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个……我站在门口往里看,正好看到有位姑娘在这儿……我打了声招呼,但她好像没注意到……于是我就过来了。”
男人慌张地辩解。
“你是周刊杂志社的?”
美亚的眼睛吊成了三角形,凶巴巴地问着。她一只手握着网球拍,不知想做什么。
“嗯……我是周刊杂志《Hot Shot》的……呃……算是个自由撰稿人吧。”
“自由撰稿人来这儿干什么?”
直嗣问他。
“都说是采访了……这家的主人上周不是去世了吗,可是案情有些部分似乎不太解释得清……我去问过警察,可他们表示无可奉告,我就直接来打扰了……那个,要是方便的话……能向各位打听一下吗?”
成一愤怒得几乎失语,直嗣猛地向前迈去。
“你拍照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直嗣,男子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了垂在胸口下面的相机。
“拍了对吧?”
直嗣凶巴巴地质问着,美亚则举起了球拍。
男子仿佛在讨好他们般喋喋不休:“您看……这位姑娘漂亮得像画里的美人……而且还红颜薄命,遭遇这种不幸,写出稿子来肯定会大受读者们欢迎……”
成一猛地揪住了男子的前襟。
“喂,等等,不能动手打人呀……”
成一控制不住自己手上的力道,对方的脑袋被他摇得晃来晃去。
“喂!很痛哎,快放手……”
“胶片拿来!”
直嗣在成一身后吼道。
“胶片不行……放手!你想打人不成……”
成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控地掐住了男子的脖子。
男子喘着粗气,但仍旧蜷着身子,拼命地护住自己的相机。
“胶片拿来!”
直嗣再次大声吼道。但男人依旧没有停止抵抗。
“不行……胶片是我的……啊!”
男子突然一声惨叫,然后手上松了劲。
成一没有错过机会,将相机从他的脖子上摘了下来。定睛一看,美亚正在他身后保持着绝杀击球的姿势。看来是美亚用球拍给他的屁股狠狠来了一下子。
成一将相机抛给直嗣,又带着怒火向男子撞去。
对方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直嗣粗暴地扒开相机后盖,一把扯出了胶片。被拽出来的胶片仿佛赛璐珞动画中长长的蛇,无力地趴在草坪上。
“啊!啊!你们干什么!”
男人瘫坐在地上,凄惨地发出抗议的声音。
“你们打人,还抢我的相机,这件事我跟你们没完!”
“我们跟你没完才对!”
美亚俏脸气得通红,对着男人吼道:“侵犯肖像权,加上非法入侵民宅。我警告你,这会儿还有不少警察和巡警在我们家附近转悠呢!小哥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就去警局讲理!你这种人只会拿兴趣当借口偷窥别人的生活,那有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真是个大坏蛋!你自己就没有老婆和孩子吗?想想要是你自己家里的小鬼头和黄脸婆也被像你这样的坏蛋出于兴趣跟踪、偷窥,你又会怎么想?自己不愿意遇上这种事,去别人家里做就毫不在乎了?整天只会追着艺人八卦和别人家里的不幸事到处跑,现在搞媒体的人真是没用!有闲工夫干这种事,还不如写点对社会和大家都更有用东西!笨蛋家伙!”
美亚用最近女高中生特有的那股凌厉劲儿狠狠地呵斥了他一顿。而对方则被训得目瞪口呆,傻傻地愣在原地。直到直嗣将相机摔在他脚边,他才猛地跳了起来。
“喂!你干什么?我相机很贵的!”
直嗣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甩在他额头上。
“这种破相机,我随时都能赔!要是坏了你就拿赔偿单过来。我工作的画廊就在这儿,我既不躲也不藏,只要良心上过得去,你就来吧!”
“哼,有钱了不起吗……”
男子恶狠狠地瞪着直嗣甩出这句话来。
“你什么意思?”
美亚作势挥了一下球拍,男子一见,赶忙抓起相机向外跑去。
望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直嗣转向成一耸了耸肩。
“姐姐你没事吧?他没对你做什么怪事吧?”
