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嗣询问后,神代与大内山面露难色——但两人对视一眼后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神代说:“可以。既然他认为那样更好,就按他说的来。”
“是吗?没有问题对吧。哎呀,大师想必也会非常高兴。不过话说回来,无论要召唤的是谁,本质上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嘛。”
“没错,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无论他召唤谁,我们都要拆穿他的骗局——这点是始终不变的。”
面对神代咄咄逼人的话语,直嗣的脸上依旧挂着哂笑。
“无妨无妨,还剩不到一个小时,二位敬请期待。”
听直嗣的语气,反倒是他们那边比较气定神闲。这时,富美从直嗣的身后向房内望来。
“直嗣少爷,晚饭怎么办?这会儿都六点了。”
富美挺着白色围裙下面圆滚滚的身躯。对她来说,家里的日常生活明显比降灵会什么的更加重要。直嗣回过头去表示:“这个嘛……等降灵会结束再吃应该也可以吧,毕竟姐和姐夫都没下楼。”
“知道了,那我先随便做点三明治吧。我看各位差不多也饿了,趁这会儿先垫垫肚子也好。”
“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这样吧,先垫垫肚子或许好些。”
“好,我这就去做——那边的客人也需要吗?”
富美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用眼神向门口那边示意了下。她的意思是问慈云斋要不要吃饭。富美就是这样,即使家里来了她讨厌的客人,也会做到殷勤招待。直嗣也很清楚这点,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不用了,大师在降灵会前通常不会进食,而是斋戒沐浴,清洁身体,以便与灵界接触。”
“是吗?我知道了。”
富美说着,无可奈何地看了成一一眼,便转身回到了厨房。“真是的,麻烦成一小少爷劝劝直嗣少爷,别让他老是由着性子做事儿了。”——光是望着她那丰满壮实的背影,就已经猜出她想要说的话了。富美巨大的身躯离开后,直嗣说:“那么,神代先生,大内山先生,世纪性的一刻终于就要到来,大师马上就要召唤出上上周去世的老爹的灵魂。这场降灵会或许会成为一场前所未有、历史留名的大事件!”
直嗣的脸上依旧挂着哂笑。神代与大内山两人则皱着眉头,用些许厌恶的表情望着他。
成一的心情其实和二人组一样。再怎么说,这对死者也太过不敬了。兵马才刚刚过世,那个灵媒师就宣告要召唤他的灵魂。这种做法不仅胡闹,也未免太不识趣,成一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但反观直嗣,他不但十分高兴,还大捧灵媒师的臭脚,不禁令人怀疑他精神是否正常。成一闷着火气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再次将手伸向了烟盒。
◇左枝子14
时间接近七点。
降灵会马上就要开始。
我走出二楼的卧室打算下楼。
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我现在打算参加这场降灵会了,这是因为神代大哥给我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神代大哥已经信誓旦旦地说过,那位叫作慈云斋的大叔是个只会耍花招的大骗子,还说一定会揭穿他的骗局。既然神代大哥这样觉得,我就要相信他。我会无条件地接受他的一切观点,他的信念对我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唯一真理……
在那之后,也就是神代大哥离开院子之后,我一个人回到二楼,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不知为何,我感到非常害羞,不好意思见人。刚刚富美姨过来敲门,说她做了些三明治,要不要吃一点,我说自己没有食欲,就不去了。因为如果在这个时候接近他,我怕自己会不敢抬起头来……
当然,我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是。这段时间的我一直有些自作多情。自寻烦恼的结果,也只是让自己原本就闷闷不乐的心情变得更加忐忑。但这些充其量,都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臆想。只有我一个人在自顾自地害羞、腼腆、感到不好意思——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但我还是想去珍惜……
珍惜他为我带来的,在院子里那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珍惜那段既甜蜜又痛苦——仿佛将五月碧色的风儿全部凝聚在一处,凉爽的、喜悦的——令我心荡神驰的时光,珍惜他仿佛用宽大的胸怀包容着我的那一瞬间……
正当我回味着这种感觉,怀着激动万分的心情将要走下楼梯时,那一瞬间。
就在楼梯最上层台阶处。
当我将手搭在金属扶手上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突然仿佛过电般定在了原地。
有种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有种奇怪的……异样的感觉。
这是恶意?
