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达忽然感到头部的疼痛都一下子奇迹般地消失了,他的心也几乎都醉了:“那我们,就只当它是一个美梦好了。”
两个人都默默无言了,只是拥在一起,谁也舍不得分开,互相倾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喘息。
忽然,容颜说话了:“马达,我有些冷。”
“那我该怎么办?”
“抱紧我。”
她在他的耳边上说,温暖的嘴唇和舌头几乎摩擦着他的耳廓。
马达明白,她已经向他发出指示了,现在,他是她的奴仆,他不能抗拒主人的命令。他更加狂热地抱紧了她,他能感到她的眼泪落到了他的脸颊上,又顺着他的皮肤滑落到他的衣服里面,滑落到他的胸口,那里是他心跳的地方。于是,他的那颗心就被咸涩的女人眼泪所溶化了。
她紧紧地拉着他,缓缓地向下倒去,满世界的温柔,覆盖了一切的理智。
然而,就算这是陷阱,就算这是地狱,马达也心甘情愿地为她而毁灭。
五十
清晨5点30分。
马达在容颜的床上醒了过来,她的床很大也很软,几乎能使整个人陷进去,就好象被一团柔软的花瓣所包裹。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把房间的一角映白了。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仿佛是刚被人从水里救上来一样。他伸手向旁边摸去,却什么也摸不到,空空如也。
他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马达几乎是挣扎着似的坐了起来,她不在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周子全和容颜睡过的床上。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天花板上的镜子,这张镜子里曾经倒映过周子全的脸,现在,马达的脸已经取代了那个死了的人。马达又看了看前方,他看到了大床对面的墙上悬挂着周子全与容颜的婚纱合影,看着照片里周子全的脸,马达忽然有些尴尬。他是看着周子全被杀死的,现在,他又躺在了周子全妻子的床上,也许此刻地狱里的亡魂周子全是会怨恨他的。
马达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以后,走到了窗前,他不敢把窗帘拉开,只是凑到了窗帘边上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天还刚刚亮,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四周几百米内许多栋别墅的屋顶,在这栋房子的楼下,他红色的桑塔纳还停在车道边上,周围是茂密的树丛,一片薄雾笼罩着这一切。
他走出了卧室的房门,摄手摄脚地走下楼梯,尽量不弄出声响来,他不想打扰她,只愿意象一阵风一样离去。
“马达。”
她在叫他,他回过了头来,看到了容颜,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衣,有些慵懒地站在厨房门口。
“对不起,我想我还是早一点走吧,以免被人看见。”他轻声地说,现在面对着着眼前的容颜,他忽然生出了一些羞涩。也许,是因为几个小时以前所发生的那一切是那样的突如其来,又是那样地不可思议。
“好的,不过你要吃完早饭再走。”她微微地笑了笑。
马达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了餐厅,在餐桌上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西式的早点。
“坐下来吃吧。”
他们坐在了餐桌前,其实马达不太习惯吃西式早点,但此刻对于容颜所做的一切,他都愿意接受。马达也就再也没有顾忌地吃了起来,而容颜则静静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吃?”
“现在只有5点40分,我可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吃过早餐。”容颜微笑着说,“你吃吧,我喜欢看着你吃饭。”
马达点点头,这女人已经让他神魂颠倒了,他边吃边说:“容颜,昨晚--不,是今天凌晨,也许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不,不是你做的,而是我们一起做的。”
“或许我太莽撞了。”
容颜柔声道:“马达,你在想些什么啊?你该不是在自责吧?”
“难道我没有责任吗?”
“你当然,当然没有责任。你明白吗?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这只是命运。”
马达点了点头,命运让他们相遇,命运让他们承受人生的幸福与苦难,这不可思议的命运,安排了一场离奇至极的故事,这真是人们所谓的“爱”吗。马达低着头,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忽然之间,他问出了一个想过很久了的问题:“容颜,你从来都没有爱过周子全,是吗?”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是的,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那个男人,从一开始直到最终。”
“为什么呢?”
“不要问为什么?这种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就象几个小时前在我的卧室里发生的事情。也许你不信,我和他结婚一年,我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感觉。而今天凌晨,我却在你的身上找到了那种感觉,一种从身体到灵魂都难以磨灭的幸福感。”
他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吗?”
