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可怜的大小姐,又做噩梦了,在梦里被可怕的妖怪给欺负了吧……没关系,有我在这儿呢。富美永远在这儿陪着您,哪个坏家伙敢欺负大小姐,富美就把它们都收拾掉!没事了,大小姐,放心睡吧,好了,大小姐,慢慢睡吧。”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富美姨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大小姐,您父亲是非常珍爱您母亲的。您看,大小姐叫左枝子——这是您父亲从您母亲的名字里借来两个字后为您取的名字。他希望您能像您母亲一样温柔美丽,并且能像他们俩相遇那样,终有一天也能遇到一个和您互相深爱的人——他是怀着这种美好的愿望,为大小姐您取了这个名字的。”
的确,父亲一直深爱着母亲。
在富美姨眼里,自己的先生也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而这样的人,是否也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富美姨,晚安。
母亲,晚安。
还有……我想对他也说声晚安……
神啊,求求你。
至少请让我的心事飞过夜空,飞到他的梦里去吧……
◇成一9
星期日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
没来得及参加兵马葬礼的那些旧识,开始陆续来到兵马家中吊唁。
今天是死者头七,按当下的风气,法事和殡仪原本都应当在这一天彻底处理完毕。
尽管如此,吊唁的人依旧来个不停。由于兵马通讯录之类的记录留得太过潦草,家人们也很难厘清他的人际关系。因此起初没有得到联络的人们听说了兵马去世的消息后,纷纷在这一天来到了方城家。
无论胜行还是多喜枝,甚至连成一也因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来访忙作一团。
成一知道自己的外公一向目中无人,但没想到这也只是兵马为人的一个方面,因此感到有些意外。
过了中午,直嗣也来了。
当然,他不是为了帮忙应付络绎不绝的吊唁者而来的。他只是和往常一样,像个客人般来到了会客室。
灵媒师穴山慈云斋也和直嗣一起来到了方城家。
“姐夫,慈云斋大师不是说了嘛,咱们家里面可能潜伏着恶灵。”
直嗣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招牌般的哂笑。
接待他们的是胜行和成一。多喜枝不喜欢慈云斋,因此躲着没有见他。端茶来的富美虽然装作面无表情,但藏在这副表情下的,却俨然是一副厌恶的面孔。成一见后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所以大师要多花点时间,帮我们查清家里的问题。”
“哦……”
即使听到直嗣这种出格的话语,胜行的态度也依旧一如既往。
“不知您意下如何,胜行先生……”
慈云斋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尊岳父离世的样子过于离奇——这点想必您也非常了解。我认为这一定是某种灵力作祟的原因,尊岳父是被幽灵作祟所害死的。前几日我到府上打扰时,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灵力。一股凶恶的灾祸之力正从深邃的灵界向这里逼近。我确凿地感受到恶鬼将要对这里降下制裁的征兆。后来也正如我所料,悲剧降临到了尊岳父的头上……如何,如今您是否相信我的话语?我希望能查清笼罩这座宅邸的恶灵的真面目,让这团黑色妖雾现出原形,希望您能给我这个降服恶灵的机会。”
“唉……可我还不太清楚内子的意见。”
胜行有些担忧地说。
“因为老妈她……不太相信这些。”
成一帮父亲说了句话后,直嗣摆着一只手,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可是小成,大师说保不准还会有其他坏事继续发生。如果是真的,再找大师可就晚了。”
慈云斋也随声附和。
“没错,可以肯定的是,如今此处已经充满了某种邪恶的灵力。”
他那张癞蛤蟆似的面孔猛地靠近了胜行和成一。
“请你们感受一下,如今光是待在这里,我就能感受到那股邪气和恶意,能清楚地听到充满怨恨的声音。平时很少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连我都不由得毛骨悚然……胜行先生您呢,您感受到了这股气息吗?”
