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问原因吗?”
“他说就是想搞个恶作剧,吓唬吓唬大家。”
“为什么你直到今天都没有说出来呢?”
“因为你们没问啊。如果问了我肯定会说的,而且我刚才不是很老实地承认了嘛。你这种说法简直太可笑了,不去反省自己的疏忽大意,反倒来怪我。当时那个大厅里到处都有擂座,为什么他偏要接那么长的电线,从观众身后绕过去呢?这都是破鹤先生安排的啊。你们看到那条长长的电线时,难道没觉得奇怪吗?原来警察都这么迟钝啊——话说回来,你问的时候语气怎么这么凝重啊?我觉得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啊。”
“这很重要,你不明白吗?假设破鹤一开始的死只是演技,那所有人都以为破鹤死了的那个瞬间,他有可能还活着。”
“可是灯亮起来之后他真的死了。连我都吓了一大跳昵。”
“没错。这就意味着,破鹤有可能是在那段没有照明的时间内死
的。”
“在那一分钟的黑暗中?如果这是他杀,破鹤先生就是在那片漆黑中被杀死的了。”
“你说对了。并且,假设破鹤真的是在黑暗中被杀死的,克拉拉小姐,那凶手就只可能是提前知道破鹤要用逼真的演技上演死亡画面,并能够让现场陷入黑暗的人——也就是你了。”
“哎呀是嘛,我成凶手了呢。这真是太棒了。你不觉得吗?一开始是我自杀未遂,然后是那个人离奇死亡,这下我又成了杀死他的凶手——你以为我是因色欲而癫狂的魔女吗?也对啊,反正大家都是这么看我的……不过警察先生,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这个推理是错的。”
话音刚落,克拉拉就突然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
“当时周围可是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动都动不了。在那种环境中,凶手,也就是我,要如何靠近鹤先生,并刺中他的心脏呢?”
——没错,问题就在这里。宇佐木,你在昨天寄来的信中谈到了黑暗这个细节。你竟然在我们获得菊花亭圆花的证词前,就看穿了凶手有可能利用那段黑暗时间,这洞察力真让我感到佩服。可就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们又撞上了另一堵不可能犯罪的高墙。现在只有把犯罪时间移动到那漆黑的一分钟里,才能让凶手拿着发簪站起来成为可能。可是,那名凶手要如何在黑暗的掩护下靠近十几米之外的被害者呢?只要转过善光寺的戒坛你就知道,在完全的黑暗中,人会彻底丧失方向感①:在短短一分钟里,融入彻底的黑暗之中、找到被害者的身体,再准确地将发簪尖端一下子刺中心脏部位。这精妙的手法,人类是不可能做到的。
①善光寺位于日本本州岛中部的长野,主佛的下面建有漆黑的回廊。参观者可以在此绕上一圈体验僧侣受戒耐的“戒坛巡回”。有把极乐锁悬挂于主佛之下,“戒坛巡回”就是顺着黑暗的回廓寻找这把锁,相传找到便可到达极乐世界。
警官们离开后,克拉拉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有些褪色的便笺纸,点着打火机。在纸渐渐被火焰吞噬的过程中,她恋恋不合地看着一点点消失的文字。
——前日之事,我会一生铭记你的恩情。阿哄如今也十分后悔,希望你能早日伤愈。昨天记者到我家来了,我把早已商定的话告诉了他们。由于记者对于你用匕首刺中侧腹感到怀疑,我便回答说你可能并不打算真的自杀。毕竟阿咲是个普通女人,为了她的今后着想,还是想请你一直坚持自杀未遂的说法,瞒骗过去。这次交故让我对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发妻不得不另眼相看。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平凡无奇的女人竟能有那样的冲动——用匕首刺伤了我的情妇,也就是你——不如我们借此机会离开彼此吧。你平时总是眼神迷离,仿佛随时都想跟男人厮混,但真正到了那种时候,又会露出心不在焉的表情。不过能在最后,得到像你这样拥有如玻璃般晶莹的肌肤的女人,是破鹤一生的幸事。在你身上徜徉时,我感到身体仿佛被白色的火焰笼罩,幻化成一羽洁白的仙鹤,飞升到了天界——为了让你原谅阿咲的行为,并将其伪装成自杀未遂时答应你的条件我会一直遵守。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来取走我的性命。虽然当时只是一时口快,说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作交换,不过后来仔细一想,我竟觉得这样反倒能死得其所。给你看过的那支发簪,你曾开玩笑说想用它来刺死我,我会把它打磨好,只等你过来。
