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杨若子坐在一张露天的圆桌边上,呆呆地看着街口。晚上八点三十分,他终于出现了。
他比杨若子想象中的要年轻一些,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左右,脸上却显出了超乎年龄的成熟。他神色冷峻地扫视着周围,几乎就在一瞬间,他敏锐的眼睛在人群中发现了她。
他缓步来到了杨若子的面前,试探地问道:“你是杨若子?”
“是的。你就是叶萧?”
他点点头,坐在了杨若子面前,欠了欠身说:“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去了趟女子监狱。那里的路很远,下午没来得及赶回来。”
“女子监狱?”
“是半年前的一个案子。如果你有兴趣,下次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的。”叶萧招呼来了服务生,点了几个菜,“今天你是到刑侦队报到吧?”
杨若子点点头,有些腼腆地说:“队长说从今天起,我就跟你做搭档了。今后还需要你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听起来像日本人说话。对,你的名字也像日本人。”
“对不起。名字是父母起的,只是希望我能像男孩子一样。”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尽管是大学刑侦专业的高材生,她始终告诫着自己必须要谨慎。
“别害怕,我是个没脾气的人。”菜上来了,又是炒螺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第一次见面,请你吃这些——”
“不,我喜欢吃螺蛳。”杨若子夹起了一个螺蛳放到嘴里吸起来,她终于放松了下来,看着叶萧的眼睛说,“我听说你有很多故事。”
叶萧淡淡地问:“对别人来说,那些故事或许是匪夷所思毛骨悚然。不过对我而言,只是平凡的日常生活而已。”
接下来,杨若子似乎没什么话可说了。叶萧也变得沉默起来,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或许是因为今天去过监狱了,也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梦。
一个小时以后,杨若子告辞了。叶萧送了她一段路,分手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但杨若子没有听清楚,好像是关于失踪的话题。她脑子里反复地想着这两个字,脚下踏着明亮的月光,独自走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因为四周的房子马上就要拆了,所以在晚上九点以后,这条路上就几乎见不到人影了。
由于这里偏僻,年轻的单身女子还不太敢走这条路。杨若子当然不会害怕,作为一个女警察,她有时候反而更加渴望在这条路上遇到强盗之类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影子出现了,从她视野的左侧一掠而过。
“谁?”
出于职业的习惯,杨若子叫了一声,偏僻的小路上没有人回答,四周都是待拆迁的房子,只有一条幽深的小巷。她快步转进了那条小巷,借助月光向里看去,果然有一个人影在巷道尽头晃动。杨若子向前追去,在离那影子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才看清了那人影的轮廓,似乎像一个孩子。
她紧紧地跟在孩子后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紧张,也许那只是一个晚上自己回家的孩子,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那孩子的背影却给人很奇怪的感觉,在月光下晃动着就像是诡异的魅影。
忽然,杨若子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深深的阴沟,还有那只冰凉的小手……天哪!
她的心里一颤,忽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杨若子继续向前追去,离那个孩子的背影越来越近,从背影的头发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小女孩,不会超过十岁——是她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杨若子猛摇了摇头,可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涌上了她浑身每一根血管。她第一次意识到,这感觉是如影随形般的,永远都挥之不去。
眼前那个小女孩越走越慢,可是杨若子却感到越追越累,似乎永远都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追赶的是人吗?
忽然,小女孩的影子消失了,那是一堆已经被拆了一半的房子。瓦砾边上还停着一辆推土机,半年前这里的居民就已经搬出去了。
人是不可能在这里躲藏的。
除非是——
瞬间,杨若子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想下去了,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无畏的女警,而是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她缓缓仰起头,看着那轮奇特的月光。
第四章
苏醒还没有醒来。
又是那个很深很深的梦,在梦里有一双很深很深的眼睛,像两个千年冰封的深潭,黑色的潭水凝固为冰块,那是一双神秘的瞳孔。
不,这不是梦。
他的额头渗出了一些汗珠,一些奇怪的感觉如电流一般,刺激着他梦中的大脑皮层。他感到那双眼睛,还有那个影子,就站在他的床边,冷冷地看着他。
苏醒这才想起来,他是睡在自己的床上,房间里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很快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也有些困难了,他必须睁开眼睛,必须——
黑暗的房间里,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果然是那双梦中的眼睛,深邃明亮,清澈见底。电光火石的工夫,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都露出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恐惧。
这是一双女人的眼睛。
短短一瞬,苏醒的脑子里只掠过了这一个念头。这是他自己的房间,在漆黑的深夜里,他一个人睡在自己的床上。这个时候,却无缘无故地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女人。
她是谁?
