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前段时间里是提过一嘴,到底是忙什么去了?”
“不是说了要保密嘛。咱们讲正事,老爷子遇害是怎么回事儿?与你之前提到的灵媒师还是超能力者的那个人有关系吗?”
“唉,遇上了点难题……案情有些复杂。”
成一简略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对方讶异地提高了声音。
“哇,这可了不得!幽灵杀人事件之后又是降灵会吗?这案子相当古典啊!你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你该不会还养了一条狗,名字叫约翰·卡特什么的吧。”
“不,我家没有养狗……”
“喂喂,开玩笑呢,别那么认真嘛,真是个呆脑筋……我说成一,明晚你有空吗?”
“有吧,怎么了?”
“这么说还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明天晚上方不方便见个面。”
对方刚刚还充满困意的声音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急不可待的询问。
“电话里讲不清楚,你当面详细说给我听,这案子似乎还蛮有趣的。”
“你觉得有趣,对我来说可是丧亲之痛……”
成一难得主动联络别人,但此刻他却突然发现——打电话给这位学长似乎并非明智之举。他好像已经勾起了对方那股非比寻常的好奇心,而对方一旦对某件事情产生兴趣,就一定会锲而不舍,无视对方的感受死死纠缠,直到好奇心满足为止。成一不禁感叹自己还是小瞧了他的性子,这下可真是自找麻烦了。
“总之我答应听你倾诉了,还不快感谢我。”
在这个人的字典里,怕是没有“好心办坏事”这句话。
“好吧,可这件案子是杀人案,警方已经正式立案侦查,所以就算我讲给你……”
“你的声音怎么还是那么阴沉——你那种幽怨的声音听着让人很不舒服,说话的样子像被人诅咒过一样。”
“唉,不好意思。”
“你自己听听,声音像从墓碑底下冒出来似的……算了,我想想……新宿附近见面怎样?你几点下班?”
“学长……你不是说你很忙吗?”
“当然很忙啦!不过我都说了,就算很忙也要抽空见你一面,所以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我明天还是老样子,一大早六点就要出门呢。”
“学长……你?”
成一微微有些惊讶,因为他的学长原本只是个年过三十却还没有正经工作,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
“那当然啦,我可是个大忙人。”
“是这样吗……学长这么忙,我还占用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少废话啦,都说别用那种隔着棺材盖子念经一样的声音说话了……话说回来你也太狡猾了吧,这么有意思的事儿,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占?好了别说了,明天说好的地儿,然后时间呢,你几点下班?我六点半能到新宿,你那边几点方便?”
成一就这样被对方强行约了见面。
挂掉电话后,成一有些厌倦地叹了口气。
要被迫向人讲起这件案子,令成一有些郁闷。
餐厅里恢复了安静,成一坐在椅子上重新陷入沉思。等等……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刚刚和他打电话的那个人,恰巧拥有着破解谜团、查清真相的能力。
听说去年发生的许多起怪事,都是这位学长暗地里找到真相的。另外,据说他过去所属的小剧团里曾发生过连续杀人案,而这起案件的谜题,也是他抢在警方之前解决的。既然他拥有这种特殊的才能,那拜托他帮忙似乎也并非坏事——成一开始想道。
那位学长或许能从成一没注意到的独特视角来看待这起案件,或许还能揭穿想要谋害左枝子的“敌人”的诡计。这样一想,成一不禁觉得他们前几天在新宿站的偶遇,或许正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那就和他谈谈吧。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拜托那位学长试试吧——成一如是想道。
拜托那位与众不同,名为猫丸的学长——
◇幕间
故事发生在我十二岁那年。
梦里的情景,至今还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仿佛大屏幕上的老电影不停在我眼前播放一般,那幅画面也时不时地投影在我心中,历历在目。
我努力想要去忘记。
但那幅画面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过于强烈,仿佛尖锐的利爪深深陷入我的胸口,令我久久不能挣脱。每当记忆的利爪抓进我的胸口,我的心脏就会因新的伤口而扭曲、破裂,继而再次流淌出血液。那是苦涩的、泪水般的血液。
