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我的坟墓前,我们可以做一个了断,不要那种漫长的折磨。
就算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放目四望,但望见的只有灰蒙蒙一片阴霾,再亮的月光也照不散的阴霾,还有无边无际的荒坟,每个坟下,是不是都埋着一段悲惨的故事?
还有那只苍白的小手。
陆蔷的手,从她的墓碑下伸了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太阳花存在的意义,将青绿的花茎放在那苍白的小手中。
希望。只要还有希望,就不要放弃。
可惜,乐观的心只是稍稍抬头,我就被一个模糊的身影摄走了视线。那是谁?那身影,似乎和我并排而立,但我看不清它是人是鬼,会不会随时向我攻击。
我更没有注意到,脚边顾志豪墓碑下的土,也在松动。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一双沾满泥土的手,猛然抓住了我的双踝。
我挣扎着,但还是被立刻拖倒在地上,我的双手,像陆蔷的手一样无助地伸出来,希望有另一双援助的手。
随之,希望被绝望代替,抓住我的只有从地里伸出来的那双手,将我拖下无底深渊。我只能放声惊叫。
我遽然醒来,宿舍的空气里似乎也还弥漫着那种淡淡的腐臭味道,蚊帐里似乎还回荡着我无声的尖叫,黑暗中似乎还有陆蔷的那只苍白小手闪现。
那个模糊暗淡的身影,似乎还在我身边站着。
十一
同宿舍的吕佳欣掰着手指头算过,开学第一周,一共上了五十个小时的课,所以到周末的时候,我们这群宅女连坐着发呆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枯枝败叶般躺在床上。
可是我一天的行程已经排得比江京市长还满。上午说好了去苦莲茶那里,陪她聊聊,一起吃个午饭。下午要去一下万国墓园。然后赶赴小姑欧阳姗家混吃混喝。我试图将自己装点得花枝招展,但经过开学第一周的折腾,再怎么装扮也是枯枝招展。
这次苦莲茶没有上妆,她说她已经整整一星期没有任何Cosplay的作品了,灵感都让鬼吃了。不上妆的她倒显得清纯娟秀,略黑的眼眶,淡淡的愁眉,苍白的容颜,让人心疼不已。我遵照巴渝生的嘱咐,不要和任何人谈起陆蔷的案情,所以没有和苦莲茶说起另一桩和顾志豪被杀类似的案件。我们聊了一阵,主要是听她讲述顾志豪以前盗墓的一些传奇故事。午饭后,我们约好,下回请她来逛江医,我做东,叫上杨双双一起玩儿。
离开苦莲茶后,我在江戏附近的一家花店里买了一束太阳花,直奔万国墓园。来之前,我就从巴渝生那里得到了陆蔷的墓址号。我查过墓址分布图后,快步走到新开辟的“永志园”,找到了陆蔷小小的墓。
她的墓不难找,因为我一眼看见了墓前的一枝太阳花!
想着念着她的人不止我一个,其实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我还是隐隐觉得有异样,环顾四周,稀稀落落有几个来扫墓的,并没有见到可疑人士。
我弯下腰,端详着她的墓碑。
墓碑上写着“爱女陆蔷安宁”的字样,最底下是生卒日期:“生于一九九三年六月十六日,卒于二零一零年七月十三日。”
我不由浑身一抖,立刻拿出手机。苦莲茶接了电话:“这就想你姐姐了?”
“顾志豪的生日是哪一天?”
“六月十六。”苦莲茶不假思索。
你们现在总算知道我的生日了吗?
我在阴阳界见到的十二个墓碑,那十二个倒霉蛋,看来都是六月十六的生日。
墓碑上的预言,我也是在明年六月十六日一命归天,正好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所以那天我刚看见那个墓碑的时候,以为是个残酷的玩笑。
为什么是六月十六?
除了是我的生日外,六月十六好像还是很熟悉的一个日期,在哪里见过。
我再次弯腰,将那束太阳花,轻轻放在了她的手中。
我惊得跳了起来,心陡然狂奔起来。
我没有看错,真的是她的手,苍白而无助!