与这强烈悬念相伴随的,是对未知的恐惧。苏醒的手颤抖着伸到了墙上,按下了开关,灯亮了。
当光明重新回到苏醒的瞳孔里,他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那双眼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这不可能,他确信刚才有一个女人的身影站在他的床边。虽然是在黑暗之中,但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眼睛。他知道那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那双眼睛。
苏醒跳下了床,发现房门正虚掩着,刚才有人进来过。他匆忙地穿上鞋子冲了出去,跑下狭窄的木楼梯,来到下边的小巷中。
夜色是如此迷离,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种诡异之气,仿佛已是在另一个世界。他似乎看到前面有一个影子在晃动,于是便紧紧地跟在后面。他想起小时候父辈们总是告诫他,不要在深夜追逐来历不明的黑影,否则会撞到鬼的。但苏醒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如果真的是一个女鬼,他倒想见识见识。
他很快就靠近了那“鬼影”,却发现那好像不是一个成年人的体形,而是一个小孩。这样反而令苏醒更害怕。
当他就要碰到那个背影的时候,那个孩子忽然回过了头来。
旁边正好有一盏路灯,白色的灯光打在了孩子的脸上。苏醒看到了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在一张削瘦苍白的小脸上,却长着一双传说中重瞳般的眼睛。
苏醒立刻定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这是一个幻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
小男孩紧盯着他的眼睛,苏醒立刻产生了一种心被揪住的奇怪感觉。他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被一个小孩子吓到了。
“你的笛子呢?”
小男孩发出了稚嫩的童声,但语气却是幽幽的感觉,似乎是来自另一个空间。
什么?苏醒张大了嘴巴,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某些东西,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白色的路灯下,他的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刷白。
他还想问那男孩几句话,可喉咙里却像是吞进了一只苍蝇的感觉,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正当苏醒呆在那里的时候,那个小男孩扭头就跑,像森林里的精灵一样,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的笛子呢?”苏醒的心里默念着刚才小男孩的话,脑子里却不断地浮现起那双眼睛。
眼睛……笛子……眼睛……
第五章
整整一个后半夜,苏醒都没有睡好,心里的那根弦一直都紧绷着,他生怕那个黑影会突然出现在他床边。不到清晨六点,他就起来了,趴在窗口眺望着外面,远处正建起一座座高楼,也许用不了一年,这里就会给拆迁了。半年前他买下了这套房子,也许自己是疯了,为什么要买一套说不定马上就要拆迁的老房子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至少他不是为了要赚动迁费,而是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
苏醒来到房门前,仔细地检查了门锁,没有给撬过的迹象。他清楚地记得临睡前房门是锁好的,他不可能开着门睡觉。既然如此,那个女人又是怎么进来的呢?他又看了看窗户,也关得很好。然后,他甚至爬到了阁楼上面,窗户也关得死死的。这就奇怪了,既没有开门,也没有开窗,难道她能如魅影一般穿墙而过?
眼前又浮现出她的眼睛,当他们四目相对的瞬间,苏醒立刻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身体仿佛被x 光射线穿透了似的。他可以肯定,在深夜里有陌生人闯入了他的房间,他想他应该报警。但在打电话之前,他先翻了翻自己的存折和现金,结果一分钱都没有少,房间里看起来也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苏醒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他决定不报警了。
他还是心存不安,他想到了那个小男孩,怎么会出现在深更半夜的路灯下呢?究竟是真人还是幻影?但苏醒确实听到了小男孩对他说的话——“你的笛子呢?”笛子?苏醒觉得似乎有一股电流通过了他的身体,而且还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
他不断对自己默念着:我的笛子呢?最后,他想到了一个词:潘多拉。
苏醒终于想起什么来了,记忆让那只潘多拉魔盒浮出水面。他冲到了一只大柜子前,打开了最底下的柜门,他的手在柜子里摸了好一会儿。谢天谢地,它还在。
那东西摸在手里的感觉是那样特别,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仿佛又涌到了眼前,鼻子里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医院里特有的气味。一切都开始腐烂,除了这只盒子。
他取出了这只宝蓝色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子上。
时间在盒子上仿佛凝固了,苏醒轻轻地抚摸着盒子表面,感觉那是一个老人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它应该随着那老人一起走进坟墓。或者,盒子本身就是一座坟墓。
现在,是打开坟墓的时候了。
潘多拉魔盒又一次被打开了,然而——
盒子是空的。
苏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颤抖着捧起盒子。不,没有笛子,什么都没有,盒子里空空如也,这只是一只空盒子。
“千万,千万不能吹响这支笛子。”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这句话,这是老师临死前的警告,可老师为什么不把它带进坟墓呢?