“……这样啊。”
胜行推了一下黑框眼镜,用一副无所谓的语气答道。慈云斋则撇了撇那张酷似两栖动物的嘴,锐利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异样的兴奋。
“只不过……现在还有另一股灵力也盘踞在府上。那就是直嗣先生母亲的灵魂……我感受到了,她或许是想保护你们免受恶灵的侵袭。如今母性的灵力正与邪恶的灵力相互碰撞,各有起伏……我感受到了。然而邪恶的灵力过于可憎和强大,需得我用神圣的净化之力助尊岳母一臂之力方能取胜。若您同意,我势必能击退、消灭、封印这道恶灵,若不这样做,事态会变得不可掌控……更大的不幸,更为凶险的灾祸恐怕会继续降临在您家中……”
不祥的话语源源不绝地从慈云斋口中冒出。
“前几天就说过,这是那帮家伙的惯用伎俩。”
神代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慈云斋喋喋不休地扔下一大堆不祥的话语后,便离开了方城家。过了一会儿,心理学学者二人组——神代与大内山也来到了方城家。
两名研究学者像其他人一样吊唁过兵马后,成一将方才与慈云斋见面时的情况讲给了他们听。
“不过说真的,连我都有些不适了。那个灵媒师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讲起话来也很有煽动性。”
成一用这句话做了收尾。
这次则是由多喜枝和他一起会见客人。
刚参加完周日社团活动的美亚也鬼灵精似的跟了过来,看来她对这两位年轻的研究学者真的很感兴趣。
还是老样子留在家里吃晚饭的直嗣,这会儿似乎在厨房和富美谈话。
成一讲完后,多喜枝不悦的感情溢于言表。
“受够了,真是烦透了!父亲头七还没过完,老弟就不长记性地把那家伙带来……都说多少遍了,别再让那个人进我们家家门!”
“看来这次的说服对象要变成直嗣先生了。”
神代显得有些为难。大内山也表示:“可是……尊外祖父已经够难劝了,想要说服直嗣先生恐怕更不容易。”
他歪着自己微胖的脸,那双仿佛豆沙面包切开后中间那条缝隙般的眼睛眯得更紧,露出仿佛带着一丝冷笑的表情。
“是呀,别看小舅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其实他油盐不进的。”
美亚在一旁搭腔。多喜枝也说道:“所以拜托你们两位,只要让那家伙以后别再来我们家就行。说实话,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们了。”
看来她早已忘记自己前不久还埋怨过他们“不可靠”的事了。
“不过我对那个灵媒师说过的话有些好奇,神代哥你们能感受到灵力之类的东西吗?”
美亚问完后,神代笑了。
“我们只是普通的研究学者,并没有那种能力哦。”
“而且,美亚小姐……”
大内山将原本就窄小的眼睛眯得像一条缝一样。
“我们不是说过,不要被他们给吓到。他们这种人一直都是这样,先在人们心里植入恐惧,然后再乘虚而入。所以千万不能相信。”
“说得对呀,美亚,你可千万不能信啊。”
多喜枝也叮嘱女儿。
“平本先生和她的大女儿就是这样,有个新兴宗教叫什么天空真神教,他们就上了那个宗教的当,最后被人家骗惨了。又是买什么佛龛,又是把工资捐给教众,还鼓动自家亲戚也跟着信……听说最后闹得不成样子。平本太太为此愁得是一天比一天消瘦,看着都觉得可怜。美亚你要是和那些事情扯上关系,妈可怎么办才好呀……”
“不用担心啦,人家才没那么好骗呢——可是神代哥,不提那些古怪的宗教所供奉的神明,我只想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幽灵吗?”
看样子美亚对这些事真的颇为好奇。被她问到的神代张开了如女性一般的薄唇。
“这个嘛,人们一般情况下所提到的那种灵魂,我们认为是并不存在的。”
他换上了一副博学的研究学者面孔。
“当人们提到幽灵时,指的通常是看到已经死去的人,或是在空无一人的地方感受到了某人的气息等情况,我们也收集过诸多这方面的报告,但能够确定,其中大多数情况都属于错看、错判或错觉。”
神代用一贯冷静的语气说着。
“而且我认为诸如‘感受到某人的灵魂就在身边’的这种想法实属荒谬。像那个灵媒师所说的‘兵马老先生夫人的灵魂’之类的话语,更加不值一提。”
“也就是说,那些都是谎言对吗?”
美亚半信半疑般地问,而神代点了点头。
“那当然了。”
“但是,为什么能那样肯定呢?”
