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英里外,他们为躲避骑着白马的精灵,将车开到了沟里。白马停在一丛蓝花楹树的路中间。
很快,一高一矮两个警察带着枪来了,瞄准他们的脑袋。
“是神灵?”
警察检查了文件,没收了五十美元、两条旅馆的毯子和五条毛巾,他们将这些小偷推上卡车,消失在夜色中。
菩提湖(1)
菩提湖水是蓝色的,在晴天能看到湖底。
新生婴儿会在这里沐浴。而死者也被送入圣洁的湖中,他们面朝天空,随水漂流到远方。
我的朋友们在圣诞节前夕的早晨到达这里。
他们轻松地离开了曼陀罗,在那里他们花了点时间养病。沃特找到了游览菩提湖度假区的机会,在那里他们可以尽情享受。
汽车将他们带到忙碌的码头上。在等待行李时,男孩鲁珀特用胳膊夹着书,拿出他买来的编织球,用膝盖顶来顶去。
玩厌了这个后,他又拍起了篮球,假装扣篮的样子。接着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副纸牌,他将牌抛到空中洗牌,发出鸽子飞翔般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圈人围了上来。
“抽一张牌,任何一张。”
鲁珀特对马塞夫妇说,几个当地人围上来看,马塞夫人抽出一张梅花K。
“让别人看看你的牌,”鲁珀特说,“你记住是什么牌了吧……好,别忘了,我们将它放回来,现在,抽另一张牌。好的,方块二……让别人看看……将那张放到你背后……放好了吗?好,我们来将牌洗出来。”
“眼见不一定为实,”鲁珀特拖长音调说,“你所选不一定是你所得。”
他的音色完全改变了,深沉洪亮,像个老人的声音。他读过一本关于魔术师的著作《牌桌上的专家》,他知道技巧藏于手、眼和演出技艺中。
鲁珀特将纸牌朝下放,手轻轻扫过,一张纸牌飞出。
“在神奇的土地上,会发生神奇的事,但只有我们相信才会发生。”
他看着马塞夫人,他那张脸不再像个男孩,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博学者。他的眼睛紧盯着她,一秒也不移开:“只要我们相信,不可能的事也会发生,我们希望的就会出现,我们想隐藏的就会不见……”
他说这句话的方式让她有种怪诞的感觉,但她归因于过于炎热的缘故。
“我相信,”鲁珀特说,又回到了孩子的模样,“你呢?”
“当然。”
马塞夫人回答,然后将目光转向她的丈夫。
“点一张,”
鲁珀特说。她照着做了,选了靠近中间的一张牌。鲁珀特将它抽出来:
“是你的那张吗?”
“不是。”马塞先生替妻子回答。
“你确定吗?”
“不是这张,”马塞先生大声说,“你失败了。”
他的妻子看着牌,摇摇头说:“我不相信,”
马塞先生看了一眼,是方块二。她将身后的纸牌抽出来,是梅花K!
人群喧闹起来,马塞先生抓过纸牌,仔细摸摸,要确定这是真是假。
三名船夫在人群中看着。
他们看到这年轻人变出了纸牌,他能将东西变没了,然后再变回来。他有《黑皮书》。他们知道这本书,是“大哥”遗失的重要文件,从此他们走向了衰败。他们已等待了几百年,发誓要找回它。他终于来了,这个玩纸牌的年轻人,他是转世的“大哥”——神灵之王。
船夫们轻声地谈着这件事,这位“小白哥”好像还没看到他们,他们得马上靠近他。和他在一起的是什么人?是他的随从吗?不一会儿,他们靠近沃特,用极低的价格击败了其他等候游客的船夫。
一开始我很困惑,这些船夫又兴奋又激动,究竟是什么人转世了?难道他们已经发现我的存在了?
