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真的去死了?”
“石头,等一等!”
“好,那我等一等再去死。”
真想冲到他面前,抽他一顿耳光,再把他的舌头与鸡鸡都割了,假如他是骗人的话!
“你怎么让我相信呢?”
“亲爱的,我在楼顶上坐了两个钟头,正准备跳下去,手机响了——要不是你这个电话打进来,我已经是个死人,躺在底下的大街上,被无数围观的人们拍照了。”
“如果是这样,我绝对不会让这个电话挂掉的。”
“电话总得挂的,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石头,你个傻瓜,请保持通话。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打开微博或微信看一下。”
她赶紧搜索“直播跳楼自杀”,都指向本市同一栋大楼。虽是深夜十一点,不少人还在街边仰头围观。有些混蛋起哄叫楼顶的快点跳,免得大家等太久错过好戏。
真的是他吗?不断刷新,出现楼顶。她认得那栋大厦,四五十层。底下是有名的商场。有人拍到了楼顶的跳楼者,看不清脸,是个年轻男子,不停地拿着手机通话。不少人猜测是警方正在与其通话,谈判专家或心理医生劝阻他自杀。公安的微博表示,与自杀者通话的并非警察,而是某个不明来源的电话。
不明来源的电话——就握在她的手心里。
“你别死啊!”
她对着手机大喊,而他回答:“靠,那么久不出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今晚,谁都不会死的!”
“我要跳下去了哦!”
“别!”慌乱之间,她随口说,“我喜欢你!”
“什么?”
“哦,我说我喜欢你说话的声音,愿意跟你做朋友啊。”
她掏出本小册子,进公司第一天的培训教材。翻到最后一页,每天上班前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
我会成为电话营销的顶尖高手,电话是我终生朋友,我热爱电话。我所拨出的每通电话都是最重要的,对方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或我将成为他生命中的贵人。我喜欢打电话的对方,我喜欢我电话的声音。我打电话可以达到我想要的结果。我下一通电话比上一通电话都有进步。我充满热忱,我会自己感动,一个感动自己的人才能感动别人。没有人会拒绝我,所谓拒绝只是他不够了解,是我推介的角度不是最好。
“知道吗?石头,你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或者,我将成为你生命中的贵人!”
“你已经是了!声音迷人的丑女。”
“对了,你有女朋友吗?”
“曾经谈过。”
她故意用愉快的语气说:“那就是现在没有喽?”
“嗯,但我猜你也肯定没有男朋友。”
“是啊。”
“可我没机会跟你谈恋爱了。”
“只要你不死,从楼顶走下来,就有机会啊。”
“当我决定走上楼顶,就绝对不会再走下来。”
他听起来毅然决然,好像地下党员上刑场。
“没出息的石头,为什么想死?”
“活着没意思。”
“跟你妈妈去世有关吗?”
再度沉默,电话里全是刺耳的风声,楼下的汽车发动机声,还有远处警方的喇叭声。
“我的爸妈,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我爸住在外地,我妈一个人住在这里。小时候,每个同学家里都有电话,但是我家穷,一直没有条件安装。”
“差不多我家也是哦!”
“我没在电话里听到过妈妈的声音。她也从没来看过我哪怕一眼。我恨她。初中那年,我爸有了一部手机。有天晚上,我偷用爸爸的手机,给妈妈打了通电话。是个男人接的电话,我只说我找妈妈。那个男的把电话掐断了。从此以后,我再没听到过妈妈的声音。几年前,我大学毕业过来打工。我没去找过我妈,电话都没打过半个。我换过各种工作,不停地搬家租房。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从房产中介到保安到快递员到演出公司打杂的,我感觉像个蚂蚁,忙忙碌碌地给自己搬运面包屑,随时可能被街上的高跟鞋踩死。对了,我也做过电话推销员,立刻就能听出你是干吗的。”
“哈,我们是同行,石头前辈。”
“丑女,你真的很机灵啊,是块做电话销售的料。”
“为什么不干了呢?”
“我没办法克服内心的障碍,总害怕被人骂,被拒绝,甚至把电话放到口袋里,任凭我说了半天都没声音。对啊,你是怎么对付那些前台小姐的?”
“打公司电话吗?那我得严厉多了——你跟陌生人讲电话都这样吗?你帮我转电话前,还想知道关于我什么事?不转这通电话,老板会失去许多赚钱机会,你敢冒这个险吗?既然你不愿听我说话,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如果你们老总来问,我就能说跟谁谈过了呢!”
“哈哈哈!”
好担心他会不会笑得摔下去呢。
“我很可笑吗?别再笑了,石头,我都脸红了!”