有句俗话叫弄假成真,龟山刑警从伊吕八亭破鹤生前的一张照片中弄出来的真相便是如此。
在正月装饰的门松已褪去鲜艳色泽的一月六日,龟山一边吸溜着拉面,一边研究一本周刊杂志。这次的案件竟然占了挺大的篇幅,内容却依旧老样子,虚实参半,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那张破鹤的照片吸引了龟山的注意。白色打底和服上披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羽织,表情无法分辨是喜是怒。龟山正要翻页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唉——”他轻叹一声,脑中突然闪过的想法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等等——
紧接着龟山展开了奇怪的行动。他匆匆吃掉剩下的拉面,翻找出元旦那天报道了案件的报纸,反复研读了好几遍,随后一言不发地思考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胡乱说了句“有点事”就离开了警署,直到冬日的太阳开始西斜,才再次出现。
“您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比他年纪还小一些的上司,每次对他说话时都会故意用特别敬重的语气来反衬两人的地位差距。
“没去哪儿,到被害者的公寓去了一趟。”
“黑屏町那个?那里的调查不是元旦当天就结束了嘛,空荡荡的房间里啥都没有啊。”
“我是想跟那边的管理员和邻居问些事情。因为突然想到一件事。”
“龟先生你刚才断言他是被害者,莫非找到了能够确定是他杀的证据?”
如果是英语,此时应该回答“I hope so”最为恰当。但与其寻找恰当的日语,还是用表情回复更加便捷。只见龟山露出一个暖昧的微笑,说:“回来的路上我又去T酒店看了一眼,最后去找了刚好在T酒店旁边演出的小鹤,就是破鹤的徒弟。”
“然后发现了什么?”
“总算能解释得通了,不,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解释什么?”
“凶器玻璃发簪是如何从现场消失的。”
龟山到黑屏町确认的事,是年末时节破鹤家是否发生过什么异常。隔壁主妇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然后他又从管理员口中得知,圣诞节前后,破鹤曾离开过家。
“我认为,破鹤在案件发生前出门三天很可能是出远门。而且是去寒冷的北方。”
因为破鹤回到家后,曾对管理员说“东京真暖和”。
接着龟山又到T酒店前台,询问事发当天,破鹤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来。得到的答案也跟他的猜测一样。原来当天下午两点左右,破鹤乘坐出租车来到酒店,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大包袱。
“据说那是必须用双手才能抱起来的、很大的行李。”
“可是现场并没发现那么大的东西。”
“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除了发簪和半纸,现场还有东西不见了?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复杂了啊。”
“不,正因为这第三件物品的丢失,才解释了别的物品为何会消失。”
龟山先对小鹤说出了自己的推理。小鹤虽然满脸疑惑,但也认为他的想法没错。至少小鹤手上没有能推翻这一说法的证据。
“话说回来,”不知何时,龟山已被同事们围在中间,像发表演说一样站在办公室里,让他有点害羞,“藏匿凶器最有效的方法是什么呢——啊不好意思,先让我们假设这是一起他杀案件吧。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推论,我一直没说出来,是因为某件事情,我认为这起案子极有可能是他杀。”
“可在那种情况下,究竟是谁、用什么方法杀害了死者呢?”
