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二岁了。”查尔斯答道。
“康丝坦斯差不多二十八岁。我们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但二十八岁应该没错。康丝坦斯,空着肚子我不应该谈这些的。可我的早餐在哪里?”
“一小时前你就吃过早餐了,朱利安叔叔。我去给你倒杯茶,再去给查尔斯堂兄做薄煎饼。”
“查尔斯可真勇敢啊!你的烹饪手艺,虽然实际上很不赖,可总有很多不足之处。”
“我并不害怕吃康丝坦斯做的食物,任何食物都不怕。”查尔斯说。
“真的吗?”朱利安叔叔反问,“那我可要恭喜你。我指的是一顿诸如狂吃薄煎饼这类的饱餐其实对敏感的胃来说还真是个挑战。我猜,你理解的却是砒霜吧?”
“快过来吃早餐了。”康丝坦斯说。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乔纳斯挡住了我的脸。查尔斯花了好长时间拿起叉子,他一直冲着康丝坦斯在笑着。过不多久,感觉到康丝坦斯、朱利安叔叔、乔纳斯以及我都在齐刷刷盯着他看,他只好切下一小块薄煎饼送到嘴边,但就是没法子吃进去。终于,他还是把插着薄煎饼的叉子放回盘子,转身对朱利安叔叔说:“你知道,我其实是在想,我在这里的时候,或许我可以帮您做些事——在花园种点什么,或许跑跑腿什么的。我体力活很在行的。”
“你昨晚就是在这里吃的晚餐,今天早上你不是安然无恙醒来了吗?”康丝坦斯说着这些。我又笑起来,可她看起来非常生气。
“什么?”查尔斯说,“哦。”他低头看看叉子,好像他刚才是忘了吃东西这回事一般。他拿起叉子,快速把薄煎饼送进嘴里,嚼了嚼就咽下去,然后抬头看着康丝坦斯,说:“味道真不错。”康丝坦斯这时候开心地笑起来。
“康丝坦斯?”
“是的,朱利安叔叔什么事?”
“我觉得今天早上还是别开始写四十四章了。我应该回到第十七章 ,我记得在那一章里略略提起过你们的堂兄和他们一家的事,以及他们在庭审期间对我们的态度。查尔斯,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我很热切地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都过去那么久了。”查尔斯说。
“你应该做些笔记记录一下的。”朱利安叔叔说。
“我的意思是,”查尔斯更正道,“难道就不能忘了过去的一切吗?还记着这些实在是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忘了?”朱利安叔叔说,“你让我们忘了过去?”
“那是段悲伤而可怕的日子。再接着谈这个话题,对康丝坦斯可没一点好处。”
“年轻人,我相信你是在贬低我工作的意义。一个男人是不能轻视工作的。男人总有要做的正经事,而且男人总会做点什么。记住这个,查尔斯。”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谈论康丝坦斯和那段糟糕透了的时光。”
“那么你是强迫我去胡编乱造,天马行空地乱想象吗?”
“我拒绝再谈这个。”
“康丝坦斯?”
“是的,朱利安叔叔。”康丝坦斯看起来表情凝重。
“那事真的发生过吗?我记得真的发生过——”朱利安叔叔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指放进嘴里。
康丝坦斯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当然,当然发生过,朱利安叔叔。”
“那我的笔记……”朱利安叔叔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时候他指了指他那些报纸。
“是的,朱利安叔叔,那上面写的也都是真的。”
我很气愤,查尔斯该对朱利安叔叔友善一点。我记得今天应该是个闪亮亮的日子才对。我必须要去找些发光的漂亮的东西放在朱利安叔叔的轮椅上。
“康丝坦斯?”
“什么事?”
“我能出去坐坐吗?现在足够暖和吗?”
