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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前辈对我说:‘我看到阿练在警局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还向死者家属挑衅,恨不得拿警棍捅他的菊花!啊?他被干掉啦?那是罪有应得!’你就知道那些办案人员,还有大山对他的恨意是多么深了。”
是我的话,不用等12年,那个时候就会宰了他吧!
如果大山真是凶手,那证明时间无法使人淡忘仇恨,反而会像钟乳石的尖端一样,随着沉淀而加深。
“不过前辈说,学姐那时好像很冷漠。”
“冷漠?意思是没有很悲伤吗?”
“嗯,身为死者的生母,态度却像个旁观者,好像死的是别人的孩子。”
“因为很久没见面了吧!”
“纵使是这样,也太无情了。”
我无法想像那种情形,如果因为孩子牺牲自己的青春,离婚后对方带着孩子搬到国外,联系不方便,日子久了,我是否也会对孩子的死活不闻不问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很难评判这种事是对是错。
“我先前本来想针对那件案子询问学姐,看她知不知道大山之后的情形,无奈一直联络不上。”
“搬走了吗?”
“对,小赵今天终于打听到她的手机号码,等一下我再问他状况如何。”
夹克男按住额头,似是对琐碎的侦查行动感到头痛。
这时一旁的服务生端上菜來,三人拿起筷子用餐,关于案情的谈话也暂**时中断。
“其实今天找你们,是想问一件事。”
用完餐后,服务生端上饮料。夹克男抹了抹嘴,继续刚才的话题。
“什么事?”
“是这样的。”他从夹克口袋取出一张纸。“如果大山因为女儿被杀害,而累积那么久的怨恨,那这12年间应该可以看出端倪。于是我麻烦MirageSys的行政部门,请他们提供大山的履历,希望能从他以前的服务单位得知情况。”
“听起来像乱枪打鸟。”
“我是被指派做这个的,别无选择。”
夹克男苦笑,将纸推到我们而阶。
“不过说來不好意思……我虽然也是这领域出身的,却因为一中业就投身警界,对这方面的学、业界不太熟悉,虽然网络上可以查到,不过都是片面资讯。我想一位电子产业的员工,以及科技潮流周刊的记者,应该能告诉我比较完整的资料。”
“您客气了。”
我和小皮两人凑上前看。
(前略)
学历、经历:
2000-2004(Bachelor’s degree)Department of CSIE,NTU(学士学位)国立T大学资讯工程学系
2004-2006(Master’s degree)Media Laboratory,Department of EECS,MIT(硕士学位)麻省理工学院电子工程暨电脑科学学系媒体实验室
2006-2008(Ph.D.)Computer Science an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Laboratory,Department of EECS,MIT(博士学位)麻省理工学院电子工程暨电脑科学学系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实验室
2008-2010 USC Information Sciences Institute(the Natural Language Group)南加州大学资讯科学研究院自然语言组
2010-2012 Computer Vision and Robotics Laboratory,Beckman Institute,UIUC伊利诺大学香槟分校贝克曼研究院电脑视觉暨机器人学实验室
2012-2013 Breeding Sparkle USA.,Ltd.Breeding Sparkle美国分公司
2013-2015 Experiential Technologies Center,UCLA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体验技术中心
2015-2016 MirageSys Co.,Ltd.MirageSys股份有限公司
2016-MirageSys Taiwan Ximen,Ltd.MirageSys台湾西门分部
这一串洋洋洒洒的资历,光是前面就让我和小皮肃然起敬,倒吸一口气了。
夹克男想必已见怪不怪,挑眉说道:“这些单位的名称,有些还看得出性质,有些就看不出来了。像Breeding Sparkle这家公司,完全不知道在做什么。”
“没有官方主页吗?”我问道。
“有,不过这家总公司是设在日本,美国仅有一个小办公室,所以网页只有英文版,我看不懂……”
“我记得足一家游戏开发公司。”小皮低头沉思后,说道。
“游戏?哪一类型的游戏?”
“大部分是线上游戏,什么类型都有,动作、模拟、养成、射击……近几年和Datam Polystar合作后,还推出可以模拟日常情境的网络宠物,还挺受欢迎的。”
“那个Datam Polystar,就是制作ROOMMATE系列的公司吧?”我插嘴问。
“ROOMMATE?”
“是美少女游戏,Breeding Sparkle的确吸收了Datam Polystar这方面的技术。”小皮回答。
夹克男皱眉,一副“我和这种游戏无缘”的样子。
“大山怎么会去游戏公司啊?”