“这我还不清楚。我在意的是,案发当日下午三点左右,破鹤不是让酒店员工给他拿裁纸刀过去吗?还有毛笔和墨水。这个细节我一直很关心,太不像自杀了。如果是自杀,破鹤当天进入酒店时就应该带着艺伎送给他的那支发簪。那么,破鹤为什么不直接用邪支发簪裁纸,而是让酒店的人给他拿裁纸刀过去呢?能够贯穿肉体的发簪,用来裁纸完全绰绰有余啊。尽管这种琐碎的细节不足以用来确定就是他杀,但让我闻到了犯罪的可能性。我认为,凶手在那天之前,一定出于某种理由从受害者那里拿走了发簪。然后在案发当天,凶手把发簪带到酒店,杀死破鹤之后,又用某种方法将其藏匿了起来。而那个方法——”
“龟先生,你等等。照你的说法,凶手为什么要做出藏匿凶器这种颠覆自杀可能的举动呢?难道他连擦掉指纹的时间都没有吗?”
“我认为凶手的想法完全相反。”
“你的意思是?”
“就是为了让我们确定这是一起自杀事件,凶手才藏匿了发簪。”
“这说不通啊……”
“不。凶手所担心的,并非发簪上是否残留有自己的指纹,而是害怕警方发现上面没有破鹤的指纹。若没有破鹤的指纹,便必定会颠覆自杀一说,这对凶手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既然留不留在现场,那支发簪都会成为颠覆自杀说的双刃剑,那凶手很可能会想,干脆把它藏起来,或许会对自己更有利。请仔细想想,如果没有从留在现场的凶器上发现被害者的指纹,那自杀一说就更加不可能成立了。我们会专注于他杀调查。但让凶器消失这一夸张的手段反倒能让警方放松警惕,这个聪明的凶手甚至想到了这一步。至于凶手的判断是否正确,如今的结果已经证明了。我们在案子发生还不到一周之后,就已经快要放弃他杀的可能了。凶手的目的就在于此。”
“凶手看得可真够透彻的。”
“那家伙太聪明了。毕竟他是能在不靠近被害者的情况下将其杀害的人物。而藏匿凶器本身,财凶手来说是非常简单的。因为正是被害者自己,把最适合用来藏匿的东西带到了现场——那么各位,如果要把凶器藏到什么东西里,什么东西是最合适的呢?”
“这简直是侦探小说啊。”
“最近的侦探小说都开始走现实主义了,我倒是认为完全可以使用里面的推理方法。”
“首先,那必须是最不起眼的东西;或者过于引人注目,反倒成为人们的心理盲点。我只能想到这些。”
“比那个更好的,难道不是既引人注目、让人们心生疑惑,又绝对不会靠近的东西,比如说法律禁止人们靠近的东西吗?”
“你是说像国宝或文化遗产那样的东西吗?可是现场哪来的那种东西?虽然有个国宝级人物,但法律可没禁止靠近,我们还对他进行了搜身啊。”
“现场曾经有过。遗憾的是,等我们到达现场时,那个东西已经跟发簪一起消失了,所以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
所有人都看着龟山,房间里一片静寂。
“那东西绝对能称为国宝,但是确切地说,并非一个不会动的死物,而是个活物。受到法律保护、禁止捕获或给其生存环境带来恶劣影响之行为的生物,换句话说,“国家保护动物?”就是国家保护动物。”
课长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龟山莞尔一笑。
“您不知道吗?大年夜傍晚,在破鹤死亡的同一时间,东京上空飞过了一只白鹤——”
破鹤在大年夜一周前去过北方,目的地是北海道的钏路雪原——在那片边境之地,代表着日本之美的最后一丝生命白焰微弱地燃烧着。从小就对丹顶鹤抱有堪称异常之喜爱的破鹤,每年冬天都要到这个地方,欣赏它们的白色圆舞曲。不,与其说欣赏.倒不如说眺望那些鸟儿与世俗隔绝的洁白身姿,已成为这个人生遍布污点的男人不愿与任何人言说的唯一退路。在这里,发生了一件听起来有点像民间传说的事。今年,破鹤偶然发现了一只受伤的丹顶鹤。想必他从那只丹顶鹤身上看到了自己落魄的身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同情吧。他想办法将受伤的鸟儿带回了东京——邻居们曾在破鹤回到东京后,听到从他的房间里传出奇怪的叫声。然后在案发当日,他又将伤势痊愈的鸟儿带到了T酒店。因为这算违法行为,因此一切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进入酒店后,他就把丹顶鹤藏到了休息室的储物柜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打算在表演结束后,作为余兴节目,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将那只丹顶鹤放飞到东京的天空中:他自比为仙鹤,想通过放飞,向客人们表达与演艺舞台诀别、开启
