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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晃,十二年过去。
我未敢找母犬来与它配种,担心其他犬种会玷污它高贵的血统和基因。我在网上发布过启示,希望能找到一只同样纯度的骨嘴沙皮母犬,继承中国沙皮犬的优秀基因,保护这一名贵的中国犬种。但那只母犬,永远未曾出现。
2012年,深秋,深夜,苏州河边。
我看着被抛弃的裸女石膏像,仰月长叹。
贝贝,你在哪里?
于我而言,那是真正的,最漫长的那一夜。
回家辗转反侧。本以为彻夜难眠,但竟然还是睡着了。我很自责。
白天,我继续出门寻找。
这回走遍了附近几个小区,从苏州河南岸扩大到了北岸。我找到附近遛狗的人们,向他们打听有没有看到过贝贝,但人家只报以同情的目光,却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
下午四点半,我回到家,我妈又哭了。
那是贝贝走失整整二十四小时。
我妈去小区物业查看了昨天的监控记录。反复看了许多遍,终于发现在四点半左右,我家贝贝出现在门口的摄像头里,跟着一辆车跑出了小区大门。它还在犹豫,前路彷徨,未来灰暗。但它选择了最常去的那条路,往苏州河的方向奔去,消失在世界尽头。
晚上,我家附近有个洗车店,偶尔能听到大狗的叫声。我立即冲下楼去,四处寻觅贝贝,因为那是它的叫声,惊天动地的,几百米外就能听到。然而,我只看到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德国黑背。
为什么不是贝贝?我抓狂。
第三天,我们全家还在寻找,但已渐渐明白,大概这是徒劳的吧。
真的,很抱歉,贝贝。我没有像许多人那样,在街头,在网上到处招贴寻狗启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寻找变为祈祷。
我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甚至从没愤怒过。但是,我在私下里,一个人,经常会被某些很小的事情感动落泪。而在贝贝走失以后,那些个夜晚,我经常哭。
我们幻想,半夜里,你会来敲门。
幻想,某天走在苏州河边,会突然看到你。
我会喊你名字,抚摸你的皮毛,带你回家。
带它回家。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在贝贝走失的那天,房间里还有另外一条狗。
它的名字叫拉拉。
那是一条米黄色的拉布拉多,在贝贝走失前一年,老婆大人在宠物店花了三千块买来,还骗我爸说是别人送的。一如十多年前,我爸告诉我妈,贝贝是别人送的。后来他说漏了嘴,原来是六百块钱买的。不久,在买拉拉的那家宠物店,出现了一条与贝贝刚来我家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幼犬,标价两万。当时,我还挺得意地说,贝贝真的好名贵啊。
而今,我想,他妈的就算两个亿(约等于一万个LV包包)也不及在我回忆中,贝贝的一个眼神。因为,回忆正在渐渐模糊。就好像,除了是个十一月的秋夜,我也真的记不清,贝贝走失的那一夜,是否两年前的今夜,此刻。
秘密还没说完。
拉拉是老婆大人送给我爸的礼物,是条母狗,带回家时只有一两个月,体重八斤。这是条极度调皮的拉布拉多,长大成年也活泼个不停。相比之下,贝贝却是沉着冷静的,像成熟的男人,总是蹲在沙发或地上。现在,拉拉已痴肥到八十斤。在它还没长大时,就经常欺负老实的贝贝。照道理,作为斗犬的中国骨嘴沙皮,一旦被惹火了,立时能把拉拉咬得半死。贝贝却明白男人要对女人谦让的道理,处处都让着拉拉,从没伤害过她。
直到有一次,拉拉怀孕了。
不用调查和推理了,凶手就是贝贝,它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前面已经说过,为了保持中国骨沙的血统纯洁,贝贝一直未能找到适合交配的对象,它到十二岁还是处子之身。
拉拉是贝贝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它的最后一个女朋友。
但是,我们无法想象拉布拉多生下的沙皮会是什么模样。当时,咨询了许多人,都建议要把这个拿掉。踌躇再三,我们送拉拉去做了无痛的人流,找了个德国医生,手术费三千块,比花季少女们还贵。
几个月后,贝贝走了。
不知道,它自己开门出走之前,有没有回头张望过拉拉一眼?