我回想了起来。
那幅画面至今依旧清晰到仿佛就在眼前——
我回想了起来。
猛然惊醒后,衬衫被冷汗浸湿的感触、五月飘香的空气、榻榻米的触觉、心脏疯狂跳动的感觉,还有那令人无法忍受的恐惧感……
全部回想了起来。
然后,我的心在流血。
从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中,流出了泪水般的血液。
那个五月的清晨。
我目送着小姨、小姨父和表妹所乘坐的轿车离开,然后在家里打了个盹儿。
然后,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事故——一场车祸。
梦境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
但我依旧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场车祸。
轿车——
轿车撞了上去——仿佛受到吸引一般,撞上了一面黑暗的墙壁。
车子瞬间成了一堆废铁,挡风玻璃碎成一阵光雨,四处飞溅,继而纷纷落下。
小姨——令十二岁的我感到悸动的对象,那样美丽的她——如今的嘴角却因惊恐而抽搐。
小姨父——拥有一对浓眉,平时那样乐观开朗的人——如今的表情却因绝望而扭曲。
以及我那洋娃娃一样可爱的表妹,也因惊愕而瞪大了双眼。
车子的保险杠像软糖般被撞瘪。
引擎盖软塌塌地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汽车警报器的蜂鸣声。
人群的怒吼声。
警笛声,疯狂旋转的红色爆闪灯。
杂音与炫光纷纭杂沓。
发生了事故,发生了车祸——
我在梦中被自己的尖叫所惊醒,甚至在一时间动弹不得。
那场噩梦撕裂了我幼小的心灵。
家人们常说,我小时候精神容易过敏,半夜有时会突然像身上着了火一样大哭,让老妈头痛不已。稍微长大点后,又会迷迷糊糊地在深夜的走廊里转悠。
这些事或许都是因噩梦而导致的吧。因为那些可怕的、令人感到撕心裂肺般疼痛的噩梦……
但真正的噩梦,从我十二岁那年的五月起才刚刚开始。
几小时后,我得知现实中发生了车祸。
这才是真正的恐怖。
当时,我感到现实世界已经分崩离析,被梦境的世界所吞噬……
在车祸发生的几小时前,我真切地梦到了这件事。
我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畏惧,胆怯,惊恐,悔恨,恐慌。
从此,这场噩梦无时无刻不在撕咬着我的心灵……而流淌在我心中泪水般的血液,也始终未曾断绝。
第三章
◇成一11
“预知梦——?也就是说你在那场车祸发生的几个小时前,在梦里预见了这件事?”
猫丸人如其名,用他那双幼猫般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成一。
新宿一家装修豪华的西式居酒屋里。
成一与他那位小个子学长就约在这里碰头。
猫丸比成一晚五分钟入店,瘦小的上身邋里邋遢地披着一件与流行无缘的松垮垮的黑色外套。他一看到成一就露出笑容,孩子似的举起手来高高挥舞。这一切却统统都是假象,别看脸上挂着一副无忧无虑的笑容,他的性格可远远不像表情那样阳光。那张看上去甚至会让人错以为是高中生的娃娃脸,以及垂在额头前蓬松的刘海,和他还是学生那会儿丝毫未变。而立之年的男子威严,在他身上更是丝毫感受不到。
两人碰了碰杯,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十分。
猫丸听成一极尽详细地讲完了兵马遇害的整个过程,以及成一年少时那个可怕的梦境。
成一也是头一次将这个怪梦讲述给别人听,在家人面前就更没提过了。首先,这种事贸然说出来一定不会有人相信;其次,就连成一自己也怀疑当时的自己是否正常。但兵马的死亡如此离奇,就连神代与大内山这些科班出身的研究学者也对超常现象怀着极为严肃认真的态度。因此借着这个势头,成一不禁也想谈谈自己的经历了。而且眼前这位名叫猫丸的男子,本来就对这类稀奇古怪的故事最感兴趣。
在成一讲述这件事的时候,猫丸的嘴巴也没闲着,他食欲大开地将服务员端来的芝士薯饼、炸蟹壳、芦笋沙拉、烤鱼、煎豆腐等食物流水般地送进他那瘦小的身体内,看来白天他一定干了许多力气活。与请成一吃饭那天相比,他那副满是孩子气的娃娃脸上多了几分阳光灼晒过的痕迹。尽管如此,他那旺盛的好奇心依然如旧。当成一讲到发现尸体的部分时,透过垂到眉毛下面的刘海,能看到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正放着异样的光芒。而当后面讲到“预知梦”的部分时,正在专心对付那盘香菇墨鱼汁炒面的他又兴趣盎然地抬起头来,用猫咪一样圆溜溜的眼睛望向成一。
“所以说你觉得自己也难辞其咎吗?因为你预知到了那场车祸,却没能阻止它发生。”
“嗯,算是吧。”
“唉,消极、别扭又不干脆,的确像是你这种人会产生的烦恼。不过归根结底,真的存在什么预知梦吗?我问你,那个梦是真实的吗?你确定真的梦到那些事了?”
