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楼一烂就是十几年,楼顶藏着一个死人,不会被人发现的。而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个年轻漂亮的女生失踪了而已,这些女孩的社会关系复杂,说不定同时有好多个男人,跟谁私奔了都有可能。或者,被某个男人杀了。谁会怀疑到你呢?”梅兰冷冷地盯着另外三个女人的眼睛,“除非——你们有谁告密!”
“不会的,我们是绝望主妇联盟。”
全曼如怯生生地问了一句:“现在到处都是高楼,如果被其他楼顶上的人们看到怎么办?”
“你会没事天天盯着某栋楼顶吗?”
“不会。”
“就算发现又怎样?这世道上的人们,只想到自己,谁会无缘无故惹麻烦?何况,任何人被关在烂尾楼顶上,没过几天就死了,根本不会有逃出去的机会。梅兰,帮我一起干吧!”
章小雪的表情坚定,全曼如与程丽君都有些犹豫,梅兰沉默半晌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大家,但我愿意再为章小雪杀一个人。如果,你们两个不愿意参加,可以立即退出绝望主妇联盟,也可以去公安局自首或举报。”
别墅的小花园,开着春天鲜艳的杜鹃,四个女人却沉默许久…
还是东道主的程丽君开腔了:“我也不是没杀过人——我是说我家的钟点工,虽然不是故意把她弄死。看她在三楼擦窗户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在她后面轻轻推一把,她会不会掉下去摔死?冬至那天,我努力控制自己,身体却像失控,被一根绳子牵到她背后,那敞开的窗框像张嘴,豁然大开将我吞掉…”
“吓人!听起来像大卫·芬奇的电影。”
“我没想过她真的会死,但当我跑到楼下,看到尸体的刹那,我感到了某种兴奋。”她的眼里倒闪过跳跃的光,“除了林子粹,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压抑了好几个月,终于对你们说出来,就像放下一块大石头。”
“那还是抑郁症惹的祸吧。”
程丽君冷冷地盯着全曼如:“我同意参加下一次行动,曼如,你呢?”
“我?”停顿了漫长的一分钟,她撕断手腕上的珠链,“同意。”
绝望主妇联盟都知道,全曼如的老公最近出国考察,偷偷带着自己的女秘书。
“好,两个月内,我们会帮助章小雪,实现她的心愿。”
只有梅兰心里清楚,她并非忘了把女孩放出来,而是故意不关照任何人。
她相信,根据自己用手语对哑巴的描述,这个冷酷的男人,将默默看着别人死去。简而言之,哑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梅兰愿意跟哑巴平等地说话。
梅兰再度找到哑巴,希望他物色一栋适合做空中监狱的烂尾楼。
哑巴选择了一所大学,有栋尚未完工的教学楼,孤零零矗立在校园角落。负责建设的副校长腐败案发,大楼一烂长达八年,也没有流浪汉住在里面。学生传说那就是灵异的鬼楼,从未有人胆敢进入。
一个半月,哑巴在校园深处造起空中监狱,真的很适合做女大学生的坟墓。
初夏,月黑风高的夜晚,绝望主妇联盟第二次行动,章小雪最恨的女生,在昏迷中被送到烂尾楼顶,关在四堵高墙之间的绝境。
这一回,梅兰明确告诉哑巴,请他暂时离开这个地方,就让女大学生自生自灭吧。
她们没再去确认女孩是否死亡,考虑到天气炎热,将看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恐怕会恶心到几天吃不下饭。
漫长的夏天过去,下一个,轮到全曼如老公的女秘书了。
哑巴用了更长时间寻找烂尾楼,十月份才确定市中心的一栋高层建筑。两个月后,他通知梅兰等人来验收。
行动时间确定在冬至夜。
女秘书与老板幽会后不久,就被送到了烂尾楼顶。这回女孩没有昏迷,而是剧烈挣扎,幸好楼顶没有旁人听到,哑巴迅速将她扔入空中监狱。
她在井底痛哭着哀求,丝毫未能打动四个女人。绝望主妇联盟与哑巴默然离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一晚,程丽君只感到眼皮直跳,因为这是一年前钟点工被她害死的忌日?
