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见得是共进晚餐,”海伦·克拉克说,“毕竟,你有时候也需要冒点儿风险啊!”
我必须要说点什么了,但康丝坦斯没看我,只是看着海伦·克拉克。“为什么不邀请一些村庄里的好人呢?”我大声问道。
“天呐,玛丽·凯特,”海伦·克拉克说,“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她笑着说:“我可不愿哪天回想起布莱克伍德家族的社交场合中曾混入过村民。”
“他们讨厌我们。”我说。
“我不听他们说长道短,我希望你也别听。玛丽,你也知道,百分之九十的感觉不过是来自你自己的想象。即使你妥协了,变得友好,他们也不会有一句反对你的话。天呐,我承认你的感觉或许有点对,但是从你的角度来看,这过于夸大其词了。”
“是人总要闲言碎语,”怀特夫人安慰地说,“我一直说我是布莱克伍德家族的密友,同样也不会因此感到一点羞耻。你只不过是想接近和自己相似的人,康丝坦斯,他们是不会议论我们的。”
我希望她俩说话能更有趣一点,康丝坦斯看着有些累了。如果她们马上就离开,我会给她梳梳头发,直到她睡着。
“朱利安叔叔来了。”我告诉康丝坦斯。听见大厅里轮椅发出的轻微响声,我起身去开门。
海伦·克拉克说:“你觉得人们真的害怕来这儿拜访吗?”朱利安叔叔在门口停住了。为了喝茶,他系上了时髦的领带作为衬托,还把脸洗得发粉。“害怕?”他说,“拜访这里?”他在轮椅上向怀特夫人以及海伦·克拉克弯腰示意:“夫人,夫人”。我知道他一定不记得她们其中任何一个的名字,也不记得是否曾经见过她们。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朱利安。” 海伦·克拉克说。
“害怕拜访这里?对不起夫人,我一直在重复你的话,因为这令我十分惊讶,我的侄女,毕竟被宣判无罪了,那么现在拜访这里则意味着没有任何危险的可能啊!”
怀特夫人朝着她的茶杯,做了个痉挛的动作。然后把双手坚定地放在了腿上。“可以说危险无处不在,”朱利安叔叔说,“当然,毒药的危险显而易见。我的侄女可以告诉你最不可能的危险,比如花园里有的植物比蛇更致命,简单的草本植物如刀般锋利可以割破你腹部衣服的内衬。夫人,我的侄女——”
“多漂亮的花园啊,”怀特夫人认真地对康丝坦斯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海伦·克拉克坚定地说:“现在,那些都已被遗忘了太久,朱利安。没有人再会想这些了。”
“多遗憾啊,”朱利安叔叔说,“最令人迷惑的一件案例,在我们家族史中,甚至是在我毕生经历中,真正鲜有的秘密之一。”
“朱利安——”海伦·克拉克立即回话。而怀特夫人听得有些入迷:“兴许尝起来味道不错呢,朱利安。”
“尝?夫人?你尝过砒霜吗?我确信你说出了你的怀疑,在相信之前是肯定存在怀疑的。”
提起这个话题之前,怀特夫人是本可以保持缄默的,但现在她几乎不能呼吸了:“你的意思是你记得?”