“嗯,我确定。”
“该不会是与后面的记忆混淆了吧?比如说你把自己在白天睡觉时所做的梦,与车祸发生后,在夜里所做的梦弄混了……又或者是做过其他似曾相识的梦。”
“绝对不会!那绝对是我在得知车祸发生前做的梦!”
那种精神上受到的冲击,是没有体验过的人无法懂得的。
“别一下子站起来嘛。你就是这样,总是那么固执己见……好吧,就算退一百步讲,真的如你所说,你的确预知到了那场车祸……”
食欲似乎终于得到满足的猫丸,悠然自得地点上了一根香烟。
“就算真的是这样,也不必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不管你做没做这个梦,该发生的车祸还是会发生的。”
“话是这样,可……”
“而且首先,当时的你拿这件事肯定没有任何办法。就算你真的未卜先知,跑去和大人们说‘小姨一家坐的车有危险,不要让他们去’。别说这种话出自一个小学生之口,就算是大人说的,你觉得会有人信吗?大家只会说你睡觉睡蒙了头,对此一笑了之罢了。”
“或许是吧……”
“所以照我说呀,还是赶快抛弃那种消极的想法吧。那个时候的你是不可能有办法阻止车祸发生的。”
“唉。”
对猫丸这种自成一派的粗鲁式安慰,成一是心怀感激的,但这并没有使他卸下心里的重担。借口只是借口,自己没能阻止那场悲剧所引发的自责,依旧折磨着他的内心。成一对此心怀恐惧,所以最终才选择了光学研究的道路。他单纯只是为了让自己能逃避到数学和物理的世界当中,逃到那个不用接触人类内心的、严肃的世界中去——而他孤僻冷漠的性子,也在这方面起了助推作用。他甚至从不翻阅超常现象方面的书籍,也是因为他在内心感到恐惧——一旦直视这些问题,他的脑海中就会立刻浮现出小姨父和小姨的死。
成一逃避了,既逃避去接触人类的内心,也逃避了左枝子的纯真……正因如此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保护好左枝子。他有义务保护好她。如果不这样做,成一便无法抹平心灵的创伤。
“又来了,一个人愣在那儿想事儿。”
猫丸不悦的声音,将成一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你这个人可真够别扭的。说到底,不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吗?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的,真是给自己找别扭……干吗总是这么消极地看问题?换个想法,乐观一点才能活得更轻松嘛。”
猫丸微微嘬了一口啤酒。他酒量很差,酒杯里的酒与喝前相比几乎一点没少。而成一讲完长长的故事后,水割威士忌都已经喝到第四杯了。
猫丸用圆溜溜的双眼望着飘在半空中的香烟烟雾。
“然后呢?这种预知未来的梦你做过多少次?”
“大的就这一次,后面还有过几次小的……还是学生那会儿,我在考试前的晚上梦见过试卷上的考题,后来还提前梦见过第二天上司要对我发牢骚……”
“原本就知道你是个怪人,这么一看确实没有想错。”
猫丸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
“算了,先不管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当务之急还是眼前这件……乖乖不得了,这起案子可太有意思了!该死,我最近忙得要死,为什么偏偏要现在跟我讲这个,就不能等我闲下来再说吗?”