梅兰有了一种预感——下一个,就轮到程丽君了。
不到半年,程丽君死了。
联盟的四角,崩塌了第一块。
葬礼那天,剩余的三个绝望主妇,相约穿着黑色礼服,穿过连绵梅雨,来到肃穆的殡仪馆大厅,门口有条横幅:“沉痛哀悼程丽君女士英年早逝”。到处是花圈和挽联,有个撒满鲜花的棺材,躺着盛装晚礼服的女人。林子粹身着黑西装,手持白玫瑰哭泣,越发让人同情与怜悯。这天,哑巴也跟着梅兰来送葬了,她让哑巴等在外面别进来。
根据死者生前遗愿,葬礼背景音乐是柴可夫斯基的《b小调第六交响曲:悲怆》。
虽然,各种迹象表明程丽君是自杀,但警方没有确认结案。恰恰相反,那个叫叶萧的警官,好几次来向梅兰询问关于死者生前的种种情况。无论全曼如还是章小雪,都对于绝望主妇联盟守口如瓶,一旦泄露秘密,她们要作为杀人犯被逮捕。梅兰同样回答得水泼不进,尽管叶萧仍然存有怀疑。
最后,警官特别问到——程丽君有没有提到过丈夫的外遇对象?
梅兰回答从来没有。
这是一句谎言,只有她知道崔善的存在。
黄梅天过后,她召集绝望主妇联盟聚会,虽然只剩她们三个,依然计划了新的行动。梅兰告诉大家——林子粹有个小三,她叫崔善,二十六岁。正是这个女人,在6月22日凌晨五点,潜入别墅杀害了程丽君,伪装成自杀的现场。而在程丽君生前,已决定把小三关进烂尾楼顶,也就是巴比伦塔的空中监狱——当初绝望主妇联盟留给程丽君的地盘。
“一年多来,绝望主妇联盟的每次行动,程丽君都全程参与,和我们一起除掉了那三个女孩——尽管跟她无冤无仇,她始终无私地帮助我们,而她自己却被小三害死了。”
“这个仇,一定要帮她报!”
章小雪进行了恰当的总结,也打消了全曼如的犹豫不决。
为完成程丽君的遗愿,她们再次请来哑巴,让他搬到市中心的巴比伦塔。这里有现成的四堵高墙,只需要重新整理空中花园,消灭有人存在过的痕迹,除了茂盛的石榴。
七月的最后一夜,绝望主妇联盟的行动时间。
三个女人跟踪崔善,发现她从一间五星级酒店出来,黑色小碎花的短裙,酷似一只黑天鹅。
崔善貌似失魂落魄,慌张地逃避什么。当她穿过无人的街心绿地,主妇们从背后袭击,用麻醉气体令她昏迷,开车载到巴比伦塔下。然后,哑巴将她背上塔顶,扔进了空中监狱。
一周之后,梅兰确信崔善已经死了。
就像过去两次杀人,根本无需事后确认。这座城市四栋烂尾楼顶上的女孩,可以在地底下凑成一桌麻将了,她想。
不过,梅兰私下里找过哑巴一次,在巴比伦塔的十三层,有个避风的角落,他新搭的窝棚外面。
“我的丈夫,并没有接受去年的教训。最近,他又有了新欢,请把那个女孩子,关到第五栋烂尾楼顶。”
然而,哑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她。
“我不想再杀人了,你也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他用手语回答,“过几天,我会离开这里,回老家去。”
梅兰看着对方倔强的眼睛,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有了新的想法——如果,哑巴不能为绝望主妇联盟服务,那么就会成为一颗定时炸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们三个女人,只有哑巴知道秘密。虽然,他不会说话,但会写字。而他已经认为,杀人这件事是错误的,就有可能想办法纠正错误,甚至包括去公安局…
