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什么要卖?”
“我真的以为他是戴着它下葬的,”朱利安叔叔说,“他绝不是一个轻易放弃自己东西的人。他肯定不知道有人偷偷留下了这链子。”
“绝对值钱,”查尔斯说着,并试图仔细跟康丝坦斯解释,“这是条金表链,很可能值一大笔钱。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跑到外面把这样值钱的东西钉在一棵树上。”
“如果你还站在那里瞎操心,午饭可就凉了。”
“我去把它拿上楼,放回原来的盒子里。”查尔斯说。除了我,没人注意到他暴露了自己原本就知道放置表链的地方。“过会儿,”他说着,一边看着我,“我们再查查清楚到底是谁把它放树上去的。”
“玛丽·凯特放的,”康丝坦斯说,“请过来吃午饭吧。”
“你怎么知道的?有关玛丽的事儿?”
“她总喜欢干这类事,”康丝坦斯冲我微笑,“傻傻的玛丽·凯特。”
“她真是如此吗?”查尔斯说。他慢慢朝桌子走来,盯着我。
“他是个很自恋的人,”朱利安叔叔说,“惯于修饰装扮自己,但也不会过分干净。”
厨房里很安静,康丝坦斯在朱利安叔叔的房间里,扶他去午睡。“如果她姐姐把她赶出家门,我可怜的玛丽妹妹会去哪里呢?”查尔斯问乔纳斯,乔纳斯也听得很认真,“如果康丝坦斯和查尔斯都不爱她,可怜的玛丽妹妹该怎么办呢?”
实在不清楚为什么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直接请查尔斯离开。或许我应该先礼貌点请他走,不行再说……也或许因为他从没起过离开的念头,必须要让他考虑考虑。我决定等下再请他离开,在房子到处遍布他的踪迹再也无法去除之前,他必须走。这房子里已经充斥他的气味了,他烟斗的气味,他剃须水的气味,还有他从早到晚回响在每间屋子的噪音。他的烟斗有时放在厨房桌子上,他的手套、烟草袋和一盒一盒火柴则凌乱地放在房子各处,哪个房间都有可能。他每天下午步行去村里,带回的报纸也是丢得七零八落,即使在厨房里都能看到。他烟斗上掉落的火星把起居室一张椅子上绣着玫瑰的锦缎烧出个小洞,康丝坦斯还没注意到,我也不打算告诉她,因为我希望这栋房子因为受了伤会自动把他推出去。
“康丝坦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想到查尔斯已经在我们的房子里待了三天,我问她,“康丝坦斯,他有没有说起过要离开的事儿呢?”
每当我表示想让查尔斯离开,她就会变得很生气,而且是越来越生气。以前要是换了别的事情,康丝坦斯总是仔细听我说,还会微笑,除非乔纳斯和我又在一起恶作剧她可能会假装恼火一会儿。可现在她经常冲我皱眉头,好像在她眼里我变了个人一样。“我告诉过你了,”她对我说,“我告诉了你一遍又一遍,我不想再听人说起查尔斯的不是。他是我们的堂兄,他是被邀请过来探望我们的,他想走了自然会走。”
“可他来了以后,朱利安叔叔病得更重了。”
“他只是想叫朱利安叔叔别老琢磨那些悲伤的事情,这一点上我是同意他的。朱利安叔叔应该开心点儿。”
“反正他马上就死了,为什么要开心呢?”
“是我没有尽到责任。”康丝坦斯说。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躲在这里。”康丝坦斯幽幽地说,仿佛她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儿说起。她站在火炉旁,阳光洒在她身上,这让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散发着光芒,可她没有笑,她只幽幽地说:“是我总让朱利安叔叔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回忆上,一遍又一遍地重温那可怕的一天,是我一直任你保持一副疯丫头的模样,你有多久没好好梳头发了?”