容颜点了点头:“对,我和周子全一年的夫妻生活,还及不上你和我在一起的几个小时。”
“也许,这确实不需要理由。”
“是的,我并不爱周子全,而周子全也从没有真正爱过我。他所深爱着的,永远只是一个死去了的人。”
“你是说罗沁雪?”马达的眼前又浮现起了那张令他永生难忘的脸。
“是的,他要和我结婚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我这张酷似罗沁雪的脸。”她紧紧抓住了马达的手,把马达的手放到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他娶的不是我这个人,而只是这张脸。”
马达的手被她牢牢地抓着,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滑过,他轻声地说:“也许,他和罗新城一样心理有问题。”
“刚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些,我甚至还不知道曾经存在过罗沁雪这个人。周子全不停地纠缠着我,我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但也没有多少厌恶,我只是隐隐地觉得,在我的生命中必然要遇到这个男人。而且,那时候我也觉得很疲惫,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我需要一个休息的时间与地方,而他则有足够的能力为提供这种需要。”
“所以你就嫁给了一个你不爱的男人?”
她点了点头,娓娓道来:“是的,我嫁给了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直到在婚礼上,我发现许多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就象是在看一个幽灵那样,我才隐隐感到了不安。婚后不久,我就发现他经常叫错我的名字,’沁雪'这个名字在他的口中经常出现。于是,我这才知道了罗沁雪的存在,也知道了她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幻影,一个已经死去了的女人的幻影。我永远都代替不了罗沁雪的位置,在他的意识深处,罗沁雪并没有死,她只是把自己的灵魂又附着在了我的身上。你不会相信,周子全居然把我看成了一个幽灵。”
“一个借尸还魂的幽灵。”马达忽然想起了这个贴切的成语。
“没错,他真的对我说过那样的话。”
马达的手终于抽了回来,他问她:“你不恨他吗?”
“不,无所谓恨不恨,既然已没有爱,那就更没有恨了。”
“你说的对。只有爱,才有恨。没有爱,当然也不会有恨。”他忽然靠近了容颜问:“你会恨我吗?”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
“也许吧。”
说完,她微微地笑了。
马达很快吃完了早餐,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快步地走到了房门前。在打开门之前,他在容颜的耳边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你的早餐,也谢谢你给我的--难忘的夜晚。”
她微微一笑:“不,应该我谢你才对。”
“再见吧。”
“你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
马达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五十一
她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她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现在是清晨6点05分。
透过车窗,叶萧看到了这一幕,他没敢把车停下来,而是又沿着公共车道往前开了一段。然后他回过头来,从后车窗看出去。终于,他看清了那个男子的脸,果然是马达,那个出租车司机。
他看到了马达行色匆匆地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向四方张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叶萧的存在。马达走到了他的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前,迅速地钻了进去,出租车的排气孔很快发出了发动的声响,趁着清晨的薄雾,离开了这里。
叶萧深呼吸了一口,再缓缓地把车子倒回去,静静地望着那栋白色的别墅。他真的没有想到,一个刚死了丈夫的美丽女人,却从她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而时间则是清晨六点钟。
她的丈夫尚尸骨未寒,凶手也还没有找到,她却留一个男人在家里过夜,叶萧实在不敢把这种事情和漂亮的女侦探小说家联系在一起。叶萧又摇了摇头,也许她有她的理由?也许她太寂寞了?不,这不是理由,或者说,这是一个不知羞耻的理由。他又想起了郑重对他说过的话,也许郑重说的对,天知道在半岛花园里,这些衣冠楚楚富丽堂皇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龌龊肮脏的事情。
难道真的是情杀?周子全的经济问题与他的被杀并没有直接关系,也许他的死完全是因为女人,因为他那不贞的美丽妻子。叶萧点了点头想,这确实很符合逻辑,聪明漂亮的女侦探小说家有了一个秘密情人,那就是马达,也许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败露了,被她的丈夫所发现。为了他们两个能够长久地呆在一起,也为了得到周子全的遗产,于是这对男女合谋杀死了周子全。对,现在类似于这样原因而谋杀妻子或者丈夫的案子并不少。而至于罗新城,则可能因为发现了容颜和马达的阴谋,结果就被他们杀人灭口了。
这就是所谓幽灵的秘密吗?