“我想是的,朱利安叔叔。”康丝坦斯也感到很难过。朱利安叔叔悲伤地点点头,然后放下了手中的铅笔。康丝坦斯去房间拿了他的披肩,轻轻披在他肩膀上。此时查尔斯正迅猛地吃着他的薄煎饼,头抬也没抬。看来对朱利安叔叔不友善这件事,并不足以令他挂怀。
“好了,现在你可以到外面坐坐了,”康丝坦斯平静地对朱利安叔叔说,“太阳地里会很暖和,花园也漂亮极了,中午我们吃烤鹅肝。”
“不了,”朱利安叔叔说,“还是给我来个鸡蛋好了。”
康丝坦斯把他的轮椅轻轻推出门口,再稳稳当当地顺着台阶推下去。查尔斯从他的薄煎饼那儿抬起头来,他起身想要帮她,她摇了摇头。“我把你推到你习惯的位置,”她对朱利安叔叔说,“在那里我时刻能看到你,一小时里我会跟你打五次招呼的。”
她把朱利安叔叔的轮椅推到草坪上的固定位置时,我们一直能听到她说话。乔纳斯从我身边跑开,坐在门廊上看着他们。“乔纳斯?”查尔斯喊,然后乔纳斯就冲他跑过去。“玛丽妹妹不喜欢我。”查尔斯对乔纳斯说。我不喜欢他和乔纳斯说话的方式,我也不喜欢乔纳斯看起来好像真在认真听他说这档子事。“我怎么能让玛丽妹妹喜欢我呢?”查尔斯继续说着,乔纳斯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把脑袋转向了查尔斯。“我是特意来看望我两个可爱的妹妹的,”查尔斯说,“我来看我两个可爱的妹妹和我年迈的叔叔,我已经多年未见他们了,可我的玛丽妹妹对我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你怎么看呢,乔纳斯?”
厨房洗碗池边有些发光的东西,那是一滴水,就快要掉落下来。如果在它落地之前我能一直屏住呼吸,查尔斯就会离开了。可我知道这不可能,屏住呼吸这件事在我是太不容易做到了。
“哦,好吧,”查尔斯又对乔纳斯说,“康丝坦斯喜欢我,我想那就足够了。”
康丝坦斯走到门口停了停,等着乔纳斯挪个地方,乔纳斯动也不动,她就抬脚从门口跨了过去。“再来点煎饼吗?”她对查尔斯说。“不了,谢谢。我在努力和我的小堂妹熟悉熟悉。”
“她很快会喜欢上你的。”康丝坦斯此时看着我。乔纳斯又去洗脸了,我也终于想好了该说点什么。“今天我们整理房间。”我说道。
一整个早上,朱利安叔叔都在花园里睡觉。我们整理打扫的时候,康丝坦斯时不时就去后面卧室的窗口往下看看他,手里拿着抹布,在窗口站一会儿,好像是忘了要回来接着给母亲的首饰盒子清理灰尘。那盒子里装着母亲的珍珠、蓝宝石戒指以及钻石胸针。我只往窗外看了一次,看到朱利安叔叔闭着眼睛,查尔斯就在旁边站着。想象着朱利安叔叔睡觉的时候,查尔斯就在我们的蔬菜园子里、我们的苹果树下、我们的草坪上来回溜达,那画面简直丑陋透顶!
过了一会儿,康丝坦斯说:“今天早上我们就不打扫父亲的房间了,因为查尔斯正住在这里,”她说这些的时候似乎早已做好打算,“不知道我戴母亲的珍珠是否合适。我从来没有佩戴过珍珠。”
“珍珠一直放在盒子里的,”我说,“你必须要把它们取出来才行。”
“应该不会有人介意吧。”康丝坦斯说。
“我介意,如果你戴上去看起来更漂亮的话。”
康丝坦斯笑起来,说道:“我现在可真傻。为什么我竟然想要去佩戴珍珠呢?它们最好还是放在盒子里,它们属于那里。”
查尔斯关上了父亲房间的门,我也没法子往里看。可我想象着没准他动了父亲的东西,没准他把帽子、手帕或者手套之类的放到父亲银刷子旁的梳妆台上,没准他查看过衣柜或者打开过抽屉。父亲房间在整栋房子的前面,我也想象着没准他会从窗口往下看,朝草坪那头看,看见我们长长的车道,再往大路那边看,没准就会琢磨着马上上路回家了。
“查尔斯到这里花了多长时间?”我问康丝坦斯。
“大概四五个小时吧,”她回答,“他先搭巴士到的村子,然后从那儿步行过来的。”
“也就是说,他回去也大概需要四五个小时,对吗?”