现在,这支笛子已经不翼而飞了。难道它有独立的生命?自己会从盒子里飞走?
或者,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
第六章
张小盼还没有回家。
他失踪到现在已经将近四十八小时了。尽管张名已经报了警,但他还是找遍了儿子可能去的任何一个地方。令他失望的是,包括学校和同学们,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儿子。张小盼就像是泡沫一样,被风吹到了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名给远在日本的前妻打了电话,还没等他说完,前妻就在电话里劈头对他一阵痛骂,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他不知道前妻会不会为儿子的事情回来,但他宁愿那个女人永远留在日本。他们离婚已经三年了,经过漫长的官司,张小盼最后留在了父亲身边。但儿子似乎对此无动于衷,他并不在乎照顾自己的是父亲还是母亲,张名一直对儿子的冷漠感到忧虑,但他无能为力。这会是儿子失踪的原因吗?他不知道。在张名十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死了,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年了。清明节那天,他第一次带儿子去给爷爷扫墓,张小盼在爷爷的墓前却显得异常恐惧。
张名不明白,儿子从来没有见过爷爷,为什么会害怕呢?他的脑子里浮现起了三十年前父亲临死前那一晚的情景。父亲在不断地吐血,长年累月的肺病早已让他奄奄一息,他抓住儿子张名的手,张名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父亲的手是那样的冰凉,那感觉就像是骷髅。那晚,父亲贴着张名的耳朵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故事吗?”十岁的张名点点头,他当然记得,从他记事起父亲就不断地告诉他那个故事。父亲又咯出了一大口血,就连张名的手上也沾上了父亲的鲜血,他恐惧万分地看着垂死的父亲,他明白死神已经附在父亲的身上,随时都会把他带走。父亲继续说:“笛声会把你带走,把你的孩子带走,把你的孩子的孩子带走。”说完,父亲又吐出了大口血,几乎喷到了张名的脸上,然后就断气了。
“笛声会把你带走,把你的孩子带走,把你的孩子的孩子带走。”张名永远不会忘记父亲死前的话。现在,这个可怕的预言成真了。
他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什么扼住了,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冲到窗边,打开窗户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月光出奇地明亮,照射在他惊恐的脸上,在一片银色中,他似乎见到了一个孩子的背影。
儿子回来了?张名睁大了眼睛,几乎把半个身体探出了窗户,他的手抓着窗外的铁栅栏,向楼下的花坛望去。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确实看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
不,那不是他的儿子。
站在楼下花坛里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披着长长的黑发,穿着一身白色连衣长裙。冰凉的月光洒在她的眼睛里,反射出一道冷冷的光。
张名能听到自己上下牙之间碰撞的声音。要不是有铁栅栏在,他恐怕已经从窗户里掉下楼去了。那个小女孩正在冷冷地看着他,那幽幽的目光绝对不是她那年龄的小孩子所能有的。
月光在她身体周围,覆盖上了一层奇特的银色,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下,宛如是黑色的舞台上表演的白色幽灵。
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恐惧,把身体从窗户外抽了回来,然后飞快地跑出了房间,按响了隔壁叶萧的门铃。
叶萧很快就打开了房门,他的眼圈红红的,好像还在熬夜。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名说:“出什么事了?”
“叶警官,你去看看窗外。”
张名惊恐的神色和语气让叶萧莫名其妙,他对张名说:“你这些天是不是太紧张了?”