“记得,”朱利安叔叔叹息着,开心地晃着脑袋,“也许吧,”他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急切,“也许你不熟悉这个故事,或许我可以——”
“朱利安!”海伦·克拉克打断他,“露西尔不会想听这个的,你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我认为怀特夫人一定非常想听,我看了眼康丝坦斯,此时她刚好也在看我;面对这个话题,我俩都显得非常冷静,但我知道她一定和我一样满心狂喜。听朱利安叔叔讲话真好,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孤独一人。
还有可怜的怀特夫人,一直忍到最后有点怒不可遏了。她的脸气成了猪肝色,微微颤抖着。但朱利安叔叔就像是诱惑高手,怀特夫人根本无法抵抗。“在这个屋子发生这些很正常。”她说着,仿佛在祈祷些什么。
我们都变得安静了,尽可能对她保持礼貌,她低语道:“非常抱歉。”
“如往常一样,就在这个屋子,”康丝坦斯说,“在会客厅里,我们当时正在吃晚餐。”
“一家人齐聚吃晚餐,”朱利安叔叔的语气很温柔,“从未想到那会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砒霜在糖里……”怀特夫人说着,难以自制的绝望让她仪态尽失。
“那些糖我也吃了,”朱利安叔叔冲她摆摆手,“我亲自把糖放在黑莓里的。幸运的是,”他温和地笑着,“命运啊,那天,它无情地让我们中的一些人穿过死亡之门,另一些无辜而毫无戒备的人却走向了遗忘的最后一步。我们中有些人吃得比较少。”
“我从来不吃浆果,”康丝坦斯说。她直直地看着怀特夫人,口气坚定:“我也几乎不在任何东西里放糖,甚至现在也依然如此。”
“在审判时,这一点对她很不利,”朱利安叔叔说,“她从来不吃糖,我的意思是,她那天没有碰糖这件事。因为我的侄女从来都不喜欢浆果,即便在她小时候,她也习惯性地拒绝浆果。”
“不好意思,”海伦·克拉克大声道,“这让人难以忍受,真的,我不能容忍听到你们谈论这个。康丝坦斯、朱利安,露西尔会怎么想你们呢?”
“不,真的不会这么想。”怀特夫人说着,举起手示意海伦·克拉克闭嘴。
“我不会坐在这里再听任何话了,”海伦·克拉克说,“康丝坦斯必须开始考虑未来了,这种缅怀于过去的生活并不健康,这个可怜的人儿已经承受得太多了。”
“好啦,当然,我很想念他们,”康丝坦斯说,“他们的离去让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是痛苦的。”
“在某些方面看来,”朱利安叔叔继续说,“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我是本世纪最耸人听闻的中毒案幸存者之一。我有所有的剪报,我了解所有的受害人,我也了解被指控的人,只有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才能做到这样的了解。我对所发生的一切都做了详尽的记录,从那之后,我从未好过。”
“我说了我不想继续谈论这个。”海伦·克拉克说。
朱利安叔叔停下了。他看了看海伦,又看了看康丝坦斯。“难道这不是发生过的真事吗?”一分钟后,他将手指放在了嘴上,问道。
“这当然真的发生过。”康丝坦斯微笑地看着他。
“我有剪报,”朱利安叔叔不确定地说,“我有记录。”他告诉海伦·克拉克:“我记录下了所有的事情。”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怀特夫人认真地向前倚身,朱利安叔叔此时正转向她。
“简直毛骨悚然,”他附和道,“令人畏惧,夫人。”他控制着轮椅,背朝海伦·克拉克。“您想看看餐厅吗?”他问怀特夫人,“那个致命的餐桌,我没有在审判中作证,你明白的,我的身体不允许,无论那时还是现在,我都无法直面来自陌生人的粗鲁提问。”他朝海伦·克拉克的方向轻轻地点点头:“我非常想站在证人的位置上,我自认为我不会出现纰漏。幸好,她被无罪释放了。”
“她当然是无罪的!”海伦愤愤地说。她伸手拿到了她巨大的手袋,把它放在腿上,在里面找手套。“没有人还在想这件事了。”她注视着怀特夫人的眼睛,准备起身。
“那餐厅……”怀特夫人小声说道,“我瞥一眼可以吗?”