猫丸显得十分气愤,嘴里叨咕着任性的话语。
“我有什么办法……”
“又是这种阴郁的语气,搞得像躲在坟墓里说话一样。求求你别这样了,怪吓人的。你一用这种语调说话,我就感觉自己要被诅咒似的。”
随着自己性子说完话的猫丸,又微微嘬了一口啤酒,成一也把盛着水割威士忌的酒杯送到口边。
“学长,你好像对这事儿挺感兴趣。”
“何止是挺感兴趣,是非常感兴趣!有趣,真是太有趣了……真不甘心,要不是最近太忙,真想让你立刻带我去现场看看。好不容易在熟人身边发生一起这么有趣的案子,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真是急死我了。”
猫丸丝毫不在乎被害者是自己熟人的亲人,不停地将“有趣”二字挂在嘴边,似乎丝毫不担心这样做会冒犯别人。不过他也向来是以是否有趣——而且是仅凭这一点,作为评价事物的标准。他为人有一个特点,在好奇心面前不会过多地纠结于常识与良知。而多年的相处,也使成一非常清楚这点。所以他不但没有责怪学长言语冒犯,反而觉得猫丸或许会有什么奇思妙想,因此打算先问个究竟。
“然后呢,学长有什么想法吗?我觉得学长的头脑异于常人,肯定能想到些什么。”
“什么意思?说我头脑异于常人,意思就是我这个人稀奇古怪喽?”
猫丸有些不满地又点上一根香烟。别看他杯里的酒没减多少,烟灰缸里的烟屁股倒是堆得高高的。
“怎么你们都把我看得跟怪物一样?警察调查一个多星期都没破的案子,我这种平凡无奇的普通人怎么可能随便弄清?”
猫丸发着牢骚,又微微嘬了口啤酒。
“不过算了,这起案子的确有趣。幽灵杀人什么的,真是太吸引人了。”
他又开始将“有趣”挂在嘴边了。
“没有确定真的是幽灵杀人……只是我妹妹这样说个没完。”
“那个灵媒师大叔不也是这么说的?”
“嗯,算是吧。”
“那位大叔似乎也蛮有趣的……然后呢?警察怎么看待这件可疑的事?”
“谁知道呢,但可以确定他们并不认为是幽灵作祟。”
“那当然啦,要是警察都说出那种话,这个世界可真的就要完蛋了。他们跟你提过案件调查的进展状况吗?”
“没有,没怎么听说,只不过进展似乎不太顺利……但我觉得学长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到什么头绪。”
成一非常清楚这位学长爱听奉承话的习性。
“这个嘛……如果真的是幽灵作祟倒也蛮有趣的,但也不能贸然断定就是这么回事儿。首先还是要从现实角度来考虑问题的……总之还是先考虑下第一种设想吧。”
猫丸唰地竖起一根手指:“会不会是因为你和你的舅舅——他叫直嗣对吧——你们两个看漏了什么呢?也就是说其实有人从那个连接走廊经过,但你们并没注意到。这是第一种设想。”
“那是不可能的。”
成一当即表示否定。
“警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包括连我妹妹也这样问过……但由于当时天色已经变暗,连接走廊里的灯已经开了,我不可能注意不到。而且,要是一个人也就算了,但当时我和舅舅两人都坐在面朝院子的那张沙发上,如果有人从那经过,至少我们其中一个会发现的。”
“是吗,那第一种设想就不成立了。接下来是第二种设想:凶手是从你和直嗣视线的死角——比如说别室后面的窗户,或是其他地方偷偷进入的。”
“警察说过,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外人闯入别室内部的痕迹。那天下了点小雨,所以很容易留下各种痕迹。如果有什么可疑之处,警察应该能够发现的吧。”
“是吗,那这个设想也泡汤了……这样一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了,想不出凶手走哪条路才能进去。”
猫丸在嘴上轻易地屈服了,但与此相反,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里却露出笑意。
“不过嘛,只有一点我能保证——凶手是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地从你家门口走进来的。”
“那当然啦,既然不是从其他地方进的,那肯定是从门口……”
成一突然闭口不言,他回想起了门口的样子。在大脑的角落里,突然闪过一件已经似乎被他忘记的事。成一用力回想,但这股不协调感又像在躲着成一的探寻一样匆匆消失不见,这种水中捞月的感觉令人无比焦急。
“怎么了,成一?”
猫丸疑惑地问。
“没什么,只是刚刚我听到‘门口’这个词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我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唔,这样吗……”
猫丸微微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刚刚说到门口了对吧?凶手是堂而皇之地从门口走进来的人,换句话讲,凶手就在当天来过你家的客人,以及你的家人之中。”
“客人——?”
那天到访过的客人应该只有灵媒师穴山慈云斋、正径大学的学者二人组和直嗣。
“但是学长,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似乎都是成立的,我的家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
“是啊,难就难在这儿了……但这样讲下去,最终还是会回到幽灵作祟的说法上去。”
猫丸说着以手托腮,将视线向上移去。
“幽灵……杀人?”