“我想是这样吧,等他走的时候。”
“但第一步,他还是不得不走到村子里去?”
“当然,除非你用你的飞马送送他。”
“我可没有飞马。”
“哦,玛丽·凯特,”她说,“查尔斯并不是个坏人。”
镜子里出现了一些光点,母亲的首饰盒里,钻石和珍珠也在黑暗里熠熠生辉。康丝坦斯跑去窗口看朱利安叔叔的时候,能看到她在大厅里的影子憧憧。室外的新叶片也在春日的阳光里曳动。肯定是因为魔法失败,查尔斯才闯到这里的;如果我可以把康丝坦斯的周围重新封闭保护起来,把查尔斯关在外面,他就不得不离开我们的房子了。他在房子里留下的任何痕迹都要被擦拭干净。
“查尔斯是个幽灵。”我说道。康丝坦斯叹了口气。
我用抹布把父亲房间的门把手擦得锃亮,起码查尔斯留下的一处痕迹已经被我消除了。
我们整理完楼上的房间就一起下楼来,带着我们的抹布、扫帚、簸箕和墩布,看上去就像两个归家的女巫。在会客厅里,我们把金腿椅子和竖琴擦得纤尘不染,每样东西都在发光,甚至母亲肖像里穿的那件蓝裙子都是发光的。我在扫帚一头绑了块抹布,给婚礼蛋糕的装饰品除尘,我把扫帚晃晃悠悠举起来,抬起头,假想着天花板就是地板,我只是在扫地而已,我好像在飞,凝神俯瞰着我轻飘飘满天飞舞的扫帚,直到感觉整个屋子都旋转起来了,才想起我只不过是站在地板上,抬头往上看而已。
“查尔斯还没看过这间房,”康丝坦斯说,“母亲非常喜欢它,我应该马上带他来看看。”
“我中午吃三明治可以吗?我想去小溪那儿走走。”
“你早晚要和他坐一起吃饭的,玛丽·凯特。”
“今晚吃晚餐的时候,我会的,我保证。”
我们打扫了餐厅,把那套银质茶具和椅子的木靠背擦拭一新,每过几分钟康丝坦斯就去厨房查看下后门,再看看朱利安叔叔的情况。有一次我听见她笑着喊:“小心那前面有泥巴。”我知道她是在跟查尔斯说话。
“昨晚吃饭的时候,你让查尔斯坐在哪里的?”我问她。
“坐在父亲的椅子上,”她回答,又接着说,“他完全有权利坐在那儿。他是客人,他长得又那么像父亲。”
“他今晚还要坐那里吗?”
“是这样的,玛丽·凯特。”
我彻彻底底地擦拭了父亲的座椅,尽管如果今晚查尔斯还继续坐那儿,擦干净几乎不顶多大用。所有的银餐具我也要擦洗一下。
整个房子都清扫好了,我们回到厨房。查尔斯正坐在桌旁吸烟斗,眼睛看着乔纳斯,乔纳斯也回望着他。烟斗难闻的气味充斥着我们的厨房,而且我也不喜欢我的乔纳斯盯着查尔斯看。康丝坦斯从后门出去,接朱利安叔叔进来,我们能听到他说:“桃乐茜?我可不困啊,桃乐茜。”
“玛丽妹妹不喜欢我,”查尔斯又跟乔纳斯说起这个,“我猜玛丽妹妹肯定不知道我是如何搞定那些不喜欢我的人的。我来帮你一起推轮椅吧,康丝坦斯?睡得好吗,叔叔?”