突然间,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异感将我包围,令我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我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某人的恶意。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为什么我会突然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刚刚我千真万确地感受到了一股针对我的、原因不明的恶意,那感觉就像恶魔突然间用手直接触碰我的心脏。
残留意识。
这个词汇突然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残留意识,这是我在白天听到过的词汇。说的是人的意识,人对某种事物强烈的意识,会持续残留在那个地方……
这种怪异的感觉或许就是那样。有人在这,留下了针对我的强烈恶意……
没错,有人在这,在楼梯最上层台阶处动了什么手脚,怀着深深的恶意做了一些事情……
强烈、幽深而污浊不堪的恶念,漆黑到令人作呕的憎意,某个人的念头、意识就这样留在了这里。即便他本人已经离开此处,但那股令人不适的念头依旧像附着在地板上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果然存在这样的事……
恐惧感逐渐爬上我的后背。我僵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害怕与混乱。那感觉就像无数细小而湿漉漉的软体动物紧紧贴在我的背后。
我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成一18
在直嗣笑吟吟的迎接下,成一等人陆续走进房间。
“来来来,各位请进,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做好。”
直嗣像是一流酒店的经理般,拿出一副殷勤和蔼的态度招呼着众人。配合这种态度,或许他应该在胸前的口袋里放条丝绸方巾。
房间的内侧已经用黑色幕布围住,除了门口,所有墙壁都被漆黑的幕布罩了个严严实实。就算电灯亮着,房间里封闭的氛围依旧令成一感到沉闷压抑。
房间里的家具早已搬空,只剩下一张大大的黑漆圆桌摆在屋内的正中央,让人觉得异常玄妙空灵。桌子旁有约莫十把椅子,绕着桌子围成了大大的一圈。围成一圈……成一回忆起猫丸和他讲过的把戏,不禁有些紧张。这个灵媒师打算用的,该不会就是那招吧……
放眼望去,慈云斋就坐在最靠里面的一把椅子上。那张仿佛将癞蛤蟆从正面压扁般的脸上挂着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他眯着眼睛,合得紧紧的嘴唇两端下垂,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油光锃亮。这样一来,反而令他看着更像是两栖动物了。尽管如此,成一依旧能感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气场。
与板着脸的慈云斋相比,将成一等人迎进房间的直嗣则显得心情很好。反之多喜枝则是气呼呼的。
“不要太过分了好吗?直嗣!居然要召唤老爸的灵魂。玩笑也不能乱开吧!可以用常识想想问题吗?”
从刚才起她就在不断吵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但直嗣并没有还口,只是摆出一副滑稽的样子向她鞠了一躬,避开了姐姐的锋芒。不好继续发作的多喜枝只好把嘴一噘。
“真是受够了!求求你消停消停吧。要是再搞什么莫名其妙的变动,我可要恕不奉陪了。原本我就不想参加这种无聊的玩意儿——我说直嗣,你会收敛一点的吧?可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了。”
但直嗣似乎在忙着迎其他人进屋,并没有专心听多喜枝说话。
即使是神代与大内山这对搭档,如今看上去也有些紧张。神代细长的眼睛里藏着一丝锐利的目光,大内山的圆脸绷得也比平常更紧。胜行依旧是那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他轻轻眯着黑框眼镜后的双眼,像往常一样显得十分倦怠。美亚则兴致勃勃,漆黑的眼珠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不停地东张西望。左枝子是最后一个进房,而且是被美亚搀进来的。望着她,成一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她看上去有些胆怯和惴惴不安。刚刚左枝子走出二楼卧室下楼那会儿,成一就觉得她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看上去好像在畏惧着什么,成一不禁有些好奇。尽管在其他家人的面前不好发问,但他依旧非常担心。
“看样子都到齐了……”
慈云斋在桌子对面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说道,他的眼光仿佛利箭般射向门口的成一等人。
“是的,都到齐了。”
直嗣应答。
“那就麻烦你了,直嗣先生。”
慈云斋示意后,直嗣心领神会地开始了行动。他首先关上房门,房门上方早已用图钉挂好了黑色幕布,他摘下幕布将房门彻底遮住——这样一来,整个空间就被彻底隔绝在黑色幕布之内了。
而留在里面的,就只有被允许目睹这场现代黑魔术的参加者们——成一、胜行、多喜枝、美亚、左枝子、直嗣、神代、大内山以及慈云斋,全员共计九人。整个家里只有富美没有接受参加这场活动的“荣誉”特权。毕竟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首先可能会有人打电话过来,另外也不能把家里所有人都关在一个房间里。于是富美便主动请缨成了那个留守“现世”的人。当然,其实成一也很想留在外面——多喜枝和左枝子恐怕也巴不得能和富美一样放弃参加这场降灵会的权利……
“那么各位,请坐。”