“夫人,请。”朱利安叔叔在轮椅上勉强鞠了一躬,怀特夫人立马跑到门前,为他打开了门。“直走穿过大厅,”朱利安叔叔边说着,她边跟着他走,“我很佩服你的好奇心,夫人,我也即将可以看到你的激情将在此悲剧现场被吞噬。就是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并且我们仍然每晚都在此用餐。”
我们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他似乎正在绕着餐桌推动着轮椅,而怀特夫人则在门口看着他。“你会发现我们的桌子是圆的。现在,这对于我们家庭可怜的残存者来说,简直太大了,但我们一直不愿意改变,毕竟,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纪念。曾经,把这间屋子的任何一张照片投给任意一家报纸都能卖出笔大价钱。我们曾是一个大家庭,你想想,一个快乐的大家庭。我们很少有分歧,当然,我们也不是都有耐心,我只能说我们也有争吵,没什么大不了的。夫妻之间,兄弟姐妹,也不总是看对方顺眼。”
“那为什么她……”
“是的,”朱利安叔叔说,“这真令人费解,对吧?我的哥哥,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家之主,自然坐在餐桌的主位,那儿,窗户在他身后,玻璃水杯在他面前。约翰·布莱克伍德为他在他的餐桌、他在他的家庭以及他在这世界上的地位而骄傲着。”
“她甚至都没有见过他,”海伦说,她愤怒地看着康丝坦斯,“我仍清楚地记得你的父亲。”
她们的面孔在记忆中都有些消退了。我想,如果我在村庄再次遇见怀特夫人时是否还能认出她。也可能怀特夫人从我身边走过时也会视而不见;或许怀特夫人太胆小了,她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别人的脸。她的茶杯和她一小块朗姆蛋糕仍放在桌上,根本没有动过。
“我曾是你母亲的好友,康丝坦斯。这也是为什么我能直率地与你说话,我是为你好。你母亲曾希望……”
“夫人,我的嫂子,她是一个精致的女人。你在画室里注意到她的肖像,皮肤之下精致的下颌骨线条。一个为悲剧而生的女人,或许,这么说有点荒唐。餐桌上,她的右手边,是我,比现在年轻,当然也更健康;但从那天晚上起我就一直很无助。我的对面,那个男孩,托马斯——你知道我曾有一个侄子吗,也就是我哥哥的儿子。当然,你会从报纸上读到他。他十岁,拥有着如他父亲般坚强的个性。”
“他吃的糖最多。”怀特夫人说。
“唉,”朱利安叔叔说,“我哥哥的两旁,是他的女儿康丝坦斯和我妻子多桃乐茜,我曾深为她感到骄傲。但我真没预料到她在黑莓中加了那么多的糖。另一个孩子,是我的侄女玛丽·凯特,她当时不在餐桌上。”
“她在她的房间里。”怀特夫人说。
“一个十二岁的好孩子,没吃晚餐就被赶去睡觉了。但是她不需要关心我们。”
我笑了。康丝坦斯对海伦说:“她总是丢脸。我过去常常在父亲离开餐厅后,给她装一盘晚餐送上楼。她是一个淘气又不听话的孩子。”接着她朝我微笑着。
“一个不健康的环境,”海伦·克拉克说,“孩子应该因犯错误而受到惩罚,但也应该让她感受到她是被爱着的。我不会容忍孩子的野性,所以现在我们必须要……”她又开始戴手套。
“香烤羔羊,配上从康丝坦斯薄荷园里的薄荷做成的果酱。春天的马铃薯,新豌豆,一份沙拉,全都是康丝坦斯园子里的。我记得很清楚,夫人。这些仍然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当然,我也对那一顿饭的全部做了详尽的笔记。并且,事实上,是那一整天的食物。你将会立马看到这顿晚餐是怎样围绕着我的侄女展开的。那时正值夏初,她把花园照料得很好,我记得那年的天气不错,自那以后再没见过更好的夏天,不过也许只是因为我越来越老了。我们爱吃康丝坦斯做的饭菜,只有她能做出味道。当然,我不是指砒霜。”