我没有很后悔,而是极度后悔。
如果,没有送拉拉去做人流,或许,贝贝与拉拉的孩子们,就会在2012年的秋天,来到这个世界。
拉拉与贝贝的孩子,可以起个名字——拉贝日记。
有些历史感,也有些邪恶。
当贝贝遗憾地走失以后,至少可以留下它的一线血脉,将遥远的加拿大拉布拉多与古老的中国犬连接在一起的种子,那会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串串啊!
可惜,这部漫长的日记永远都写不出来了。
后来,一直在想个问题,贝贝为什么要出走?所有的狗,都喜欢出门去玩,如果能够自己把门打开,通常十有八九会溜出去。不过,号称智商最高的拉布拉多,拉拉至今也没有学会贝贝的开门绝技。
但它为什么没有回来?贝贝是否有某种怨恨?跟它的孩子被扼杀在拉拉腹中有关呢?
赵若虹跟我分析过,说是狗到了一定年龄,比如十二岁快要老死之前,就会决定离家出走,躲到不为人知的角落,孤独地死去,为了不让主人看着自己死去而悲伤。
2012年,我经历了许多事情,在此不一一描述了。
那是我内心极度起伏的一年,也包含陪伴了我十二年的狗走失的那一夜。
传说,2012年12月22日,是古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
那一晚,我反复听一首歌,薛岳的《如果还有明天》。
如果还有明天
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
如果没有明天
要怎么说再见
还好,我看到了2013年的太阳…还有2014…眼看就要到2015了。
此时此刻,我在想,我的贝贝,它现在在哪里呢?
它,还活着吗?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高了。
我在想象,它可能会有的几种命运,最大的一种可能,来自于苏州河桥洞下的流浪汉们。是啊,曾经有人看到过他们,杀死流浪狗煮了充饥。或者,被人送进了狗肉火锅店?还是乱穿马路时被汽车撞死了?还是无法寻觅食物冻饿而亡?也可能是被人举报,打狗队员将它收容,最后人道毁灭。
但我还是希望它还活着,哪怕此生再也不能与我见面,至少能得个寿终正寝。
如果,它被某个人家收养了,虽然不太有可能,因为中国骨嘴沙皮终生只认一个主人,绝对不会背叛。
贝贝最好的结局,应该是被送到某个郊外的工厂,成为一条看管厂房的巡逻犬,这也能发挥它斗犬的优势,更有巨大的空间可以活动,最好就是在乡村田野的环抱中,总比被憋在市中心的狭窄环境里好多了。
最差的嘛,就是依然在街头流浪,每天饱一顿饿一顿,偶尔跟别的狗打打架。它应该很厉害的,没有狗打得过它——但是,它老了。
今年,如果,它还活着,那就是十四岁了。
它会走不动路,掉了牙,生了疮,受了伤吗?
要是你看到,可以告诉我,我送它去看医生。
我知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这些年来,关于养狗与狗肉的争议很多。我从未加入过这些讨论,我可以尊重别人的饮食习惯,这与我自己坚决不食用狗肉,或者不食用其他什么无关。我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狗奴”。有时候,看到某些人为了保护小动物的权益,而做出损害人的利益的事,我同样会感到可笑。
于我而言,狗或者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的人生和家庭以及记忆中,曾经有过的那个它。
很多年前,有个女孩对我说,要多拍些贝贝的照片,因为,老天留给狗狗的时间不多。
那时候,我每天都能见到贝贝,也不曾太在意这句话。
后来,当贝贝的年纪一天天变大,直到逼近十二岁的大关。虽然,它并没有显老,据说狗的衰老是瞬间的,然后很快就会不行了。我也想过如何面对它的后事,如何送它这辈子的最后一程,如何送它入土为安或烧化成灰。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却是这样的结局。
至于,贝贝的照片,倒是留下来不少。大多留在我的电脑里,偶尔也被冲洗成照片,压在我原来家的玻璃底下。自从它走失以后,我却很少再敢看那些照片。每看一次,心里就会特别难受。
再回答本文开头的问题——为什么,我一直不敢写这篇文章?为什么,我不敢告诉别人?因为,我很恐惧,哪怕只是为此,写特么几句话,我都会把自己,哭成狗。
果然,现在,此刻,NOW,我正在敲动的键盘,已被自己的眼泪,浸湿了。
魂淡啊!