“今年春天,我妈突然打我电话,说她生病住院,想见我。她得了癌症,晚期,病入膏肓。”他的语气突然沉重下来,“这些日子,我也失业了,欠了信用卡费一大堆,可以说是破产了。妈妈临死前,送给我一台IPHONE6,用仅剩的积蓄买的。她说,我小时候,没能给我打过电话,非常内疚,不配做我的妈妈。她快死的时候,头发掉光了,不想让我看到她的样子,就把我赶出病房。妈妈让护士帮忙拿着手机,用最后的力气跟我通话,祈求我的原谅。我在电话里说,妈妈,我早就原谅了你啊。然后,电话那头再也没了声音。”
“现在你跟我通话的这台手机,就是你妈妈送给你的?”
“嗯,这是我从小大到,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妈妈的礼物。”
她的眼眶有点红,深呼吸:“石头,你这混蛋,要是现在自杀,你妈妈会骂死你的!”
“我早就想死了,从上中学的时候起,那时老师们就说,这孩子没救了。”
“那些老师都胡说八道,你还信啊?”
“再见吧,谢谢你,亲爱的丑女。”
“别,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电话那头在沉默,风声呼啸,如死神的呼吸。
“你还在吗?石头?还在吗?”
她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说吧。”
这是否算是再一次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
“什么问题啊?”
“回答吧,你不就在世界末日吗?”
“老虎。”
“为什么?”
“昨晚,我梦见了老虎。对了,你看过李安导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吗?丑女,如果是你,你选哪样动物呢?”
“我…我…我选羊!”
“羊?”
“你属羊?”
她扑哧一声笑了:“是啊。”
“嗯,年龄暴露啦,我比你大三岁。”
“石头哥,我能请你吃夜宵吗?你知道这附近有家路边摊的烤生蚝很正的耶!”
“说得我都饿了啊。”
“好啊,那我出门去接你。”
“哎呀呀!”
“咋啦?”
“我看到这栋楼底下啊,街上刚出了车祸,就是几秒钟前,我们说话的时候,有个女孩被辆土方车压死了!好惨啊!半个身体都没了,马路都塞住了啊。”
“你信不信,全世界人都死光了,你都不会死呢!”
“不知道。”
“你等着,别跳楼哦,我这就过来找你!”
她穿上一件外套,踩着拖鞋就出门了。手机保持通话,挂上耳机方便行动。她飞快地冲到路边,打上一辆出租车,前往微博上直播的跳楼地址。
“石头,我在赶来的路上,你可别往下跳哦!”
“你真的要过来?”
“谁骗你啦?我要是骗你的话,天打雷劈做小三!”
“好吧,我等你!”
十来分钟,出租车开到了楼下,果然周围人山人海。
但她没看到所谓的车祸现场,大概已经被清理掉了吧。
她仰天望着楼顶,灯光已经照亮那上面,果然坐着一个男人。他紧挨着天台边缘,两条腿悬挂在半空中,这让警方的救援极其困难,哪怕轻轻触碰半下,都可能让他摔下来。
更高的半空中,有架直升机正在盘旋,似乎想要空中营救。
太遥远了,无论如何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正在通电话。
“喂!我已经到楼下了,石头,你快下来吧!”
“好啊。”
“不!不!不是叫你跳下来,你回头坐电梯下来!”
“可是,丑女,我们都回不去了。”
“回得去!我们都来得及!”
“凭什么?”
“我嫁给你!”
她脱口而出,围观的人群侧目。
“你说什么?”
“只要你不死,我就嫁给你。”
“又在骗人,这可不是电话推销!”
“石头,我是认真的!”
“算了吧,我是个屌丝,除了一身债,啥都没有,你不会要我的。”
“谁说你一无所有啊?你还有病呢!”
“对啊。”他大笑着说,“你也有病啊?”
“哈哈哈,石头,我们都有病,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我们都病得不轻啊!”
楼顶和楼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异口同声笑起来,笑得那么天真,那么无邪。
他左手抓着手机,右手往楼下招了招,引起下面一片惊呼,以为他真要跳下来了。
她对着手机冷静地说:“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但在挂之前,你得先把电话费挣了。”
“电话费?对啊,再不充话费,我就得停机了!”
“你得下来自己充哦!”
“问你个问题,你真的很丑吗?”
“是啊,丑到你半夜吓醒!石头哥!”
“那我太好奇了啊,真的得要下来了,看到你究竟有多丑,然后再去死。”
“好啊,我就在这里等你!”