“不知道,不过也只待一年,我再调查看看好了。接下来……”他的手指往左移。’“这个‘体验技术中心’是做什么的?”
这个我知道。“噢,就是虚拟实境啊!我记得这个单位的前身是Cultural Virtual Reality Lab(文化虚拟实境实验室),其中一个目标,就是结合各领域的知识,模拟某个环境的视觉、听觉和触觉空间。”
“就像VirtuaStreet做的事?”
“没错。”
“那还挺合理的,因为大山接下來就进入MirageSys了。不过他2016年才来到西门分部,这之前都待在美国。”
“那个时候因为大山提出VirtuaStreet的开发计划,西门分部才刚成立啊!我也是一年后才从台南请调上去的。”我回答道。
“我发现他除了MirageSys之外,其他地方都待不久。”小皮说道。
“会是因为多方尝试,直到接触VR这块领域,才产生兴趣吗?”
“八成是这样。”
所谓“什么都做过”的人,换个说法就是“什么都不精通”,不过若是个天j就很难说了。
“命案发生在2008年,换过六个单位,扣掉之前问过的MirageSys西门分部……好吧!看来得折腾五次了,还得和老外讲电话,说真的,我的英文会话实在不太行。”
夹克男摆出一副苦瓜脸,边摇头边站起身。
我和小皮迅速将剩下的饮料喝完,也跟着从座位站起。
谈话到此结束。走出店门后,三人分道扬镳。
连过去经历都挖出来了……看来警方也陷入困境。
内心顿时平静许多。
如果案情就这样僵持下去,检察官会起诉吗?还是大山会获释呢?
我当然希望是后者,VirtuaStreet不过是个梦,除非大山真是凶手,否则没有以身相护的道理。今天,我的脑中不知被这问题占据多久,到现在依然挥之不去,连开车回家时都在想。
唯一的好消息,是报导封锁已经解除,我希望回家能立刻打开电视新闻,告诉妈妈这几天的委屈。
然而听过夹克男的话之后,内心突然涌现一股预感,如果那是真的,将会是我人生……不,18岁以来最大的冲击。
我迫不及待赶回家。超速边缘的车子,加上心不在焉的驾驶——真是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一回到家,就看见妈妈在客厅拿着球棒乱挥——那当然不是真的球棒,是一款家用游戏机推出的棒球游戏搭配套件,玩家在电视机前挥棒,游戏里的打者也会跟着做,藉此营造实际上场打击的感觉。
妈妈每次都用这个抒发闷气,还会拉我一起玩,久而久之我也开始这么做,连里头的棒球选手也记得一清二楚。甚至搬到台北后,我不顾房间的狭小,依旧买了这款游戏来玩。
电视上的打者遭三振出局——看来她没在专心玩,纯粹发泄而已。
妈妈看见我进门,立刻按钮中断游戏,跑过来抓住我的手。
“小露!”
“妈,你晚上有看新闻吗?”
“没有,我除了吃饭就是打电动。你听我讲,今天真是太不爽了!”
“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我先说啦!就是啊,下午手机有人打来……”
我不理会她的滔滔不绝,迳自走到电视机前。
“我想说除了你之外,怎么会有人打给我,结果你知道吗?”
我切换成一般节目的画面,刚好是新闻台,主播清晰的声音流入我们之间。
“现在为您播报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台北市警局万华分局今天发布:与市政府合作‘虚拟实境商圈重建计划’的美商公司MirageSys,于上周三凌晨爆发一起命案,一位34岁、担任临时测试员的男性朱铭练,被发现死于同区内一处测试据点。”
“喔对对对,就是这个!”妈妈指着新闻画面说道。
“死者后脑遭受多处掩击,现场无人进出的迹象,警方初步研判死者是在虚拟实境内被杀害,并于周五以涉嫌杀人的罪名,逮捕MirageSys的开发团队经理何彦山,移送地检署羁押侦办。至于本案是否会影响计划的开发,政府高层做出以下回应……”
“就是这个啦!是一个警察打给我的,那个警察下巴长到抬起来可以打人了。说什么一个公司发生命案,跟12年前我牵涉的一件案子有关,打算问我那时候的情形,我说老娘没空啦,而且那么久以前的事早就忘了,他硬要问我,还说如果不配合就到府上造访,我说好啊,你来老娘就把你的下巴打扁,结果他也生气了,开始跟我对骂……咦?什么‘米拉吉’的,你是不是在那个公司上班?”