不管哑巴会不会这么做,只要他还活着一天,梅兰以及她的闺蜜们,就得多做一天噩梦。
要永久解决这个心腹大患,唯一的办法是杀了他。
三天后,梅兰准备了一瓶饮料,针头在瓶口打入致命毒药,只要喝下小半瓶,就能让人在十分钟内死亡。
她再次来到巴比伦塔,在十三层找到哑巴。她先是感谢哑巴在一年多来,帮助绝望主妇联盟所做的一切,既然要回老家去,就给他十万元的红包作为感谢。
哑巴拒绝了她的红包——其实,红包里只有表面几张钞票,底下全是白纸。
但他接过梅兰递来的饮料,毫无防备地打开瓶盖,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杀人灭口的过程中,梅兰恐惧得要命,等到哑巴放下饮料瓶,她就匆忙告辞了。
逃到烂尾楼底下,她焦虑地等候了一个钟头,始终没见到哑巴下来。这时电话铃声响起,竟是叶萧警官打来的,说还有关于程丽君的问题跟她核实。她终究没有胆量再爬上烂尾楼,而是相信哑巴已经死了,尸体躺在十三层的角落里,不会再被任何人发现,直到腐烂成为白骨,就像被关在塔顶的那个女孩。
梅兰走了,再没回来过,直到四个月后,今天。
上午,绝望主妇联盟的三个女人,照例在旋转餐厅喝早茶。梅兰独自开车离去,那条来自哑巴的短信,却让她一路上忐忑不安,多次差点撞到别人。
为了避免车毁人亡,她决定先不回家,而是去巴比伦塔看看。
梅兰来到烂尾楼下,在市民广场公园的路边停车,去附近超市买了瓶饮料,回来却发现,车窗上多了张小纸条,写着一行女人的笔迹——
“救命!我在楼顶!巴比伦塔!”
楼顶?
她自然仰起脖子,看到烂尾楼顶的几堵墙,不寒而栗的气流,从头到脚灌满毛孔。
崔善还活着?
她在楼下徘徊片刻,终究无法按捺恐惧与好奇,便带着这张纸条,钻入巴比伦塔。
爬过幽暗的楼梯,经过十三层,哑巴的窝棚居然还在,但再未有人居住的痕迹。
梅兰径直冲上塔顶,冻得瑟瑟发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去——空中花园里没有崔善,却仰天躺着一个男人。
几秒钟内,她认出了林子粹,确切来说是他的尸体。
忽然,有人猛拽梅兰的胳膊,装着手机的坤包被夺走。当她回头尖叫,却被狠狠推了一把,坠入空中监狱的井底。
那是几个钟头前的事。
梅兰相信,林子粹是被崔善扔进空中监狱的,至于把她推下来的那双手,恐怕也属于一个比自己更可怕的女人。
四个月前,杀死哑巴之后,她后悔自己没有爬到烂尾楼顶观察,确认崔善究竟死了没有。
梅兰一直疑惑,为什么把崔善关在巴比伦塔后,哑巴突然改变了态度?原本,自己不是哑巴最信任的人吗?
也许,住在同一栋烂尾楼十三层的哑巴,发现崔善仍然活着,或者受这年轻女孩的诱惑。难道哑巴强奸了她?而她根本也没反抗,而是利用自己的身体。哑巴疯狂地迷恋上了她,更不可能再为梅兰做任何事。而在哑巴死后,崔善开始了长达数月的复仇计划…
哑巴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一切悔恨都来不及了,梅兰被困在巴比伦塔顶,看着正在腐烂的林子粹。为什么不早点把他也杀了呢?