慈云斋沙哑的嗓音响彻整个房间。与平时不同,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似乎在极力维持着房间里凝重的紧张感与他自身的注意力。
“各位不必紧张,请挑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入座。”
慈云斋重申了一遍。这时仿佛要打消他的气焰一般,大内山从人群中走上前去。
“稍等一下,在此之前……”
他用干巴巴的语调说道:“可否让我们稍微检查一下房间?我们需要确认这里没有安设过方便你弄虚作假的机关。”
“哼,说我弄虚作假……”
慈云斋用锐利的眼光狠狠地瞪着大内山。
“你的意思是我会使用那种愚蠢的把戏?你们一向都是这样,因为自己的性格过于下贱,就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卑劣。只会用丑陋、扭曲的眼光看待他人,还痴心妄想解开深奥的灵界之谜,真是不自量力、愚昧可笑!灵力的世界岂是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肮脏的爪子所能玷污的俗物?只有心灵澄澈、洁净的人才能……”
“穴山先生。”
神代大声打断了慈云斋的话。
“我认为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他低沉、冷静的语气令慈云斋闭上了嘴。
“我们好不容易做到这步,接下来只剩演示了。你的说法是真是假,我们的逻辑是否正确,全部都由实际情况来证明。我认为事到如今,尽早达成共识,让我们双方都能接受这场演示,才是最该做的事情。”
“哼,尽耍些小聪明。”
慈云斋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无妨,既然你们要查,那就尽情去查,查到你们那肮脏污秽的逻辑思维满意为止。”
“非常感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神代静静地说过这句话后,默默地向大内山示意了一下。随后两人开始在房间里分头搜查起来。他们的行动看上去分工明确,手法也十分娴熟。
走到墙边的大内山对成一等人说:“麻烦各位也稍微看看,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请及时告诉我们。”
“哇,可以吗?太好啦!”
美亚兴奋地大声喊着,立刻趴到了地板上。
“老哥,你也来找找嘛。你勉强也算是个物理实验员嘛,要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让美亚这么一说,成一无奈也只好加入了搜索。
而多喜枝、胜行和左枝子三人则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们脸上的表情始终未变,依旧是不悦、冷漠及畏惧。
成一像大内山那样,首先搜查了房间内部四周的黑色幕布。幕布往上一直通到房间的天花板,顶端用图钉仔细钉牢。幕布背面的书架上应该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书籍,隔着厚厚的布料向后摸去,能够感受到书脊坚硬的触感。看来如成一记忆中那样,那些书籍依旧毫无缝隙地紧紧地挤在书架上,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位置可以用来藏匿物品。幕布遮蔽着房间的墙壁,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感觉连一只小猫都藏不进去。
接下来是那张巨大的圆桌。
那是一张古老的四脚木桌,桌面因伤痕与坑洼而显得凹凸不平。尽管是件老家具,但依旧非常结实,从设计上也能感受到那个年代的朴实感,看不出上面有什么地方可以动手脚的。成一在房间里检查来检查去,最终也没发现什么古怪。硬要说有什么怪异的话,就是桌子上所摆放的物件了——上面固定着一根粗大蜡烛的金色烛台、一台盒式录音机、一个火柴盒、一个带把手的小型铜钟以及一个同样小巧的鸟形木雕玩具。尽管不知道这些物件是拿来做什么的,但这样的组合方式,确实十分怪异。成一将这些小物件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但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最终当成一停止检查,将小型铜钟放回桌子上时,它轻轻地发出了叮的一声。
成一的检查到此为止。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个将原有的家具搬出去后显得十分空旷的房间,继续检查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但神代与大内山却格外执着。他们沿着地板、墙壁、黑色幕布、桌子的顺序,细致入微地一处处检查过去。看他们的劲头,似乎哪怕慈云斋只是在一粒灰尘上做了记号,他们也要给找出来。这股固执劲儿,连美亚都感到难以奉陪了。
“我说老哥,他们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美亚茫然地低声向成一问道。
就在慈云斋一言不发的注视之下,大内山他们的检查持续进行了三十分钟。
检查完毕后,神代似乎终于满意了。接着他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又提出了对慈云斋进行搜身的要求。
两边还是老样子,进行了一番争执,最终慈云斋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神代与大内山毫不犹豫地搜遍了慈云斋的全身。但与检查房间不同,搜身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慈云斋身上穿的是僧侣服,窄袖子与窄裤腿,看上去根本不像能藏什么东西。神代与大内山为防万一,让成一也像海关安检员一样彻底检查了一遍慈云斋的身体,不过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一切检查都做完后,慈云斋用极尽嘲讽的语气问道:“怎么样,好了吗?这下心满意足了?”