“对呀!”我点头微笑。“而且何彦山先生,是我的直属上司。”
预感成真了,我却丝毫没有震惊的感觉。
应该说,我很早以前就隐约猜到了。
她的性格……其实很自由奔放。
大山是这么说的,这么自由奔放的人,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学姐听说重考两年,因此虽然大我们4岁,却只高我们两届。
夹克男提过她的年龄,38加4等于42,正是眼前这个大我12岁的女人。
妈妈嘴巴张得好大,我却忍不住即将涌上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女人立刻鼓起脸颊。“什么嘛!小露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从来都只是怀疑而已。”
“身边发生了这种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警察说不能讲,而且妈也没提过有个帅气的前夫,我竟然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哈哈哈哈哈哈!”
“他那时候打扮很土……不要一直笑啦!”
妈妈的脸挤成-闭,我只能继续笑,因为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尴尬的场面。
“哼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弄到最后她也笑了,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笑着,真是一对白痴母女。
胡闹的场景结束后,妈妈按摩疲劳的脸颊,对我说道:“小露,妈让你看一样东西。”
“东西?”
她从行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书,是大开本,皮革包装的外观显得相当精致。
“那不是你的旅游札记吗?”
“也可以说是生活周记,喏,你翻开第一页看看。”
我接过那本书,褐色的皮革封面印着两个大大的烫金字——《漂流》。
第十章 ——而立之年漂流(三)
我向入口处的人询问,说要找刚才打架闹事的人,他指向里头一个房间。
警局办公室里一阵闹烘烘,那些低头站着的人脸上都挂了彩,一字排开轮流被警察问话,身穿制服的臀员正在做笔录,熟悉的肥胖身影则坐在一旁,看到我进來,立刻起身。
“范小姐,你终于来啦!”
“怎么回事?我刚回家就接到电话,说大山和别人打架,弄坏店里的东西。”
“你老公这样我们会很闲扰啊!案情已经够复杂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我很想说他早就不是我老公了,又觉得这句话太过无情而作罢。
“到底怎么回事?”
“哪,你看。”
我顺着胖警宫的视线望去,大山垂头丧气坐在那里。平日俊俏的脸上布满瘀青和肿胀,完全看不出是他本人,他似乎己被问完话,却不时抬头望向正在进行笔录的那一桌,脸部肌肉不停颤抖,眼神非常可怕。
另外一边,一个年轻人正滔滔不绝地向制服警员陈述经过,他虽然也受了伤,程度却不若大山严重,因此马上就能认出来。那个下流的冷笑看来并不只存在相片里,亲眼目睹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哇咧,条仔你不在场都不知道,我没看过一个人可以变脸到这种程度的。我们刚进店里的时候,那白痴还两眼无神坐在那里,像这样……干,很白痴吧!那表情超无力的,就像前天晚上看A片打枪过度。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那模样很倒霉,后来就聊起来啦!阿彬就问我……啊,阿彬就是那边那个痞子啦!他说为什么我这几天都看不到人,我说没啦,最近被条子怀疑,想避避风头。”
就像在公共场合里大声交谈的年轻人,他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顾虑到自己是在对警察说话,还有“那白痴”正坐在不远处,用恶狠狠的表情盯着他看。
没看见庞克头与油亮头的身影。这也难怪,事情发生的当时,他们正到处探问“练哥”的下落吧!
“然后阿彬问我是不是因为有人死啦?我就说是啊,老子喜欢跟着女生屁股,就这样被怀疑啦!本来最近想找小屁股跟踪的,操,还是算了。结果阿彬才刚问我:‘阿练你有这种嗜好啊?’靠,一张椅子就打到我头上了。干!是那个白痴,他打得超用力的!原来他是小妹妹的爸爸哦?我爸才不会为我打人咧!儿子和女儿原来差这么多,可以让爸爸从小鸡巴变成大超人。”最后一句还刻意放大音量,很明显是说给某人听的。
在大山即将冲上前之际,两名警员立刻将他按住,胖警官也走到他身边,和他低声说了几句。他们距离我较近,因此可以稍微听见。
“少年仔,沉住气,不要在警局里闹事。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然后,转身对另一边吼道:“阿练,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年轻人的气势顿时被削弱一半,他撇撇嘴。
“去,老子只是陈述事实,欸,你们穿便服的怎么都那么凶啊?我阿伯也干过便条,人就很和蔼可亲。”
虽然音量减弱许多,仍可以从言词中嗅出挑衅的意味。
负责笔录的警员不理会他,用平淡的语气说:“还有吗?没有换下一位。”
阿练不情愿地起身,随后立刻转向大山这边,将睥睨的视线投射在他身上。阿练嘴角上扬的脸有一股令人生厌的特质,那不仅是外表的影响——“相由心生”这句俗语在他身上完全适用,他的笑容仿佛是将心底的恶意,赤裸裸地展现给周遭的人看,且本人毫不在乎。
我观察这两人视线的一来一往,有种在看连续剧的错觉。
胖警官走到我身边,同样低声说道:“受不了,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
“不会,也有很理智的年轻人。”
“哦?也是……”他右手托着粗壮的下巴,上下打量我。
“话说回来,范小姐你可真沉得住气啊!死的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警官,你在怀疑我吗?”