我不能让自己生气,尤其不能生康丝坦斯的气,但我真心希望查尔斯死掉。
康丝坦斯比以前要更小心一点,要是我也生她的气再不管她了,她很有可能会迷失的。
我很小心地说:“在月球……”
“在月球……”康丝坦斯边说边笑,那声音让人非常不舒服。“都是我的错,”她说,“我过去没意识到我错得有多离谱,就因为我自己想要躲避就任凭事情发展。这对你或者朱利安叔叔是不公平的。”
“查尔斯在修我们的坏楼梯吗?”
“朱利安叔叔应该住院,由护士来照顾他。而你——”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就好像重新发现以前的玛丽·凯特一样,向我伸出手臂。“哦,玛丽·凯特,”她轻轻笑着说,“你在听着我抱怨你、责怪你,我真傻。”
我走过去拥抱了她:“我爱你,康丝坦斯。”
“你是个好孩子,玛丽·凯特。”她说。
我现在离开了她,走到外面去和查尔斯谈话。我知道我肯定不喜欢和他说话,但这个时候礼貌地请他走好像为时已晚,我想我必须问他一次。有查尔斯的身影混在里面,整个园子的画风都很奇怪,我能看见他站在苹果树下,果树在它身旁显得又弯又矮。我从厨房走出来,慢慢走向了他。我努力把他往好处想,毕竟在此之前我对他说话一直不够友善,可一旦想到他那张大白脸正从桌子那头朝我咧嘴微笑,要不就是观察我的行动,我就有揍他一顿的冲动,除非他立马滚蛋,我希望他死,然后踩上他的尸体。我希望看到他的尸体就那样平躺在草地上。于是,我尽可能怀揣一颗仁慈之心朝着查尔斯缓缓走去。
“查尔斯堂兄?”我说,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又想到他死掉的样子。“查尔斯堂兄?”
“什么事?”
“我决定请你离开。”
“好吧,”查尔斯说,“你请我。”
“请离开,好吗?”
“不好。”他回答。
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看见他戴着父亲的金表链,弯曲的那一节也没修就那么戴着。不用看,我就能猜到那块表肯定就在他兜里揣着。估计明天他就该戴上父亲的图章戒指了,而且我琢磨着没准他还会怂恿康丝坦斯佩戴母亲的珍珠。
“你最好离乔纳斯远点儿。”
“说老实话,”他说,“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之后,还不知道谁走谁留呢?是你?——还是我呢?”
我跑回房里,冲进了父亲的房间,我拿一只鞋猛砸梳妆台上面的镜子,直到它粉碎。然后我回到自己的卧房,把头枕在窗台上睡着了。
这几天我一直记得要对朱利安叔叔友善些,可遗憾的是他越来越喜欢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早餐和午餐都用托盘给他送去,只有吃晚饭的时候他才到餐厅来,还要忍受查尔斯鄙夷的眼神。
“你就不能喂喂他吗?”查尔斯问康丝坦斯,“你看他自己吃得满身都是。”
“我不是故意的。”朱利安叔叔说,看着康丝坦斯。
“应该戴上婴儿围兜才行。”查尔斯一边说着,一边大笑起来。
查尔斯每天早上在厨房里总是狼吞虎咽地吃很多东西,比如火腿、土豆、煎鸡蛋、热饼干、面包圈和吐司什么的,而朱利安叔叔在房间里只喝点热牛奶,昏昏欲睡。有时候他会叫康丝坦斯过去,查尔斯就说:“告诉他你很忙,你不必每次他一尿床就立刻跑过去,他只是喜欢被人服侍的感觉。”
在那些晴朗的早晨,我早餐吃得总是比查尔斯早,如果他下楼之前我还没吃完,我就把盘子拿到外面,坐在栗子树下的草坪上继续吃。有次我给朱利安叔叔带回一片栗子树的新叶,给他放在窗台上。我站在外面的阳光下,看着躺在黑黢黢房间里的他,真该找点新法子让他开心点儿。想到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做着属于他的梦,我就不忍心。我去厨房跟康丝坦斯说:“午饭你愿意给朱利安叔叔做块松软的小蛋糕吗?”