康丝坦斯给乔纳斯和我做了三明治,我俩爬上一棵树,吃完了我们的午餐;我坐上一处比较低的树杈,而乔纳斯就伏在我身侧的一根小树枝上面,一边盯着树上的鸟。
“乔纳斯,”我告诉它,“你别再听查尔斯堂兄说话了。”乔纳斯睁着圆眼睛,惊讶地看着我,好像觉得我不应该帮它做决定。“乔纳斯,”我继续说,“他是个幽灵。”乔纳斯这会儿闭上眼睛,回头就跑了。
看来,想要赶走查尔斯,必须先找到个有效的装置。得是种完美无缺的魔法才行,不然要是使用错误,可能会给我们的房子带来更大的灾难。我想起了母亲的珠宝首饰,既然这是充满闪光事物的一天,可能会起点作用。但天要是不好,它们可能就不够强大了。而且如果我把它们从盒子里拿出来,康丝坦斯肯定会生气,因为这些首饰只属于盒子,她自己也是下定决心才没拿它们出来的。我又想到了书本,通常书本总能发挥它们庇护的功能,可父亲那个本子就从树上掉了下来,因此查尔斯才有了破门而入的机会。看来书本用来对抗查尔斯力量不够。我往后倚着树干,想到了魔法。如果三天内查尔斯还不离开,我肯定要把大厅里那面镜子砸碎。
晚餐时他就坐我对面,坐在父亲的椅子上,那张苍白的大脸挡住了身后碗柜里的银器。他看着康丝坦斯帮朱利安叔叔把鸡肉切碎再仔细摆在盘子里,接着又看着朱利安叔叔咬了第一口,在嘴巴里反复咀嚼起来。
“这还有块饼干,朱利安叔叔,”康丝坦斯说,“你吃里面软的部分。”
康丝坦斯忘记给我的沙拉加点好看的装饰了,不过在那张大白脸的注视下,我反正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我们是不给乔纳斯吃鸡肉的,它这会儿就趴在我椅子旁的地板上。
“他总是和你们一起吃饭吗?”我记得查尔斯这样问,一边微微冲朱利安叔叔的方向点点头。
“当他感觉身体还不错的时候。”康丝坦斯回答。
“你们怎么能忍受这一切的呢?”查尔斯说。
“我告诉你,约翰,”朱利安叔叔突然对查尔斯说,“现在投资和我父亲那会儿赚钱不一样了。他虽是精明的商人,可永远无法理解时代已经不同了。”
“他这是在跟谁说话啊?”查尔斯问康丝坦斯。
“他把你当成他哥哥约翰了。”
查尔斯看了好一会儿朱利安叔叔,然后摇摇头,又开始吃他的鸡肉了。
“你左手边的椅子是我死去的妻子的,年轻人,”朱利安叔叔说,“她最后坐在那里的样子我记得一清二楚。我们——”
“别再说那些了。”查尔斯说,冲朱利安叔叔摇摇食指,手上一直举着马上要吃的鸡肉,他的食指也闪着油腻腻的光芒。“我们别再谈那些事情了,叔叔。”
因为我肯回来坐在桌前吃饭,康丝坦斯对我很满意,当我看向她时,她也冲我微笑。她知道有人看着我的话我总不爱吃东西,她肯定会把我的餐盘留着,晚点再从厨房拿给我。可我发现她忘记给我的沙拉加装饰了。
“我今天早晨注意到,”查尔斯说,一边抬起一盘鸡肉仔细打量着,“我注意到外面有个台阶坏了。要不我这几天帮你们修好它吧?我总要干点什么发挥点作用。”
“那太好了!”康丝坦斯说,“那台阶可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呢。”
“我还想去村上买点烟叶,我可以帮你们捎点需要的东西回来。”
“但我周二就会去的。”我震惊地说。
“你要去?”他从桌子对面看着我,大白脸就冲着我的方向,我沉默不语。我记得步行到村子是查尔斯滚回家的第一步。
“玛丽·凯特,我想如果查尔斯不介意,这倒是个好主意。对于让你独自去村子里采买这桩事我从来没感觉自在过。”康丝坦斯大笑起来。“我给你开个清单吧,查尔斯,我把钱也给你,你就当我们的采购小哥吧。”
“你们直接把钱放在家里吗?”