“好吧,黑莓是很重要的部分。”怀特夫人的声音有点嘶哑。
“夫人,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如此清晰,如此准确。我可以看出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她竟会想到用砒霜,我的侄女是没有这种微妙心思的,幸好她的律师在审判时也是这么说的。康丝坦斯不曾离开过家,却可以接触到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致命物质。她本可以给你吃一种由毒茎提取制成的酱汁,这种毒茎是西芹家族中的一种,一旦摄入,可以让人立即麻痹甚至死亡。她本可以做一种由可爱的曼陀罗或者有毒植物制成的果酱,她本可以在沙拉里放绒毛草,也叫天鹅绒草,富含氨氰酸。我把这些全部都记录上了,夫人。致命的龙葵和番茄有着同缘关系,这会让我们、我们中的任何人,降低判断力,如果康丝坦斯提供给我们这个,五香味的或者腌菜?或者只考虑蘑菇,它们种类丰富,具有欺骗性。我们都很喜欢蘑菇,我的侄女做了一个蘑菇鸡蛋饼,你尝尝就会相信的,夫人,还有常见的死亡杯——”
“根本就不该让她来做饭。”怀特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这就是了,问题的根本所在。要是她真的有意毒死所有人,她那天肯定不会做饭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就不会那么盲目而无私地鼓励她做饭给我们吃。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被宣布无罪了。不仅不构成谋杀事实,也没有谋杀动机。”
“为什么布莱克伍德太太不自己做饭呢?”
“拜托——”朱利安叔叔的声音开始发抖,即便他不在我的视野范围,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他肯定一边说话,一边打出他习惯性的手势。他会抬起一只手,摊开手掌,露出他戴着的戒指,同时冲对方微笑。这是个绅士般殷勤的手势,我见过他曾对康丝坦斯用过。“我个人更倾向于砒霜致死的可能性。”朱利安叔叔说道。
“我们真的要回家了,”海伦·克拉克说,“真不知道露西尔今天是怎么了,来之前我让她别再旧事重提的。”
“今年我准备种些野草莓,”康丝坦斯冲我说,“我注意到花园附近长着好大一片。”
“她这样做真是太不合适了,还让我老等着她。”
“那糖罐就放在橱柜里,笨重的银制糖罐,是祖传下来的东西,我哥哥可稀罕它了!我猜你现在肯定想问那糖罐的事,想知道我们是不是还用着。你也许还想知道:之后我们清洗过它吗?当然你肯定还要问:彻底清洗干净了吗?我可以跟你保证这一点。是我侄女康丝坦斯清洗的,医生加上后来警察上门前,她就已经洗干净了。你瞧,那个时候清洗糖罐这行为真是可疑极了不是吗?其他的碗碟还在桌上摆着,可我侄女就偏把糖罐拿去厨房,倒干净,又用开水里里外外刷了个干净。这行为当真古怪极了。”
“因为我发现里面有只蜘蛛。”康丝坦斯说话的时候,盯着面前摆的那个茶壶。我们现在用的是一个精致的镶满玫瑰花的糖罐来装喝茶时用的方糖。
“‘里面有只蜘蛛。’她说。她也是这么告诉警察的。这就是她洗罐子的原因。”
“好吧,”怀特夫人说,“现在看起来,她真该给个更好的解释,即便那是真实的原因……哦,我的意思是,一般而言,我们把蜘蛛取出来就好,并不一定要洗的。”
“如果换作你,你会给个什么样的解释呢,夫人?”
