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
“那正好带他一起来吧,方便的话随时过来。”
“嗯,我会的。”
接着我和一惠兴致勃勃地闲聊了一阵子。
一惠是个性格坚强的人——我是后天事故所导致的残疾,而一惠则是先天。或许是神明的心血来潮,跟她开了个恶意的玩笑,但她丝毫没有介意,一直都是那么阳光、坚强而又充满活力。尽管也遇到过各种辛酸和困难——包括她与松野哥决定结婚时,也曾因身边人的不理解而苦恼,但她从未向现实屈服。过去我也得到过她很大帮助——所以她才会是我最珍贵的朋友。她是一个我能无话不谈的人,一个善良的人。所以即使我内心的骚动终有一天得到平息,我也一定会与她分享神代大哥的故事。但直到现在我还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会往怎样的方向发展……
我本想把那件可怕的事也讲给她听,在向她倾诉后,我的心情或许能够放松一些,但为了不给她的幸福蒙上阴影,为了防止不幸沿电话线来到她的身边,我还是放弃了最初的想法——
神啊,求求你,请让一惠的幸福永远延续下去吧。
◇成一12
“幽灵……杀人吗?如果是真的,那还够可怕的。”
猫丸又在他那杯液面几乎没有下降的酒杯边缘微微嘬了一口,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里流露着一丝光芒。而成一也将第五杯水割威士忌送到嘴边。
“外公生前似乎经常叨咕——说外婆的灵魂就在自己身边。舅舅也是看到外公这副模样,才在他面前大力吹嘘那个灵媒师有多厉害的。而我也是听他这么说,才会不禁往这方面想的——学长你说,世界上真有那种东西吗?”
“幽灵的世界吗?这个嘛,如果真的有,当然是非常有趣的。”
猫丸轻轻地向上撩了撩刘海。
“相信这些的人其实还不少呢。你知道吧?这方面的杂志现在也蛮流行的。”
“咦,是吗?”
“天哪,你真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吗?真是的,还是我讲给你听吧……这些杂志的销售群体多半是年轻女孩,上面刊载的都是诸如召唤奇迹的水晶能量、抓住意中人心意的咒语、带来幸运的白巫术技巧、灵异现象游记之类的内容。以神秘现象为基础,用浪漫主义做调味,这类生意火得很呢。里面还有一些有趣的读者投稿专栏,那些小姑娘们会在上面寻找同伴。”
“寻找对神秘现象感兴趣的同伴?”
“不是这个意思哦,是指前世的同伴。”
“前世的……”
成一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猫丸笑嘻嘻的,表情像刚刚饱餐过人类的妖怪一样。
“我是古希腊神官奥美斯托弗忒普的转世,当时与我在神殿一同祈祷的那位神官转世后,请在看到后联系我。”
“——这是什么?”
“寻找哈米吉多顿之战中共同迎敌的伙伴。我是印加帝国巫女奥玛斯忒卡乌斯的转世,希望古印度高僧或罗马帝国战士看到后能与我联络……这类消息在杂志中随处可见。”
“这算什么新玩法吗?”
“并非如此,她们可相当认真呢。”
猫丸说着,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怎么说呢……我在她们的话语中,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也能感受到她们没有丝毫疑心,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自己在前世真的就是那样的人。这股劲头很了不起,我也对此非常钦佩。但话说回来,尽管她们真心相信,到头来却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去上学、打工……过着正常高中生的生活。但这种行为与想法难道不是矛盾的吗?因此我认为这种劲头,一定是为了逃避而产生的。”
“逃避?”