“当然。”
“听起来可不是明智之举。”
“就放在父亲的保险柜里。”
“就算这样也不见得安全。”
“我可以跟你保证,先生,”朱利安叔叔说,“在开始动笔之前,我特意把我的笔记彻底仔细地研读过。我不可能上当的。”
“所以,我就代一下我的小玛丽妹妹的班,”查尔斯一边说一边又望着我,“看来你要给她找点别的事儿来做了,康丝坦斯。”
我坐下吃饭以前,是想好了要对他说些什么的。“鬼笔鹅膏,”我对他说,“有三种不同的有毒成分。有鹅膏蕈碱,这种毒发作很慢,也最致命。有鬼笔环肽,这种毒是一次性发作的,还有鬼笔溶血环肽,虽然毒性相对最小,但它会溶解红血球细胞。服用七到十二小时以后才会第一次出现中毒症状,偶尔二十四小时甚至四十个小时以后才会出现症状。首先胃会剧烈疼痛,出冷汗,呕吐——”
“听着!”查尔斯说着,放下了他的鸡肉。“快别说这些了。”他冲我说。
康丝坦斯笑起来。“哦,玛丽·凯特,”她边笑边说,“真是个傻姑娘。是我教的她。”她告诉查尔斯:“小溪边和田地里有些蘑菇,我教过她如何辨认哪些是有毒的。哦,玛丽·凯特。”
“服用后五至十天,命就保不住了。”我接着说完。
“我可不觉得这事儿很有趣。”查尔斯说。“我的傻玛丽·凯特。”康丝坦斯又说。


第六章
查尔斯只是暂时离开去了村里,我们的房子依然是不安全的。首先,康丝坦斯给了他门钥匙。起初我们每人配了一把钥匙,父亲一把,母亲一把,钥匙就放在厨房门旁的一个架子上。当查尔斯出发去村里时康丝坦斯把钥匙给了他,可能就是父亲那把,她还给了他一张购物清单,以及买东西的钱。
“你们不应该把钱就这样放在房子里,”他说着,把钱紧紧攥在手里,然后从裤子后兜里掏出钱包,“像你们这样的女人家,不该把钱留在家里。”
我从厨房的角落里观察他,查尔斯在屋里时,我不让乔纳斯到我跟前。“你确定都写全了吗?”他问康丝坦斯,“我可不想跑两趟啊。”
一直等到查尔斯走远了,可能已经走到黑色巨石那里,我才张口说话:“他忘记图书馆的书了。”
康丝坦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的邪恶小姐,”她说,“你肯定是故意不提醒他的。”
“怎么能让他知道去图书馆借书的事?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人,跟我们的书丝毫扯不上关系。”
“你知道吗,”康丝坦斯说,眼睛盯着炉子上的锅,“过会儿我们去摘生菜,天气一直挺暖和。”
“在月球上……”我说了一半,打住了。
“在月球上,”康丝坦斯转过来冲我笑,“你全年都有吃不完的生菜,对吗?”
“在月球上我们什么都有。生菜、南瓜派,还有鬼笔鹅膏。我们有猫毛一样绒绒的植物,我们有会飞的马。月球上所有的锁都异常坚固,月球上没有幽灵。月球上的朱利安叔叔身子硬朗极了,太阳每天都温暖照耀。月球上你会佩戴着母亲的珍珠唱歌,太阳永远温暖照耀。”
“真希望能去你的月球看看。要不我现在开始做姜饼吧,要是查尔斯回来晚了,可能会放冷的。”
“我会赶上吃的。”我说。
“查尔斯说他很喜欢姜饼。”
我此时正在桌面上摆弄图书馆借来的书,把一本搭在另外两本的书脊处,搭一座小房子。“老巫婆,”我说,“你有一座姜饼做的小屋。”
“我可没有姜饼小屋,”康丝坦斯说,“我只有一栋可爱的大房子,在那里我和我的妹妹玛丽·凯特一起生活。”
我笑她,因为她只顾照看炉子上的锅,脸上沾了些面粉。“或许他永远不会回来了。”我说道。
“他必须回来啊,他还要吃我做的姜饼呢!”