然后,他真的站起来,从楼顶上消失了。
底下的人群一片失望,还有人发出嘘声,大喊:“骗子!浪费了老子几个钟头!”更有网上开赌场的为此而损失惨重——半小时前跳楼的赔率还很高呢,全国已有好几万人下注了。
五分钟后,他出现在了楼下。
坐电梯下来的。
一群警察簇拥着他,同时给他戴上手铐,威胁跳楼严重违法,可能要行政拘留。
他向人群张望,期待能看到那个她,传说中最丑的女孩子。他不在乎她有多丑,更不在乎她是否真的会嫁给他。
他只是想要看到她,靠近她,抱紧她,亲吻她。
然后,被警察叔叔拖走。
但她没有出现,周围只是骚动的人群,向他投来谩骂与唾沫星,丝毫没有她任何的影子。
手机里的通话已经断了。
她先挂了。
好遗憾呢,他抬头看着城市,夜空被灯光污染无比灰暗,似有流星滑过。
其实,她就藏在人群深处,在某道玻璃背后,从手机里取出SIM卡,扔进路边的垃圾箱。
她看到了他。
无法形容他的容貌,总之,她知道自己喜欢他。
非常非常的喜欢他。
刹那间,自动脑补了无数画面——他和她在大街上相遇,在无数人惊讶与错愕的目光下,两人紧紧相拥,最浪漫的法式亲吻,像失散多年的恋人。相爱,热恋,结婚…她会为他生一大堆孩子,去他妈的计生委。每个孩子长大后,都将是电话推销的高手。最后,他们就像一通电话,说好了,一起挂。
但,这只是幻想,仅仅存在于一秒钟的大脑皮层。
放下电话,他和她,终究只是陌生人。
她转头离去,在午夜的街头,脚步越发轻盈,就像回到十岁那年,学校里跳舞的小姑娘。
谁的眼泪在飞?
走过一条又一条街,走过一座又一座桥,走过无数的路灯和大厦,走过正在打烊的KFC,走过二十四小时的钟点房旅馆,走过彻夜狂欢的老外酒吧,走过夜幕下流浪的野猫。
忽然,她发现又回到了这里,回到四周喧嚣的人群,马路对面有栋高楼,直耸夜空云霄。手机依然在通话状态,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
“什么问题啊?”
“回答吧,你不就在世界末日吗?”
“老虎。”
“为什么?”
“昨晚,我梦见了老虎。对了,你看过李安导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吗?丑女,如果是你,你选哪样动物呢?”
“我…我…我选羊!”
当她一边在通电话,一边横穿过午夜的街道,想要到楼顶去接他下来,却丝毫不曾注意路上的车流——有辆土方车疾驶而来,根本来不及踩刹车。
羊。
她死了。
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死后的一场幻想而已,真实的世界是这样的——
半个身子留在车轮底下,暗红的鲜血像团草莓浆,缓缓地浸染肮脏的路面,也染红了她那双HELLO KITYY的拖鞋。
七百块的山寨手机,摔到路边的排水沟里,依稀传来楼上男人的喊声:“艾玛!”
而她感到自己飞了起来,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像片羽毛,像只蛾子,像个鬼魂。她越过围观的人们的头顶,就好像插上一双隐形的翅膀。
她越飞越高,一直飘到上百米的高度,发现有个男人摔了下来。
在十八层楼与十九层楼之间的半空中,她看到了他。
但他没有看到她。
高速坠落中的他,心里极度后悔——后悔为什么要爬到楼顶自杀,后悔为什么接起不速之客的电话,后悔为什么没有及时挂断而通话了两个钟头,后悔为什么低头看到楼下发生的车祸,后悔为什么始终抓紧手机而听到她的惨叫声,后悔为什么因此而心慌意乱脚底一滑,后悔为什么看上去像是要跳下去救她,她已经让我放弃自杀的念头了啊!妈蛋!