再生之旅的意愿。
可是,客人当中有人事先得知了破鹤的计划:当然,那个人就是凶手。他或她在杀害破鹤后,走进休息室找到仙鹤,让它化作死去的破鹤飞到了东京的天空中。发簪和半纸很可能被凶手塞到了仙鹤修长的喉咙里,就算有人发现了这个手段,也很难去检查鹤的胃部。因为跟鸡鸭鹅不同,丹顶鹤是受到法律保护的珍稀鸟类。不仅如此,鸟类的归巢本能必定已让凶器远离了东京,进入日本最北端的原野之中了。如此一来,警方便束手无策了。目前唯一能够判明的就是,凶手一定是破鹤从北海道返回、到犬年夜这四天时间里,曾与破鹤有过某种形式的接触,知道他会将鹤藏匿在T酒店“鹤之间”的人。
“不,我从圣诞节前开始,就没跟师父有过任何联系了。”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那天造访了T酒店旁边那家剧场的后台,小鹤对我说了这样的话。由于后台人实在太多,我们决定到附近的咖啡厅里谈。小鹤刚结束舞台表演,马上要到电视台彩排,所以换上了日常的服装。换下案发当天那身装束的他,看起来只是个二十九岁的年轻人。没有系皮带,长裤直接挂在胯上,周身无不散发着年轻的气息。
“年末要到电视台拍摄正月节目,每天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跟师父的练习到十二月初就结束了,再见面就是当天的正式表演了。不过师父也真够见外的,既然想了这么个新颖的主意,哪怕只告诉我一个人也好啊——是的,被你这么一说我起来了,表演开始之前,师父确实一个人窝在休息室里,谁都不让进去。”
“那么,你认为我的推理正确吗?”
“我无法很确定地断言——不过师父确实很爱丹顶鹤。对了,我这儿正好有个不错的东西,让你看看吧。”
说着,小鹤从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那是一双看起来像是女款的丝绸手套,通体纯白,只有拇指根部和食指的一部分染成黑色,看起来很奇怪。小鹤发现了我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将两只手套拧在一起,摆到桌上。一只仙鹤顿时出现在昏暗的店中。
“这是师父生前特意找人定做的,对此喜爱有加。师父去世后我开始想,那个人虽然风评很差,但他其实很想活得像鹤一般洁白纯真吧。因为师父总会为自己的落魄样子轻叹一声,然后笑起来。我认为这是跟师父最像的东西,所以便要来当作纪念品,对刻带在身边。没错,一刻都不离开。”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发现时间来不及了,慌慌张张离开时,他就把那片刻不离身的破鹤的遗物忘在了桌子上。我一直觉得用词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不可信,事实果然如此。不过小鹤真不愧是靠嘴为生的人,连我都差点相信他真是个为师父着想的老实人了。
今晚的报告就到此为止吧。最后容我自夸一下,我是如何将破鹤和丹顶鹤联系起来的呢?这过程也对你说说吧。有本周刊杂志上登着一张破鹤的照片,穿着白色打底和服,披着黑色羽织。案发当日,登台之前他也一直是这样的装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去在电视上看到他时也是这样一身装束。我看着那身黑白装束,突然联想到最近在报纸上看到过的某种生物。然后联想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翌日,一月七日,雨。
龟山刑警在T酒店的遭遇成为本案最后的线索。
龟山再次来到T酒店,是为了寻找从现场放飞的那只仙鹤留下的痕迹。
他跑进电梯,电梯服务生问他:“您要到几楼?”
