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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罪了他,埃塞尔心想,我说我觉得他们的路很糟;这些人不喜欢听关于这地方的坏话。
“你当心点儿,”临别时,杂货店老板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
“我总是很当心。”埃塞尔哼着小调走出杂货店,坐进自己的车,转弯来到废弃火车站前方的环形公路。这座村子很漂亮,她想着,他们开始喜欢我们了,都已经担心起我的行车安全了。这种小地方最适合我跟吉姆,我们习惯不了市郊,或者那种艺术家聚集区,我们是真正过日子的人。吉姆会继续写作,我会找位当地的太太教我怎么烤面包,找沃森来修水管。
五金店员和杂货店老板都亲自送到门口看着她驾车离开,这让她特别感动。他们真的在担心我呢,她想,他们怕一个城里来的姑娘开不了他们村里的土路,我猜冬天肯定会更糟,但是我没问题,我现在住在乡下了。
她开出了村子,上了高架,之后下到农田之间的土路,偶尔见到几栋农舍,她开过河——下这么大的雨之后,水位确实高得瘆人——再转弯来到通往桑德森房子的陡峭的山路。埃塞尔·斯隆没过桥就看到这栋房子了,尽管夏天繁茂的树木遮挡了部分的视线。房子美极了,想到这儿她不禁感到自豪,我的运气真好,这栋房子就这么庄严地守在那里,等我回家。
很久之前,山那边的桑德森地产就被卖掉了,山丘上点缀着零星的小村舍和几片杂草丛生的农场。那边的居民用另一条坡度更低的公路,当埃塞尔·斯隆发现这条路和桥上的轮胎痕全是她的轿车留下的时候,她很惊讶,也有一丝不安。她沿着桑德森路开,心想,真没有别人在用这条路,可能因为路是私有的,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整天说,说得让人都不敢开上这条路了。过桥的时候,她抬眼瞅瞅山顶的房子,然后发现路边有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雨中。
天哪,她想,站在这么大的雨里。她赶紧停下车。“我可以送你们一程吗?”她摇下车窗,喊道。透过大雨,她依稀辨认出这是一位老妇人和一个孩子,没带伞,就这么淋着雨。定睛看了他们一会儿之后,埃塞尔·斯隆发现孩子浑身湿透,在雨中哆嗦、哭泣,可怜极了。她大声叫道:“快点儿上车,你不能让这孩子这么淋雨。”
他们看着她,老妇人皱着眉头听着。或许她耳聋,埃塞尔想。于是她穿着她的好雨衣和好雨靴下车,走过去。她不想贸然和他们发生任何肢体接触,只能把自己的脸凑近老妇人的脸,气急败坏地说:“快点儿。把这孩子抱上车,不要淋雨了。你们要去哪里我就送你们去哪里。”然后,她看到孩子只裹着一条被单,她吓坏了,而且被单下他穿的还是睡衣。更让她不安的是,这孩子光脚站在泥里。“快上车,”她说,赶紧打开轿车后座的门,“快上车,听到没?”
老妇人静静地把手伸向孩子,他瞪大眼睛,目光仿佛穿透了埃塞尔·斯隆。孩子走向轿车,老妇人跟在后面。埃塞尔看着那双光着的小脚踩过烂泥和石头,心里很不舒服,她对老妇人说:“你真应该感到羞耻,这孩子准会生病。”
等到两人都上了后座之后,她“乓”的一声关上车门,坐进驾驶位。她瞥了一眼后视镜,但是他俩都缩在角落里,这是后视镜的盲区,于是她回头,看到孩子紧紧依偎着老妇人,老妇人则直视前方,满脸倦容。
“你们要去哪里?”埃塞尔抬高嗓门问,“我要送你们去哪儿?这孩子,”她对老妇人说,“必须赶紧进屋换身干衣服。你们要去哪儿?我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把你们送过去。”
老妇人张嘴,用一种年迈但毫不慈祥的声音说:“我们想去桑德森房子。”
“桑德森房子?”到我们家?埃塞尔心想,要来看我们?这两人?很快,她便意识到对当地居民而言,所谓的桑德森房子大概包括了那些小村舍在内的所有地产,他们可能把这一片都叫作桑德森房子。一想到这儿,她感到一种封建时代遗留下的奇异的骄傲感。我们是大庄园主,她想,她连问话时候的语气都变得更温柔了:“你们在雨里等很久了吗?”