总之,他下来了。
而她已飘到楼顶,很遗憾再也看不到他了。
最漫长的那一夜,楼下发生惨重车祸的二十秒后,又有一个男人坠落到地面。他摔在被压住半个身子的女孩身边。他俩的鲜血流淌在一起,头发互相纠缠,他的左手抓住了她的右手。因为跳楼的巨大冲击力,男人的一双眼球被挤出来,玻璃弹珠般滚落到她的脸边,似乎是要看清她有多丑。
在更高的地方,整座城市的上空,接近星星和月亮的云层间,她不再有恐高症了,才想起刚才的答案——
“马代表事业,老虎代表自尊,孔雀代表金钱,羊代表了爱情,你所选择的就是你内心最在乎的东西。”
此时此刻,三万英尺下的地面,警察驱散围观人群,搬运这两具年轻的男女尸体,各自蒙住一块白布,送上及时赶到的殡葬车。在火葬场干了三十年的老司机,这辈子拉过成千上万具尸体,叼着一根红双喜说:“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但我只同意前半句。”
No new years's day
to celebrate
no chocolate covered candy hearts
to give away
no first of spring
no song to sing
in fact here's just another ordinary day
No April rain
no flowers bloom
no wedding saturday within the
month of June
But what it is
Is something true
Made up of these three words that
I must say to you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I just called to say how much I care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And I mean it from the bottom
of my heart
No summer's high
No warm July
No harvest moon to light one tender August night
No autumn breeze
No falling leaves
No even time for birds to fly
to southern skies
No libra sun
No Halloween
No giving thanks to all the
Christmas joy you bring
But what it is
Though old so new
To fill your heart like no three
words Could ever do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I just called to say how much I care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And I mean it from the bottom
of my heart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I just called to say how much I care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And I mean it from the bottom
of my heart
——Stevie Wonder I Just Called to Say I Love You

第19夜 诺基亚与摩托罗拉也有春天
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罗大佑
我的第一台手机是摩托罗拉。
黑白屏幕,单调的电子铃声,不能照相,蓝灰色外壳。我用这台手机玩过短信游戏,为写那个“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的故事,那还是手机WAP的时代。
后来,我换了台国产品牌的夏新,涂着蓝色金属的翻盖,有个女孩说它看起来像玩具。
一年以后,我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诺基亚。刘德华为这款手机做过广告,我记住样子就买了。说起拿诺基亚当榔头敲小核桃之类的——我没试过,但确实结实耐用,无它。
网上流行过一首歌“我赚钱啦赚钱啦,不知道怎么去花?我左手买个诺基亚右手买个摩托罗拉,我移动联通小灵通一天换一个电话号码呀”。那年我真的赚钱啦,自己买了两套房,买俩手机又算啥呢?我又买了一台摩托罗拉,翻盖手机,总是不停响起“HELLO MOTO”。
2008年,我换了自己的第六台手机。多普达,又薄又宽的,当时看起来很商务,但死机与卡慢问题严重,用得不爽几近奔溃时,真想要扔到水里去啊——当你脑子里成天想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变成现实。
不过,那台手机却是诺基亚。
诺基亚的主人叫一草,百度百科上这样介绍他——
一草,本名黄杨健,江苏泰州兴化人,知名青年出版人,作家,青少年人生、职场励志培训师,北京作家协会成员,广东永正图书发行有限公司CEO兼总编辑。已出版个人图书十余部,包括《那时年少》《毕业了我们一无所有》等畅销书。已成功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对外经贸大学、西安工业大学等近百所高校开展“毕业了一无所有到年薪百万”的励志讲座,深受广大学生追捧。
其实,我所认识的一草,并不客气的说,是个奇葩。最初认识一草,彼时他还在上海,长得五大三粗,脑后留着马尾巴,下巴蓄着山羊须,说话嗓门很大,普通话不怎么标准,根本不是传说中文学青年的样子——除了无业游民这一点符合。
后来,一草去了北京,进到图书出版这行,阴差阳错成了我的编辑,负责的图书就是《天机》。他陪我跑过全国很多场签售,我们曾经躺在火车软卧包厢里,整个晚上聊天。我们有些共同认识的朋友,他也说了不少他的秘密,有关郭敬明的八卦。窗外是中国沉睡的田野,碾压过沧桑的金属轨道,偶尔黑夜闪过几点光线,不晓得是诡异的灯光,还是熠熠的星空?
七年前,国庆节的第三天,一草陪同我去杭州签售。
我们从上海出发,那会儿还没高铁,去杭州最快的车从南站出发。那天早上,当我准备跟一草汇合进站,才知道他已经在里面了——可是,火车票还在他手里呢!为了赶签售不误点,我想要逃票冲进去却被逮住,要买站台票却不准。我急得没办法,只能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有个小门是工作人员进出的,我跟在后面混了进去,这才找到我们的站台,前脚刚跳上车,后脚就开动了。他的表情尴尬,而我吐槽无力,在沪杭线上,直奔杭州而去。
到了杭州,在庆春路的新华书店签售完《天机》。下午还有时间,一草突然提出,去西湖走走。西湖,我早已走过无数遍,但或许一草去的不多,虽然疲倦,我们还是打车前往。
十一的西湖,两个男人,人山人海中劈情操,沿着湖滨路往北走去。一路倒是柳树成荫,唯独湖光山色,只能透过别人后脑勺间的缝隙,管中窥豹而已。到了北山街,整个西湖的东北拐角,一转弯就要到断桥了。他却在游船码头边坐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间,可以没有阻拦地直视西湖。下午三点,远远的水色天光,孤山似有暮霞,右手的白堤,与正对面的苏堤上,虽然依旧人头攒动,但也是可以被忽略的。
我们坐了很久,每隔一两分钟,一草就掏出手机看看。我催他再往前走走,或是登船去湖上转一圈。但他愣在那里不动,看他体壮如牛的样子,也不像走不动了。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回答“呵呵”。
原地坐了一个钟头,一草最后看了眼手机,幽幽叹气,一秒钟变身贾宝玉,软软地起身说,我们上床吧。
哦?