“没证据干嘛怀疑你?我只是觉得疑惑。”
“我也不知道,可能很久没见面了吧!”
“我和女儿也很久没聚了,可是她如果被杀我还是会觉得悲痛、愤怒,这是两回事吧!算了,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不懂啦!”
胖警官摇头叹气,走到旁边的座位,开始低头整理自己的资料。
我轮流望向他、大山和阿练,开始思考自己在案件中扮演的角色。
如果说出我的想法,一定会受到强烈谴责吧!
当大山在信里告诉我,想带女儿回台湾看看,顺便见我一面时,我脑中想的竟然只是“啊,那个大山的孩子,我该见她吗?”对于那个女孩是自己的亲骨肉这一点,完全没有自觉,也没有那种亲子即将重逢,迫不及待的渴望。甚至当她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看到她脸上那个熟悉的蝴蝶形胎记时,也缺乏任何真实感。
简直就像她不是我生的一样——当这种想法浮现时,不安感充塞我的胸口。
虽然孩子是应大山的要求生下的,但原因应该不在这里。
在我们仅有3年的婚姻生活中,夫妻俩因为孩子联系在一起。从生产前后孕妇的照料,到小婴儿的哺育,大山都尽了心力,虽然我们因为忙到疏于和孩子说话,导致孩子无法发声,但在没有亲戚可以委托照顾,男方求学、女方打工的情形下,能尽力维持家庭的平衡,已经是很不简单的事了。
他向我提出去美国的想法前,我们之间没出现什么裂痕,而我也甘于辛劳,打算在家庭的羁绊之下一直生活下去。
是因为大山无理的要求,让我愿意割舍这层联系吗?还是这想法一直存在我心中?此时此刻己无法探究。我只知道,在我将这条线给切断,历经四年的空白后,那种为人母的意识已荡然无存。
大家都说亲子之情是无法斩断的,就算父母离异,甚至断绝关系,那条线会一直存在。PJ■是当我再度见到自己的女儿时,却感觉那条线己经消逝,再也抓不住了。
“爸爸,这个人是准?”
“是你妈妈喔!快叫妈妈。”
“妈……妈?”
女儿会说话了,眼疾也痊愈了,那是大山的功劳,不是我的。我弯下身抚摸她的脸,说“好乖”,但心里却排斥这句话。,我不是你妈妈,曾经是,但现在已经……
在逛街的过程中,她的左手一直揪着大山,本来另一手应该由我牵着,但我从头到尾都走在他们后方,冷眼观察这对父女。小女孩不知道要和我说什么,只好一直找爸爸聊天,大山不时回 头看我,似乎也察觉到了,我微笑着摇头,告诉他:没关系,我不在意。
没什么好吃醋的,因为根本没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可是另一方面,世俗的道德观却也压迫着我,使我无法对大山明说,如果老实告诉他“那是你的女儿,不是我的”、“我对她完全没感觉”,那太过无情,也太过绝望了。因此我只能陪笑脸,努力扮演一个亲切的母亲,当大山提议要看电影时,我也挑选小孩子爱看的动画片,还买了爆米花家庭分享餐。
“要看午夜场?她不会想睡觉吗?”
“因为时差问题,我们现在可是精神饱满呢!未央不好意思,你就舍命陪陪女儿吧!”
虽然我是生母,此刻却可以体会那些继母的心情。
即使心里有些疙瘩,只要撑过那晚,一切都会回复原状,大山会回美国继续从事研究,小女孩会跟着爸爸,而我则回到打工的生活。今晚,不过是暂时“客串”妈妈的角色罢了。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终归只是生活的一个小插曲。
当大山将她托付给我,自己去洗手间时,我的内心的确有些抗拒,一方面不知如何与她独处,另一方面我自己也忍不住了。不知为何,小女孩一直吃爆米花,却完全不碰汽水,都是我和大山在解决。
“妈妈也要进去,你乖乖留在这里喔!”