“所谓的幽灵,基本上可以认为是一种错觉。像是老旧的木屋里发出的古怪响声,通常都是鼓音现象所导致的。还有就是最近有一起发生在富山县的事例——一位司机深夜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我们曾去当地进行过考察,那条山路的确坡度很大,要过的弯也很多。山路外侧就是深崖,十分危险。由于当时有点急事,司机开得也比较快。对面车道没车,他就这样在险峻而空空如也的夜道上行驶……这时在前照灯前,突然蹿出一个身穿白色和服的女子。正当他顿感不妙想要踩下刹车时,事情已经晚了,伴随着冲击,他听到车身传来一声钝响。司机慌忙停车,战战兢兢地下车回去查看……但别说是人,连小动物都不见半个。他看了看保险杠,上面的确有撞击的痕迹,但他却没有找到关键的那个人。司机不禁毛骨悚然,觉得自己撞到了幽灵……”
“呀,好可怕……”
神代的话令美亚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多喜枝听着也皱起了眉头。但神代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语气。
“我们接到报告,寻访了那名司机。当时我们找到了精通催眠术的专家,让他进入催眠状态,从而探索他的深层心理。我们尝试调查了他在那场‘虚拟事故’的前后,在驾驶的同时究竟在思考着什么。最终我们得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结果:在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意识深处,其实是这样想的——山路如此危险,边上就是悬崖,周围又没有其他车辆,太可怕了,一旦发生什么事故就全完了,一旦打个盹什么的就死定了……其实他也明确提到过自己当时缺乏睡眠,在所谓的‘事故’发生后,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我们继续挖掘了他的想法,发现他心里想的是——好可怕,好危险,有没有人能来吓我一跳,让我清醒一点……”
“也就是说,那个所谓的‘人’就是幽灵对吧。”
成一抢先说道,神代静静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咦……怎么回事?到底谁是幽灵?”
美亚似乎没太听懂,不满意地问道。神代继续解释了下去。
“我们是这样分析的。他在内心深处非常害怕事故发生,希望能有个办法让自己清醒——然而他的身体却渴望着睡眠。就在他快要打盹的时候,突然有树枝之类的东西偶然撞上了保险杠。他由于惊吓而猛然醒来,于是内心渴求着能有人来吓他一跳的想法,在无意识间创造了一个人物形象,并瞬间传送到他的视觉中枢——于是那件事情就发生了。也就是说他所见到的,是他的大脑在无意识间所虚构出来的幻影。身穿白色和服的女人——这是在司机之中流传的最常见的鬼故事之一对吧。他在无意识间想起了这个故事,于是大脑在千钧一发之际所想象出来的也正是相关的形象。”
“好厉害……这么一说感觉很合理哎。”
美亚大声感叹。
“这样一来终于可以接受了吧,幽灵之类的说法都只是出于错觉。”
接下来大内山开了口。“当然,我们也并非全面否定灵的存在。但正如神代所说,它与一般情况下人们所提的幽灵并非同一概念……”
他嘀嘀咕咕地说道。
“也有人在以人类死后的意识残留为主题进行研究……但当然不是从灵的角度,而是从更加科学的角度出发了。”
“咦,从科学角度来研究幽灵吗?那要怎么做呢?”
美亚兴奋得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大内山哼笑一声。
“这就涉及大脑生理学内容了……脑神经的运作简单来说,就是大脑内部的神经元进行联会并发射电信号。这种电信号发射到外部后被其他人读取……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如果美亚小姐您有兴趣,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慢慢再谈。”
可能是察觉到了多喜枝不悦的眼神,大内山匆忙结束了话题。或许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使然,多喜枝很少盲信什么。在她眼里,大内山所讲的与慈云斋所讲的可能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了,神代先生,上次忘在这的东西找到了吗?”
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成一忙问。
“还记得吗?就是你上周说的那个褐色信封。”
“哦哦,那个啊。”
神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的确是落在电车行李架上了。因为上面印着校名,所以车站的人好心给送到了学校……真是太感谢他们了,都怪我自己不小心。”
看来即使像他这样冷静的学霸型角色,也出人意料地有着马虎的一面。
“不过嘛……”
神代的表情恢复了严肃。
“也多亏这件事,才能让我有不在场证明……不知算不算运气好。”
“警察也去过你们两位那儿了?”
成一问道。
“是啊,来了许多次。”
“唉,给两位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多喜枝说道。但大内山摆了摆手。
“哪里哪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天我们也前来拜访了。不过我也有不在场证明的,那会儿我正巧遇到了在自家附近认识的洗衣店老板。”
“咦?那天回去后遇到的?”