上船吧。
我才听明白,但至今仍不确定,他这么说是因为普通话不标准?还是心里头想到了什么?
招呼来一艘游船,谈好价钱,船夫放下船板。我先上船,回头喊一草上来。
他心不在焉,东张西望,被我催得心急慌忙,跳上船板时手一滑,手机顺势掉下去了。
我清晰地听到手机与西湖水面的撞击声,那个啪啪啪啊…几乎要飞溅到你脸上。
永别了,诺基亚君。
一草和我趴在船舷边。游船与堤岸之间,小小的浪头翻滚,除了几个矿泉水瓶子与水草,再无任何手机的踪影。
这哥们沉默半天,才说这是上个月买的诺基亚。
我说要捞手机,一草说不可能再捞到了,游船的老大也说,怎么可能,下面水很深,全是淤泥,每年都有人把手机相机掉下去,没人捞得上来。
游船划向西湖深处,我把手伸到冰冷的水里,很快被黑色水波覆盖。
我说,对不起,是我不该催你走的,我再给你买一个?
跟诺基亚没缘分,算啦。
我们在西湖里飘荡划到黄昏,西边的丘陵中霞光一片。转过湖心亭与阮公墩,回看小孤山背后的保俶塔,水面上星罗棋布着各种船只,没有看到白娘子,也没有许仙,更不见小青,倒是见着几位一边坐船一边打手机的法海。
回到岸边,天黑了,我问他还想要捞手机吗。
一草呵呵着摇头,急着赶火车回去,杭州之行告终。
打那以后,我看到他就有愧疚,总说要送他一台诺基亚,但每次一忙就忘了。不好意思,至今都没送出去过。至于将来嘛,恐怕再没有机会了,因为诺基亚都没了。
也许,是忘不掉那台西湖水底的诺基亚的缘故,第二年我自己也换成了诺基亚。侧面可以滑出一个全键盘,打字特别舒服,几乎是我用下来最好用的一款。
大概是和诺基亚有缘分,我的第八台手机还是诺基亚。那一年,IPHONE都出到4了,而我的这款诺基亚N9,是全球唯一使用MEEGO系统的机器,虽然很特别,但说实话,很多应用都下不了,越来越感到软件上的不方便。
用过诺基亚的你,总会记得开机画面的两只手。你更不会忘记诺基亚自带的铃声,来自古典吉他曲GRAN VALS,原作者是西班牙人Francisco Tarrega,他死于1902年,创造了古典吉他演奏的最高技巧,比如轮指。据说在诺基亚的全盛时代,全球每天响起这首曲子18亿次,每秒钟响两万次。有段时间,每次听到就会让我精神紧张,现在想来也是洗脑神曲的缘故。
2012年底,缘尽的时刻终难避免,我彻底告别了诺基亚。我不是电子产品发烧友,也没有赶时髦的兴趣,加上对IPHONE有某种奇怪的抗拒心理,我选择了三星。
其间又经历了很多事,2014年,我开始在微博上写作#最漫长的那一夜#。
今年年初,我换了手机,还是三星的GALAXY NOTE 4。差不多,就是同一时间,我收到一封邮件,来自那个叫一草的男人,整封邮件唠叨了半天,都是关于《最漫长的那一夜》出版的,但我只记得四个字——不忘初心。
看到他的邮件,唯一让我忘不了的,是当初坠落到西湖水底的诺基亚。
2015年6月1日,我把《最漫长的那一夜》第一本图书的出版权利签给了一草的公司。
那天,我和他一起聊这本书的编辑想法,聊着聊着就跑题了,说到七年前的杭州签售,说到国庆节的西湖边,说到…
不知是我哪根筋搭错了,忽然问,一草,你说,那台诺基亚还在不在?
在哪里?
西湖的水底啊。
我却想到令狐冲,他被梅庄四友关在西湖底下与任我行做狱友。
不知道啊。
一草,我们去一趟杭州,到西湖里把你的手机捞上来吧?
这是个疯狂的念头,一草搔搔脑后的马尾巴说,你想多了。
好吧,我承认,这只是我开的一个玩笑。
但在那天深夜,接近十二点钟,我收到一草的短信——买好飞杭州的机票了,你一起去吗?