我不应该觉得太过惊奇,事实上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正是在等这一刻的显现。我只是没想到,一切发生得这么快。
告诉我,是谁害了你?
就在我呆立着对眼前的景象无法解释的时候,她又出现了。
这次,她的手从后面突然袭来,还是那样竭尽全力地用十根枯竹般的手指箍住我的脖颈,一股阴冷之气从她的十指渗入我的肌肤,进入我的血肉,流入我的骨髓。我的全身浸在冰冷和刺痛中,几乎麻痹不能动弹。
她比上回更有力,更致命。
这是在我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我的挣扎也并没有减弱,知道想用双手去拉开她的禁锢很难,只有在自己尚有余力时反击。我的双手向后回击,希望能打到她的头颅。
“啪”,“啪”。
像是骨头爆裂的声音。
我击中了她,也触到了她的长发和质地如硬革的古怪肌肤,但不认为自己有这样惊世的武功,能一拳击碎头盖骨,猜想这长发女鬼估计早就是一把烂骨头,经不得拍打。
她的手指稍稍松了松,看来野鬼也知道疼痛。但她随即加大了劲,我已经到了窒息的边缘。
忽然,她的手猛地一震,松开了。身后传来倒地的声响。
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阴森的世界,不但能看,能感觉,甚至能听见声响。
剧烈咳嗽着,我转过身,只见地上滚着两个身影。
两个身影!
我在这个不阴不阳的世界,从来只见过一个鬼影子,就是那个不知前世跟我有什么仇、总想要我小命的长发女人。怎么又出来一个?
我立刻又想到前几天的那个梦,我站在陆蔷被预言身亡的墓前,身边出现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定了一下神,发现没有更多时间继续恢复——长发女人将一个人压倒在地上,双手夹紧了他的脖子。
看清了,那是个男生,和我年龄相仿。刚才应该就是他,把我从长发女人的魔爪下拉开,只不过他现在替代了我,濒临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冲上前,想着我们欧阳世家的祖先们,清风、明月或者大太阳,给我所有的力量吧,一拳击向长发女人的后脑。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当然,和一个女鬼搏斗本来就不在我的‘意想’范围之内。我的粉拳还没有碰到长发女人,她就飞起来了,灰白的裙衫飞舞,像是被一阵强劲气流吹上天的风筝。
但她并非风筝,白衫里还有一副狰狞的骨架。这副骨架重重坠落在十米外的地上,成了一摊碎骨。
我这才有那么一点闲暇扫一眼四周景象,这是在一个荒坡上,不远处闪着灰暗的波光,好像是一汪湖水。这是哪里?
那个男孩坐起身,揉着被九阴白骨爪爱抚过的脖子,一眼看见散败在地上的长发女人,全身凝固住,发出一声惊呼:“哇,你…你是何方牛人,我刚才还想英雄救美呢,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我的惊讶不比那男孩少半分,摇着头说:“我?厉害?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让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你刚才就这么一拳打过去,这个疯女人就飞起来…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疯女人,几秒钟前她还差点儿把我掐死。”那男孩穿着一件印着个大骷髅的紧身黑色汗衫,大热天的却在汗衫外又套了件深绿色马甲,宽松的长裤,黑色大头皮鞋。他有张略苍白的脸,眼睛微微有些肿,眼光看起人来迷迷离离的,会让人的心儿轻轻那么一跳。
当然,这个“人”是我。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有那么大的力气…而且,我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从后面把她拉开,现在躺在地上一摊散骨头的,就是我了。”我看了一眼不远处地上的长发女人。
男孩笑笑说:“然后你又救了我,现在扯平两清了。”他的笑也有点迷人。
这个“人”还是我。
他向前走了两步:“你说这女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话让我顿时手脚冰冷,天哪,难道,我杀了人!不过,谁又能知道,她究竟是不是人?