“她现在很忙没时间,”查尔斯满嘴塞着食物,替她回答我,“你姐姐忙起来就像个奴隶。”
“可以吗?”我问康丝坦斯。
“对不起,”康丝坦斯说,“我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但是朱利安叔叔就要死了。”
“康丝坦斯太忙了。”查尔斯说。
“去吧,一边玩去吧。”
有天下午查尔斯去村里的时候我跟着他,在黑色巨石那儿我停下了,因为这不是我外出去村里的日子。我看着查尔斯走上主干道,他停下和斯特拉聊了一会儿,斯特拉正站在她家小店前的阳光里。然后他买了一份报纸,当我看见他在长椅上挨着另外几个男人坐下,我就转身回去了。如果我下次又去村里购物,查尔斯肯定就是那些观察我的人之一。康丝坦斯正在花园里忙着,朱利安叔叔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睡着了。我安静地坐到我的椅子上,康丝坦斯头也没抬地问我:“你去哪里了,玛丽·凯特?”
“四处溜达。我的猫呢?”
“我想,”康丝坦斯说,“我们该限制一下你四处闲逛了,你该收收心。”
“我们?你的意思是你和查尔斯?”
“玛丽·凯特。”康丝坦斯转向我,盘腿往后坐下来,两手交叠放在身前。“我最近才意识到这一点,我不该让你和朱利安叔叔陪着我一起躲在这里的,我们本应该面对这个世界,想办法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朱利安叔叔这些年本应该住院,得到更好的照顾,护士们可比我强多了。我们本应该和其他人一样生活的,你应该……”说到这里她停住了,无助地摇摇手。“你应该谈男朋友的。”她最后这样说,然后又笑起来,可能是她自己听了自己的话也觉得很奇怪吧。
“我有乔纳斯了。”我回答。然后我们俩一起笑起来,朱利安叔叔突然醒了,也咯咯跟着笑,只是声音很低沉很苍老。
“你是我见过的最傻的人。”我告诉康丝坦斯,然后就去找乔纳斯了。我出去的时候查尔斯回来了,他带回一张报,一瓶他晚餐要喝的葡萄酒,还有我绑在大门上的父亲的围巾。因为查尔斯有钥匙。
“这围巾可以给我戴的,”他恼火地说,“这可是贵东西,而且颜色我也喜欢。”
“这是父亲的东西。”康丝坦斯说。
“这倒提醒我了,”查尔斯应道,“这几天我得找时间去翻拣一下他的旧衣物。”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猜他没准正坐在我的长椅上。然后他继续说他的,声音很轻。“而且,”他说,“在这里的时候,我还应该去翻翻你父亲的报纸,没准有重要的东西留下。”
“你不能翻我的报纸,”朱利安叔叔说,“那个年轻人不能碰我的报纸,一个指头也不能碰。”
“我从没有看过你父亲的书房。”查尔斯说。
“我们从来不用它,里面的东西也从没碰过。”
“除了保险箱,当然。”查尔斯说。
“康丝坦斯?”
“什么事,朱利安叔叔?”
“以后,我想让你保管我的报纸。别让任何人动我的报纸,你听见了吗?”
“好的,朱利安叔叔。”
他们从不允许我打开康丝坦斯放父亲钱的那个保险箱。我可以进书房,但我不喜欢那里,所以连门把手都没有碰过。我希望康丝坦斯不会为了查尔斯去打开书房,毕竟他已经占据了父亲的卧室,他还抢了父亲的表、金表链和他的图章戒指。我在想,身为魔鬼或者幽灵其实也不是容易的事,即便是对查尔斯而言;一旦他忘记伪装,或者他的面具一下子脱落,他就会立刻暴露真面目,然后被驱逐出去;所以他要一直很小心,每次都要用一样的口吻说话,要摆出一样的表情,甚至要采取一样的为人处世的态度,一点差池也不能出。他要时刻提防不要暴露自己的内心,我怀疑他死了以后就会露出原形。天有点凉了,我知道康丝坦斯准备带朱利安叔叔进屋,于是我把睡熟了的乔纳斯放在生菜田里,也跟着进去。我进厨房的时候,朱利安叔叔正手忙脚乱地归置着他桌上的报纸,想把它们堆成一堆,康丝坦斯在削土豆皮。我能听见查尔斯在楼上走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厨房就暖和开来,泛着明亮温暖的光。
“乔纳斯在生菜地里睡着了。”我说。
“我最喜欢吃沙拉的时候也捎带着吃点猫毛了。”康丝坦斯亲切地开着玩笑。
“该为我准备个盒子了——”朱利安叔叔宣布。他往后坐了坐,有点恼怒地盯着他的那些报纸。“必须把它们归置到一个盒子里,这样放太零碎了。康丝坦斯?”