“没错,是为了逃避现实——逃避如今这个没有梦想的时代。生长在普普通通的家庭,普普通通地上学,普普通通地就业,和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结婚,普普通通地生儿育女,最后普普通通地衰老、死去……这个时代的人就算不会像你那样做预知梦,也能一眼看到自己的未来。所以在年轻时,她们会乐意把自己看作非同寻常的人物。把自己想象成是在某某处,从事某某职业的人。尽管别人没有发现,但自己理所应当地应该得到亲近者的承认。可她们的想法,却不被现实所允许。她们也十分清楚,生长在平凡家庭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明星偶像。既不会有富有的王子突然出现在面前向自己求婚,更不会有特殊的才能沉睡在体内,成长后开花结果,使自己得到幸福……她们非常清楚这点。无论梦想有多美好,人生的轨迹还是一览无余。环顾四周,发现身边也都是普通人。她们的人生与未来,似乎都与自己相差无几——每个人都平凡至极,每个人都不甘屈于现状,每个人也都渴望着能与众不同……但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她们永远被困在那个名为平凡的外壳当中。”
猫丸淡淡地说着,喷出一口烟雾。
“正如此时此刻的平凡,她们将来也很可能没法与众不同……今日一如昨日,明日又一如今日,因为脚下只有平坦到令人绝望的道路,所以连自己都不愿等待时间渐渐流逝。既然如此,就只能逃往过去。我认为她们是将希望寄托于过去的自己身上……过去的自己是特别的,与身边那些小人物们不同,是拥有存在意义,地位显赫、能够行使特权的人……她们不得不通过这样深信,以获取心理的平衡。为了在这个荒唐无稽的现代生存下去,这种行为可以说是她们的护身术之一吧。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听起来有点可怜……”
诉说着前世的少女……她们真的只能靠相信这些而活吗……
“然后呢,成一,你知道杀意这种感情吧。”
猫丸继续说着,幼猫般的眼睛里浮现出认真的表情。
“杀意——想要杀死对方、抹消对方,让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人类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会对他人怀有这样一种阴暗的感情。尤其是在压力巨大的现代社会中,不少人会一瞬间被这种感情所支配。毕竟感情就是这么一种不讲道理,基本由本能所控制的玩意儿……我觉得与愤怒、悲伤、爱意、嫉妒等感情大抵相仿……杀意也属于人类本能的一种。不提那种从利害关系出发,计划周全的杀意,我所说的只是从憎恨中诞生的、单纯的杀意……也就是说,渴望着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种因强烈的憎恨涌上头脑,最终令情绪上升到杀意的这种原始本能。我认为在人类的大脑中,或许都预先被置入过这样的‘程序’。另一方面,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来世或是轮回转生之类的事,那么与之相关的‘数据’也一定储存在于大脑中的某处。这些‘数据’决定着人类从出生,直到下辈子的命运。但如果杀意和转生都是像编程一样设计好的内容,那它们彼此之间不就矛盾了吗?想抹杀对方这件事,等于是让对方转生,而这又绝不等于抹杀对方。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杀人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了吗?如果真有来世,而且是早已记录在DNA之中的信息的话,那么杀意这种感情就会从本能阶段起被封锁,也就没有道理会从情感中涌现了不是吗?因为就算在今世杀人,对方也依旧会转生去来世,这样就不可能将其完全抹消了。难道不是吗?所以我认为……只要世上还有‘杀意’,就一定没有‘来世’的存在……”
猫丸缓缓地重新点上一根香烟,然后又在酒杯边缘微微嘬了一口。
“然而不争的事实是,在世界各地都有着信奉轮回转世的思想……对了,我认识的一个女生,头阵子找了个占卜师帮她算命,算过后她有些无精打采。我问她占卜师说了什么——她说那个占卜师看出她是某个人的转世——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
猫丸突然向成一发问,但成一自然不会知道答案。
“我跟你说,简直神了。说是卡门,卡门哎!那个占卜师说她从生下来起,就是那种会魅惑男人的红颜祸水,你说好不好笑!问题在于卡门本身就是个虚构角色好不好?比才和梅里美在创作卡门这个人物时,曾有过一个原型女工,如果说她是这个女工的转世也就罢了,可那个占卜师直接说她是卡门的转世,真是笑死我了……”
“哦……”
猫丸夸张地笑着,但成一只是点点头,完全不知道好笑在哪儿。
“我说你怎么一脸呆样啊,没听出来哪里好笑吗?那家伙说她是一个虚构角色的转世哎。要是这都可以的话,那我也可以自称是追随水户光圀公漫游各国的‘糊涂八兵卫’的转世咯。”
猫丸突然开始扯起些没营养的话题来,这与他刚刚还十分严肃的态度大相径庭。成一不禁感叹猫丸切换状态速度太快,令人跟不上他的节奏。
“不好意思,扯得有点远了。不过至少我呢,是完全不相信那些神秘现象与灵异现象的,毕竟我也只是个思想正常的一般人。”
猫丸用平淡的语气做了总结。
看上去完全不像一般人的猫丸,悠然自得地吐出一口烟雾。成一望着他说:“也就是说,学长你对降灵会不感兴趣?”