美亚抚摸着左枝子的后背问道。
“嗯……我没事了……”
左枝子终于抬起了头。
“那个人突然向我搭话……问了我许多关于外公案件的事……我说我不知道,可他还是问个不停……”
她依旧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脸。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后……他又开始对我拍照……我不停地求他,求他不要拍了……”
“那个可恶的混蛋,下次再敢过来,我就对着他的脑门儿来个大力扣杀!”
美亚用单手灵巧地挥舞着球拍。直嗣笑了起来。
“嗨,我觉得这么教训一顿之后,他应该不会再来了。看他逃跑时那副屁滚尿流的样儿,让你揍了一拍,今晚他的屁股肯定要肿起来了。”
“那是他活该。”
美亚说着,把拐杖递给左枝子。
“咱们回家吧,晚饭快要好了。姐姐,现在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谢谢。”
直嗣一边帮忙扶左枝子站起来一边说:“就怕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过来,得和姐夫说一声,让他平时把大门锁上。”
“嗯,我也和爸爸说一声。”
美亚扶着左枝子向前走去,直嗣跟在她们后面。
“不过话说回来,小美亚你那一通呵斥够犀利的,胆子蛮大的嘛。”
“我觉得小舅你才帅呢,还说自己‘既不躲也不藏’。”
“喂喂,我是用你那种语气说的吗?又不是在演历史剧。”
“你就是这样说的哦。”
“问题是小美亚你说得太凶,万一人家动起手来,你会很危险的。”
“可是啦……紧急之间我也只能想到说那些嘛。”
从身后望着左枝子她们从傍晚的庭院走向家里,成一缓缓松了口气,将身体深深地靠在长椅上。
一定要保护好左枝子——这种想法再次与紧迫感一同涌上心头。
十年前,成一逃避了自己的义务。
他的义务就是像骑士一样保护左枝子,直到一个能让他安心将左枝子托付出去的人出现在他眼前。然而面对责任,他却夹着尾巴逃了。那时的愧疚感,让他心里隐隐作痛……
早在那时起,左枝子就是那样纯真耀眼。她仿佛拥有着纯粹、高洁、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灵魂。或许是在养育过程中,她得到了富美所有的爱;又或许是她平时深居简出,使她成了一朵温室里的花朵……这一切都使她洋溢出纯朴的气质。在别人面前,从不以自己的残疾为耻,她是那样天真无邪、纯洁质朴。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一对照顾左枝子这件事开始感到痛苦。
随着升入初中、高中,成一也像那些最普通的少年一样,产生了最普通的感情——嫉妒、羡慕、轻视、自卑、优越……
纯真的左枝子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了成一内心的丑陋。接触到左枝子的纯朴,成一就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扭曲;接触到左枝子的善良,成一就深深地感受到自己为人是多么冷漠。左枝子的天真无邪衬托出了成一患得患失的习性;左枝子的纯洁质朴映照出了成一虚伪和虚荣的阴影。
尽管现在一想,这些都已经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成一来说,这样的现实令他无比煎熬。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肮脏而卑鄙。那时的成一甚至对左枝子心怀畏惧。
这就是成一年少时期青涩而幼稚的烦恼。
尽管想履行保护她的义务,却无法留在她身边——当时成一就像这样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别说什么骑士了,卡西莫多还差不多。
于是——成一逃跑了。
由于不敢面对左枝子,成一逃出了家门。当然,离家出走的直接原因依旧是在志愿选择问题上与外公之间的冲突。但当时的成一心里,说不定也正在苦苦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
年少时经历的挫折,至今还是个沉重的心结。如今回味起来,成一不禁感到一丝荒唐。尽管如此,当他见到长大后如此美丽的左枝子时,他的心结依旧开始躁动不安,隐隐作痛。
也正因如此,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将左枝子守护到底,守护她不受那种不识趣的外人觊觎,也守护她不被那颗黑色玻璃珠所伤害……如果有人心怀歹意,想要对左枝子下手,他就必须挺身而出去保护她。如果这件事与外公的案件有所关联,那就更要尽早查出凶手才行。
庭院开始被夜幕包围,成一坐在长椅上发着呆。
空气变得有些微冷——成一抬起头来,看到启明星正远远地向他眨着眼睛。
那是发生在第二天——周一晚餐后的事情。
成一也慢慢习惯了家人们围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的感觉。十年的独居生活,令他上周过得有些别扭,吃饭时总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感觉。
尽管家里发生了命案,日常生活却仍在继续——这不禁令人觉得可笑。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却有着名为忘却的自我净化作用。这个家庭也不例外,日复一日的生活,似乎也逐渐赶走了悲剧般的过去……
直嗣也一如昨天那样回到了家中。
这段时间里,直嗣似乎忘记了自己所在公寓的住所,而是频繁地出现在家里。不过与沉默寡言的胜行和成一相比,这样一位开朗活泼的舅舅倒是令家里的餐桌上热闹不少,可谓贡献卓著。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多喜枝、美亚和左枝子,都很欢迎直嗣的到来。直到这天他提起了那个“大多数情况下”以外的话题——
“之前不是说好要举行降灵会嘛,时间定在这个星期日怎么样?”