“我要到‘鹤之间’,谢谢。”
服务生替他按下楼层按钮。不一会儿,电梯停了下来,龟山来到“鹤之间”所在的楼层。
——十分钟后。
龟山带着可怕的表情乘坐电梯下到一楼,冲向前台。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鹤之间’到哪儿去了?不,那里实有个叫‘鹤之间’的地方,但不是案发现场。连房间都不见了,这家酒店难道是鬼屋吗?!”
看到年轻员工脸上惊愕的表情,他才回过神来,掏出警官证。
“鹤之间’在十一楼,您确定刚才到的是十一楼吗?”
“不,我去的是十二楼,不对——”搞不好真是十一楼。他只对电梯服务生说要去“鹤之间”,然后就任凭电梯把自己送到了她所按下的楼层。那个服务生有可能按的是十一楼的按钮——可是案子发生在十二楼的“鹤之间”。
“这家酒店的十一楼和十二楼都有‘鹤之间’吗?”
他见年轻的前台服务员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就把这几天见过好几次的大堂经理叫了过来。
“是的,案件发生在大年夜,那天确实两层楼都有‘鹤之间’。不过这仅限于那一天。案件发生的那个房间原本叫‘枫之间’,但有人要求在那几个小时里把名字改成‘鹤之间’——是的,是破鹤先生本人在十月份预约房间的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原因呢?”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
原来事发当天,仅隔了一层楼板的十一楼和十二楼存在着两个“鹤之间”。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把“枫”改为“鹤”,想必是破鹤出于对鹤的喜爱。可也没必要改房间名吧,而且一开始为什么不预约使用十一楼的“鹤之间”呢?十一楼的“鹤之间”乍一看大小和感觉都跟案发现场没什么区别,那里也有一间休息室。
“破鹤预约的时候,十一楼那个真正的。鹤之间’莫非已经被别人订下了?”
这个问题得到了否定的回答。破鹤十月六日预约房间时,完全可以选择十一楼的“鹤之间”。
——我运气很好。当时我想小鹤可能知道些什么,就在回去的路上又一次绕到小鹤演出的剧场。不过我去得太早,小鹤还没到后台。就在我准备离开后台的时候,突然撞到了本里京平,他是来给节目录像的。由于这个巧遇,我得以从本里口中得知一直盘踞在心头的那个疑问的答案。
“啊,那应该没什么特殊的意义,破鹤只是单纯地不喜欢‘11’这个数字而已。你不知道破鹤是个偶数狂吗?”
“偶数狂?”
“不是有人很讲究数字吉利不吉利嘛,破鹤就坚信偶数是自己的幸运数字。赛马的栏数和场次、电话号码、碰头时间、酒店房间号,有时候连礼金的金额他都硬要凑成偶数。他本来就是个怪人,在这方面更是像偏执狂一样固执。他人气正旺的时候,还因为不喜欢我们台的五号演播室,命令我们换去六号拍呢。”
虽然他的解释简单明了,但我还是感到很不痛快。这可能就是预感吧二本里看到我疑惑的表情,也歪着头,突然对我说:
“警察先生,其实关于这一点,我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
“就是那天的来客人数。加上我不是一共有五个人嘛,直到那天为止,我都没遇到过这种事。刚才也说了,破鹤是个偶数狂,以前举办小型演出他都会邀请六位客人。唯独那天不一样”
“会不会是第六位客人突然不方便来呢?”
“不,栽觉得绝无可能。”
“你的意思是?”
“其实我就是因为当天有位客人突然有事来不了,才被临时叫过去充数的。本来那天被邀请的,是破鹤的夫人。”
“井口咲子?那个跟破鹤分居了三年的妻子?被害者,不,破鹤原本打算邀请她去吗?”