自从我变成幽灵以来,已接受了许多新的观念,但我还从来没有想过来生,我到底是变成一个女人还是男人?一匹马还是一条狗?如果不幸变成一条狗的话,但愿能够由柏哈利来训练我,或许他会发现这条狗的前世是他的好朋友。
或许,他们相信这个男孩,是能够拯救他们的神,至少他会变戏法。
三艘船载着我的十二位朋友,还有他们的导游沃特,一起划过菩提湖如镜的水面。而我则是坐在领头船上看不见的船首斜桅上,如果不是水面空气太冷,还有船上马达的嗡嗡声,这样的航行还是蛮惬意的。我的朋友们都很开心,在风中放肆地大笑着。
第一条船的船夫是个英俊的年轻人,他裹着蘑菇色的格子腰布,他也是在码头上领头的人。人们都管他叫“黑点”——这个小名来自他手上的胎记。
和中国人一样,取如此难听的小名,是为了防止孩子过早夭折,希望孩子像小狗或小猫那样好养活。但在兰那王国,长大以后也可以取其他绰号。“黑点”的两个同伴,一个是瘦瘦的“鱼骨”,还有说话很风趣的“老手”,他们正驾着其他两艘船。
黑点坐在船尾,一只手放在舵上,心里却在念着家里生病的女儿。她只有三岁,已能看出人的好坏了。他想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吓时闪着幽光,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她想要摆脱体内的魔鬼。然后她濒死般盯着天花板,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被迫在女儿生病时离开,伙伴们让他必须回到镇上,老手和鱼骨一直在保证:孩子的病会好起来的。双胞胎兄妹的祖母已扔过鸡骨头,检查了羽毛,撒过祝福的米饭,并告诉黑点——那是他的母亲,晚上不小心走到小女孩的床上,走入她的灵魂睡着了,但这不至于伤害到孩子。
老手安慰着黑点:“不用担心,你母亲最喜欢小孙女了,巫师已将孩子的手腕绑住,将她绑在人间了,他施了法术驱赶你母亲的鬼魂。你妻子已给女儿喂过药了,每小时喂一次,不会有事的。”
菩提湖(2)
黑点的小女儿和妻子住在山上,那是个无名之地。他只在下雨时,或战争期间回去看看,那时没有飞机或汽车将游客带到菩提湖,当然也没有客人乘坐出租船。
这时候,黑点和他的伙伴就去看他的堂兄油子。他在一家修理旅游车的店里工作。
“嗨,兄弟,你能带我上山吗?”
油子从没拒绝过他,因为黑点也会给他带点东西——腌虾糊、面条、花生、香料,都是一些外面没有的食物。
油子也会开一辆修好了的汽车,穿过一条崎岖的路,来到一个长着茂盛灌木丛的秘密入口,将黑点偷偷送回去。
他们开到茂密的森林里,在一座灰岩坑边停下来。黑点跳出来穿过这个山谷,到达神秘的无名之地。
镇上不会有人知道的,那是三个船夫和机修工的家,低地的人们将住在上面的人称作“丛林里的人”,他们可能是被隔离的部落、强盗,或是游击队的幸存者。
明天,黑点和他的伙伴们就要回家,可能永远不回来了。因为大哥已经来了,他上一次现身于世上时,答应过要拯救他们。
他能让部落不被人发现,他们就可以离开那无名之地,迁徙到那片被许诺过的土地,种植他们所需的食物。在那里他们和平地生活,与世无争,与土地,流水,神灵和谐相处。
是的,大哥回来了,一切都要实现了。
菩提渔夫(1)
由于船在湖上航行,游客们开始感觉寒冷。
在我这条船的船头,莫非的马尾辫拍打着马塞先生的脸,柏哈利和朱玛琳依偎在一起,膝盖弯曲着,柏哈利的外套盖着他们的上半身。鲁珀特和沃特一起面朝船尾,他像神一样迎着风,全然不知马上要发生在他身上的重大变化。在另一条船上,埃斯米和本尼挤在一起,狗狗在他们中间。怀亚特和温迪拿着圆锥形的帽子挡风。