直嗣的脸上依旧挂着平日里那副笑嘻嘻的表情,正在喝饭后茶的多喜枝猛地呛了一口。
“瞎……瞎说什么呢你?老爸都已经不在了,再做这种事还有什么用?”
“没错,正因为老爹不在了,所以这次由我牵头。”
“别说傻话了,这种邪门的事儿我不答应。”
“那可难办了……”
直嗣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难办的感觉。
“我和慈云斋大师已经在商量这件事了。”
“不是跟你说过,别再把那种人往家里带了吗?”
直嗣把多喜枝的抗议当成了耳边风。
“可是,姐你另眼相看的那两个菜鸟学者似乎也很期待这场降灵会哦。”
“谁对他们另眼相看了?我说老公,你倒也教训他几句啊。”
听了多喜枝的话,胜行眯着眼睛,从镜片后望着直嗣。
“这个……我说直嗣啊,毕竟爸都没了,是不是没必要搞这个了。”
“姐夫,我就是为了老爹才要这么做的。老爹还在的时候说过,他就等着参加慈云斋大师的降灵会呢。我也是想完成老爹的遗愿,好让他能不留遗憾,往生极乐。怎么样?姐夫,就把这个看作对老爹的一种供养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
一到这种时候,胜行就格外靠不住。于是成一插嘴进来:“我也不同意,这种事做了没有任何意义。”
他觉得这种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然而——
“我说,这不挺有意思的吗?”美亚探着身子说道,“能在家里举行这种仪式不是很带劲儿吗?”
“美亚,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尽管被多喜枝训斥,但美亚的语气中依旧透露着兴奋。
“可是妈,难得有这种事,我还挺感兴趣的。想到家里要开降灵会,心里还蛮激动的呢!小舅,这个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当然不会有啦,我们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而已。”
“看嘛,反正既没危险,又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光是看着而已,不是很有趣嘛。神代哥和大内山哥也一定很想看,他们不是信心满满地想要拆穿那个灵媒师的骗局嘛。”
有了声援者后,直嗣更来劲儿了。
“大师也气势汹汹地说要让那两个毛孩见识见识他的神通呢,姐你怎么看?不觉得光看两边的对决,也是一场好戏吗?”
“我可不觉得是什么好戏。”
“哪怕当一场戏看着好玩也成,就当是看场余兴节目了呗。还是说你怕那两个年轻人输给大师,所以才不同意?”
“怎么可能。”
多喜枝不愉快地说。
“不,肯定就是这样。姐你就是不希望降灵会成功,不想看到自己讨厌的慈云斋大师扬扬得意的样子,不想看到那些年轻人狼狈而逃的样子。”
“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那不就无所谓了嘛。姐你只需要等着那两个人揭穿大师的骗术,嘲笑大师被揭穿后哑口无言的样子不就够了?还是说,你果真害怕大师成功?”
“都说不是这么回事了!”
两人的对话已经快变成小孩子吵嘴了。
“那有什么不行的呢?姐你反对这个,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害怕大师的灵力是真的吗?”
“行了行了,要非得这么说,管它是降灵会还是品评会,你爱举行什么就举行什么吧!不过我有个条件。老公——”
多喜枝摆着一张可怕的面孔逼近胜行。
“你去联络小池先生,让他拜托绵贯教授亲自过来。光是那两个年轻人根本靠不住!”
“好的……知道了。”
胜行战战兢兢地回答。
“好,那就敲定了,就定在这周日,大伙记得把时间空出来哦。”
直嗣就像宣布郊游日期的小学老师一样。
“哇!真棒!真希望快点到那天!”