“好的,朱利安叔叔,我可以帮你找个盒子。”
“如果我把报纸都放进盒子里,再把盒子放在我卧房,这样那个可怕的年轻人就不能动它们了。他是一个可——怕——的年轻人,康丝坦斯。”
“真的,朱利安叔叔,查尔斯是个善良的人。”
“他不诚实,他的父亲也不诚实,我的两个哥哥其实都不诚实。要是他想要拿我的报纸,请你务必阻止他。我不允许有人动我的报纸,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侵犯我的东西。你必须告诉他这一点,康丝坦斯。他是一个混账。”
“朱利安叔叔——”
“我跟你保证这只是打个比方。我的两个兄弟找的妻子都是意志坚定的好人。那只不过是我选用的一个字眼而已——而布莱克伍德家的男人们,我亲爱的,我为刚才那样激烈的字眼跟你道歉——他们都是不受欢迎的家伙。”
康丝坦斯没有说话就转身走了。她打开通向地窖的小门,走到我们房子最深处那被妥善保存下来的一排排食物那里。她下楼梯时动作很轻,我们听到查尔斯在楼上的动静以及康丝坦斯在楼下的声响。
“奥林奇家的威廉就是个混账。”朱利安叔叔自言自语道。他拿起一小片报纸剪贴,在纸上记了点什么。
康丝坦斯从地窖上楼来,手里拿了一个盒子给朱利安叔叔。“这是个干净的盒子。”她说。
“干吗用的?”朱利安叔叔问。
“放你的报纸啊!”
“那个年轻人不能碰我的报纸,康丝坦斯。我不能让那个年轻人翻弄我的报纸。”
“这都是我的错,”康丝坦斯说着,一边转向我,“我们应该送他去医院的。”
“我会把我的报纸放在盒子里的,康丝坦斯,我亲爱的,如果你愿意把它递给我就太好了。”
“可他在这里过得很愉快。”我对康丝坦斯说。
“我本应该做点别的什么的。当然,把朱利安叔叔送去医院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
“但是我必须那么做,如果我——”康丝坦斯突然停了,然后转身去水池边接着削土豆。“我在苹果酱里放点核桃好吗?”她问。
我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她的话,虽然还没全讲完。时间越来越紧,紧紧地笼罩着我们的房子,一点点地挤压我。是到了砸碎大厅那面大镜子的时候了,可是之后我就听到查尔斯下楼时那重重的脚步声,他穿过大厅,来到了厨房。
“哦,哦,大家都在啊,”他说,“晚餐吃些什么?”
那天晚上康丝坦斯在起居室为我们弹了会儿竖琴,竖琴高高的弧线投影在母亲的肖像上,琴声悠扬,音符如花瓣般缓缓飘落到地面。她弹了《坎斯岛船歌》《流过甜蜜的艾菲顿》《我看见一位女士》,还有其他几支母亲在世时经常弹奏的曲子,但我却想不起母亲的手指是如何轻轻拨弄琴弦然后发出悦耳旋律的了。朱利安叔叔一直没睡过去,他一边听一边陷入沉思,就连查尔斯也没敢把他的脚摆在起居室的家具上。尽管他烟斗的味道都快要飘到天花板上的婚礼蛋糕饰品上去了。康丝坦斯弹琴的时候,他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乐感真好,”朱利安叔叔说,“布莱克伍德家的女人天生都有很好的乐感。”
查尔斯在壁炉前停下,磕着他的烟斗。“好美!”一边说,一边放下一尊母亲的德累斯顿小雕像。康丝坦斯停止了弹奏,他转过身看着她:“这东西值钱吗?”