三条船像是在相互比赛。“喂!”当薇拉的船加速时,她向我们大声叫道。其他人从船上回过头来看她,她正好拍照,大家也纷纷拿出了相机。
沃特用兰那语给船夫们指方向:“绕过市场。”
但他们并不知道,黑点其实能说一些英语,但他一直装作不懂英语,然后偷听别人说话。“不到需要时不拿出武器”。他的父亲这么教育他。他想起父亲,这是让人痛苦的回忆,因为他的父亲需要时没有武器。
黑点从小精明又好奇,他是从游客那里学来的英语,他们每天都说相同的话,做相同的事,一样的问题和请求,一样的失望和抱怨,拍照,讨价还价,吃饭和生病,谢谢你和再见。他们只对导游说,没人期待一个孩子能听懂。
他是在游客堆中长大的,不像住在山上的南夷部落,他的家族是Pwo南夷族,他小时候是在平原上生活的,在离此七十英里的一个镇上,生活并不富裕,但很舒适。
他的父亲和叔叔做运输生意,用船运输游客,同时也修理旅游汽车。妇女们卖披肩和肩袋。他们发现和游客打交道,比和雨季打交道容易多了。
在南夷部落与兰那王国政府爆发战争之前,他们的生活还是很安定的。但战争使他们逃到茂盛的丛林中。黑点和他的朋友及堂兄来到菩提湖边,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从黑市上买了死人的身份证。从此后他们过着两种生活:以死人的名字出现的公开生活和活人的隐居生活。
船头向左转向一条小河道,一群建筑支起在水面上,屋顶是生锈的波纹形马口铁。
“我们开往一个小村落,是菩提河边二百多个中的一个,”沃特向大家解释说,“我们不在那里停留,但我想让你们看看这里,看会发现些什么。这些藏于小河道中的村落,除非你们一辈子住在这里,像我们的船夫一样,不然你们很容易迷路。河很浅,风信子每个礼拜都成亩地生长,然后像陆地一样,四处漂移。这对农夫和渔民来说真是个问题,因为这堵住了他们的生计,以至他们越来越依赖旅游业。”
当船靠近村落时,船夫们减速了。两条船挤进了水上公园,有西红柿在木走道下闪闪发光。他们来到了流动的市场,那里有很多小船装着食物和纪念品向游客兜售。
这些小船一般在十到十二英尺长,用很轻的木材手工做成。卖主蹲在一头,看着他们的纺织包、低劣的玉项链、衣服纽扣和粗糙的木佛。
每个小贩都恳求我的朋友们往他那儿看。岸上是向当地人出售其他更实用物品的小贩:黄色的瓜,长茎蔬菜,西红柿,金色和红色的香料,装腌菜和虾糊的陶罐,妇女布裙的颜色很欢快——粉红,青绿,橙黄。男人们蹲坐在他们深色的腰布里,嘴里叼着烟。
本尼为了不使当地人失望,会买很多东西。
“他们拿的是什么?”
莫非忽然问。他看到有十几个士兵扛着枪走在岸上。
海蒂马上感到很紧张,当然,感到紧张的不止她一个。但当地人对那些士兵视若无睹,好像那些士兵们就像我一样,是看不见的。
沃特赶紧安抚大家:“不用担心,我可以保证,战争早就结束了。过去王国政府军和南夷部落武装在这里打过仗,那时游客不允许进来。现在这里已降为普通区域了,说明非常安全。起义者都逃到山里躲起来了,你们不用害怕。”
“那为什么都拿着枪?”莫非问。
沃特轻轻笑了:“提醒人们交税,现在人们害怕的是税。”
“什么是起义者?”
旁边船上的埃斯米问她的妈妈。
这时我注意到,黑点正在专心倾听他们的交谈,他的眼睛正看着这对母女。
朱玛琳向女儿解释:“就是造反。”
“是好还是坏的?”
她有些犹豫,她知道战争的残酷性,难免会伤害到无辜,如果军纪败坏就更糟了。但她要怎么说才不会吓着女儿呢?
埃斯米看了看她妈妈的表情:“哦,我明白了,要看情况的。什么事情都要看情况的。”
她摸了摸腿上的小狗:“除了你,小狗狗,你永远是好的。”
“嗨,沃特,”温迪大声喊,“你对国王怎么看?”