美亚问道。
“是啊,纯属偶然。我和那位洗衣店老板站在道路上聊了一会儿……也拜此所赐得到了不在场证明,所以警察应该不会再来找了。”
大内山说着,圆圆的脸上浮现出微笑,但表情中似乎又流露出一丝担忧。
神代与大内山离开后,又有几组客人到访。
“专门为客人准备的茶叶,今天一天就用到见底了。”
连富美都深感惊讶。
直到傍晚,一拨又一拨的来客总算都离开了。
接待那些素不相识的访客简直累到筋疲力尽。晚饭前,成一打算去二楼的卧室里小憩,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就在楼梯最上层的台阶上。
走在楼梯上,成一视线的余光扫到了那样东西,它上面微微反射出低沉而黯淡的光芒。
感到奇怪的成一凑过去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玻璃珠。
他不清楚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掉在这里。今天来访的客人虽多,却都是成年人,没有任何访客带着可能会玩这种玩具的小孩子。而且这种东西掉在这里真的非常危险,万一被谁不小心踩到,脚下一滑的话……
成一猛地抬起头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左枝子平时使用的金属扶手。
楼梯上装有金属扶手一侧的墙边。
这里是左枝子平时必走的那一边……
使用金属扶手上下楼梯的只有左枝子一人。要说家人中谁最经常靠着墙边走路的话,一定是左枝子无疑……从这方面考虑的话,如果要因为那件事而将玻璃珠放在这里,可谓是绝妙之举了。
而且它还是黑色的,与黑褐色地板的颜色大致相同,如果不是微微反了反光,或许连成一都无法发现。
是谁给左枝子设了这样一个陷阱——?
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人出于什么原因,不小心将它掉在这里的,但这个位置未免也太过危险。
大概是在赌一种可能性。就算它现在没有被成一发现,说不定也会被其他家人发现,但如果谁也没有发现的话……
其他家人其实也有可能踩到,但最有可能踩到它的人依旧还是——
左枝子。
尤其是左枝子,她在上下楼梯时很难掌握平衡,万一她不小心踩到的话……
成一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种圈套极为简单,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只需走上台阶,把玻璃珠放在这里即可……光是这样做,就有足够大的可能性令左枝子陷入危险当中。而且事后也不会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谁所为。如果真的有人试图加害于左枝子,这种做法可以说是相当值得一赌。
究竟是谁要加害左枝子——?
尽管想法可能过于轻率,但只要存在这种可能性,就足以令成一陷入混乱。
是谁,究竟是谁?成一蹲坐在台阶上,大脑拼命地运转着。
与时间无关,几乎每个人都有机会。
而且今天访客实在太多,家人也一个不少全部在家。在这种情况下,直嗣、慈云斋、神代、大内山……兵马那桩命案发生前后来过自己家里的人,今天也一个不剩地都来过。看样子,演员已经全部到齐。
◇左枝子8
今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
为了尽量不会碰到客人,我始终独自待在二楼。
接待客人的哥哥似乎十分忙碌。
美亚今天也出门参加网球社的活动去了。
今天是个无聊的星期日。
到了傍晚,家里安静下来,我便打算去院子里坐坐。下楼途中我碰见了坐在楼梯顶端的哥哥,但他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我知道哥哥不太擅长与陌生人交流,或许是接待客人把自己搞得太累了。那我就不约他一起出去,让他自己静静待一会儿吧。
来到庭院里熟悉的那张长椅处。
我将拐杖放在一旁,学母亲那样将身体倚在靠背上。
傍晚的风儿尽管有些微凉,但令人非常舒适。
树叶相互摩挲所发出的声音好似低语。
而我心里依旧思念着他……
今天神代大哥他们似乎也来访了,但我终究没能出来与他见面。
我在害怕……
不知为何,我害怕与神代大哥见面。
不,原因我是知道的。
我怕被他讨厌。
会不会被神代大哥讨厌,被他冷落——我总是这样想着,并为此感到害怕。
我发现了。
我注意到了一件非常不愿发生的事。
毫无疑问,神代大哥喜欢的一定是正常的、健康的女孩子——我注意到了这件事。他是不可能钟情于我的——我突然想到这件事。
所以即使知道神代大哥他们来访,我也不敢迈出房间一步。因为害怕,我只能躲在房间里一声不响,独自颤抖。
我开始埋怨起自己的身体,怨它为什么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
我的心里第一次产生这种埋怨。
过去的我从没有过这种念头。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种讨人厌的女孩?