“对。”老妇人说,她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绝望。他们的境况一定很凄凉,埃塞尔想。这么老、这么累,还要这样在雨里等人经过。
“没关系,很快送你们回家。”她说完就发动引擎。车轮在烂泥里打转,但终于找到了抓地力,慢慢地,埃塞尔感到车子开始爬坡。满地都是泥,而且雨下得更大了,她感到车子后边似乎拖着无法承担的重负。就像载着千斤顶一样,埃塞尔想,可怜的老太太,一定是岁月的重量。
“这孩子还好吗?”她问,抬起头,但是她此刻在开车,不能回头看他们。
“他想回家。”老妇人说。
“我想也是。告诉他很快就到。我会送你们到家门口。”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微薄的事,她想,或许还可以随他们进屋,看看里面是不是足够暖和,他还光着脚呢。
开车上坡显得异常艰难,或许路况真的要比埃塞尔想象的更糟。她觉得盘山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一刻也不能开小差,甚至不能说话。雨水凶猛地打在前挡风玻璃上,车轮在泥里打滑。她只是说了一句“快到山顶了”,接着她必须保持沉默,双手紧握方向盘。等到车子最后一冲,终于驶上最后一段坡路,来到桑德森房子前的平缓车道,埃塞尔说:“到了。”她笑了笑,又补充说:“现在,我应该朝哪里开?”
他们肯定吓坏了,她想,我肯定这孩子被吓坏了,而且我不怪他们,我自己也有点儿紧张。她大声说:“我们已经到山顶了,没事了,我们顺利到了。现在我应该朝哪里开?”
迟迟没有等到回音,她扭头看,车后座是空的。
“就算他们能在我没留意的情况下下车,”埃塞尔·斯隆那晚第十次跟丈夫提起这事,“他们也不可能凭空消失。我到处都找遍了。”她举起双手作为强调,说:“我冒着雨在山顶的各个方向都找过了,还大声叫他们。”
“但车的后座是干的。”她的丈夫说。
“哼,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我才不是会幻想出老妇人和孱弱的小孩的那种人。里面肯定有什么道理,我才不会胡思乱想。”
“嗯……”吉姆刚开口,又迟疑了。
“你确定你真没见过他们?他们没有来敲门?”
“听我说……”吉姆说,但是又犹豫了。“是这样。”他说。
“我可从来不是那种幻想见过老妇人和小孩还到处跟人说的人。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吉姆,你知道我不会到处……”
“嗯,”吉姆说,“是这样。”他终于说道:“可能真的有一种说法,我听人说过,我一直没跟你说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嗯……”吉姆说。
“吉姆,”埃塞尔·斯隆噘起嘴巴,“我不喜欢这样,吉姆。到底是什么事情你没有告诉我?有什么事情是你知道,我却不知道的?”
“只是一种说法。”吉姆用无助的语气说。接着,他回避埃塞尔的眼神,说道:“每个人都知道,但是他们不会多嘴。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情……”
“吉姆,”埃塞尔说,“一次性跟我讲清楚。”
“是这样,以前有个桑德森家的小男孩被人拐走,或者自己走失了,总之他不见了。他们觉得是个疯老太婆抓走他的。人们一直在说这事,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证实过任何说法。”
“什么?”埃塞尔·斯隆起身走向门口,“你的意思是这栋房子里有个男孩被拐走,而且从来没人跟我讲过这事?”