沃特知道这样的问题是不可避免的,他看着温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斟词酌句地回答:“穷人,特别是那些没受过教育的人,感到现在比过去好。当兰那王国还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时,他们不想有更多的麻烦。他们有时还感激国王陛下,感谢他不时地给予人民一点恩惠。就像这附近的一所学校,一名显赫的贵族给校长买了一台录音机,这足够使人们快乐了。我们现在从国家的边境铺路到另一个国家,这是个伟大的进步,能使人们看到外面的世界。现在流血事件也少了,因为大部分造反者,已经被控制了——”
菩提渔夫(2)
“你是说被杀了吧。”温迪插嘴说。
沃特毫不畏缩:“一些死了,一些关在牢中,另外一些躲起来了。”
“那你是怎么看的?”柏哈利问,“现在的兰那王国比过去好吗?”
“有很多因素……”
“要看情况的。”埃斯米说。
沃特点点头,“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他想到了他的父亲,也想到了自己的工作,同时也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她需要清白的档案上大学。
虽然他不喜欢国王,特别是不喜欢国王出现在电视里的样子,他甚至想过做记者。但有人告诉他,这样做只会导致死亡,不是精神上的死亡,就是肉体上的死亡。你不能写任何坏消息——那还有什么可写?
这女孩说得对,这要看情况的。但他怎么能对这些美国人说?他们只是暂时来这里,他们永远不会受影响。如果告诉他们事实,他们又会得到什么呢?如果他这么做了,将要冒怎样的风险呢?他看着湖面,知道了该怎么回答。
“看那里!一个男人站在船上。”
游客们伸长脖子,看到了有名的菩提渔夫。我的朋友们纷纷拿出照相机,通过取景器摄下这幕场景。
沃特继续说:“看见他怎么用一条腿站立,另一条腿划着桨的吗?这样他在用双手捕鱼时还能滑行。这看起来好像不可能,但他毫不费力就做到了。”
“习惯成自然!”
马塞先生同时向对方喊,他们坐在两条船上。
本尼惊慌地说:“我会掉入湖中的。”
沃特镇定地回答说:“这就是他们的感觉,已经习惯了,所以能单腿站立而不掉下去。他们会梦见鱼,这驱使他们前进,但有时他们的网是空的,如果划船的腿累了,就随波逐流……”
我的朋友们已忘了那个问题,他们正歪着脑袋以便更好地拍到这奇特的美景。
只有黑点听到了沃特的回答。
浮岛(1)
菩提湖浮岛景区只开发了一年,它模仿了竞争对手的运营模式,建立了金岛别墅饭店和它的姐妹饭店。
事实上这是当地部落的产业,部落与兰那王国政府达成停火协议,换得了酒店的股份。宣传册上是这么介绍说:这里有西方的管理,专业的装修和全方位的服务。
这的经理是个德裔瑞士人亨利希·格里克,他知道如何迎合西方游客的需求。当我的朋友们坐的船靠码头时,穿着制服和绿格子腰布的男孩上来迎接他们。
我在几年前第一次遇见亨利希时,他还是个英俊的男人,卷曲厚密的金发向后梳得一丝不乱,优雅的嗓音,日耳曼人的下巴。但现在他发福了,穿一件亚麻布的无领衬衫,黄色沙洗丝绸裤子。他的脖子像松垂的袋子,头发稀疏,露出粉红色的头皮,蓝眼珠外充满着血丝。
“欢迎来到天堂,我相信你们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现在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吧,安顿好后请与我到大厅里喝一杯。”他招呼着客人们,指了指身后一间有很多窗户的高木屋,又看了看表说,“已经中午了,一起吃午饭吧。”
亨利希用手赶着他们,就像在赶一群猪。
旅馆侍者带客人去房间,他们得到了不菲的小费,每个人都抢着搬最大件的行李。
我的朋友们在柚木走道上散开,当他们走进住处,便开心地叫道:“真不错!”