“哦,我可从没杀过人,所以我怎么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刚才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肯定是难过透顶才会干这样的糊涂事的。”
“我可以跟你保证那可是相当痛苦。你说你从没尝过砒霜的味道?那真不是个滋味。我为我死去的亲人感到难过。我本人也是在濒临死亡的痛苦边缘挣扎了好几天;我肯定康丝坦斯本应该只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可在当时的情况下,她可顾不上那么多。他们立马就逮捕了她。”
怀特夫人此时的语气更强烈起来,几乎带了点迫不得已的急切:“我一直在想,自从我们搬到附近,能结识你们一家可真是件不错的事,还能找出事情的真相。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里都存在一个大家都无法解释清楚的疑问;当然了,我也不想和你们谈这些,但是你看——”这时传来餐椅被移动的声音,显而易见,怀特夫人决定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事。“首先,”她说,“是她买的砒霜。”“为了灭鼠用的。”康丝坦斯又冲着她面前的茶壶回答,然后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我。
“对,为了灭老鼠,”朱利安叔叔说,“除此之外,砒霜还有个主要功用就是制作动物标本。我侄女在这方面也是高手。”
“是她做的饭,是她布置的饭桌。”
“她的表现真让我意外,”海伦·克拉克这时说,“她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绝不是这种刨根问底的类型。”
“是康丝坦斯最早发现他们如毒死的苍蝇般在她身旁倒作一片的。恕我冒昧,她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叫医生,而且她还清洗了糖罐。”“那里面有只蜘蛛。”康丝坦斯又重申一遍。“是她跟警察讲那些人原本就该死。”“她当时情绪激动,夫人。舆论是有误会的。我侄女可绝不是冷血动物。而且,她当时以为我也活不了了,尽管我也该死——我们早晚都有要死的那天,不是吗?”
“我只是没想到我侄女特意提及这一点,她告诉警察全都是她的错。现在看来,”朱利安叔叔说,“她真不该那么说,她当时肯定以为是她做的晚餐导致大家中毒的,想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她当时实在是有点过于激动。要是有人征求我的意见,我肯定不会让她那么说,这实在是有点自怨自艾的味道。”
“但这里存在的最大、最难以解释的疑问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的意思是,除非我们同意康丝坦斯就是个杀人狂——”
“你是见识过她的为人的,夫人。”
“我什么?哦,天呐,是的,我怎么完全给忘了,我差点都没想起来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其实本性——纯良。可是,布莱克伍德先生,一下子杀那么多人总要有个原因,即使这原因变态扭曲,好歹也是个原因。哦,我怎么竟然忘了,你的侄女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可爱女孩,我也曾像接受其他人一样非常喜欢她。但如果——如果她就是杀人狂呢?”
“我先走了,”海伦·克拉克站起身来,故意使劲拍了拍她的手袋,“露西尔,我可要走了,我们待的时间已经太长,这绝对是一件失礼的事。已经过五点了。”
怀特夫人匆忙从餐厅跑出来,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真抱歉,”她说,“我们光顾着聊天,忘了时间了。哦,我的天。”她冲到自己的椅子那里,开始收拾自己的手袋准备离开。
“您的茶可一点没喝啊!”我故意这么说,就想让她觉得难堪。
“谢谢款待。”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茶杯,果然脸红起来。“味道好极了!”
这时朱利安叔叔也过来了,他把轮椅停在屋子当中,愉快地交叠着双臂。他看了看康丝坦斯,接着抬头盯着天花板的一角,一副冷静谦恭的模样。
“朱利安,再会,”海伦·克拉克立刻向他告辞,“康丝坦斯,很抱歉我们逗留了那么久,这可真是失仪。露西尔?”
怀特夫人这会儿看起来就像个做错了事知道要受惩罚的孩子一样,但是她依然没有忘记礼仪的事情。“谢谢!”她对康丝坦斯说,手伸出来想了想又快速撤了回去。“我过得很愉快,再会!”她冲朱利安叔叔说道。她们边说边走进客厅,我也跟了过去,在她们走后又把门锁起来。可怜的怀特夫人还没有完全钻进车里,海伦·克拉克就迫不及待地发动引擎了。我听见车子开出的时候怀特夫人发出一声尖叫,回到客厅我放声大笑,我走过去亲吻康丝坦斯,“真是个不赖的茶会!”我说。
“这女人实在不可思议,”康丝坦斯仰躺在沙发椅上大笑道,“没有教养,自命不凡,还愚蠢透顶。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老过来。”
“她想改造你。”我拿起怀特夫人的茶杯和为她准备的朗姆蛋糕,一并放回茶盘。“可怜的小怀特夫人!”我说道。
“你刚才在打趣她,玛丽·凯特。”
“可能有一点这个意思吧!看到人们惊慌失措我老是忍不住要这样干,好让他们再紧张一点。”
“康丝坦斯,”朱利安叔叔把轮椅转到她面前问,“今天我表现如何?”