半年前,我把我家的电脑桌面,替换成了贝贝的照片。然后,我开始每天写#最漫长的那一夜#系列长微博小说。
每次开机与关机,我都会看到它。
不,而是它在看着我,提醒我,生命中总得面对某些东西。
无论是好是坏,是悲是喜,是苦是甘。
疼痛,有时可以摧毁一个人,有时也可以让人变得坚不可摧,可以让我写下这些文字。
网上流行一张照片,左边是贝克汉姆,右边是马云。许多女孩留言说,如果左边的是老公,右边的是老爸,人生就圆满了。而我想,如果我是马云,我会用自己一半的财富,把左边那个换成我走失的狗,因为他俩是同一个名字,假如可能的话。
上个月,我在饭桌上遇到赵传——《我是一只小小鸟》《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的赵传。
我不敢说,我也是听着赵传的歌长大的。
饭后临别之时,我才知道,原来赵传是我家邻居,跟我住在同一个小区。
忽然,我很想问赵传,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你有没有在小区门外,看到过一只黑色的中国骨嘴沙皮犬?这条狗走失了,主人很想念它。
我没有这样问,只是在心中,默念一首他的歌《我终于失去了你》——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终于失去了你
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当四周的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
我看见你眼中伤心的泪光闪动
PS.很多人说,我的小说陪伴了他们长大。而我要说,在大约十年的光阴里,贝贝陪伴了我的这些小说诞生。
感谢它。
也感谢你们,真心的。
第18夜 人生就像打电话
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我们说好了一起挂,行吗?
人生是什么?
你MB!
第一句话是半夜接到的骚扰电话,第二句话是你的回复。
真正的标准答案是:我们生下来,然后又死掉。
这年头,但凡有个手机,就算座机,谁没接到过广告推销的电话呢?是傻逼兮兮成了人家客户,还是一言不发直接挂断?在多如牛毛的推销或骚扰电话中(更多已被安全软件消灭),有一通最沁人心脾——
“喂,请问是蔡先生吗?”
“是。”
“今天我告诉您的事情是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说过的。”
“你是哪位?”
“您的声音真的非常好听!”
“究竟有什么事?”
“猜猜看?这是一个小秘密!听您说话,就知道您是这方面的专家。”
“你的秘密?”
“好,请听清楚了,今天我要告诉您的秘密是——我是奥巴马与普京贵宾服务中心的,是您的客户专员,专门为您做理财服务。”
没劲!我挂断电话,微微有些遗憾。
从第一句话起,我就明白是电话推销,之所以迟迟不挂断,完全是因为她的声音。
妈蛋,真好听。比初恋更甜蜜,比林志玲更平易近人,比波多野结衣更端庄,比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中央电视台首席女播音员更柔软。
今晚,这个故事,是关于她的。
2014年,初春,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大城市。妹子是去年的本科应届生,期望在金融中心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比如财务经理啊,投资专员啊,最不济也是银行行长秘书。
但,三个月里投了无数简历,没找到任何工作。有个HR告诉她——虽然她有国际金融专业的本科文凭,但盖着山东蓝翔大学的钢印,还是建议她去挖掘机行业发展。
她难过,自觉在学校刻苦认真,钻研各种金融知识,只因开学典礼上校长一番话:我们的毕业生如果不踏踏实实学本事,那跟清华北大还有什么区别呢?
终于,她从求职BBS里找到一份工作,名字听起来高端大气:奥巴马与普京贵宾服务中心,主要业务是个人理财与投资。老板跟某银行领导是亲戚,却是百分百私营企业,不过二十几号人,半数是做电话销售的。
培训只进行了半天,她开始在坐席前打电话了。
第一通电话,对方是个女的,她还没说上半句话,就被强行挂掉了。
她给自己个笑脸,继续打第二个,这回是个男的,居然嗯嗯啊啊听下去。她努力介绍公司业务,把在大学里学过的各种投资理财知识,考试般地背了一遍。
聊了半小时,最后对方说,我是声音控,美女,能跟你约炮吗?
额头冒出冷汗。大学四年,她从未谈过男朋友。学校里男生虽多,但小鲜肉绝无仅有。至于她自己嘛,在男生眼里属恐龙级别。每次她觉得社会不公平,人人冷漠,只要自己照照镜子,就觉得也是人之常情了。
她不想轻易拒绝客户,低声说,约炮不行的,但可以来我们公司看看。
其实,她心里说,我是颜控,先把你自己的丑逼脸传张照片过来让老娘瞧瞧吧!