第二天,我和一草飞到了西湖边上。
西湖黄昏。
不是双休日,再过几天就是高考了,不再人山人海。我和一草穿过几行垂柳,找到游船码头,认出了七年前的位置。不知是否由于潮汐运动,湖水的浪头翻滚起来,不断拍打着堤岸,发出轰轰水声的同时,激起无数泡沫。逝者如斯夫,川流不息,但不管水往哪里去,西湖没有挪过窝,断桥也从未断过,这条堤岸就在脚下,记忆恍如昨日,哪怕刻舟求剑,也不会有误差。
我穿过断桥上拍照和自拍的人群,沿着白堤往前走去,在一片含苞待放的荷花边上,找到个上了年纪的环卫工人,手里有个捞垃圾的网,一根长长的竹竿支撑着。我说有台手机掉进西湖了,想要借个网捞一下,当然我没说那是七年前。
环卫大爷很客气地把网借给了我,夕阳从栖霞岭和保俶塔的背后照着我,右手边的西湖上金光四射,宛如千万片鱼鳞滚动。
我回到一草身边,站在游船码头边,两人合力将竹竿深入西湖之中。
旁边已经有人围观,指指点点,我只能旁若无人,看着水面吃到竹竿的高度,底下果然很深呐,绝对能淹死人的节奏。
好像捞到了什么东西?
对,我能够感觉到底下除了淤泥和水草,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但愿不是些垃圾和石头,要是在断桥下修炼了一千三百多年的青蛇妖精呢?
我和一草的劲头更足,轮流探着竹竿,终于捞上来一大堆家伙。
那是什么?黑乎乎的,好像是手机的形状吗?不止一台,居然有四台手机。我们放在岸边洗了洗,发现一台爱立信,一台松下,一台波导(手机中的战斗机),还有一台叫不出名字的山寨机。
再接再厉,继续捞吧。
我们的第二网,又捞上来六台手机,各种牌子和型号都有,还附送了一台佳能数码相机,和一个手机充电宝。这一批里有两台诺基亚,一台是最古老的那种,差不多是2002年的款型,还有台就是我用过的N9,这一款式2011年才出来的,不可能是我们七年前掉下去的。
天快黑了,最后一抹晚霞沉没在西湖,一草看着岸边混浊的水,目光呆滞,满满的无力感。
别泄气!我鼓励着他,把竹竿再次深入水底。
第三网,手上就感觉有些特别,分量不能说很重,但是很粘稠,好像被什么缠住了——刹那间,我真的想到了死人的头发,比如溺水或者被杀害沉湖的女子…
一草帮着我一起拽这竹竿,终于捞起一大坨水草,居然还带着几尾小虾。
那团千丝百结里头,似乎还有东西。西湖边亮起路灯,我们顾不得干净与否,用手剥开层层叠叠的水草,终于摸出两台手机。
它们就像被捆绑在一起SM的男女,水草结结实实地包裹着,在西湖水底打了无数个死结,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开了。一草掏出把瑞士军刀,好不容易割断水草,将这两台手机解救了出来。
一台诺基亚,一台摩托罗拉。
好像是啊,这台诺基亚。一草用了两包餐巾纸反复擦拭。
不错,七年前,从西湖坠落的手机,就是眼前的这一台。
人说沧海还珠,这是西湖还机呢。
捞上来的其它十几台手机,我们送给了环卫大爷,假如还会有像我们这种闲得蛋疼的失主找过来的话。
但我带走了那台摩托罗拉,就是跟一草的诺基亚紧紧缠绕的那个,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SM,我想。还有一个原因,它看起来比七年前的诺基亚还要古老,似是十多年前的款型,很像我的第一台手机。
虽然,在西湖底下泡了七年,诺基亚的外观还算完整,只是后盖掉了,电池板裸露在外面——至少这个不能再用了。一草卸下电池板,找到西湖边一个厕所,洗手台旁有烘手机。我们把诺基亚塞进去,吹风了十分钟,差不多干了。
我万万没想到,一草这个极品,居然自带了一块新的电池板,正好跟这台七年前的诺基亚配套,不晓得他从哪个电子博物馆里淘来的。他把电池板塞进西湖里捞上来的手机,然后开机。
诺基亚,赐予我力量吧。
天哪,大概是前面的铺垫太过曲折,或许就是七年间我的命运发生了太多变化,此刻的我紧张到了极点,根本不敢再看一眼。
等待的半分钟间,整个西湖仿佛都安静了,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已消失,只剩下一汪如镜的水面,倒映着天上月光,在断桥的桥孔底下。
忽然,耳边响起某种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诺基亚的开机音乐。
我和一草同时睁开眼睛,看到七年前的手机屏幕上,一只大手牵住了一只小手,底下出现五个字母:NOKIA。白底蓝字就像芬兰国旗。
小强般的机子啊。
一草把这台诺基亚捧在手掌心,慢慢等它进入首页桌面,毕竟在西湖底下沉睡了七年,就像刚醒来的植物人,新陈代谢缓慢到了极点…
我看着手表,几乎过去一刻钟,才陆续显示首页图标,直到见证奇迹的时刻——中国移动的信号出现了。
五分钟后,响起了短信铃声。先是一下,还来不及看内容,响了第二下,接着铃声就没有停过,此起彼伏响了二十多分钟,无法统计进来多少条,原本充满的新电池被消耗了两格。
我们找了家西湖边上的咖啡馆,随便点了一些简餐。我问一草怎么还能收到短信,他说七年前,他手机掉西湖里以后,他回北京换手机同时也换了号码。所以啊,原来的SIM卡继续有效,以前办过一个什么套餐,几乎等于永不停机。
七年里收到了哪些短信?