“好~”
我冲进洗手间前,一定已经忘了她牵着大山的手时,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吧!那模样就像未见过世面的公主,刚被带出皇宫,就迫不及待想认识外面的一草一木,甚至不顾仆人的叫唤到处乱跑。
那天不是假日,散场时没有多少人,我却可以想像好奇的小女孩跟着人群搭乘电梯,一路走出电影院的样子,据我观察,她是那种初生之犊不畏虎的类型,完全体会不到外在的危险。
我出来时,大山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样,抓住我的肩膀大叫。
“她到哪里去了?”
“我、我明明叫她留在这里的……”
“你这笨蛋!她如果那么乖,我干嘛一直牵着她?”
“对不起……”
我察觉事态的严重性,原本只是一块小小的疙瘩,顿时化成了足以吞噬我的罪恶感。
而且这份罪恶感还具有双重意义:第一,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小孩走失的歉疚。第二,明明不见的是亲生女儿,自己的反应却像个外人,如此社会道德对良心的苛责。
我们在原地等了一小时,大山提议先在西门町寻找。
“这个时间路上没什么人,说不定可以在哪里发现她。”
“为什么不去报警呢?”
“找不到再说吧!人走失警察也不能做什么,最多协寻而己。你想坐着枯等吗?那是我们的女儿啊!”
“我……”
干我什么事?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我为自己的心态感到悲哀。
两人分头寻找,我们从中华路出发,我走峨眉街,大山走武昌街,在康定路的电影公园会合后,我转向成都路,大山转往汉口街,如果都没找到人,再到派出所报案。
路程不远,但找人则另当别论,如果抱着一定要找到的心态,绝不是轻松的一件事,更遑论三更半夜街上静悄悄的,心理的压力更是难以承受。
然而我却以“寻找”之名,行触景生情之实,完全不将小女孩的死活当一回事。这本札记的第一篇文章,满满写着我当时的“罪状”,我到现在还不敢打开来看,因为文中的女主角心态,看起来像是在夜游,完全不像一个女儿走失的母亲——甚至会合时还向大山抱怨,说想快点回家睡觉——被道德感苛责的我,很想否认那个无情的女人就是自己,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就算是“继母”,或许会为了日后的相处和谐,而积极寻找也说不定,这么看来我比继母还不如。
不安定的罪恶感持续到最后,终于在发现尸体时爆发。
即使内心怀着“你这孩子才不是我女儿”如此违背人伦的思想,只要不说出来,持续演戏就可以了,但现在却发生这种事,那种痛失爱女的悲恸,是无论如何都演不出来的。我盯着眼前红衣红帽的尸体,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竟然是……
大山,请节 哀顺变。
很像是殡葬业者对丧主讲的话。
因为在“小香港”就有预感会发现尸休,我当下完全没有震惊、哀伤、悲愤的情绪,但看到大山泪流不止的脸,我开始害怕被揭穿,道德感与真心只能二选一,我没有办法虚情假意地哭,矛盾的心态让我难以自处。
“哇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那声惨叫,是我无意识之下释放压力的方式。我累了,我不要再当伪善者,一开始大山邀我见面时就应该拒绝的,就是因为这种不上不下的态度,才会害死一个小女孩。
到派出所报案,做完笔录回家后,我立刻拿起纸笔,趁还有印象时,把自己在搜索行动时展现的漫不经心,毫不保留地写在札记上,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大量的回忆和心情跳跃占满篇幅,变得有点“意识流”,虽然知道自己不会想看第二遍,却仍不停书写,仿佛这是一种排泄过程。
写完之后,我立刻对整篇的文字作呕,在厕所里吐了好久。
我在内心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隔天,我立刻打电话到认识的征信社,请求在那里打工。
冷漠也好,无情也好,我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赎罪——揪出杀害小女孩的凶手。我相信,正因为自己对死者没有任何感情,才能放手去调查。
我是旁观者。
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我拿起手机,装作正在拨打的样子,偷偷拍下了阿练的照片。
虽然不是很清楚,至少一些特征有拍出来,有了照片,至少问人的过程不会鸡同鸭讲。
三天前胖警官来拜访我,告诉我警方接获密报,说目击整个凶案过程,根据通报者的描述,凶手的特征很像是警局留有案底,一位名叫朱铭练的男子。由于对方坚决不肯透露姓名,声音又透过变声器处理,警力当时并没有太认真看待这条线索,不久却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得到目击证词,指出朱铭练在案发时间前有经过那里,两条线索加在一起,他立刻成了警方锁定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