“帮我用舌头舔舔电话吧?”
她果断挂掉。
毫无疑问,对面是个变态,而自己呢,好像刚被变态强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她蒙着脸哭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打电话。
第三天,在拨打了一百九十多通电话之后,她成功地在电话里卖出了第一份产品。
她很高兴,回群租房的路上,奖励了自己一顿麻辣烫。
上班两个月,进入盛夏时节。虽然工资很低,偶尔成功的几单生意,也不过几百块的提成,但她爱上了电话销售员这份职业。
有天她拨出个号码,根据大数据,此人姓石,单身男性,此外一无所知。
“喂,请问是石先生吗?”
“是。”
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今天我告诉您的事情是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说过的。”
“嗯?你谁啊?”
通常百分之八十的接电话客户都会这样问。
“您的声音真的非常好听!”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么跟我说。”
好像不是讽刺,他是真心这么说的。
“猜猜看?这是一个小秘密!听您说话,就知道您是这方面的专家。”
“听着,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秘密,数不清的悲剧,每天每分每秒都有人被谋杀,但关我屁事?”
遇到这样的口气也是平常事,她继续和颜悦色:“好,请听清楚了,今天我要告诉您的秘密是——”
“所有跟我通电话超过一分钟的女子,都在三个月内出意外死了!美女,这就是我告诉你的秘密!”
她听得后背心竖起汗毛。但是,对方已在电话里耗费了这些时间,说明有可能攻克下来,绝不能半途而废:“我是奥巴马与普京贵宾服务中心的,是您的客户专员,专门为您做理财服务。”
“等他俩正式结婚了再来给我打电话吧!”
“这个,恐怕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了。”
“你的有生之年会有多久?”
终于,她既不想挂电话,也不想再接受对方的羞辱和诅咒了,却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石先生,您可以不购买我们的产品,但请不要用这种说话方式,我们都是平等的。”
“小姐,这个地球上从来没有平等两个字。”
“对不起,别叫我小姐!如果您觉得这通电话是在浪费时间,那么我现在可以挂断。”
“你的电话刚打过来,就显示有一千零九十五人标记是广告推销!但我想闲着也是闲着。”
“石先生,我猜您的财务状况可能遇到了某些问题。”
“破产了。”
“我们公司为破产人士有专门解决方案——黄金套餐年费八千八百八十八,白银套餐季费三千八百八十八,青铜套餐月费一千五百八十八,单次服务最低价八十八元起!包你立竿见影改变人生!无效可退全款!包邮啊,亲!”
“但我身上只有几十块现金,还欠银行十几万,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钱?”
“如果您有时间,可以来我们公司咨询,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小姐,你先当心一下自己吧,没事不要乱出门,小心三个月内没命。”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终于,她也发飙了。
她面色煞白地站起来,强忍着没把电话机砸掉。她记下那个号码,在手机里给他起了个名字:“来自火葬场的你”。
第二天,她去火车站买了一百张SIM卡,批发价每个五块,不需要登记身份证。
她决定每天给那个王八蛋打骚扰电话。她在网上查找博大精深的汉语里各种骂人脏字,去了全国各地的方言论坛,每个地方的中国人都有最恶毒最下流的骂人话。还有文艺小清新的方法,比如凌晨一点钟问他“人生是什么”。被拉进黑名单或举报都没关系,反正一天换张SIM卡,打到他跪地求饶换手机号为止。
深夜,她开始打电话:“您好,这里是火葬场。对于您家人的离世,感到很抱歉。我们能为您做点什么?”
“我没有打过电话啊?好吧,你们现在来医院吧,地址是…”
心里一慌,真的家里死人了?
“啊,等一等,我记一下。”
“是您的哪位家人?”
“我妈,今天刚走。”
“对不起。”
“你要说什么对不起?”
“哦,我们会赶快派殡葬车过来的。”
“你是谁?”
她赶快把电话挂了,会不会声音被认出来了?平常人不会开这种玩笑的。她给殡仪馆打了电话,通知他们派车去那家医院。
憋了整整三天,每次玩手机都要看看通讯录里“来自火葬场的你”,仿佛那真是一座火葬场,不停地吞入尸体吐出骨灰,顺便给城市增加点PM2.5。
她又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你好,这里是火葬场,请问您对我们的服务满意吗?”
“今日大殓,我很满意。”
他的声音低沉,似乎背后就是遗像和骨灰盒。
“如果是一百分,请问您给我们打几分呢?”