“不特别值钱,”康丝坦斯说,“不过母亲很是喜欢它们。”
朱利安叔叔说:“我最喜欢的曲子永远是《苏格兰的蓝铃花》,康丝坦斯,我亲爱的,你愿不愿意——”
“别再弹了,”查尔斯说,“现在康丝坦斯和我想聊会儿天,叔叔。我们要一起制定些计划。”


第七章
周四对我来说是最有魔力的一天,刚好可以在这天解决掉查尔斯的事儿。早晨起来康丝坦斯决定晚餐做香辣饼干,这实在太糟糕,如果我们中有人了解情况,本可以告诉她不用这么麻烦,告诉她那个周四其实是我们的末日。然而朱利安叔叔没起一点疑心,他周四早晨起来时身体好了些,晚些时候康丝坦斯把他推到厨房,那时满厨房都飘散着浓郁的香辣饼干的味道,他在那里不停地把那些报纸收拾进他的新盒子里。查尔斯拿了把锤子,又不知从哪里找到几块木板、一些钉子,开始叮叮当当大肆修起楼梯来。透过厨房窗户我能看到他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绝不是修理东西的行家。这让我很是愉快,真希望锤子能砸到他的大拇指。我在厨房待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他们都会在目前所在的地方停留一会儿,于是我上楼来到父亲的房间,尽量蹑手蹑脚,这样康丝坦斯就不会知道我在哪里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父亲的表弄停,谁让查尔斯前几天特意把它修好了好自己用。我知道他修楼梯时肯定没戴表,因为没看见他的金表链。在梳妆台上,我发现了金表、金表链和父亲的图章戒指,跟查尔斯自己的烟草袋以及四盒火柴放在一起。我拿起表来听了听那嘀嗒嘀嗒的声响,这都是因为查尔斯又修好了它。但是已经不可能让它回到重新运转之前的位置了,因为查尔斯已经让它重新工作了两三天了,我能做的只有把手表的摇柄向后掰弯,手表不甘不愿地发出的咔哒一响,然后就不转了。这下他肯定再也弄不转它了,于是我把表轻轻放回之前的地方。好了,至少有一样东西从查尔斯的魔咒中得到了赦免,我猜我一定是已经攻破了他看似坚硬实则脆弱的外在。我根本不担心表链的事儿,反正也是坏的,而且我压根也不喜欢那枚图章戒指。把查尔斯的痕迹从他触碰过的所有东西上完全抹除几乎是不可能了,但如果我改变了父亲的房间,那么之后厨房、起居室、书房,最后还有花园,也都会发生改变,查尔斯就会迷失其中了。他会觉得他周围的东西都在排斥他,他将不得不承认这房子压根不是他要来拜访的地方,于是他就会离开了。我很快就把父亲的房子弄得面目全非,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
夜里我摸黑出去,带回一篮子东西,有一些木头、碎砖头、树叶、玻璃碴,还有从田里和树林里捡来的金属片儿。乔纳斯跑前跑后地跟着我,它也很开心我们能在别人睡觉的时候一起这样静静地走路。弄乱父亲房间的时候,我把桌子上的书和床上的毯子都拿掉了,然后把我的玻璃、金属、木片、砖头、树叶之类的放在书和毯子的位置上。可我不能把那些属于父亲的东西带回我自己的房间,于是我把它们轻轻拿上楼,放进阁楼里,那里放着家里其他人生前的所有物品。我还在父亲床上倒了一罐子水,这样查尔斯就没法在上面睡觉了。梳妆台的镜子已经碎掉,所以它再也不能反射查尔斯的影子。他找不到书,找不到衣服,他会迷失在一间装满了树叶和破砖头的房里。我又把窗帘扯下来,扔到地板上。现在查尔斯想不往外看都难,他肯定要看那条向前延伸的车道,还有车道那头的公路。
此时我满心欢喜地看着被我改变了的房间,妖魔鬼怪肯定不会轻易找到这里来。我回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和乔纳斯玩。这时我听到查尔斯在下面的花园里朝着康丝坦斯大喊。“太过分了,”他说,“这简直太过分了。”
“这次又怎么了?”康丝坦斯问道,边问边走到厨房门口。我能听到朱利安叔叔在楼下什么地方说着话:“告诉那个愚蠢的年轻人快别再吼了!”