“你…你小心点儿!”我惊叫着。
男孩回头说:“有什么可怕的?如果她再发威,大不了,你就再给她一拳,这一次,争取把她打回唐朝去。”
“唐朝?为什么是唐朝?”
男孩叹口气,彻底转身面对我,语重心长的样子:“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整天沉迷于周杰伦啊、曹格啊什么的,已经不知道真正的好音乐了。这么跟你说吧,我刚才是开了个玩笑,‘打回唐朝’套用的是《梦回唐朝》这首歌的名字,《梦回唐朝》,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嘟囔说:“我听说过《梦回墓地》”
“什么?”男孩没听清。
“没什么,我没有梦回过唐朝。什么时候的歌?不会是唐朝时期的吧。”
“《梦回唐朝》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好的摇滚乐队唐朝的最好的摇滚曲,一九九二年出品。”男孩觉得我不可救了。
“一九九二年?!我那时候还没生出来呢,老兄…估计你也没生出来呢!”
“不朽的歌曲是没有…”
“小心!”我惊声叫着。
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僵尸般躺在地上的长发女人全身散乱的骨头似乎又一块块拼凑到一起,她又成为了一个完整的躯体…或者说是一具完整的骷髅,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尽管看上去整个人还是像散了架一样。
她站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向正在对我摇滚启蒙教育的那个男孩。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看见了她的脸。
我能看见她曾经倾国倾城的容颜,芳华弹指老,在绝望和怨毒中枯竭憔悴。
我本以为自己的提醒足够让那男孩闪身躲避,但他脸上忽然现出无法忍受剧痛的表情,双臂拢着自己,缓缓弯下腰。
眼看长发女人就要再次将他扑倒在地,我伸出手,抓住他那不合时宜的马甲,拉着他向后一跳。
“你们两个…没事儿吧!”
我抬起头,面前欠身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关切地看着我们。再看四周,平坦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墓碑一片,我们又回到了万国墓园!
“没事儿!”我忙站起身,“不好意思,吓到您了吧。”
中年妇女说:“没事儿就好…你们刚才藏在哪儿了,怎么突然一下子跳出来,就摔倒在我面前。”她又狐疑地四下看看,附近除了矮小得连野兔都挡不住的墓碑,不可能有任何藏身之所。
我只好胡说道:“没有啊,我们刚才一直在这里的。你瞧…”我一指前面陆蔷墓前的太阳花,“这就是我们带来的。”
中年妇女基本上放心了,但还没有放过我们的意思:“哦,是你们什么人呀?”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好,旁边的男孩哑声说:“是我妹妹。”
中年妇女一愣,端详了男孩一遍,拍拍心口,像是自言自语说:“这么年轻,真是的…作孽…”
等中年妇女从视野彻底消失,我在那男孩肩头重重拍一下,不过,并没有像打长发女人那样神功盖世地将他打回唐朝:“你还真挺会胡说八道的!你知道吗?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那男孩还是很受打击,揉着肩头,嘴咧得能装下一只橄榄球:“谁胡说八道了!你不是说陆蔷吗?她真的是我妹妹!”
我将信将疑:“不会吧,你才多大一点儿啊?也是九零后吧!”
“我们是双胞胎,明白了吧?!”那男孩愤然从我身边走开,又站到陆蔷的墓前,蹲身,看见我放的那束太阳花,愣了愣,转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
我站着发呆,同时领受着一种不祥之兆陡然升起的感觉。
陆蔷的双胞胎哥哥!
陆蔷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零年七月十三日卒。
陆蔷的生日,和我的生日一样,是六月十六日。
难道他…
“你是陆虎?”我缓缓走上前。
也许是我的目光里充满恐惧,也许是我突然叫出他的名字让他震惊,也许是刚才在阴阳界发生的一切开始反啮他的神经,那男孩的双眼充满了困惑和惊惧。
“你是陆虎?”我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是小蔷告诉你的?你是谁?你是她同学?我怎么从来没听小蔷说起过你?你怎么知道她喜欢太阳花?”看来他有太多的疑问。
但是,他的疑问有我的多吗?!