在墙角发现一条断掉的项链,坠子是施华洛士奇的镶嵌水晶,小小的天鹅形状——这是崔善戴过的项链吗?忽然,梅兰觉得林子粹是个小气的男人。
她将断了的项链塞进口袋,开始怀念家里的那条大狗。
梅兰也在想象自己的丈夫,等到明天或后天,确信妻子已失踪,他会在表面上极度焦虑,不但报警还会到处张贴寻人启事。
其实,他早就盼望这一天吧。

第八章 X的录音笔

同一时刻,巴比伦塔的马路对面,三十层楼顶复式群租房的某扇窗户内。
崔善把墙上贴满的照片和纸条撕下来,堆在一个破烂的铁皮脸盆里。
她点着了打火机。
火苗在手上颤抖,注视铁盆里的自己——从白天鹅般的女童,到脸上有婴儿肥的少女,再到一个成熟的女人。
这是崔善全部的过去,包括穿着黑色碎花短裙,踩着红底高跟鞋,坐在海滩边吹着风,目光迷离,前路彷徨…打火机从这张照片开始点燃。
白皙的面孔,迅速被灼烧毁容并吞噬,化作骷髅般的碎屑。红色火焰,黑色灰烬,蔓延在整个铁盆,就像烧掉一具女人的尸体。
打开窗户,让燃烧的烟雾飘出去,免得被隔壁租客投诉。剩余黑屑倒进走廊的垃圾筒,没什么可惜的。
回到X的窗后,她举起胸前的望远镜,瞄准对面的市民广场公园。偷窥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这些天发现了许多他人的秘密,只要你认真观察——跪在公园门口要饭的老乞丐,一年四季只穿衬衫,越是天寒地冻生意越好,但每晚都会去后面小马路的发廊;对着几棵梅树自言自语的老婆婆,看起来穿着打扮体面,油光光的头发不知搽着什么古老化妆品,其实有精神病,家人从不管她,任由她在公园闲逛,有几次过马路差点被撞死,大概也是子女们所希望的;有对年轻恋人在公园相会,一个是美容店里的安徽小姑娘,另一个是沙县小吃的福建小伙子,前几天哭哭啼啼闹分手…
最后,望远镜的视野落在了烂尾楼,该回去看看巴比伦塔顶的新朋友了。
至于X的房间,崔善已清除了关于自己的所有痕迹。她只带走了一样东西,是盘陈旧的盒装VCD,在一格抽屉里找到的。正面印着日文原名《白鸟之湖》,英文名字《SWAN LAKE》,还有王子与公主的卡通形象。后面有中文介绍,1981年日本东映的动画电影《天鹅湖》,上译的经典配音,王子的声优是童自荣——这个名字对崔善来说很陌生。她计划弄来一台碟机,重看一遍这个版本的《天鹅湖》,就在今晚。
十分钟后,她穿过市民广场公园,回到烂尾楼底下。
废弃的工地外墙很高,几年前重新加固过,被茂密的树丛掩盖起来。只有一道敞开的小门,挂着虚张声势的破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底楼大门更像山洞,废墟裸露着狰狞的钢筋。楼梯仿佛古代的通天塔,围绕大楼内墙旋转而上。下午的阳光射入塔内,灰尘翻腾的光影间潜伏着什么。
经过十三层,看到一个简易帐篷,有草席与热水瓶等生活用品,还有手持电风扇与蚊香之类的,同样蒙着厚厚灰尘,上次有人居住还是在夏季。
寒冷的季节,背后居然沁出汗水。解开领子看着窗外,整个烂尾楼都没有窗玻璃,四周呼啸着穿堂风,几乎要将她拽下万丈悬崖。
十九层,四面黑暗的墙壁,空气闷得如同古墓。她用力敲打异常厚实的墙壁,也许外面就是空中花园,有人躺在一墙之隔的脚下?
爬上绝顶的天台,大风吹乱崔善的头发,意外发现栏杆边躺着个包——爱玛仕的白色女包。她曾经特别向往过这款包,打开看到一台女款手机、金色的PRADA小钱包、英菲尼迪的车钥匙,还有好几张贵宾级信用卡,持卡人签名——梅兰。
崔善知道她是谁。
女包里还有一支录音笔。她认得这是X的录音笔,无数个黑夜与傍晚,它像忠实的情人,占有了她百分之九十九的秘密。
准确来说,它比崔善自己更了解崔善。
她打开录音笔,插入耳机,听到一片嘈杂的背景声,像在餐厅或什么地方,接着是几个女人的谈话声——
“五天后,程丽君的追思会,还要请哪些人?”
“除了我们三个,她还有其他朋友吗?”
“好吧,我刚刚预定了这个餐厅,包场一个钟头,大约十万元,我们三个AA吧。”
“没问题,我老公答应给我这笔钱了。”
“我的卡里也还够刷。”
“梅兰,你呢?”