“是的,恕我们冒昧了。”
神代非常有绅士风范地行了一礼。
“这下总该满意了吧。哼,真是两个不可救药的家伙,都怪你们,浪费了不少宝贵时间。这下可以开始了吧。”
“当然,我们对此也期待已久了。”
“很好。那么各位,请上座吧。”
慈云斋发话后,所有人都在为位置问题而犹豫,神代立即不失时机地说:“成一先生,不好意思,能请您坐在那里吗?”
神代示意的是慈云斋左侧的位置。接着他继续说道:“请允许我坐在这里。穴山先生,您应该没有意见吧?”
神代敏捷地坐在了慈云斋右侧。灵媒师狠狠地瞪了一眼年轻研究学者那张轮廓鲜明的侧脸,但最终还是没有提出异议。接着,成一也坐在了神代指定的位置上。这样一来,慈云斋就被夹在了神代与成一之间。
接着,大内山拽出神代旁边空着的椅子。
“恕我冒昧,直嗣先生请您坐在这里。”
“咦,连我也要坐指定位?”
“是的,委屈您了。”
“无所谓啦。那么恕小生无礼,坐在您指定的位子上啦。”
直嗣哂笑着坐在了椅子上,接着他对正要坐在他身旁的大内山说:“你们这么积极地检查,结果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大内山微胖的身躯坐在了椅子上。
“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找到?”
“是的。”
“可是屋外呢?窗户外侧那片呢?能让你们高兴的机关,保不准就藏在外边呢。”
面对直嗣的嘲弄,大内山依旧面无表情。
“无须担心,我们已经检查过了。”
“哎呀呀,检查得真够周全。”
直嗣像西方电影里的角色那样耸了耸肩。感到对方没有捉弄的价值后,他便不再与大内山搭话。
这样一来,慈云斋就被夹在神代与成一之间,而直嗣被夹在神代与大内山之间。这应该是为了防止两人作弊而事先商量好的战术。
“其他人就请随意入座了。”
神代说完话后,美亚拉起了左枝子的手。
“姐姐,咱们坐这儿。哇,终于要开始了,我都快等累啦!”
美亚发过牢骚后,雀跃着坐到成一身边,并拉着左枝子也坐到自己旁边。与此同时,胜行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大内山旁边的位置上。尽管表现出自愿参加的态度,但明显能感受到他丝毫不想理会小舅子的爱好,只是凑合参加而已。想必他心里也在期盼这场闹剧能够尽早收场。而最后的多喜枝,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真是的,怎样都无所谓,赶快搞定完事儿得了。”
她说着在美发店里做发型时会说的话,坐在了最后空着的位置上。尽管心情很差,却没有离开房间,或许她潜意识里对此还是有一点好奇的。
这样一来,所有人就都入座完毕了。
以慈云斋为首顺时针望去,参加者依次是成一、美亚、左枝子、多喜枝、胜行、大内山、直嗣、神代。从整体位置上看,房门正好在胜行身后的黑色幕布之后。
在神代与大内山指定座位时,慈云斋始终不悦地盯着他们。看到所有人落座后,他的脸上流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用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
“看来终于能开始了,都怪某些蠢货,浪费了这么多宝贵的时间。那么,我宣布降灵会正式开始。”
他用嘶哑的声音庄严地宣布。
神代与大内山眼神相对,轻轻点了点头。两人脸上都浮现出紧张,甚至是有些不安的表情。
美亚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专心致志地盯着慈云斋的嘴角,等着灵媒师的下一句话。
胜行面无表情,呆呆地盯着桌面上的一处。藏在黑框眼镜后微微眯起的双眼显得茫然,感受不到他在考虑任何事情。
降灵会上的座次
多喜枝一副不满的样子,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她眉头紧皱,看慈云斋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什么奇葩一样。
直嗣依旧装模作样地坐在椅子边儿上,面带哂笑地撇着半张脸孔,饶有兴趣地斜眼观察着姐姐和姐夫的态度。
而左枝子依旧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她美丽的嘴唇紧紧合在一起,注意力明显没放在降灵会这边。尽管不清楚她在苦恼什么,但成一对她的担忧只增未减。这种活动对左枝子来说或许还是有些为难,要不就让她一个人退出这场降灵会吧……
正当成一打算把想法说出口时,咻的一声轻响,桌上突然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慈云斋擦着了一根火柴。他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后,煞有介事地甩灭了火柴上的火焰。
“哪位都好,能麻烦把电灯关掉吗?”
