地方。雪很多,还有很多枫糖,你喜不喜欢枫糖?”
“当然喜欢。”
“佛蒙特有很多枫糖。你搬到农场上住?”
“搬去和外公住。”
“外公喜欢花生吗?”
“当然喜欢。”
“该给他带上一份,”约翰逊先生说着,把手伸进口袋,“就你跟你妈过去?”
“对啊。”
“干脆这样吧,”约翰逊先生说,“你带些花生在火车上吃。”
在频频张望他俩好一会儿后,小男孩的妈妈似乎觉得约翰逊先生信得过,于是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搬家工人的监管中。和所有家庭主妇一样,她觉得搬家工人会把她上乘餐桌的桌腿摔断,会把厨房的椅子压在台灯的上面,然而搬家工人几乎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此刻,多数家具已经装上车,但她还是焦虑不安,担心还有什么东西忘记打包了——或许藏在衣帽间的暗处,或者是忘在邻居家里,又或是还晾在窗户外的晾衣绳上——她试图在这种焦虑的状态下回想自己忘了什么。
“东西全了,对吧,太太?”搬家工人的负责人问。这一问让她更不安了。
她并不能确定,但还是点了点头。
“想跟着运家具的车一起走吗,孩子?”搬家工人笑着问小男孩。小男孩也笑了,对约翰逊先生说:“我猜我会喜欢佛蒙特的。”
“你会的。”约翰逊先生说着,站起来。“走之前再吃几粒花生。”他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的母亲对约翰逊先生说:“真的非常感谢你,帮了我大忙。”
“没事,”约翰逊先生豪爽地说,“你们搬去佛蒙特哪里?”
母亲用责备的眼神看了看小男孩,仿佛他泄露了一个天大的机密,她不情愿地回答说:“格林尼治。”
“好地方。”约翰逊先生说。他拿出一张卡片,在卡片背面写了一个名字。“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住在格林尼治。”他说。“如果需要任何东西,可以去找他。他太太做的甜甜圈是全镇最好的。”他严肃地对小男孩说。
“好极了。”小男孩说。
“再见。”约翰逊先生说。
他继续上路,踩着刚换了鞋底的鞋子,快活极了,感受着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后背和头顶上。走过了半条街,他看到一条流浪狗,喂了它一粒花生。
走到街角,他的面前是另一条主干道,约翰逊先生决定还是沿着上城区走。他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被左右两边赶时间的行人超过。他们皱着眉头,就连对面经过的人也急匆匆的,好像要火速赶往某个地方。约翰逊先生在每一个街口都驻足,耐心地等待红灯变绿灯,他给每一个看起来急匆匆的人让道。有一只小猫从公寓楼里跑到人行道上,却被困在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流里回不去了。约翰逊先生刚弯下腰抚摸它,就被一个走得太急的年轻姑娘撞个满怀。
“抱歉,”年轻姑娘说,着急地扶起约翰逊先生,准备继续赶路,“真的很抱歉。”
小猫不顾危险地冲回家去。“真的没关系,”约翰逊先生说,小心地扶正自己,“你看起来很赶时间。”
“我当然要赶时间,”年轻姑娘说,“我迟到了。”
她气急败坏,双眼间皱起的眉头似乎要就此凝固。显然她起晚了,没有花上足够的时间打扮自己,她的裙子也显得过于单调,既没有领子也没有配胸针,唇膏也涂歪了。她试图就此别过约翰逊先生,但约翰逊先生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他还是说:“请等一下。”
“听着,”她没好气地说,“是我撞到了你,但你的律师可以跟我的律师联系,我乐意支付所有的损失,以及由我造成的不便。现在请放我走,我已经迟到了。”
“什么事情迟到了?”约翰逊先生问;他展露出自己屡试不爽的微笑,却疑心自己的微笑至多只能阻止她再次把自己撞倒。
“上班迟到,”她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来,“工作迟到。我有份工作,要是我迟到了,我会失去一小时的工资。我真的没办法承担和你闲聊所造成的损失,不管我们聊得有多愉快。”
“我可以付钱。”约翰逊先生说。这句话简直像魔法一样,倒不是因为这是真的,也不是因为她真指望约翰逊先生付钱,而是因为约翰逊先生平静的语调,没有一丝一毫的讥讽。说这种话的人肯定是负责任、真诚并且受人尊敬的绅士。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我是说,既然我造成了你的迟到,理应赔偿你的损失。”
“别犯傻,”她说,她终于舒展了眉头,“我不会指望你赔偿任何东西——几分钟前我还说要赔偿你的损失呢。再说了,”她补充道,几乎露出笑颜来,“这首先是我的错。”
“要是你不去上班会有什么后果?”
她盯着他看。“我拿不到工资。”
“所以说啊。”约翰逊先生说。
“你是什么意思,所以说?要是我二十分钟前没到,我每个小时损失一美元二十美分,或者说每分钟两美分,再或者……”她在心里计算着,“跟你说这些话的时间让我几乎损失了十美分。”
约翰逊先生笑了,她终于也笑了。“你已经迟到了,”他指出说,“你愿不愿意另给我等同于四美分的时间?”
“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会明白的,”约翰逊先生承诺道,他把她带到人行道靠着大楼的一侧,“站在这儿。”说完,他就冲进来往的人流中。他在观察往来的行人,做着仔细的挑选和考虑,就像每个人在考虑人生大事时那样慎重。有一次他几乎做出了选择,最后还是决定不动,收回他刚准备迈出的脚步。终于,他在距离自己半条街远的地方看到了他想要的,他闯进了人流的中心,拦住一个年轻男子。这个小伙子也在赶时间,而且看样子也起晚了,也紧皱着眉头。
“喂。”小伙子说,因为约翰逊先生想着除了用刚才那位女士不小心撞到自己的方式,没有更好的办法拦下这个小伙子。“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小伙子站在人行道上说。
“我想跟你聊聊。”约翰逊先生庄重地说。
小伙子紧张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瞅着约翰逊先生。“要跟我说什么?”他问,“我哪儿惹到你了?”
“这就是现代人最让我来气的地方。”约翰逊先生冲着经过的行人抱怨说。“不管他们有没有做事情,总是断定其他人在找自己麻烦。我要跟你聊聊你准备要做的事情。”约翰逊先生对小伙子说。
“听着,”小伙子说,试着挤过他往前走,“我迟到了,我没时间听你说话。这里有十美分,你可以走了。”
“谢谢。”约翰逊先生说,把钱放进口袋。“看着,”他说,“要是你不赶着上路会有什么后果?”
“我迟到了。”小伙子说,还在试着绕过约翰逊先生,这家伙真是难缠。
“你一个小时挣多少钱?”约翰逊先生问。
“你是谁?”小伙子问,“现在你能不能让我……”
“不行,”约翰逊先生坚持说,“多少钱?”
“一美元五十美分,”小伙子说,“现在你能不能……”
“你喜欢探险吗?”
小伙子盯着约翰逊先生看了又看,最终发现自己被对方和蔼的微笑俘获了。他几乎想回以微笑,但他打住了,继续努力甩开这个陌生人。“我真的赶时间。”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