“不,你去看看窗外。”
叶萧拗不过他,只能走到窗前,低头向外面看了看。张名紧跟在他身后说:“看楼下的花坛。”
几秒钟以后,叶萧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小女孩。”
“你自己看看吧。”
张名也把头探出了窗外,然而,楼下的花坛里却什么都没有。外面的月光依然明亮,除了花影婆娑,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
他又冲出了叶萧的房间,来到了楼下的花坛里,借助着明亮的月光,仔细地搜寻着。他就连花丛深处也不放过,结果只惊出了一只白色的野猫,从花坛中掠过。张名回头望着楼上自己的窗户,难道刚才真的只是幻觉吗?
虽然花坛里什么都没有,但张名似乎能感受到那个小女孩的目光,他伸出手在空气中猛抓了几下,只感觉一阵奇特的风从他的指尖划过。
他猛然回头,发觉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第七章
2003年的地铁拥挤不堪,各种奇特的声音混杂在这个地下空间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音响。
苏醒从乐团里出来以后,通常会在地铁里转一段时间,等到下班高峰过去以后,再进入站台坐车。他讨厌那种拥挤的感觉,他觉得在那种狭窄封闭的空间里,是最容易让人发疯的。
幸好,苏醒还没有发疯。他将此归功于每天下班后逛书店,这是一家设在地铁大厅内的书店,虽然不大但很安静,已经开了七八年了,居然还拥有了一批固定的读者群,苏醒也是其中一员。
下午六点,他踏进了书店。他躲在最后一排书架里,看着一些没人看的书,其中有些书已经放了好几年都没卖出去了。然而今天,他始终都没有看进去,半个小时过去了,在苏醒眼前晃动着的不是书里的文字,而是那个神秘女人的眼睛。她是谁?还有那个小男孩,这一切的问题都让他感到困惑。
苏醒决定离开这里,当他把一本书放回到书架里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
那撩人的身影立刻就吸引了他,应该是个年轻的少妇,但更重要的是,那个女人把脸转了过来。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就是她。
真不可思议,她居然在这里出现了。苏醒确信自己不会弄错的。他躲在一排书架后面,紧盯着那双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
就像她撩人的背影,她果然是一个漂亮的少妇,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以内,这应该是女人最迷人的阶段。只是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套装,似乎仍有些不解风情。她头发略微有些鬈曲,自然地披在肩头,巧妙地衬托着她的瓜子脸。肤色非常白皙,在东方人中几乎白得有些透明了,那是天生的。
她似乎意识到了有人正盯着她,眼睛在书店里横扫了一圈,然后就离开了书店。苏醒立刻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苏醒跟着她通过了检票口,现在的人少了一些,但依然显得嘈杂。他们来到了站台上,苏醒看到她等车的方向和他是一样的。很快,列车进站了,他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车厢。
车厢里人很多,苏醒靠在一根金属栏杆上,看着几米外的她。虽然中间隔着几个人,但他仍能看清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忧郁的眼睛,瞳孔里仿佛埋藏着什么东西,她的嘴角和下巴都是非常古典式的,她浑身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在地铁车厢里显得鹤立鸡群。其实她早已经察觉到了苏醒的存在,只是不愿意流露出来。对此苏醒也很明白,这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彼此都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几站以后,她悄悄地下车了。巧的是,平常苏醒也是在这一站下车的,他依然小心地跟在后面。她走进了一条小马路,周围都是八十年代建造的住宅楼,一栋栋火柴盒般排列着。随着她的脚步,苏醒的心跳越来越快了,怎么会在这里?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眼前那个女人的影子始终飘荡着。
她来到了一栋清冷的六层楼房前,那房子楼上楼下几乎见不到一点灯光,透露出一股沉沉的死气。苏醒呆住了,命运是如此地捉弄人,又让他来到了这里。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跟在她后面走进了楼里。
楼道里挂着几盏昏暗的灯泡,只够勉强看清楚眼前的路。除此以外,见不到其他房间里的光线,也听不到住户的声音。她走到了三楼的一扇房门前,从包里掏钥匙准备开门。
苏醒隐藏在后面的黑暗中,他的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了。现在是时候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了那个女人身后。
她立刻回过头来。但苏醒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虽然楼道里的光线昏暗,但他们都看清了对方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宛如重演了昨晚的那一幕。苏醒确信无疑,就是她。
“快放手。”她也有些紧张,轻声地说。
她口中的气息直冲到苏醒的脸上,立刻让他心猿意马了起来,他的手仿佛已不受自己的控制,马上就松了开来。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苏醒愣了一下:“你是谁?”