美亚高举双手欢呼起来。
成一一直被冷处理,事情从头到尾基本上没有他插嘴的余地。直嗣的作战计划可谓效果卓著——毕竟用激将法对付多喜枝,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自己的舅舅还没闹够,看来家里又要乱成一锅粥了——成一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晚上,成一与父亲喝了顿酒。
这也算是极为罕见的情况了。
当天晚上,成一在起居室里独自发呆。
“怎么样,来不来点?”
从餐厅那边传来胜行的声音。只见他高高拎起一瓶白兰地询问成一。胜行脸皮薄,过去在家门外与成一见面时,他都是和自己的妻子、女儿或左枝子一起去的。像这样只有父子二人,面前还摆着一瓶酒的情况,或许还是头一次。
两人简单地摆了点腰果仁和奶酪棒当下酒菜。成一微微举了下酒杯,举到差不多眼睛那么高,似乎连干杯都显得太过做作。胜行也做了相同的动作,然后轻呷了一口。
这是个寂静的夜晚。
“工作那边怎么样?”
胜行问了一句。
“还行,慢慢来吧,不算好也不算坏……老爸你呢?”
“我也是,不好也不坏。”
胜行眯着眼睛,从镜片后直直地望着桌子对面。
“后悔过吗?”
“后悔——?”
成一一时没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哦,我是说你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继承外公的土地、建筑和买卖之类的……”
“是这意思啊……这个嘛,毕竟外公那么富有,现在回头想想,可能是有点可惜……不过我还是觉得现在的工作更适合我。”
“做实验搞研究?”
“嗯,我不擅长干指使别人、调动物资之类的活。”
“是吗?那就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听着胜行喃喃自语般的话语,成一停下了握着杯子的手。
“老爸,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说的什么?”
胜行诧异地抬起头。
“不记得了吗?我上高中那会儿,老妈对我发脾气,让我听外公的话……老爸你当时说的就是‘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胜行有些疑惑。
“说过啊,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地决定去学习光学。”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这句话一说不要紧,要负的责任可不小。”
胜行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着,视线又集中到了桌子上的一点。
成一知道胜行会支持自己,并不只是出于对外公的反抗。正因为深知在理想道路上前进有多困难,才更要选择知难而进。外公的性格那样刁钻,脾气那样火暴,身为他的女婿,父亲一定也面临过自己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想必是为儿子着想的那份心意,才令他承受了这股压力。
胜行仿佛读懂了儿子心中的想法。
“岳父他其实是个有趣的人。”
胜行的口吻和表情仿佛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的大海。
“他是个有趣的人哪……年轻的时候喜欢乱来——当时的股民在那些大投机客的眼里,不过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所以他能披荆斩棘地混过来,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他在年轻时也用过一些过火的手段,为此还有人说他是个恶毒的人……不过想在这个世界上混得开,没有才能是绝对不行的。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能否存活下来才能决定一个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而你外公则毫无疑问算是人中豪杰。他身上有着一般人无法与之抗衡的才能和品性,而他的人生也一定有其独特的乐趣所在——我心里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父亲应该并不憎恨外公——成一心想。但就像萤火之于太阳那样,父亲在个性鲜明的外公面前,无论存在感还是气魄都显得黯然失色。父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自己的半辈子。尽管如此,或许他依然会怀着向往般的敬意仰望头上的太阳。
父亲为人沉默寡言,而且总是像看开一切般与世无争,顺其自然。在成一还小时,即使被母亲和外公数落,父亲也从不还口,因此他常常觉得父亲并不可靠。但现在他明白——这只是父亲为了避免人际关系出现摩擦,用自己的胸怀去包容一切的做法。而他希望自己今后也能这样生活下去——
成一从杯子里呷了口白兰地。
喉咙里流过一股热乎乎的舒适感。
两人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喝着酒。
或许只有到了这个年纪,父子之间才能相互理解——望着脸上挂着温和的表情,将酒杯送到口边的父亲,成一不禁这样想到。同时他也想到了父亲的人生,这种风平浪静的人生,无外乎也会是自己今后的人生吧……
“有时候我在想,成一……”
胜行突然说道。他藏在镜片后的那双小眼睛里,一反常态地闪着一丝坏坏的眼神。
“你还没娶妻呢。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该考虑这方面了吧。”
“嗯……差不多吧。”
“你妈妈也挺关心这个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错的对象?”