“那倒不然,这又是另一回事了。召唤人的灵魂,这不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和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完全矛盾。
“那方便的话要来看看吗?时间就在这个周日——那个灵媒师看上去信心十足的样子,舅舅也说过他很了不起。”
猫丸突然皱起眉头。
“唉……我是很想去啦……但最近真的很忙。可恶,我真的想去看看这场降灵会。这么有趣的事,可不是随便能看到的……要是能空出时间来就好了。”
“这个嘛,总能抽出点时间来吧……案件方面呢,有头绪了吗?”
被问到这件事,猫丸圆溜溜的眼珠骨碌一转。
“又乱说了……我也是今晚才听你说起这起案子的细节,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有头绪嘛。”
猫丸随意应付了一句,看上去他还没能抽出精力专心考虑这件事情。虽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他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那边,以至于没法专心思考这起案件。看来还是没法依靠他来解决问题,但猫丸不顾成一的不满,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平静的神情。
“对了成一,有件事想拜托你调查一下,我实在太忙了。”
“唉,调查什么?”
“首先是案发现场的状况。我能亲自去看一趟自然最好,但现在似乎做不到。你去仔细查看一下老爷子被杀害的现场——那栋别室的状况,然后把它告诉我,可以吗?”
看来猫丸还是有考虑这方面的事。
“好吧,如果这样能有什么发现的话。”
“其次,帮我看看老爷子的遗产是怎么处理的。”
“遗产?”
“没错,话说回来,你现在已经成了有钱人吧?”
“倒也算不上什么有钱人。”
“亏你好意思说,你家不是在世田谷最好的地皮上有一栋大得要死的房子吗?”
“大得要死……有这么夸张吗?”
“可不是嘛,那——么大一个院子,里面建了那——么大一个房子,里面还种了那——么多树。”
“行了行了,别老是张口闭口‘那——么’了,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蠢蛋,是动机问题啊。不是心跳,是杀人动机哦[1]。考虑遗产分配所导致的纠纷会不会成为杀人动机,对破案来说可是基本中的基本。老爷子的遗嘱是怎么写的,里面有什么特殊内容,以及家人中有没有为钱所困的人,去帮我查查这方面的事。”
成一皱起了眉头,甚至忘记答复猫丸。他几乎没有考虑过家人会因为金钱而杀害外公的可能性。虽然这并不代表无条件地相信家人,但他总觉得这种设想缺乏现实感的支撑。成一很难将近在身旁的家人们,与谋杀这一与日常生活不着边际的词汇想到一块。但从客观角度来讲,的确不能完全忽视这种可能。警察那边又是怎么考虑的呢?
猫丸吸了口烟,瞥了成一一眼。
“你的好像表情不太对劲。要知道我不是怀疑你的家人,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而已。”
“可是……”
“毕竟线索全无,案情还隐藏在迷雾当中嘛。别说这起案件有可能是你家人干的,甚至有可能你自己就是凶手。事实上在家庭内部发生的凶案中,家人犯案反而是最常出现的情况。所以如果掩耳盗铃,故意排除这种可能性,反而会觉得别扭。”
猫丸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伤人感情的话。
“不过我觉得你的情况还好,不像许多小说或电影里那样,家人之间有着强烈的冲突和矛盾。”
“那当然了,我们家也只不过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平凡家庭而已。”
“得了吧,少装了你——别用那种阴郁而幽怨的眼神看我——你自己想想,哪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家庭会把灵媒师叫到家里去开降灵会啊?”
猫丸脸上笑嘻嘻的,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他的眼睛眯着,面孔看上去酷似一只打着哈欠的猫。
“那是因为……舅舅非要举行这个。”
“是那个叫直嗣的人?这个人倒也蛮特别的。”
猫丸似乎有些开心,因为他最喜欢和性格古怪的人谈话。这么说来,成一不禁觉得猫丸和自己的舅舅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两人的性格都是潇洒中带些调皮,也同样是矮个头,长得一副寒酸相。尽管就外表而言还是完全不同,但在特立独行、我行我素,而且喜欢古怪事物的方面,两人还是颇为相似的。他们这样的人说得好听点是高等游民,但说得难听点其实就是无业游民。
“但是说到直嗣……”成一面前的无业游民说道,“他和你母亲的关系怎样?听你的说法,他们好像是分别带着灵媒师和研究学者相互较劲一样。”
“谈不上较劲啦,跟小孩拌嘴一样。姐弟年纪都不小了,可还是喜欢争胜负。”
“是这样啊……那就算了,这方面的人际关系就先不用查了。不过动机方面的调查是必须事项,一定要认真仔细地去做,记住了吗?”