录音持续了漫长的一个钟头,崔善耐心地依次听完…声音像被某种东西盖着,从棺材里面发出,也许是偷录的?
绝望主妇联盟。://.kongbugushi./
终于,崔善明白了谜底。
谢谢你,亲爱的X。
扑到天台北侧的栏杆边上,看着底下的深井——过去一百二十天来,她精心布置的庭院,林子粹依旧仰天躺在枯萎的石榴树下,青灰色的脸庞与身体,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还有,那个叫梅兰的女人。
她裹在崔善用过的白鹅绒被子里,听到上面的动静,才发现一张伸出墙头的脸。
梅兰惊恐地看着她,崔善毫不回避,故意让对方看清自己——她倒是担心这几个月来的瘦身,会不会让人认不出来了?
“崔——善?”
这个尚显漂亮的少妇,先是下意识地瞪了她一眼,接着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下午好。”
崔善异常冷静地回答,像在派对上与朋友见面,并不奢望能取回自己心爱的天鹅。
“救我出来…求你了…”
虽然,梅兰说了一长串哀求,崔善摇头道:“是你们把我关进这里的。”
“你说什么?你…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否则,你不会进来的。”
“哦——”梅兰惶恐地抓乱自己头发,迅速编织谎言,“对了,你是说哑巴吗?我想,一定是他干的吧?”
“绝望主妇联盟——我都已经听到了!”
说完,崔善拿出录音笔在她眼前晃了晃,让梅兰泄掉最后一口气,颓然坐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想起今天上午的旋转餐厅,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似乎在某个角落有双眼睛,也似乎在屁股底下有只耳朵。
巴比伦塔顶,两个女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底,互相沉默半晌。
趴在栏杆上的崔善,翘起两只脚后跟,眼神酷似菜市场的贩子,怜悯即将被割喉的活鸡,大声问道:“6月22日,凌晨五点,在程丽君房子里的人,是你吗?”
“是。”
“杀死程丽君的人是你!”
未等猝不及防的梅兰回答,崔善无声地扭头离开,只剩阳光下荒芜的天空,留给空中花园里的女人和死人。
离开巴比伦塔,崔善挎着白色的爱玛仕包,去影城看了场电影——威尔·史密斯的爆笑片,六十座的放映厅里仅有她一个人,边看边吃掉了两盒爆米花。

第九章 失踪的女人

冬至,清晨。
天色尚未亮透,蓝牙耳机里放着《天鹅湖》。第二幕,天鹅舞曲,王子与奥杰塔的双人舞。流水不绝的竖琴声,再配合独奏小提琴,进入管弦乐队的圆舞曲,大提琴与小提琴交替二重奏,进入快板…
隔着车流汹涌的南北高架,穿着黑色警服的叶萧,仰望对面的烂尾楼。
他最近迷上了古典音乐,尤其是柴可夫斯基,不能不说是林子粹的功劳。叶萧认定这跟破案有关。昨天,他又去了趟音乐学院,向专攻音乐史的教授请教。《天鹅湖》来源于俄罗斯与德国的民间传说,柴可夫斯基应莫斯科帝国大剧院之邀,创作期从1875年8月到1876年4月10日,三十六岁的大师,本命年。
叶萧摘下耳机,正好自己也是本命年。
走进两河花园小区,这里的七栋居民楼,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七号楼底被自行车与电动车占满。电梯门打开,出来许多急着上班的人们,只有叶萧独自上楼。去年,有个年轻女子在这部电梯被男朋友杀了,地板上留有一团暗黑色的血迹,物业用尽办法都无法清洗掉——他现在站着的位置。
电梯来到三十楼顶层,按响3001室的门铃。开门的是个中老年阿姨,诚惶诚恐地将警官引入过道。这套复式房上下两层,二百多个平方米,八个房间,两个大卫生间,被二房东改造成了群租房。现在有十三个租客,大部分人素不相识,有些甚至从未谋面。
十二月初,林子粹突然失踪,上市公司股票跌停,根据种种迹象判断,他很可能被人绑架或杀害了。