“就像提基小屋。”
“多可爱啊。”
本尼进入自己的房间,看见内部装饰有打褶的藤条,地板上铺着麻布席子,一对床用白色亚麻布装饰,上面是薄纱纹帐。他喜欢这种感觉,很有热带风情。墙上画着一些图腾和骨雕,那种大批量生产的民族艺术品。卫生间很令人惊奇,很大且没有怪臭味,用白色的瓷砖铺地,淋浴房要走下一个台阶,被半堵墙隔开。
在海蒂的房间,侍者打开了窗,它们没有遮挡,不远处是杀虫的熏香和香茅油罐。一切都在提醒她,走道下的水是蚊子的繁衍之地。
而隔壁房间里,朱玛琳和女儿埃斯米正对着湖景惊呼:这里真是天堂,香格里拉!
柏哈利比其他人还要高兴,他的房间在第五码头的最顶端处,这隐秘的环境是完美的爱巢。这里已周到地摆上了柠檬味的蜡烛,真浪漫啊。他走到外面的小走廊,看见有几张可调靠背的柚木椅——棒极了!可以和朱玛琳一起躺在这里看月亮。
朱玛琳和女儿走出房间,她与他只有两个码头的距离。柏哈利向玛琳挥手,她也热切地向他挥手。
他们就像两只拍打着翅膀的发情鹦鹉,意思很明确:就是今晚了。
半小时后,大家来到大厅里,亨利希将香槟倒在塑料杯中:“为了快乐与美丽,为了新朋友和永久的回忆,让我们举杯。”
很快亨利希又赠与了他们新名字——我们伟大的领队,我们可爱的女士,我们大自然的爱人,我们的科学家,我们的医生,我们的天才,我们的摄影师……
他给所有客人起这样的新名字,让他们感觉自己与众不同,事实上他从来不记得客人的真名。
亨利希在泰国经营一家五星级海滩酒店好几年了——我去过两次,但那个酒店后来在六个月中死了三名游客,不是死于事故、心脏病、溺水等原因,死亡证明上显示:他们死于水母的叮咬。
酒店在第三个牺牲者上天堂后便关门了,第三个死者是一位美国国会女议员的儿子。此后,亨利希来到了兰那王国的曼陀罗,在一些豪华酒店参与管理。我在那里偶遇过他,他表现得就像我失散已久的朋友一样,叫我“我们亲爱的艺术教授”,然后他为我写下一个他称为“顶级”的餐馆名。
他湿乎乎的手掌环绕我的肘,就像情人似的摩擦,用神秘的语调告诉我,他会通知ma?tred’,我和我的同伴们来了。
“你们有几人?六个?太好了。应该订能看到最好景色的桌子,我会和你们一起,接待你们这样的客人很荣幸。”
我们怎能拒绝呢?免费的午餐会有多糟?我们去了,看菜单时他表现得很殷勤。他说我们应该点特色菜,贵得要命,这就是他的款待。第二道菜时,他又感伤地嚷嚷着格林德瓦,我想那大概是他的出生地。
他开始唱德语歌,“MeiBiberHendel!”听起来就像小鸡在咯咯叫。旁边一桌的泰国商人发出“挞—挞”的评语。
结束时他低下头,额头靠在桌子上,直到服务员来将他提起。当我告诉他们格里克先生会付账时,服务员和ma?tred’抱歉地耸耸肩。
于是,我只好自己付账,由于人数多,点的酒也多,但大部分他喝掉的,可不是笔小数目。
第二天在旅馆,亨利希为他“突然病倒”和匆忙离去表示道歉,他说他要补偿,从我们住宿费中扣除同等的金额。我报的略低于实际数目,他又写得略高一些,他这样来讨好客人,“免费的丰盛午餐”,然后从他老板那里揩油。他很油滑,非常不诚实。
有一次他告诉我,他曾管理过香港的文华东方酒店。我很难相信他的话,因为他一点也不懂广东话。
我问他:“那里有什么好吃?”