叶萧不知道,他只是呡着嘴唇,望着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直到看清白色别墅二楼的窗户。他发现那个窗户忽然打开了,在窗口出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是她。
此刻,她就象一只笼中的鸟儿,站在窗口眺望自由的天空。
几秒钟以后,窗前的她突然消失了。叶萧仍静静地坐在车里,注视着这个女人的窗户。
五十二
窗外的天空是自由的。
她只向外瞥了一眼,就迅速地离开了窗口,紧紧地贴着窗帘边的墙壁,不停地深呼吸着。她已经看到了一辆车停在她房前的车道上,她看不清车里坐的是谁,她也不敢再看了。然后,她缓缓地拉上了窗帘,房间里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黑夜的女人。
可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恶梦,总是要迫使她隐藏在黑夜里,就象一只美丽的野兽,而通常美丽的野兽,总是受过伤的。正如她并不是周子全的第一个女人,而周子全也并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的第一个男人。
已经死了。
然而,那是一个永远也洗不去的印记,那是每夜都来困扰她的恶梦,那是隐藏在她心底的幽灵。已经过去五年了,她总是想要遗忘掉那个男人,但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个死去了的男人的灵魂,总是缠绕在她的梦境之中。
五年前的那个炎热的夏天,她在广东的一所著名大学读书,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那个男人。他是一个四十岁的房地产商人,非常的富有,拥有一栋豪华的别墅和一辆奥迪汽车。从见到她的第一眼,那个男人就被她的美丽迷住了,他近乎变态般地把她想象成了上帝赐予他的天使,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用尽了一切方法纠缠着她,甚至还送给了她许多贵重的礼物,但都被她退了回去。
那个男人还想方设法了解到了她家的困难情况,她的父亲是一个残疾人,而她的母亲则始终被关在精神病医院里,父母都没有工作,全靠吃政府的救济,就连她读书的学费也是七拼八凑地借来的。男人无耻地向她提出,只要她住到他的别墅里,他就可以提供给她全部的学杂费。当然,她是不会答应的。暑假了,她回到了家里,却看到她那体弱多病的残疾父亲生了一场大病,正躺在病床上,需要数万元的手术费。父亲再也筹不到钱了,她几乎身无分文地回到了广东的学校,根本就没钱支付新学年的学费。她只能向女同学们借钱,然而女同学们却嫉妒于她的美丽和聪明,冷漠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她们都希望看到这个吸引了大部分人注意力的女生的退学。而学校则因为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猛烈追求她的缘故,认为她行为不端,也不肯帮助她。
在那个夏天,她几乎绝望了,尽管她极不情愿,但她只能离开学校。正在这个时候,富有房地产商人又找到了她,再一次向她提出了那个要求。除了愿意负担她剩余的全部学杂费以外,他甚至还愿意为她残疾的父亲支付高额的医疗费,他在银行里有着七到八位数的存折,这些小小的支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足挂齿。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厌恶这个男人了。但在那个夏天,她确实需要他,不,是需要他的钱。没有人能够帮助象她这样的弱女子,她是一个被人围捕的小野兽,美丽而无助,她已经没有选择,必须要跳入陷阱。最终,她答应了他的要求,以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和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但是,她有一个条件,她只在他的别墅里住一个月,当学校开学以后,她就立刻回到学校去。他答应了她,于是,她坐进了他的奥迪车,来到了那座位于度假村中的巨大别墅。
那是一座迷宫般的房子,来回曲折的走廊,镶嵌在墙壁上的无数面落地镜子,一个个隐藏在暗门后的房间,而窗户则几乎都被封死了。房子里到处都是美丽的装饰和古典的家具,还有那些古董和摆设,仅仅一套卫生间的设施,就相当于她父亲十年的收入,然而这一切,都使她更加仇恨这个男人。这是一个豪华的宫殿,那丑恶的男人是住在宫殿里的帝王,而她,则只是一个卑贱的女奴。
就在这座宫殿里,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成为了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明白,无论如何雪白的手绢,只要沾上一丁点的墨迹,就再也洗不干净了。那个男人,就是那点丑陋的墨迹,深深地印在她的肉体与灵魂上了。
然而,也许是出于上帝对她的怜惜。
在不幸的命运中,她得到了某种幸运的补偿。
那是一个迷离的夏夜,那个肮脏的男人开着奥迪车外出去谈一笔生意。她轻轻地洒着眼泪,如同梦游一般,独自一人在巨大迷宫中穿行着,希望能够找到什么派遣她寂寞的东西。她非常偶然地发现了一间书房,书房里有一个巨大的五层书架,摆满了所有的中文或已译成中文的侦探小说--直到多年以后,她成为了一个杰出的女侦探小说家,她才意识到这是一笔无法用数字来计算的宝藏。
容颜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恶梦还没有结束,她暂停了自己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回忆。她又一次悄悄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缝隙向外眺望,停在车道上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她又倒在了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被染上过墨汁的女人吗?