“嗯……”
尽管心里不太痛快,成一还是点了点头。
猫丸脸上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看样子丝毫不在乎成一的想法。
“正径大学那两人,表面来看似乎还没有什么动机……算了,他们和老爷子应该只是萍水相逢,就算杀人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那个叫穴山慈云斋的灵媒师呢?”
“灵媒师大叔嘛……听你说,他好像没要过老爷子的钱财?”
“嗯,暂时还没。”
“那应该也没什么动机吧。如果没有布施方面的纠纷,他又何必杀死自己的头号信徒呢?”
“或许像神代先生他们所说的那样,灵媒师设计了一场骗局,但是被外公识破了——这样有可能吗?”
成一的心里话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傻呀。”
猫丸直截了当地否定了成一的观点。
“如果是这样,他肯定要溜之大吉,赶紧找下一个冤大头才对呀。如果被人揭穿老底就要杀人,那些骗子灵媒师得杀多少人才够?”
“哦,这倒也是。”
“你考虑问题真是不够全面。话说回来,其实我有点担心的……”
猫丸突然绷紧了脸庞。
“是你提过的玻璃珠的事,那个真的有些不妙。”
这句话令成一心中一紧。
“是说我表妹吗?”
“没错,我不是吓唬你,她真的有可能遇到危险。”
“什么意思?左枝子可能会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吗?”
成一激动地追问,但对方反倒有些犹豫。
“不不……我也只是说有这个可能。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仅凭现在的信息还无法定论……但是无论如何,不能放松警惕,一定要多注意你的表妹。虽然我觉得那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
猫丸的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成一丝毫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啊——可恶!我不甘心!明明这么有趣的案子就在眼前!”
猫丸突然挺直腰身,将后背反弓到极限高喊。
“真是的,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我会忙得要死啊!要是不忙的话我就打算在你家住上几天,仔细调查一下了。”
猫丸激动地嚷嚷着。以他现在的状态,要是住进自己家里可不得了——成一不得不打心底里庆幸他的忙碌。
“学长,你一口一个自己很忙的,到底在忙些什么啊?”
成一突然好奇心高涨,于是开口询问猫丸。他想知道这个自打大学毕业就从没做过正经工作,整天无所事事的人究竟会因为什么而忙得不可开交。成一发问后,猫丸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
“这个嘛……是件相当辛苦的活。”
“别跟我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啊?”
考虑到对方是猫丸学长,成一猜想他一定是又埋首于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件当中了。
“这个嘛……你可千万别透露出去啊。”
猫丸将胳膊拄在桌子上,慢慢凑向成一,用低到夸张的声音说:“等到顺利完成那天,整个日本都会为之震惊。”
“我记得你前阵子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可是个了不起的计划哦,想知道吗?”
“唉……”
“你什么意思吗?干吗跟泄了气似的啊,真是个没劲的家伙。”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又来了,说话的声音像阴风吹过墓碑似的……算了,可别随便说出去啊。”
猫丸一副保密至上的样子,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其实,在大森可能会出土全日本最古老的恐龙化石。”
“什么——?”
“大森,就是大森贝冢的那个大森,莫尔斯发掘出来的那个,比川崎稍微离这近点的地方。”
“咦?大森我倒是知道,不过后面你说的那个……”
“恐龙化石哦,恐龙!知道吗,在日本发掘出的恐龙化石只有那么凤毛麟角的几例,而其中最古老的,是于一九七八年在岩手县所发现的蜥脚类恐龙的化石。那可是属于中生代侏罗纪,一亿五千万年前左右的化石了。这次在大森贝冢附近的三叠纪地层里,也被发现了类似于动物骨架的物体。经调查后,居然发现那是两亿年前的地层,藏在里面的化石比在岩手县发现的茂师龙还要早上五千万年!这件事是由某所大学考古学小组的一位毕业生偶然间发现的,而那片土地也属于他父亲。现在那所大学的在校生和毕业生正组织人手在那片土地上开展挖掘作业,对外则宣称正在修路。我有个熟人恰好是相关人士,所以我也想方设法混了进去。了不起吧,这可是日本最古老的化石!这件事情一旦公开,将会成为日本考古学史上的最大发现——两亿年前的绝世传奇!”