“是的,”吉姆愣愣地说,“我是说,这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埃塞尔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还在聊这事。“而且他们从来没被找到,”她高兴地对自己说,“所有人都帮忙找,最后认定两人淹死在河里了,因为那晚下的雨就跟现在一样大。”她满足地看着雨水敲打着家里餐厅的窗户。“喔,有意思。”她说着,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之后绽放出一丝微笑。“鬼魂,”她说,“我撞见了两个活脱脱的鬼魂。怪不得。”她继续说:“怪不得这孩子看起来那么惨。惨死了!被拐跑,最后还淹死了。怪不得。”
“听着,”吉姆说,“假如我是你,我会忘了这事。这儿的人不喜欢谈论这件事情。”
“他们都不愿意告诉我,”埃塞尔说着,又笑了,“我们当地的鬼魂!没一个人肯告诉我。我一定要听到故事的每一个细节才满意。”
“这就是我之前没敢告诉你的原因。”吉姆绝望地说。
“别傻了。昨天,我跟每个遇见的人都提了要开车过那条路,我打赌他们全都巴不得要跟我说这事。我真想看看他们知道了我的经历会有什么表情。”
“别这样。”吉姆此刻正瞪着她,“你不能就这么到处跟人……炫耀这件事情。”
“我当然可以!现在我们真的在这儿安了家。我也真的见到了当地的鬼魂。今天早上我就要告诉每一个人,然后从他们那儿得到故事的全貌。”
“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干。”吉姆说。
“我知道你希望我不这么干,但我还是要做。如果我听你的,我必须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才能提起这事,或许到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这一切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呢。所以我决定,吃完早饭,我就去村里。”
“埃塞尔,拜托,”吉姆说,“拜托听我的劝。人们的反应不一定跟你预期的一样。”
“我们当地产的两个鬼魂。”埃塞尔又笑了,“我们当地产的,我真的等不及要看看村里人的反应了。”
她坐进车里之前,先开了后座的门,再次端详着后座,干的,一点儿褶皱都没有。接着,她冲自己微笑,坐进驾驶位,突然感到背后有一双冰冷的手。她回头看。“怎么?”她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你们不会还在这儿吧。你们不可能还在这里!怎么回事,我刚才才看过。”
“房子里有两个陌生人。”老妇人说。
埃塞尔颈后的皮肤皱起来,就好像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上面爬。孩子的眼神穿她而去,老妇人的眼睛像死鱼的。“你们想要什么?”埃塞尔仍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
“我们必须回去。”
“我带你们去。”雨猛力地敲打着车窗,埃塞尔·斯隆看到自己的手颤抖着伸向车钥匙,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他们都不是真的。“我带你们去。”她说着,握紧方向盘,把车掉转头,面向下坡路。“我带你们去,”她说,几乎开始念叨,“我会带你们回家,我保证,我肯定做到,我保证带你们去想去的地方。”
“他想回家。”老妇人说。她的声音显得非常缥缈。
“我带你们去,我带你们去。”山路比先前更滑了。埃塞尔·斯隆对自己说,小心开车,不要害怕,他们不是真的。“去我昨天看到你们的地方,我带你们回去。”
“房子里有两个陌生人。”
埃塞尔意识到她驾车的速度过快了,她觉得从车后座刮来的湿冷的风正在推搡着她,逼迫她加快速度。
“我会带你们回去。”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老妇人和孩子说。
“等陌生人走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老妇人说。
开到桥之前的最后一个弯道,轮子打滑了,埃塞尔·斯隆紧紧抓着方向盘,大声喊道:“我会带你们回去,我会带你们回去!”车子拐弯了,眼看就要冲进高涨的河水里,她能听见的唯有孩子疯狂的笑声。一个轮子打滑了,在半空中打转,她用尽全力抓着方向盘,终于把车救回到公路上,她刹住了车。
她泪水盈盈,简直透不过气来。她把脸埋在方向盘上,感到虚弱无力。我差点儿就死掉了,她对自己说,他们几乎要了我的命。她不需要再回头看轿车后座,那阵冷风不见了,她知道后座是干的,而且空无一人。
五金店的员工抬起头,看到埃塞尔·斯隆进来,礼貌地微笑,等他定睛看清楚后,皱起眉头。“今天早上你身体不舒服,斯隆太太?”他问,“下雨让你不舒服?”
“我差点儿在路上出事。”埃塞尔·斯隆说。
“在桑德森路上?”店员按在柜台上的手纹丝不动,“差点儿出事?”
埃塞尔·斯隆刚张开嘴,马上又合上了。“对,”过了半晌她说,“车打滑了。”
“我们一般都避开那条路。”店员说。埃塞尔想开口说话,但又打住了。
“那条路在这儿的名声不太好,”他说,“今早你想要点什么?”