五十三
“叶萧,你去哪儿了?”
郑重守在那套监听设备前,对刚走进办公室的叶萧问。
“我去过半岛花园了。”
“去找那个漂亮的寡妇?”
“够了,别问了。”叶萧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烦,他向郑重摆了摆手,坐了下来。
郑重仔细观察着叶萧的表情说:“你的眼眶红红的,好象很疲倦吧?”
“是的,今天早上我五点半就出门了。”
“一大清早去找那漂亮的寡妇?你想干什么?”郑重半开玩笑地说。
叶萧从来不介意他的这种玩笑,他以自嘲的语气说:“你猜我看到了谁?”
“可别告诉我你看到了幽灵。”
“我看到了马达。”
“马达是谁?”郑重想了想,才记起来说,“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吧?”
叶萧点点头:“清晨六点钟,我看到他从容颜的房子里走出来。”
“你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这个。”他不愿意再多说了。
“老公尸骨未寒,她就开始乱来了?”郑重摇了摇头说,“漂亮聪明的女人果然靠不住啊。我今后可不敢娶这种女人了,如果肯嫁给我的话。”
叶萧却不回答,他看了看窗外,一片阴云笼罩着天际,许久都见不到阳光了。
郑重继续说:“周子全也挺倒霉的,别看这种人活着的时候多么风光,死了以后照样给人家戴了绿帽子。”说完,他吃吃地笑了笑。
“我可不喜欢取消一个凶杀案的受害者。”
郑重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他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种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就象我过去说的那样,住在半岛花园里的人,骨子里都不是好东西。叶萧,你是不是对你所崇拜的女侦探小说家很失望?行了,我能理解你的这种感觉。”
“我只是感到意外,那个出租车司机马达,我没想到他居然能够上她的--”叶萧又把最后几个字吃回到了肚子里。
“因为容颜是一个特别的女人。”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叶萧,你的这套监听设备可以还给技术科了。”
“刚才我检测了一下,从昨天晚上起,容颜家的电话就全都不通了。”
“她把电话线给拔了?”
郑重点了点头:“毫无疑问。”
“恐怕她早就有所察觉了。”叶萧站了起来,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她确实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女人,女侦探小说家?”郑重轻蔑地说,“不如说是犯罪专家。叶萧,你说她会不会跑了?就和桑小云一样。”
“目前还不会,她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她不会把自己暴露出来的。”
郑重忽然想起来了,他从桌上拿起一份厚厚的材料交给叶萧,说:“我差点忘了,刚才资料室的小刘给你送来这份东西。他还说你有些怪,偏要查什么安息路,他把从1965年到1975年间,与安息路那栋房子有关的全部卷宗都送来了。”
“真有那栋房子?”叶萧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抓起那份厚厚的材料,只觉得一股霉味扑鼻。
郑重在自己的鼻子前挥了挥手,他一直都很讨厌旧资料里散发出的那种味道,他站起来摇着头说:“叶萧啊,你这个人就是喜欢钻到旧纸堆里查案子,很没劲的。好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看吧,我先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
“鉴定组,我去看看在罗新城死亡现场,发现的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没有。”说完,郑重快步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叶萧独自坐在房间里,翻开了那份厚厚的资料,还有几十叠卷宗。其实他也不喜欢钻故纸堆,但是他以前几桩案子的破获,都离不开旧卷宗与旧资料,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首先,他看到了安息路的资料,这条马路地处偏僻的江边公园后边,只有几百米长,两边都是些居民稀少的老房子,在大部分本市地图上都找不到这条马路。他所要查的那栋房子是安息路99号,1940年,侵华日军某师团在本市安息路边建造营房,安息路99号就是该部队的司令部,这栋房子就是当时由日军建造的。1945年,日本投降以后,这栋房子就成为了民房,住进了十几户平民。在此后的几十年间,这栋房子里一直都平安无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重大的刑事案件。