猫丸说着,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孩子般的光芒。
尽管刚才他称自己为“想法正常的一般人”,但不把这种人称作“怪胎”,成一真的想象不出还能把他称作什么。
还是不要拜托他帮忙了……
成一悄悄地叹了口气。
◇左枝子10
我没打算偷听。
只是在不经意间听到而已。
晚饭后,我帮着富美姨收拾厨房——尽管只能做些无关紧要的活,但我依旧站在厨房里。
这时,我听到哥哥在餐厅与姨妈谈话。
美亚明天有场小测,因此早早回房间复习去了。姨父像往常般沉默寡言,直舅今天没有回家。
因此他们在餐厅的讲话声,自然而然地传进了厨房。
“老妈,外公他留过遗嘱吗?”
哥哥的问题显得有些突兀。
哥哥昨晚回的很晚,似乎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尽管以哥哥过去的性格来看,这件事有些难以想象,但十年过去,他似乎也具备了些社交方面的人格。看来他昨天不是陪同事,就是和朋友一起去玩了吧,又或者是和女孩子在一起?那可真要对哥哥刮目相看了,这样当然也很不错。
“遗嘱——?哦,我们刚刚去过税务师那儿。”
姨妈一如既往用优雅大方的语气回答道。
“老妈你看过了?里面写了什么?”
不知为何,哥哥用迫切的语气连声追问。姨妈笑了起来,好像觉得有些讶异。
“哎呀,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哥哥有些闪烁其词。
“为什么会好奇这个?里面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内容。”
“老妈你已经看过内容了吧。”
“是啊,老爸退休那会儿不是要处理名下的房产嘛,具体事宜早在那时就已经写好了。”
“遗嘱里面写了什么?”
“其实算不上是遗嘱,只能说是类似于财产清单的东西。”
“也就是说,里面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条款吗?”
“当然没有。里面只注明了老爸的银行存款清单,像是所持的股票有这些,地产房屋有那些,这种财产登记簿附录一样的玩意儿。怎么你突然对这方面感兴趣了?”
“没有,没什么……”
哥哥含糊其词地说着。为什么会这样——?
“那么,外公的遗产全都分给你和直嗣舅舅了吧。”
“差不多吧,毕竟老爸也没有其他亲生儿女……对了,遗产小左枝也有的,是本应属于左知枝的那份嘛。不过虽然有些遗产,但被继承税抽惨了。除去这里的房子和地产后,根本没有剩下太多。老公,能有百分之六十还是百分之七十?”
“不太记得了……”
姨父似乎没太关注这些,只是含糊地答了一句。
“总之遗产税交了太多,税务师也表示非常抱歉——他说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就趁早劝老爸做节税工作了。”
“是这样啊。”
“怎么了成一,你需要用钱?”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突然提起老爸的财产嘛。”
“我不是为了这个。”
“真的吗?想要什么就和妈妈说哦。”
姨妈说着。但哥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所以没有回话。
接着,餐厅里一片安静。
哥哥究竟在关心着什么?
“怎么了,大小姐?为什么愣在那里,是累了吗?”
“啊,没事,没什么。”
听富美姨一说,我赶忙继续擦起了盘子。
但我的注意力依旧放在哥哥那边。
为什么哥哥会突然打听这些?
遗嘱——遗产?
遗产——也就是外公的钱财。
难道说——会是那样?
一个可怕的念头,令我再次停下了手。
难道说哥哥怀疑外公是因为财产被杀害的?哥哥觉得是有人觊觎外公的遗产,才做出了那种可怕的事情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在怀疑谁——?
是家人。
有资格得到外公遗产的,明摆着只有家人。
哥哥在怀疑家里人为遗产而杀害了外公——?
不要,不要。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不可能发生这种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