埃塞尔想了想,最后说道:“晾衣夹,我觉得我需要一些晾衣夹。关于桑德森路……”
“嗯?”店员说着,他已经背过她去拿东西了。
“没事。”埃塞尔说。
“晾衣夹,”店员说着,把一个盒子放在柜台上,“对了,你跟你先生明晚会来参加社区里的联谊会吗?”
“我们一定到。”埃塞尔·斯隆说。
第18章 睡衣派对
这一切都是詹妮的主意。我是很勉强地被慢慢说动的,她满口甜言蜜语,还保证一定不会惹麻烦。事实上,詹妮甚至夸下海口,要是让她办睡衣派对,她保证这整个月都把房间整理干净。这个承诺没有兑现的可能,我只能据此认定她真的很想办这场睡衣派对。我丈夫觉得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你做了个糟糕的决定,糟透了,”他对我说,“别说我没提醒你。”我的大儿子劳里也说这是个错误。“天哪,”他说,“你会后悔的。你往后的人生都会问自己:‘我干吗让那个蠢姑娘在那个晚上开睡衣派对?’这是你往后的人生,等你老了之后你会说……”
“我能怎么办?”我说,“我已经答应她了。”我们全家都围坐在早餐桌旁,这天是詹妮十一岁生日的早晨,七点三十分。詹妮没有在听,她的勺子悬在麦片早餐上,眼神迷离,已经开始想着那天晚餐后拆礼物盒的场面。她的生日礼物愿望单包括一匹真的小马、一双溜冰鞋、属于她自己的高跟鞋、美妆套装(要有真正的口红)、唱片机和唱片、能陪她玩的小猴子。她希望当晚可以实现其中的部分或全部愿望。此刻,她叹了口气,放下勺子后,又叹了口气。
“这你是知道的,”劳里对我说,“我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和平日一样,今晚我也要睡在那儿。你有没有想过我晚上回到自己的床上要怎么才能睡着?”他耸了耸肩。“她们会咯咯地笑,”他说,“咯咯地笑,咯咯地笑,咯咯地笑,笑个没完。一直到凌晨两三点,她们还在咯咯地笑,咯咯地笑,没完没了。谁都受不了。”
詹妮定睛看着他。“我们应该一把火把这家伙的出生证烧掉!”她说。
“咯咯地笑,咯咯地笑。”劳里说。
巴里挥动着烤面包片。“等詹妮拿到生日礼物之后,我可以一起玩吗?”他说,“要是我保证非常非常小心,可以让我一起玩吗……”
每个人都在同一时间开始说话,巴里的声音很快被盖过了。“咯咯地笑,咯咯地笑。”劳里抬高了嗓门。“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我丈夫大声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答应了。”我说。“祝你生日快乐,姐姐。”萨莉唱起来。詹妮咯咯地笑起来。
“你听!”劳里说,“听到了没?就这么笑一整夜——有五个姑娘!”他拼命摇头,就像那个反复告诫说千万不能把木马带进特洛伊城的人。劳里离开,去拿他的课本和小号了。詹妮快活地叹着气。巴里刚刚张嘴准备说话,但他爸爸、萨莉和我都对他说:“嘘——”
詹妮肯定吃不完麦片,兴奋过头了。这个早晨有霜冻,我叮嘱姑娘们裹上冬装,戴上暖和的帽子,我也帮巴里穿上滑雪衫。劳里相信自己的身体足以抵御寒冷,一下楼就说:“疯子才穿这么多,我告诉你,只有疯子才这么穿。”他这话是冲我说的。他对他爸说了句“再会,老猫”,紧接着从后门出去,踏上他的单车。不管我怎么歇斯底里地要他穿上外套或至少加一件毛衣,他都毫不理会,扬长而去。
我检查了其他孩子,牙刷过了,头发梳好了,手帕放在了兜里。我提醒姑娘们过马路的时候要记得抓着巴里的手,告诉巴里要记得抓好姐姐的手才能过马路。我把给巴里当点心的饼干放到他的夹克衫口袋里。我第三次提醒詹妮要带上拼写本。开门的时候我得看着狗,这样狗才不会跑出去。我和所有人道别,又跟詹妮说了句“生日快乐”。我从厨房的窗户看着她们歪歪斜斜地走下家门口的车道,走走停停,指指这儿,指指那儿,扯闲天。我再次打开家门,催促她们加快脚步,这样下去准会迟到,但她们不听我的。“走快点儿!”我大喊起来,她们走快了几步,可等走到车道的尽头,上了人行道,她们加入了那群去上学的懒懒散散的孩子:红色连帽衣、蓝色夹克、条纹鸭舌帽。这幅慢吞吞的景象出现在每天早晨,每天中午午休,之后是吃完午饭返校,再是下午三点放学的时候。我回到餐桌旁,疲惫地坐下,伸手去够咖啡壶。“五个孩子太多了,”我的丈夫解释道,“家里来一个孩子就够忙活了。”