我迅速朝外面望去,锤子和木板散落一地,坏楼梯依然是坏的,很显然,对于查尔斯来说,修理楼梯这件事大大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正从小溪边那条小道上跑过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真想知道这次他又发现了什么。
“你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吗?”他说着,即便他已经离康丝坦斯很近了,依然在大吼大叫。
“看看吧,康丝坦斯,你看看这个。”
“我想这是玛丽·凯特的东西。”康丝坦斯说。
“这并不属于玛丽·凯特,不属于任何人。这可是钱啊!”
“我记得的,”康丝坦斯说,“是她的银币。我记得她什么时候埋的这些银币。”
“这里肯定有二三十美元呢,这事儿做得也太离谱了。”
“她就喜欢埋东西。”
查尔斯还在嚷,使劲地前后摇动着我的银币匣子,真担心他失手掉地上。我还是更想看到查尔斯躺在地上,摸索着我的银币的样子。
“这不是她的钱,”他嚷嚷,“她没有权利藏起来。”真想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埋盒子的地方,或许是查尔斯和钱互相找到了彼此,不管离了多远都不会错过彼此吧。再要么就是查尔斯很有条理地仔细挖过布莱克伍德家每一寸的领地。“这太可怕了,”他叫嚣着,“可怕,她没有权利这么做。”
“她又没伤害到谁。”康丝坦斯说。我能察觉她有点迷惑不解,这时厨房不知哪个角落传来朱利安叔叔捶打桌子的声音,他在叫康丝坦斯过去。
“你怎么知道那里没有埋其他的钱呢?”查尔斯拿着盒子,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怎么知道这小疯孩子有没有遍地埋钱,足足埋了好几千美元,只不过我们从没发现而已?”
“她只是喜欢到处埋东西,”康丝坦斯说,“这就来,朱利安叔叔。”
查尔斯尾随她走了进去,手里依然轻轻托举着那个匣子。不过他离开后,我怎么也要把这个匣子重新埋了的,可我现在依然很不高兴。我爬到楼梯顶,往下观察查尔斯。他一步步从大厅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很明显,他是想把我的银币锁进父亲的保险箱。我很快跑下楼,尽可能放轻脚步,从厨房穿了出去。“傻傻的玛丽·凯特。”我经过的时候康丝坦斯跟我说,她正把刚烤好的香辣饼干排成行,等待冷却。
我一直在考虑查尔斯的事,我要把他变成一只苍蝇,然后丢到蜘蛛网上去,观察他被蛛丝缠绕难以脱身、绝望挣扎的样子,看他的灵魂被永远困在一只嗡嗡叫的垂死苍蝇的身体里。我要诅咒他死去,直到他真正死去。我要把他绑在树上,一直绑着,直到他长进树的躯干,树皮堵满他的嘴。我还要把他埋在我放银币匣子的那个小坑里,在他发现之前,我的银币一直安然无恙,如果他被埋在地下,我就可以在他身上走路,践踏他。
可他压根就没琢磨填坑的事情。想着他经过那里,注意到有个地方土壤松动,停下来往里试探一下,然后再双手齐下使劲挖掘的情景。先是闷闷不乐,看到我的银币匣子便起了贼心,因为惊喜而呼吸急促。“别怪我,”我对那个坑说,我不得不再去找点什么来埋在这儿,“真希望能把查尔斯本人埋葬。”
这个坑用来装他的脑袋非常完美。我发现附近一块圆石头几乎和他的脑袋同样尺寸,我用树枝在上面画了张人脸,再把它埋进那个坑里,干完这一切,我禁不住笑出声来。“永别了,查尔斯,”我说,“下次可千万别再到处觊觎别人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