一草却不给我看了,诺基亚被他紧紧攥在手心,他说全是无聊的垃圾短信,还有不计其数的来电提醒。
窗外的西湖月光,好像也是七年前的,什么孤山啦,断桥啦,保俶塔,雷峰塔,三潭印月,花港观鱼,全都模糊成了黑色的碎片。
这时候,我接了个漫长的电话,《最漫长的那一夜》导演打来的,我们在电话里讨论了两个钟头,关于剧本创作中的各种问题,以及怎样处理细节。我没有跟他说我正在西湖边,陪伴我的编辑一草找回了丢失的诺基亚。
打完电话,已近子夜,咖啡馆里人不多了,整个西湖才安静下来,连同湖底下沉睡的几万部手机和存储器中的记忆。
一草没有任何表情,仍然在看他的诺基亚,背对着我,脑后的马尾巴似乎发白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一草啊,七年前的国庆节,我们在西湖边的游船码头,你是不是在等一个人?
他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我,不置可否。
从一草凝滞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吐出答案的。
突然,诺基亚的铃声响了,还是曾经最熟悉的旋律——GRAN VALS。
刚过子夜十二点,我和一草都愣住了,这手机在西湖底下泡了七年啊,那个人是谁呢?
古典吉他的轮指回旋着,一草把诺基亚放在桌上,这古老的铃声持续不断,边上那桌抽烟的大姐转头侧目,宛如回忆起了什么。
接啊!我喊了一嗓子。
一草手指哆嗦着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嘴里拖出一个漫长的“喂…”
我很想凑近了听到诺基亚里的声音,但一草在耳边捂得很紧,只能听到他急促沉闷的呼吸。
通话持续了三分钟,一草却始终一声不吭,不晓得那边在说些什么,貌似有些灵异。
突然,一草对手机说:对不起,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他挂了电话,对我傻笑了一下。大半夜的,打什么推销电话!
随后,他将诺基亚小心地塞进包里,站起来吼了一嗓子,买单。
半夜的湖滨路上,尽是开着跑车撩菜的富二代们。我们打不到车,一路走了回去,我也再没有问过他任何话。
回到酒店房间,推开窗户,可以看到西湖的一个角落,月亮下黑乎乎一片的,偶尔闪过几个光点。
凌晨两点,我才睡下,一草住我隔壁,虽然隔着一堵墙,但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哭声。
是啊,一个大男人的号啕大哭,持续几个钟头,从凌晨到黎明。那惊天动地排山倒海的气势啊,是要把西湖哭得翻涌呜咽,教岳武穆悲伤得从坟里头惊醒,让钱塘江泛滥成灾一发不可收拾,你能想象吗?
果然,杭州的后半夜下起了大雨。
整个后半夜,我都没有睡着过,被他的哭声和窗外的雨声吵的。我几次冲出去敲他的门,怕他会出什么事情,比如悲伤过度寻了短见,或是一把鼻涕呛在气管里…但他不开门,只有哭泣声。
次日中午,我们冒着暴雨离开西湖,我回上海,一草回北京。
临别之时,我对他说,亲爱的,那台诺基亚,你可要放好啊!