“一个客人办不了睡衣派对,”我有点儿来气,“而且不管她请了谁,另外三个姑娘都会生气的。”
到了午饭时分,我已经整理好四张小床,有两张床是从邻居那里借来的,邻居一听说这些床的用途就露出错愕的表情。“我觉得你肯定是疯了。”她说。詹妮的卧室实际上是两个房间,一个小房间,另一个面积更大的被她叫作书房,因为她的书架摆在里面。我把一张小床挨着她的床放在卧室里,几乎把小房间占满了。另外三张床,我并排摆在她的书房里,看起来像女生寝室。詹妮的书房隔壁是客房,除了劳里的卧室之外,其他卧室都在客房的另一边。劳里的房间和詹妮的书房之间只隔着一堵薄薄的墙。我把所有彩色的被子和有花纹的枕套都拿了出来,放在这五张小床上,还在房间里放足了备用床单。到最后,我连沙发上的靠垫都征用了。
等詹妮放学回家,我叫她先躺下休息,跟她说今天晚上她可能要很晚才睡——这是我人生里把话说得最客气的一次。才过了十五分钟,她就下楼问我能不能换上晚上派对的衣服。我跟她说派对要八点才开始,让她吃个苹果,再去躺一会儿。十分钟后,她又下楼了,解释说再过一会儿她可能会兴奋到连衣服都不知道怎么穿,现在穿衣服才是最合适的。我告诉她,假如晚饭摆上餐桌前,她敢再跑下楼来,我会亲自给她的四位客人打电话,取消这场睡衣派对。这样,她才终于在楼上的电话机旁停歇了半个小时,跟她的朋友卡萝尔打电话。
她当然兴奋得根本吃不下晚饭,但这些菜都是她之前自己点的。她在羊肉上咬了一小口,把土豆泥重新堆好,还跟她爸爸和我说,她不明白我们怎么能够容忍这么多生日。她爸爸说他多少已经习惯,而且事实上三十岁之后确实也不再感到兴奋了,詹妮将信将疑地叹了口气。
“再过一次这样的生日,会要了她的命。”劳里抱怨道。“卡萝尔,”他说,从语气中可以听出这个宾客单让他恐惧,“凯特、劳拉、琳达、詹妮。你肯定疯了。”他最后一句指的是我。
“你的意思是,你的朋友就很好?”詹妮说,“今天难道不是厄尼丢纸团才被叫去科科伦老师的办公室吗?难道不是查理……”
“你没这么讨厌查理。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上,”劳里说,“你不是总跟他……”
詹妮的脸唰地红了。“当哥哥的就有权在我生日的当天羞辱我吗?”她问她爸爸。
因为是詹妮的生日,萨莉帮我一起收拾餐桌,詹妮坐着,两手团在一起,就这么看着。等桌子抹干净了,我们就留詹妮一个人在那儿坐着,其余人聚集在一楼的书房里。我的丈夫给粉色和白色相间的蛋糕点上蜡烛,萨莉和巴里把藏在衣橱里的礼物拿出来,这都是他们自己挑的并精心包装好的。巴里的礼物显然是手工皮艺,因为他经过最用心的包装也没有把盒子完全包好,“皮艺”的字样露出来了。萨莉准备的是三本书。劳里则亲自选了一套唱片。(“这是给我妹妹的,”他在唱片店里对店员说,双手各拿一张猫王的唱片,样子那么老实,“给我妹妹的——不是我的,是给我妹妹的。”)劳里还得帮忙把那台蓝色的小唱片机搬过去,丈夫和我都觉得这比小猴或高跟鞋更适合我们的大女儿。我还得把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准备的礼物搬过去:一个盒子装的是有花朵图案的百褶裙和漂亮的小罩衫,另一个盒子装的则是蓬蓬裙的衬裙。丈夫捧着蛋糕走在最前面,我们其他人跟着一起拥到詹妮独自坐着的餐室。“祝你生日快乐。”我们齐声唱着,詹妮瞥了我们一眼,紧接着跃回到电话机旁。“等我一下。”她说。“卡萝尔?卡萝尔,听着,我拿到了,是唱片机!再见!”