不到两周,程丽君生前最好的闺蜜梅兰,突然与所有人失去联系。她驾驶的新车英菲尼迪,在市民广场公园路边被发现,人却不见了。警方在附近商场、酒店、居民楼反复排查,未发现她的任何踪迹。
而在出事前几天,叶萧找过她询问,是否知道林子粹的消息。
于是,梅兰另外的两位好友,全曼如与章小雪,都被请到公安局协助调查。她们也不知道梅兰去向,但从这两人极力掩饰的眼神来看,叶萧认定她们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子粹与梅兰消失得太过突然,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几个月前程丽君的命案。
还有,崔善——另一个早已失踪的女人。
不是有人自称崔善的男友吗?叶萧只记得他是个年轻人,戴着厚眼镜,穿着普通,难以形容。而他当时所说与崔善的关系,是足以令人怀疑的。警方保留有该名男子的信息,没想到他也宣告失踪,绝非偶然,就从这里开始调查——
他叫阮文明,二十六岁,本市人。大学是平面设计专业,毕业后进入一家公司做设计师。警方询问了他的许多同学,居然都把他给遗忘了,或者依稀记得有过这么个人,但名字和脸对不上号。
唯一能记住他的,是共同参加过大学生航模比赛的同学。据他回忆:阮文明是个奇怪的人,比如前一分钟还在食堂吃饭,下一分钟就出现在图书馆,宛如具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他最大的爱好是读日本推理小说,寝室床头堆满了松本清张、森村诚一、东野圭吾、宫部美雪。
前公司的同事们,都说阮文明是个内向的人,平常极少说话,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女朋友。他有一辆轻型摩托车,自己骑车上下班。半年前,他被解雇了,犯了写错老板名字的低级错误,同时接二连三遗忘各种工作。
8月中旬,阮文明找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工作,每周上四天班,晚上十点到清晨六点。便利店基本是女店员,很少有人愿意做夜班。附近治安不太好,便利店被人抢过,小偷小摸更是家常便饭,就算抓到也不敢声张,脸上被划一刀多不划算啊。阮文明说自己患有失眠症,到晚上精神最好——店长觉得他是雪中送炭,发了更多的夜班补贴。但他记性不太好,总是忘记给顾客找钱而遭投诉,认不出每天来接班的店员阿姨,更要命的是忘了怎么输入条形码,最终还是被开除了。便利店隔壁有家面包房,只有个女店员记得阮文明的脸,每天早晨六点,他都会去买两块新鲜面包,连续三个月从未间断。
二房东陪警官上楼,说阮文明在十多天前突然搬走。他在这儿住了一年半,平常不跟任何人说话,同一屋檐下的人们,也记不得这个奇怪邻居的脸,即便在卫生间打个照面,但转眼就想不起来他是谁,更别提名字。大家只知道在二楼深处,朝东采光最好的房间,住着某个若有若无的人,空气似的难以捉摸。
叶萧在小簿子里记录下来——而这些都符合变态杀人狂的特征。
二房东掏出钥匙,打开阮文明的房间,收拾得还算干净,家具则是属于房东的。12月10日,阮文明从这里搬走。中介已经重新挂牌出租,下午就会有人来看房子。
墙上有行红色大字——“每天吃三次药”。
“又撞上个药不能停的!”二房东指着墙上的字抱怨着说,“不知用什么写上去的,怎么也擦不掉,讨厌!”
“不准擦!”
叶萧严厉警告了二房东,随后他在墙角发现了24个“正”字。整面墙都有贴过纸条的痕迹,他想知道这里原本什么样子,询问了一圈其他租客,结果全是摇头。二房东说,这在群租房里很正常,除非对单身男女感兴趣,否则谁会注意别人的房间呢?
床底下捡到一本薄薄的小书《你一生的故事》,作者叫特德·蒋,翻开第一篇小说叫《巴比伦塔》:“如果把塔放倒在希拉平原上…”
在心底念出这行文字,叶萧感觉有种不舒服,仿佛那座巨塔就在身边。他依次检查了每个抽屉,在最底下找到一本病历卡,夹着某家大医院的诊断报告——
姓名:阮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