“一百分,但我想投诉,有人冒充你们给我打电话。”
“哦?”
“小婊砸,我早听出声音不对了。我家在办丧事,你打骚扰电话过来,还是个人吗?”
“对不起。”
“下次进火葬场的就是你了!”
挂断电话,她捏着手机,孤独地坐在群租房的角落里。薄薄的隔壁响起邻居做皮肉生意的叫声,这个深夜既有性命又有死亡。
凌晨,睡梦中,她又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浮现起一张男人泪流满面的脸。
两三个礼拜,越发魂不守舍,好多次打电话时都会走神。每次翻手机通讯录,看到“来自火葬场的你”就会心慌。她犹豫过无数次,要不要删除这个号码?但,手指总是按不下去,仿佛那个人就在背后,无影无形地抓着她手腕。
深夜,十点,她无法抑制给他打电话的欲望。
又一张新的SIM卡,拨通了“来自火葬场的你”,电话铃响了很久…
“谁?”
“是我呀。”
“又是你?”
显然,对方已牢记她的声音了。
“先别挂电话,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我不在乎!”
“能跟你说说话吗?”
等候良久,响起一个干哑的声音:“好。”
“你好像出了什么状况?”
“没事,我很好。”
“上次我真的不知道你家在办丧事。如果,你是因此情绪不好骂了我,我可以原谅你,石先生——”
“叫我石头。”
根据电话推销法则,一旦有这种亲昵的称呼,比如小李,老张,大刘之类的,说明对方信任你和你的产品,成功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好啊,石头,你快要睡了吗?”
“我要是告诉你,我很快就会长眠不醒,你信吗?”
“听起来,你的情绪很消沉啊。”
“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你的负能量垃圾筒,我是做个人理财与投资的。”
“真他么敬业,我要是有一万块,肯定买你们的产品。可是,我有吗?”
“我也没有。”
“真的?”
“嗯,我是个女屌丝。”
“你是在安慰我,声音那么好听,美女吧。”
“我很丑。”她第一次对男人说这样的话,好在是电话,当面反而不敢说,“声音好听的女孩子大多很丑,你不信吗?”
“喂,丑女,你听过一首歌吗?赵传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那首歌唱的就是我。”
“你是搞音乐的?”
“也算是吧。”
“是在酒吧驻唱的吗?哪一家啊?有机会我能来听吗?给你献花?”
“我在演出公司上班,给演唱会打杂,给工作人员送盒饭啦,开车啦,灯光设备啦,男明星唱累了后台休息,我给他按摩屁股解乏。”
“那么女明星呢?”
“我通常是给女明星擦鞋油的。”
“石头,你的手机还有多少格电?”
“一半。”
“不早点睡吗?”
“丑女,你要挂电话了吗?”
“晚安。”
“等一等!”
他在电话里吼了一声。
“怎么拉?”
“没…没什么…”
“你还想跟我继续聊天,是吗?”
沉默中含糊的声音:“是。”
“哇,你有多无聊啊?”
“你想错了,我只是…只是…你的声音好好听啊。”
“好吧,本姑娘陪你说话,超过半个小时要收费啊。”
“我破产了。”
“可以赊账,按揭,分期付款!我可是在蓝翔学金融的。”
“你们公司有没有阴间的理财服务?”
“阴间?”果然是“来自火葬场的你”啊,“我可以告诉老板,适当开发一下这个领域的服务。不过,到时候要往地下打电话推销,我可就惨啦,就怕天天被你这样的吊死鬼骂。”
“丑女,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挺可爱的。”
“这辈子没人这样说过。”
她没说谎,莫名有些小激动。
“可惜了,以后不能陪你电话聊天,我快死了。”
“这种骗人把戏太过时了,哼,说说你怎么死呢?”
“从楼顶掉下来摔死。”
“什么时候?”
“一分钟后。”
“你以为你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
“不是,我正准备跳楼自杀。”
“别开这种玩笑!”
“没有啊,你听听风的声音!”
他把手机举到远处,果然狂风呼啸,似在几十层楼顶。她从小就有恐高症,听到这声音再想象下都会腿软。
“不要啊!”
隔了好久,听到他剧烈喘息的声音:“喂,丑八怪,喊什么喊?我差点被你吓得掉下去!”
“你也会怕死?你要死就死,关我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