既然查尔斯抢了我周二的活,我就无所事事了。我琢磨着要不要去小溪那里转转,但因为我周二上午从没有去过那儿,我可不敢保证小溪会在那里。村上的人会不会在等我,彼此推搡着赶热闹似地等着偷偷看我?如果他们发现是查尔斯代我去的,会不会大惊失色?整个村子会不会因为玛丽·凯特·布莱克伍德的缺席而变得踌躇犹豫、困惑不解起来呢?一想到吉姆·唐奈尔和哈雷斯家的男孩们在路边急切守望等着我经过的样子,我就咯咯笑出声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康丝坦斯问,并转过来看我。
“我在想,要不你做个姜饼小人吧,我可能会给他起名‘查尔斯’,然后吃掉他。”
“哦,玛丽·凯特,请别这样。”
我能判断出康丝坦斯是有点想发脾气了,部分原因在我,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姜饼。看来还是走远一点比较明智。既然这是个无事可做的早晨,出门我又会觉得不安,要是在房子里能找到件好东西用来和查尔斯对着干也不失为很棒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于是我从楼上开始找起,楼下烤姜饼的香味我爬到一半还能闻见。查尔斯离开的时候没关房门,也没大开着,但是足以让我伸进去一只手了。
我轻轻一推,门就大开了,看着父亲的房间,现在是属于查尔斯的。我注意到查尔斯把床叠好了,他母亲肯定教过他这一点。他的行李箱放在椅子上,不过是合着的;梳妆台上摆着他的一些物品,梳妆台上原本放的都是父亲的生前之物,我们一直留着;我看见查尔斯的烟斗、一块手帕以及查尔斯碰过和用过的其他东西,它们正在污染着我父亲的房间。梳妆台有个抽屉开了条缝,这又让我想起没准查尔斯在里面翻检过父亲的衣物。我在屋里走了一圈,脚步放得很轻,我不想让康丝坦斯在楼下听见任何动静。此时我往半开的抽屉里望去,查尔斯要是在觊觎我父亲东西的时候被我抓个正着肯定相当难堪吧,既然这个抽屉承载了查尔斯的一些负罪感,没准它里面就有什么力量强大的东西。要是他翻看我父亲的珠宝被发现,我肯定不会感到吃惊。抽屉里放着一个皮质小盒子,我知道里面放着一块手表、一条金链子、一些袖扣和一枚图章戒指。我是不能触碰母亲的首饰的,可康丝坦斯没说过父亲的也不能动,而且我们也没进来收拾过这间屋子,所以我猜没准我可以打开盒子拿点什么出来。手表就在里面,装在另一个小盒子里,摆在一块绸缎上面,指针已经停了,表链也在一侧打成了卷儿。我不准备碰那枚戒指,一想到手上戴着枚戒指,我就有种被紧紧箍住的紧迫感,因为戒指根本就没有缺口,这会让我觉得无路可逃。但我喜欢表链,于是我拿起它,绕过手腕戴了起来。之后我小心地把首饰盒放回抽屉,合拢,出了房间,轻轻带上房门,把表链拿回我的房间。我把它放在枕头上,它又弯弯曲曲堆成了一堆,闪着金光。
我先是考虑要把它埋了来着,但想到它已在父亲抽屉盒子的黑暗处待了太长时间就又有点不忍心。或许应该把它挂在高处,这样太阳一照,它就会闪闪发光了。因此最终我决定还是把它钉到那棵曾经掉落本子的树上去。你瞧,当康丝坦斯在厨房做姜饼,朱利安叔叔在卧房睡觉,查尔斯在村上小店进进出出的时候,我就这样躺在自己的床上,把玩着手里的金链子。
“那是我哥哥的金表链,”朱利安叔叔说,往前好奇地探着脑袋,“我以为他是戴着它下葬的。”
查尔斯递上表链的时候,伸出的手明显在发抖,衬着他身后的黄色墙壁,我能看出抖动来。“在一棵树上发现的,”他说,声音也是颤抖的,“我发现它就钉在一棵树上,我的老天,这是一栋怎样的房子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康丝坦斯说,“真的,查尔斯,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康丝坦斯,这玩意儿可是金子做的。”
“可是并没有人想要它啊。”
“有一个环扣坏了。”查尔斯为这条链子感到有些惋惜。“本来可以让我来戴的,如此对待这样值钱的东西,简直是暴殄天物。我们本可以卖掉它的。”他对康丝坦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