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詹妮换上了新的百褶裙和罩衫,百褶裙里面是那条硬邦邦的衬裙。巴里高兴地把皮革制品的礼品盒拆开,唱片机已经连上插座,我们都已经不太情愿地听完猫王的两张唱片了。劳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想被任何节日气氛干扰。“我愿意买唱片,”他解释说,“我甚至从银行账户里自愿取钱出来,但没有人可以逼我听。”
我把一张折叠纸牌桌搬到詹妮的房间,硬是在几张床中间找到空隙把它安插进去。我给它铺上漂亮的桌布,放上一篮苹果、一小碟糖果、一盘奶油纸杯蛋糕,还把五瓶葡萄味的汽水插在一只冰桶里。詹妮把唱片机搬上楼,放到桌子上。劳里帮她连好插座,条件是她必须等到他回房间关上门以后才开始播放。让劳里感到愤愤不平的是,家里完全忽视了他这个长子的合理需求:健康的心智和安静的睡眠。我的补救方式是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一摞塔罗牌,还有一本解梦的书。
一切准备就绪。第一位客人大驾光临时,詹妮和她爸爸还有我都忧心忡忡地坐在客厅里。是劳拉,她穿着蓝色的派对裙。她给詹妮带来了一只手镯,詹妮当场就戴到手腕上。接着是卡萝尔和琳达一同来了,一个穿着绿色的派对裙,另一个穿着漂亮的短裙和罩衫,就像詹妮的行头。她俩都喜欢詹妮的新裙子和罩衫,一个给詹妮送了本书,另一个则为她的娃娃买了裙子和帽子。凯特几乎是紧随其后,她也穿着和詹妮类似的蓬蓬裙,里面也穿着衬裙。她和詹妮比了比衬裙,两人都觉得对方的裙架子要漂亮得多。凯特给詹妮带来了一个钱包,里面放着一枚象征好运的一美分硬币。除了凯特之外,所有姑娘都带来了一个装着过夜用品的包,凯特则拖着一个小箱子。“我带了这么多东西,你们会觉得我这是要住上一个月。”她开玩笑地说。我觉得我的丈夫听到这话时在发抖。
每个姑娘都在赞美彼此身上穿戴的每一样东西。她们达成一致:詹妮的加州产的裙子要比佛蒙特州能买到的任何裙子都时髦。她们都觉得钱包是最好的礼物,因为它和詹妮裙子上的小红花特别搭。劳拉脚上穿的鞋子是所有人见过的鞋子里最漂亮的。琳达的派对裙是奥纶质地,所有人都羡慕得不得了。琳达说,要是让她有一句说一句,这裙摆可从不会走样。卡萝尔戴着一条珍珠项链,但所有人都说看不出这上面的珍珠是假的。琳达说我们家的房子是最漂亮的,她总是跟她的爸妈说她也希望她家能有这样一栋房子。我的丈夫说,我们随时都可以把房子卖掉。凯特说我们的狗太可爱了,劳拉说她爱极了那把绿色的椅子。我说了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她们都已经来过我们家这么多回了,这把绿椅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比上次劳拉在上面蹦蹦跳跳的时候变得更好看。詹妮赶紧说她楼上的房间里有纸杯蛋糕和猫王的唱片,这群姑娘就上楼去了。她们像马队一样踏上后楼梯,喊着:“纸杯蛋糕,纸杯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