“现在还……”
成一含糊其词。
从学生时代起,成一就在这方面应付不来。倒也谈不上是精神洁癖——但每当看到自己的朋友和女朋友一起散步,他的心情就会没来由地变差。成一不是那种一心投在学业上的“好好学生”,但他就是没来由地——纯粹没来由地懒得接近女性。当时有不少人笑话他是“厌女症”或“禁欲男”,但他也没法改变这种性格。走上社会后也还是老样子。无论同事们与单位的白领丽人打得有多火热,费尽心思碰撞出多少工作关系之外的火花,他也依旧对此不闻不问。许多同事向他炫耀,他不但丝毫不觉羡慕,反而心生厌恶。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连成一自己都不知道。
胜行似乎注意到成一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算了,这种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嗯,是啊。”
成一简单应了一句。
“你妈妈的人际圈子不是很广嘛,所以时不时会有人跟她谈些相亲方面的话题。会问‘您家孩子意下如何’什么的,不过我觉得无所谓,这事反正也不着急,随你高兴就好。”
胜行结束了这个话题。
成一沉默片刻后,与胜行碰了碰杯。
他本想和胜行谈谈有人想要害左枝子的事,但最终没能说出口。一方面他怀疑是自己多想,弹珠或许真的只是有人不经意间掉落在那里的;另一方面,他也怕给胜行再添些无谓的担心。而且他认为保护左枝子的义务并非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
酒瓶中的液面仿佛退潮时的海面渐渐下降。
成一少见地有些微醺。
但即使胜行回房后,他也依旧无法入眠。针对左枝子的陷阱、降灵会,还有兵马的凶杀案……或许由于一直在为这些事情绷紧神经,他最近睡得很差。与父亲安静地相处片刻之后,成一却出乎意料地有些感伤。不知为何,今晚他很想和人说说话——这对成一来说非常罕见。
要不然,给他打个电话吧——成一突然心想。
成一想到的,是上大学时一位大他三岁的学长。尽管年龄与专业都不相同,但他却是成一唯一信得过的人。这位学长在学校里是个出了名的怪家伙,挖苦起人来尖酸刻薄,言行又稀奇古怪——若在平时,他一定是成一最先敬而远之的那类人。但不知为何,成一却在他身上感到了一种奇妙的吸引力。这个人恰巧具备一切成一所不具备的性格要素——行动力、好奇心、自信心、迷人的魅力、有话就说的直率,以及不经意间对人展露的体贴。
那时的成一极其内向,而将他拉回现实的正是这位学长。他辛辣刺耳的话语,与那种古里古怪的体贴结合在一起,显得再别扭不过了,因此他也很少表现出自己的体贴。
成一拿起了话筒。
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但他一向闲得发慌,所以应该还醒着吧。
“喂,里(你)好……”
出乎意料的是,话筒中传出的是迷迷糊糊的声音。
“啊,睡啦?”
“那还用问吗?当然在睡觉啦!是个正常人这会儿肯定都在被窝里吧。你谁啊?睡得好好儿的让你给吵醒了。”
“我是方城。”
“方城是……咦?成一吗?我去,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像你这么高冷的人居然会主动打电话过来,这是吹的哪阵风啊?”
“……不好意思,在你休息时打给你。”
“肯定得不好意思啊,我睡得正香呢。”
“真是对不起……那个,前几天在新宿承蒙款待。”
“哪里哪里,不成敬意。我挂了啊,晚安。”
“那个……学长。”
成一觉得有些沮丧,但依然拦住对方挂断电话。
“什么事?我要睡觉呢。”
“那起案件……你不知道吗?”
成一原本觉得好奇心极强的他,一定会对案件方面的事刨根问底,然而——
“什么案子啊?”
“我外公去世了……是遇害的。”
“……”
“喂,学长,在听吗?”
“……听着呢,你等一下,我脑袋还有点迷糊……那个遇害的外公,就是你之前说‘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时提到的那个外公吗?”
“嗯,是的……”
“人是你杀的?”
“瞎说什么,请别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你没看报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