她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我们进去谈吧。”
苏醒看了看四周,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他能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吗?他不知道,但他无法拒绝。
他跟着她走进了房间。客厅不大,但非常干净,她摆了摆手,先请苏醒坐下。然后,她幽幽地说:“你不会把我当作小偷吧?”
苏醒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无论如何也不像小偷或是强盗。他不置可否地说:“那你是承认了?”
“是的,我承认。那天晚上,我是闯进了你的家里,但我不是故意的。”
“一不小心闯进了别人的家?”苏醒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的房门可是锁好的。”
“我有钥匙。”
苏醒很意外,他没有料到这一点。
她继续说:“我想,你搬进那房子以后,就一直没有换锁吧?”
“是的。”苏醒开始明白什么了,“原来,你过去就住在——”
“你猜得没错,你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我过去的家。”
“原来如此。”苏醒点了点头。
“可我并不知道那房子早已易主了。我离开家已经有六七年了,前天晚上是我第一次回家,我以为——”她忽然停顿了片刻,仰起头说:“我以为我父亲还住在那房间里。”
苏醒想,那晚她一定是把他当作她父亲了,结果在他身边站了半天,当他一睁开眼睛打开灯以后,她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于是就夺路而逃了。他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我是在半年前,通过中介公司买下这房子的。当我搬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了,只有阁楼里还剩下一点,过几天我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我不想再见到那些东西了,随便你处理吧。”她又轻轻吐了一口气,显得有些忧伤。苏醒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所承受的生活的压力。她的脸颊上有了些血色,她用平稳的语调说:“昨天早上,我已经通过街道办事处了解到了:我的父亲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你父亲去世都六年了,你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苏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低下了头,好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女孩一样。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轻声地说:“是的,也许在你眼中,我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女儿。没错,六七年前我离开父亲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也从来都没有和他联系过。”
“你出国了?”
“不,我一直都在本市生活。”她扫了苏醒一眼,眼角露出了某种淡淡的哀愁,“由于某种原因,我始终都不能回家。直到前天晚上,我才回去看了一次,却没想到打扰了你的休息,实在是对不起。”
苏醒看着她的眼睛,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了,她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一刹那,他联想到了很多,不禁感到自己心里隐藏的龌龊。他站了起来,轻声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再见。”
当他刚转身要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童音:“妈妈。”
苏醒回过头去,看到客厅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小男孩,还有那双传说中重瞳般的眼睛——
就是他。
前天晚上,他跟着眼前的女人追了出来,结果却追到了这个小男孩。更重要的是,男孩对他说的一句话让他不寒而栗:“你的笛子呢?”
女人回过头去,看着小男孩,用责备的口气说:“小弥,妈妈没有叫你,就不要自己跑出来。”
小男孩似乎没有听到妈妈的话,冷冷地看着苏醒的眼睛,那目光让苏醒浑身不自在。
“小弥,你忘了妈妈的话了吗?不要盯着客人的眼睛,这不礼貌。”女人又在训斥儿子了。
苏醒看着这对母子,觉得这个母亲似乎过于年轻了一些。
忽然,小男孩对苏醒说:“你的笛子丢了。”
“什么?”
苏醒奇怪地看着这个叫小弥的七岁男孩,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只宝蓝色的潘多拉之盒——
那是一只空盒子,笛子失踪了。
“你的笛子丢了。”他轻轻地念了一遍小男孩的话,小弥并没有说错。
苏醒朝小弥的眼睛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的笛子确实丢了。”
“对不起,小孩子就会胡说八道。”女人不好意思地说。
“不,他说得没错。”苏醒半蹲下来,盯着小弥的眼睛,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你知道我的笛子在哪儿吗?”
小男孩茫然地摇了摇头。
“求求你,别问了。”母亲忽然显得很激动,蹲下去抱紧了儿子,她不想让苏醒对儿子提问,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让苏醒打扰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