“我来我来——”
美亚轻快地站起身来,把手伸进门边的黑色幕布里掏摸着。下一刻,她似乎找到了开关,房间里的灯光一下子熄灭了。这样一来,整个房间里的光源就只剩那根粗大的蜡烛。昏暗的淡黄色光芒形成一个光圈,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阴森森的。参加者们的背后一片黑暗,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阴影,忽明忽暗,显得十分妖异。
等美亚回到座位后,慈云斋将盒式录音机拿在手中。小小的机器反射着微弱的烛光,呈现出一种冷冰冰的质感。他打开了录音机的开关,一阵声音从里面传来。那声音既像风在吟咏,又像海浪澎湃,没有任何旋律,只是单纯作响。低沉的声音如洪水般持续涌来,但无法辨清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这种声音里含有特殊的频率,播放这个是为了让各位集中精力,也是为了让灵界波长的频率与我的灵力一致。”
慈云斋解释道。先不管灵界的频率如何,他所播放的录音中倒是夹杂着极其低沉的音调,令人感到小腹嗡嗡作响。蜡烛的火焰似乎也受声音所激,时明时暗,仿佛易逝的幻影般摇晃着。尽管录音机的音量不高,但低沉、古怪的声音甚至令人感到一丝不快。但不得不说这种声音成功地令房间中的气氛变得惊悚,营造出了一股诡谲的氛围。
“今日,将从三千净土的彼方敬请降临到世上之灵的尊名是……”
慈云斋冷不防地用独特、夸张的语调震声大喝:“生前之尊姓大名为方城兵马,享年八十四岁,前日里因幽灵作祟而亡……”
多喜枝听到这句话,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但慈云斋并未理会。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双眼当中似乎染上了一丝疯狂的色彩。
“在我召唤灵魂降临之前,有两点问题需要各位多加注意。第一点,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各位都不可慌乱。连接灵界与现世的精神波动是极其脆弱的,一旦我的注意力被扰乱或动摇,微弱的连接就极有可能断裂。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给恶灵或低等动物灵以可乘之机,最终引发无可挽回的灾祸。因此请各位保持平静,千万不能慌乱,知道了吗?”
慈云斋的语气十分夸张,但话语中带着一种压倒性的、容不得别人插嘴进来的威严。成一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灵媒师慈云斋所散发出的异样气魄的确震慑到了他。
“第二点,在幽灵出现时,不能用光照射。幽灵最恨自然光以外的光芒。哪怕是善良的灵魂,被人类用浅薄的知识所制造的火焰和光芒激怒后,也极有可能化作凶狠、狂暴的恶灵。一切都要在我的指示下进行,尤其是你们两个家伙,少来给我惹是生非。我奉劝你们,那些卑鄙的手段最好想都不要想。一切结束之前,不准你们横插一杠,听懂了吗?”
慈云斋用锋利的言辞给神代与大内山打预防针。
“那么接下来,请各位像我这样。”
慈云斋说着,将双手抬起后分开,然后平平地按在桌子上。
“请各位像我这样拿出双手,然后每个人依次用小指压住邻座的小指。”
慈云斋说着,摆出一副两栖动物四足着地的姿势。由于他的样貌也和两栖动物过于相似,让他看上去真的像是一只大号癞蛤蟆了。成一瞥了一眼慈云斋身旁的神代,但后者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只见神代毫不犹豫地将左手的小指压在了慈云斋右手的小指上,成一也怯怯地按他那样做了。坑洼的桌面与粗糙的手指,两者的触感同时传到他的手上。灵媒师的手指比他想象的要细,当手指叠在一起时,成一再次回忆起猫丸给他的建议,但此时慈云斋的双手离得很远。他的两肘大大地分开,双手相隔的距离也有身体那么宽。再加上他双手平平地紧贴在桌面上,如果不做移动,就无法使用猫丸所说的办法。
“各位也请像我这样,按住邻座的手指。”
慈云斋话音刚落,美亚立刻用纤细的手指按住了成一的左手小指,其他人也纷纷行动起来,桌子上仿佛盛开了一朵手掌组成的鲜花,花瓣片片相连。但这副情景看上去非但让人不觉华丽,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反而更像谁把许多具尸体的手摆成一圈一样,显得无比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