虽然,一草的眼圈还是通红,却笑着说,今天早上,我悄悄跑到西湖边,又把这台诺基亚扔回水里了。
我沉默了一分钟,很想扇他个耳光。
但,我还是拥抱了他一下。后会有期,兄弟。
回上海的高铁上,忽然感到包里有个东西,打开里面的塑料袋一看,原来是台肮脏破旧的摩托罗拉——昨天被我从西湖底下打捞上来,跟一草的诺基亚纠缠在一块儿的。
好吧,一草的诺基亚还给西湖君了,这个摩托罗拉算是给我的纪念。
这天晚上,我回到家里。窗外,暴雨如注。黑夜灯光下,无数细小的污垢,沿着玻璃慢慢地冲刷下来。但我知道,没过几天,还会积起新的灰尘,碎片似的,难以抹去。
而我花了三个钟头,在鼓点般的雨声伴奏下,翻箱倒柜,掘地三尺…
终于,找到了我的第一台摩托罗拉,还有第一台诺基亚,原来以为早就扔掉了,其实还藏在角落里啊。
夜深人静,闭上眼睛,等待了好一会儿,仿佛暴雨和雷声隔绝了世界,我才打开摩托罗拉和诺基亚。我的手机里没有照片,只有短信,翻着一条又一条,那么多年留到现在还没删的,一定是有些特别的缘分…
看完摩托罗拉里的短信,我从哭到笑。
再看诺基亚里的短信,我又从笑到哭。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道哭了多少遍,至于笑嘛,仅仅两三次而已。
在最漫长的那一夜,雷雨滂沱,我却回到某个烈日炎炎的盛夏,落叶满地的深秋,结冰与飘雪的后海,细雨绵绵的梅雨季,还有那年诺基亚和摩托罗拉的春天。
终于,我也懂了昨夜和今晨的一草。
隔了几日,想起西湖里捞出来的摩托罗拉——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活着还是死了?从外表也难分辨男款女款。为什么偏偏和一草的诺基亚捆绑在一块儿呢?就像一对殉情而死的男女。
我给它换了新的电池板,但始终无法开机,更不可能倒出里面的数据内容,虽然我不是偷窥狂。
但我想起一个温州朋友,家族企业,老有钱了,在杭州湾南岸有家工厂,专门回收处理废旧手机。他告诉我在那家厂里,可以恢复任何数据,无论是被火烧过还是被水泡过,或是被大卸八块的手机。
我独自开车找了过去,穿越嘉兴与绍兴间的跨海大桥,带着西湖里捞上来的摩托罗拉。
那是在一片滩涂田野里,工厂车间内的旧手机堆积如山。这里的统计单位永远都是“万台”,随便一辆卡车拖来的手机数量,放在2005年就足够左右一次超级女声的投票结果。我本来已有心理准备,但是亲眼看到这一幕,依然让人震撼。
从诺基亚到摩托罗拉到爱立信到各种国产品牌,个别的还有前几年的IPHONE和三星。它们先经过一轮手工挑选,有专门的机器来测试手机性能。有个负责检测的女孩告诉我,只要手机存储器还在,即便删除了全部内容甚至格式化,也能被她轻而易举地恢复出来。只要她愿意的话,就可以看到许多人的短信、照片,还有文件,总而言之,在这里任何人都没有秘密可言…我想,冠希们怎样处理手机才能万无一失呢?除非不拍。
如果测试下来,手机还能继续使用,并且款型的年代不太古老,就会变成翻新机重新流入市场。至于那些已经损坏的,或者陈旧到扔街上也没人要的,则会像尸体一样被法医肢解,拆卸零件,粉身碎骨。据说在一部手机中,百分之五十四是钢铁,百分之二十是铜铝,百分之十七是塑料,还有金、银等贵金属。七块手机电路板,能提炼出一条金项链,这个比例超过了南非的黄金矿石,可以说我们用剩下来的手机集合起来就是座巨大的金山。
看得出这地方污染很严重,工厂旁的小河表面,覆盖厚厚一层金属光芒,空气中有股断了电的冰箱里的腐烂味。工人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都说习惯了黄金的气味——黄金是什么气味呢?从此以后,我的鼻子记住了,但依旧无法用文字描述。
在我朋友安排下,厂里负责手机检测的女孩,只用了十分钟,就帮我倒出了那台摩托罗拉里所有数据。她说这款手机已经很罕见了,即便在他们厂里,最常见的是五年到七年前的款型,而这台摩托罗拉是2000年左右出厂的。她把摩托罗拉里的数据刻在一张光盘里,包括所有的短信和通讯录。
我很感谢这女孩,并且友善地提醒她最好戴着口罩上班,然后把这台摩托罗拉送给了工厂。
回程路上,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在高速上保持一百二十公里时速,车载音响里是BEATLES的《昨天》。
我想,每个人,曾经用过的每一个手机,都埋葬着各自的记忆。手机可以被我们抛弃被毁灭,但构成手机的零件、元素,乃至金属,将永远留存在这个世界,哪怕化为碎片。就像记忆,同样是无数光盘似的碎片,连同我们的青春一道粉身碎骨。
经过杭州湾上的大桥,两侧是宽阔无边的江海,我缓缓放下车窗,雨水溅入眼眶,右手握紧方向,左手捏着光盘,用尽全力扔出窗外。
只一刹那,通过左后视镜,眼角余光瞥见,铅灰色的乌云和雨幕下,光盘闪闪发亮地旋转,飞向天空最深处,带走某个陌生人的昨天。
PS:本文亦是《最漫长的那一夜》后记,感谢我的兄弟一草,感谢他在西湖底下的诺基亚,感谢昨天的自己,感谢今天正在看这本书的你。
蔡骏
2015年6月12日星期五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There's a shadow hanging over me
Oh yesterday came suddenly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Why she had to go?
I don't know she wouldn't say
I said something wrong, now
I long for yesterday
Yesterday 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
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Hm hm hm hm hm hm hm
——Beatles Yester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