“糖醋排骨。”
这是对中国美食所知不多,又不愿尝试其他食物的人的最爱。我知道他在吹牛,而他竟然对自己的谎言毫无愧色,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浮岛(2)
其他领队告诉我,他根本不是旅馆经营者,他实际上为中央情报局工作,他是他们最好的特工之一。口音是假装的,瑞士国籍也是假的。他是美国人,亨利·格里克,来自洛杉矶,一个盛产演员的地方。他第一次来亚洲时,填的职业是“废物管理顾问”,而在其他签证上,他说自己是“水净化工程师”。
“废物”是中央情报局目标的编号——就是他们要除掉的人,“净化”则是过滤情报的编号。
对一个间谍来说,酒店工作是非常理想的,他可以与来自泰国和兰那王国的各种官员喝酒吃饭,他给他们的印象是醉醺醺的,没有一点威胁,当他们在做桌底交易时,他也在“桌底下”偷听。
这就是我听说的,但这太难以置信了。如果我都知道这些,那么那些他监视的人会不知道吗?他早就会被兰那王国政府驱逐出境了。不,他不可能是间谍。此外,我还闻到了他呼吸中的酒精味,这个怎么伪装?
我看他喝“泡泡酒”,他再一次玩了这套把戏。他的职业将他带入了死水,作为一名旅馆经理,这是自贬身价。
只有小女孩埃斯米发现亨利希是个冒牌货。这孩子很机敏,就像我在她那个年纪一样。她看到她妈妈被他哄得团团转,“我们的大美人。”他这么叫她。柏哈利变成“我们的英国绅士”。一会儿有人告诉他,柏哈利有一个很受欢迎的驯狗电视节目,他就叫柏哈利“我们著名的电视明星”,这使柏哈利很开心。
而亨利希对哄孩子不在行,他夸张地笑着,就像很多大人对婴儿说话那样:“你的肚肚饿了吗?”
埃斯米猜疑地看着他,发现他总会找借口轻轻地碰女士们的手臂,将手掌放在男人的背上,恭维每个人:“你看上去是个经验丰富的游客,和其他人不同,是在他乡寻找更深层次的人,是不是?”
埃斯米带着尼龙袋里的狗,上面盖着一条围巾,小狗舒服地蜷在窝里,直到它想出来透气时,才会叫一声。当亨利希朝埃斯米看时,她假装打喷嚏。
她走向卫生间,从杂志上撕下几页纸,铺在瓷砖地板上。她将狗放在上面,催促它“快便便”,小狗蹲下来便便了,它就像小孩一样聪明。
埃斯米回来时,亨利希眼睛亮闪闪地问候她:“啊,我们的小小孩回来了。”
可是她毫无表情,匆忙找到她妈妈的座位。
该上午饭了,toutpris(全都包括),除了葡萄酒和啤酒,还有——他们一会儿就会知道,标了高价的“欢迎”香槟酒。
亨利希开玩笑说,他们最好不要抱怨这里的食物和服务:“因为这里是很凶猛的部落开的酒店,另外他们有士兵的保护。所以你们看,你们的满意是有保证的,没有投诉——”
“不用投诉,”本尼急忙说道,“食物很好。”
“保护是什么意思?”莫非好奇地问,“像黑手党一样吗?”
亨利希看看四周,像要确认他的员工没有偷听,“不完全是,”他捏了捏手指,表示不义之财,“如果你帮助别人,你会得到好处。哦,不要这么惊讶,这在其他国家是种传统,你们国家也是。”
他拍了拍莫非的肩,“不是吗?我的朋友?”他自顾自地大笑起来,然后加上一句,“实际上,每个人都会很友好。过去的事是老黄历了——忘了吧。当然,不可能完全忘记,除非你死了,但我们可以选择性忽略,是吗?”他将手放到嘴边,“保持沉默。”
亨利希确实是个狡猾的人,不时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到现在我还不了解这个男人本质的一面。他设置了屏障,或者我也是?佛说,完全同情才能完全理解,我真想让狡猾的亨利希当众出丑。我不认为那样就没同情心了,因为我对他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