他茫然地说道。
成一无法从猫丸含糊不清的表情中,推测出他那稀奇古怪的脑袋里究竟在思考着什么。
明明刚才还把“有趣”一直挂在嘴边,但现在却依然没能提出任何犀利的看法。虽说是因为最近偶然遇见了他,才会找他进行商量,但这样做似乎还是有些轻率——成一开始这样思忖。
◇左枝子9
家里久违的来了通电话。
是森村一惠打来的——不,现在应该叫她松野一惠了。一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是在我过去的学校——与我有着相同境遇的孩子们所上的学校——中最好的朋友。
“怎么样?小左枝你最近好吗?”
一惠的声音还是那样欢快活泼。虽然毕业后我们无法每天见面,但直到现在,她还会偶尔打电话给我。
“嗯,我很好。一惠你呢?”
“一天天可累了。”
“因为小丽?”
“可不是嘛,宝宝的脖子终于硬起来了算是好事,但每隔三个小时就得给她喂奶、换尿布,真是累死人了。”
一惠的年纪比我大些——因为上的是特殊学校,所以同年级的学生不一定是同岁。令人惊讶的是,她一毕业就结了婚,男方是区政厅社会福利科的一位大哥。而在去年年末,他们两人终于有了期待已久的小宝宝。
“真是太麻烦啦!连健全的人养起孩子来,都会被折腾出神经衰弱的。本来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一旦真的生了养了,却又觉得那些心理准备全都没作用。我现在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但一惠的语气里却丝毫感觉不到辛苦。
“是吗?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辛苦得不得了。小左枝,原来都说没那么辛苦的呀。别看这会儿好不容易把宝宝哄睡,可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她又要醒过来哭着闹着要奶吃,我就提心吊胆,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松野哥呢?他不帮帮你吗?”
“我家那口子?不行不行,他可做不了。养孩子是女人的事……开玩笑啦,这种想法早就过时了。问题是不管小丽半夜是哭是闹,他都只顾自己在那儿鼾声震天的,一点儿都不搭理,真是迟钝得要命。”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一惠的声音却很温柔甜蜜。想到或许她老公就在她身旁听着,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你可别这么说,一惠。”
“为什么呀?”
“我都听说了,说松野哥可疼宝宝了。还有人告诉我他整天待在孩子身边,片刻也不离开呢。”
“哎呀,你连这个都知道啦。肯定是小圭在外面乱说的吧?那孩子最近总来我们家玩……算啦。我们家那口子确实爱宝宝爱得不得了,一回家连我都不管了,只顾黏在孩子身边,我都要吃醋了。”
“小丽一定很可爱吧。”
“那当然啦,可爱得不得了。喝奶时笑得可欢了……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不得了”是一惠在高兴时喜欢使用的口头禅。
“一惠。”
“怎么了?”
“感觉你真的很幸福。”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一惠有些不好意思。
“你家先生人这么好,又有了可爱的宝宝……听到你的声音,就觉得你非常幸福。”
“谁知道呢……只是忙忙碌碌地度过每一天而已。这种生活真的算幸福吗?”
“已经很好啦,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可以叫作幸福。”
“既然小左枝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算是幸福吧。”
一惠的笑声听上去也十分幸福——
“对了小左枝,你该不会是……”
“什么?”
“有心上人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没这回事啦。”
我有些惊慌失措。
“因为你说我这样的生活很幸福嘛。女孩子会考虑幸福这方面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
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不是这么回事啦……只不过我觉得,有了宝宝后的生活或许是很幸福的。”
“哦?是吗?那小左枝过几天来我家做客吧。前几天你不也说要来看看小丽嘛……而且这么漂亮的大美女来家里做客,我们家那口子肯定非常欢迎。”
一惠跟我开着玩笑。
“嗯,我去,等家里的事安定下来,我一定去。”
“家里的事……怎么了?”
一惠惊讶地问。
“没什么……只是我表哥回来了。”
我急中生智,把话题岔了过去——看来一惠还没得知外公的事。我本以为她是为了这件事打电话来安慰我的。外公去世对家里来说的确是件大事,但在家门以外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表哥?就是小左枝你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的那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