叶萧翻遍了从1965到1975年,当地派出所与安息路99号有关的全部卷宗,资料都很齐全,但始终都没有找到任何一项杀人案的记录,连伤人案与抢劫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在1968年的6月,在安息路99号发生过一起失踪案,住该号底楼107室的一对年轻的夫妻同时失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直到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音讯渺茫。
虽然不是杀人案,但时间确实是三十多年前,同样也是一对夫妻,也许马达在电话里对容颜说的就是这个。于是,叶萧小心地翻开了这起三十四年前的失踪案的卷宗。失踪的这对夫妻叫钟卫国、钱雨娟,他们是在1965年从别处迁入这栋房子的。钟卫国是本市一家话剧团的演员,钱雨娟是一家医院的护士。当时是文革时期,钟卫国在一部话剧中担任主演,后来因为这部戏在当时被定性为反动戏剧,所以钟卫国也遭到了牵连,受到了许多迫害,但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和妻子一起失踪。
在卷宗的其中几页,还记录着当时居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一些群众提供的线索。失踪案发生以后,公安局向安息路99号里的许多居民都进行了询问,大多数居民都认为居住在底楼102室的张大许有着很大的犯罪嫌疑。居民们都反应,张大许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平时一贯行为不端,他垂涎于邻家少妇钱雨娟的美貌,经常对她轻薄无礼,有时候趁着钟卫国不在家的机会,甚至还对钱雨娟动手动脚。因此,张大许与钟卫国夫妇的关系非常不好,张大许还和钟卫国打过架,结果张大许被打伤了,不过,居民们都认为张大许活该挨打。更重要的是,在钟卫国夫妇失踪的前一晚,许多居民都听到过,从钟家里传出来的张大许的声音。
叶萧把卷宗翻到了下一页。当公安局得到居民反应的这些情况以后,就立刻提审了张大许,但是张大许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干。而公安人员又找不到任何关于张大许犯罪的证据,再加上当时所处于的特殊年代,公安局的工作大部分也是瘫痪的,也没有力量继续深察,于是就以失踪案定性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回想起了昨天监听到的马达与容颜的通话内容,应该就是那栋房子了。而马达所说的那间周子全租过的房间,也就是钟卫国夫妇住过的屋子,可马达在电话里说的是杀人案,而实际上当时公安局定性的是失踪案。
忽然,办公室的房门被重重地推开了,打断了叶萧的思考。他有些不快地回过头来,看到郑重满脸兴奋地闯了进来。
“郑重,你干什么啊?”
“我的叶萧,你不要再象个傻瓜那样钻在过去的废纸堆里了。”
“你不要总是这么大声好吗?说吧,指纹比对的结果出来了吗?”
郑重微笑着说:“你猜的没错,在罗新城死亡现场发现的不明指纹就是容颜的,她肯定与罗新城的死有关。而且,除了她的指纹和死者本人的指纹以外,鉴定组还发现了第三个人的指纹。”
“还有一个人的指纹?”叶萧点了点头说,“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她的秘密情人。”
郑重缓缓地说。
五十四
桑小云还活着。
她艰难地爬上黑暗的楼道,就象是从地狱的深处逃出来。好不容易,她才摸到了自己的家门。开门以后,又是黑暗迎接着她,在她的眼里,一切都象是坟墓。桑小云打开了灯,柔和的灯光照亮了这个虽然狭小但却温暖的房间。
她又回到了人间。
桑小云看了看表,现在是22点30分。然后,她快步走到了卫生间里,面对着镜子,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脖子上,印着一道紫红色的痕迹。她原本红润可爱的面色已经苍白地象具死尸了。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和脖子,一些轻微的疼痛从她的皮肤上传来,她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她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明白许多人都在找她,特别是警方。她不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时候,自己该不该回到家里。但现在,她已经受够了。
桑小云脆弱的心随着铃声而颤抖着,她的脚都几乎麻木了,一动不动地定在卫生间里。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家里,期望门外的人能够快些离开。但这不可能,房间里的灯亮着,从窗外就可以望见,外面的人一定知道她此刻就在家里。
两分钟过去了,铃声还在继续。桑小云无奈地迈动了几乎麻木的腿,走出卫生间,打开了房门。
一个黑影,站在门外阴暗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