“没错。不过听说夫人突然有事去不了了。她不是在美容院上班嘛,大年夜可是美容院最忙的时候。”
我恍然大悟。京平是在当天表演开始前不久才接到邀请的,唯有他与其他客人不太一样的原因也在于此。
“我也是参加葬礼的时候才听他夫人说的。她说‘还好那天没过去,否则警察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那位夫人因为克拉拉的事,还一直痛恨破鹤。”
就是这样,破鹤果然是故意挑选憎恨自己的人,邀请到案发现场的“鹤之间”。我的设想没错,那天来到现场的五人中,竞有四人拥有杀害破鹤的动机,那并非你所喜欢的侦探小说里的偶然,而是由被害者故意挑选的: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是因为夫人不来了,才慌慌张张地把我叫去,这也就是说,破鹤当天有意识地想凑齐五位客人……虽说这都是跟案子毫不相关的琐事吧,可我实在难以理解……”
我认为这个问题十分重要——被害者明明是个偶数狂,为何在案发当天请来了五位客人呢?
如果将这起案子当作侦探小说,那其中的不可能犯罪谜团就可以总结为“凶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中如何靠近被害者,又如何一下子用利刃贯穿他的心脏”。我反复阅读龟先生寄来的信,最终认为罪行只可能发生于事件发生后那段短暂的黑暗之对。换句话说,凶手除了三崎克拉拉之外,再无其他可能。剩下的问题就是刚才提到的,在一片宛如歌舞伎静默情节的黑暗中,凶手究竟是如何自由行动的?我连续两个晚上故意把屋
子弄得一片漆黑,进行了实验。遗憾的是,正如龟先生在信中所说的,我意识到人类在黑暗中会彻底丧失方向感。就算身在我这小小的房间中,只是拿到远处的目标物,都失败了好几次。在现场那样的大厅,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并且在随时会有人让灯重新亮起来的情况下,要利用那段极为有限的时间完成杀人、并返回,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一因此,我放弃了那个实验。可是,昨天半夜我突然醒来,想看看当时是几点钟,于是把手伸向床头柜,那个瞬间——黑暗和睡意让我的想象力无限扩大、一只鹤……那天出现在现场的白鹤——那一点白光在黑暗中舞动着,化身为一个女人。过去读过的夕鹤的故事,因对男人的眷恋而化作一团白色火焰的仙鹤……宛如它的化身的克拉拉,是如何退去黑暗的外衣的?答案非常简单,就是利用光线:
只是普通的光太过醒目,并不适合这起案件的情况一怛如果换成磷光,而且是非常微弱的磷光,或许就能在黑暗中突然降临,在客人陷入混乱时成为视觉的盲点。夜光涂料被广泛应用于在黑暗中也必须保持可见性的物体上,例如电灯的拉绳,以及钟表的表盘。而且那种光隔升一段距离就看不见了,会融入黑暗中,除非有意寻找,否则很难发现。在那短暂的黑暗中,破鹤身上就发出了那样的光,只有熟知这一点的凶手才能看到的光——这样一来,问题就转到凶手要如何让被害者发光这一点上来了。只有克拉拉能做到这一点。因为房间陷入黑暗的前一秒,被害者破鹤身上穿着克拉拉借给他的羽织。并且,那件羽织的胸前,也就是正对着被害者心脏的地方,正好有一朵银色的刺绣牡丹,不是吗?——案发瞬间,克拉拉让现场陷入了黑暗。在那瞬间的昏暗中,只有克拉拉能够看到那朵苍白的花绽放在破鹤胸前。黯淡的、难以捉摸的微光,宛如克拉拉的杀意般朦胧——那道微光正是被害者提出借用之后,克拉拉事先涂在羽织上面,进而发出的。不能是过于明显的光芒,或许只涂在了一片牡丹花瓣上——她在黑暗中,循着那朵牡丹花的光芒而去,然后只需摸索到心脏部位即可:当天演出的二人羽织叉给了凶手一个绝佳的掩护,因为即使在黑暗中身体被人摸索,被害者也会认为那是小鹤出于困惑而做出的举动,并不会产生怀疑——没错,前辈,克拉拉就那样接近了被害者,举起手中的发簪,朝着黑暗中的一点、朝着破鹤,她曾经爱过的、也因此无法原谅的男人,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