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比我更加可怜的人……明明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无比幸福的笑容……明明我早已下定决心,不要怨天尤人地活下去……
我这是怎么了?
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胸口是如此沉重,如此痛苦。
可是——可是,我不能这样下去。
不能总是这样去想。
我劝自己不要再这样烦恼。
因为,这并不是爱情。
仅仅是一种向往。
这种模糊、甜蜜的错觉,恐怕一段时间过后就会被彻底忘记,像细雪般完全消融。
所以就算烦恼也没有用。
就放弃这一切吧……
为了能对此深信不疑,我反复劝说着自己。尽管需要相当的努力……但我依旧在试图这样去想。可从另一方面来讲,我又很难将自己说服。我心里清楚想要做到这点很难。
尽管如此,也还是放弃吧。
因为我的生命,是母亲和父亲用自己的性命守护下来的。是他们用怜爱、疼爱与慈爱换来的——换句话说,我无时无刻不在母亲的怀抱中。
母亲,母亲……我究竟要怎么做?
如果是母亲遇到这种情况,她又会怎么做?
如果是母亲,即使心情如我,也一定不会忘记保持脸上耀眼的笑容吧。如果是母亲,一定会用她心中的温暖,来融化对方因厌恶而冻结的心灵。
母亲,母亲……
最近——其实也是常常,有人说我长得很像母亲。据说在母亲遭遇车祸后,由于外公太过伤心,大家最终忍痛烧掉了母亲的照片。但对我来说没关系,因为母亲至今仍旧活在我的心中,正如她还在的时候那样——乌黑柔顺的秀发,光辉夺目的双瞳,白皙柔软的面颊,还有那副耀眼的笑容……
如果是真的,如果我真的长得和母亲一样……那我露出微笑时,是否也能让他见到耀眼夺目的笑容呢?他会注意到我像母亲一样耀眼的美貌吗?
我的心思,飘荡不定。
心里不停地想着母亲、神代大哥……还有我自己。
究竟要怎样做才好?
神啊,求求你,请让我从胸口的苦痛和憋闷中得到解放吧。
我向神明衷心祈祷。
因为我做不到其他的事,因此只有祈祷。
我只能做到祈祷。如今的我,只能做到祈祷、祈愿,以及幻想。
风儿带来了夜晚的气息。
差不多该回家了。
我将手伸向拐杖——就在这时。
“姑娘,打扰一下。”
一个从未听过的男声,令我不禁回过头去。
◇成一10
“老哥,老哥,不好啦!”
美亚气喘吁吁地冲进起居室。
“怎么了,小美亚,迈那么大步子,一点都没有女孩样儿。”
靠在沙发上的直嗣揶揄着美亚,但她脸上严肃的表情丝毫未变。
“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啦!刚刚我稍微出去一趟,结果看到在院子里……”
美亚焦急地跺着裙裤下露出的脚丫。
“有个怪男人正在骚扰姐姐!”
“什么?在院子哪儿?”
直嗣猛地变了脸色。
“就在长椅那里!”
成一的目光透过起居室的大落地窗扫过庭院,但视线被树木所遮挡,无法望见长椅那边。直嗣这时已经从沙发上弹起身来。
“我这就过去!”
而成一已经抢先一步向门外冲去,直嗣和美亚也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成一绕过正门,跑向庭院。
茂盛的树木围着一片草坪,草坪的中央有一把长椅。
成一边跑边望过去,果不其然,一个陌生的男子和左枝子就在那里。
左枝子坐在长椅上,双手捂着面颊。而男子在她身旁绕来绕去,好像在不停地对她讲着什么。
似乎注意到了赶过来的成一等人,男子看到他们时显然吃了一惊。他像要逃离般往四周望了望,但发现这里三面环树,最终才一筹莫展地站在原地。
下一刻,成一就赶到了他面前。
左枝子纤细的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正在哭泣。成一的火气瞬间涌上头顶。
“你在这儿干什么?!”
连成一自己都很清楚,自己发出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不是,那个……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稍微……做个采访。”
他看上去三十五岁上下,但从他三白眼中所透出的眼神却显得很不正经。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还在晃来晃去的相机。
赶过来的直嗣气喘吁吁地质问:“采访?谁让你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