“太棒了!朱利安叔叔,”康丝坦斯起身走向他,轻轻抱了下他的脑袋,“你根本就不需要你的笔记,你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真的发生过吗?”他问她。
“当然。我现在送你回屋,你可以再看看那些剪报,确认一下。”
“等会再看吧!这个下午真是太美妙了!不过我是真有点累了,我先休息会儿,等下吃晚餐。”
康丝坦斯把他的轮椅推出客厅,我拿着茶盘跟在后面。康丝坦斯允许我收拾那些脏碗碟,但是不同意我清洗它们,于是我就把茶盘摆在厨房桌子上,一边看着康丝坦斯站在水槽旁,把清洗好的碟子高高地堆起来,再把地板上摔碎的奶壶打扫干净,最后拿出土豆来削皮,开始准备晚餐。看她做完了这些,我终于忍不住了,一整个下午只要想到这个都觉得不寒而栗,我问她:“你真的要按她说的做吗?”“海伦·克拉克说的?”
她倒是没有假装听不懂我的话。她就站在那里,一边忙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她回答。


第三章
改变即将发生,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一点。可能康丝坦斯也有所察觉;我注意到她偶尔站在花园里,既不低头盯着她侍弄的那些花草,也不回头看我们的房子,而是朝着外面看,看向掩映着篱笆的树丛。有些时候她伸长脖子,十分好奇地朝车道另一端眺望,好像同时在琢磨如果沿着它一直走到大门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一直在观察她。海伦·克拉克她们来喝茶之后的周六早晨,康丝坦斯往车道方向看了三次。朱利安叔叔那天早上身体不太舒服,喝茶喝得有些累了,就回他厨房边小暖房的床上躺下,头枕着枕头,眼睛看着窗外,时不时地吆喝康丝坦斯一声,以求关注。甚至乔纳斯在那天都有点坐立不安——按母亲以前的习惯叫法,它那没头苍蝇式的横冲直撞——睡也睡不安稳;变化来临的那些天里,它一直是一副焦躁的样子。就算是睡熟了,它也会一个激灵跳起来,抬头似乎在听着什么,然后就疯了一样地满屋子乱跑,顺着楼梯上楼,从卧室床上跑过,门里门外来回穿梭,接着又跳下楼,穿过大厅,从餐厅靠椅的椅背上跃过,再围着饭桌转一圈,穿过厨房最后跑到外面的花园里去。到了外面它速度就慢下来了,溜溜达达的,时不时停下舔舔爪子抓抓耳朵,再观望一下天气。夜里我们总能听到它到处乱跑,感觉它从我们的脚边跑过,慌不择路的样子。
种种迹象表明,改变即将来临。周六早晨我醒来时,总觉得是他们叫醒我的,他们想让我起床。而我只有在半梦半醒间才会这样想,等我完全清醒,就会记起来他们已经死了。而康丝坦斯从不叫我起床。那天等我打扮停当下楼时,她已经在那里等着为我做早餐了,我告诉她:“今天早晨我听见他们在叫我起床。”
“快吃你的早餐吧!”她说,“又是美好的一天!”
周二周五除外的早晨几乎都是美好的,因为我不用去村子里,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我习惯在周三清早绕着篱笆走走转转。必须要时常查看,这样才能确保铁丝网没坏,大门也锁得好好的。简单的维修我自己就能来,把那些坏掉的铁丝弯回原来的位置,把松了的铁丝紧一紧,在每个周三早上,知道我们在未来一周都会安然无恙不会被人侵犯,这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