我想告诉他,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陆虎。
陆虎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零年十一月四日卒
十二个墓碑中第四个受害者。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我该说什么呢?
“这…说来话长。”
十二
“你是说,那个陆虎,也能像你一样进入阴阳界?”杨双双听我在手机上说完刚才的遭遇,像是听到天方夜谭。
“他说,这也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陆蔷死后,他难过得只能用他的摇滚乐来形容,总之非常伤心,经常会到陆蔷的墓前来静静站着冥想,想念着他的妹妹…”
杨双双叹着:“好用情的一个男生。”
“双胞胎彼此之间的感情,可不是我们这些独苗能体会的,”想到陆虎,我的心忽然变得很软。“大概一个礼拜前开始,他发现自己在妹妹墓前,想着想着,似乎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境界,好像不在万国墓园了,而是在一个荒坡上,天空很阴暗,没有人烟,甚至没有任何生物的一个地方。他还说…”我忽然觉得以下内容有些少儿不宜。
“他说什么?老实交代!”杨双双狰狞的面容隔着手机我都能看到。
“说了你不准想入非非。”我只好先行警告,“他说他前几天做过一个梦,又来到妹妹的墓前,只不过那个墓碑,和万国墓园里的墓碑不大一样,周围环境,也更像是那个奇怪的境界,阴暗荒凉得不得了,但墓碑上,还是写着陆蔷的名字,同时还有一排十来个墓碑并列一起…”
杨双双惊叫:“他也看见了那十二个墓碑!”
“还看见了身边另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和你那天晚上做的梦一样!”杨双双的高亢声音让我又怀疑她对这事的兴奋多于惊讶。“你们原来是同…梦…异床!”
“告诉你不要想入非非。但糟糕的是,他显然并没看见自己的墓碑,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第四个要被害的人。”不知为什么,一种莫名的烦闷没头没脑地向我砸过来。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向杨双双请教社交相关的问题,说明我有走投无路的危险。
杨双双却是认真地帮我解答:“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要告诉他实话…”
“你叫我怎么说呀?‘陆虎同学,在为你妹妹去世难过之余,让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也快没命了!’你说我能这么做吗?”
杨双双沉默了片刻,说:“那你就什么都不说吧,等着警察找到他吧。”
“可是…”我逐渐接近烦恼的根源。“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呀。”
“你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天哪,你们还会见面的,对不对?你们难道…你不让我想入非非,自己做那样的事。”
“哪样的事?”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被挂牌子游街,“我们只是互相留了手机号而已。”
晚上在小姑欧阳姗家吃晚饭,但我从一进门就开始魂不守舍,真怕吃饭吃到一半又开始和那个长发女人跳街舞。我能感觉欧阳姗多少次投来探询的目光,但只好假装没看见。躲不掉的是关于我脖子上伤痕的问询,好在我还是有点说谎的基本功,声称是在江医苗圃赏花时被树枝划了一下。
欧阳姗是我老爸的堂妹,我管她爸爸叫三爷爷,她妈妈自然就是三奶奶。好在我还没见到另一个小姑欧阳倩的妈妈,因为欧阳倩的爸爸是二爷爷,按道理我要叫欧阳倩的妈妈二奶奶,简称二奶…你们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三奶奶和欧阳姗一样,向来都和我特别投缘,因为我们都是快人快语爱打趣的性格。但三奶奶说,欧阳倩的妈妈梁芷君(二奶奶更是个说话风趣无边的人。三爷爷提供证据说每次两位奶奶凑在一起说话,家里就怪笑连连,有点儿像是在德云社砸场子。
吃饭的时候,三奶奶说:“菲菲啊,怎么半年没见,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那时候高考压力那么大,你都能把一桌子人乐翻,现在考上大学了,怎么反而变得像个沉默羔羊似的?”
欧阳姗说:“妈你别胡说,沉默羔羊是受害者的意思。”
欧阳菲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一年六月十六日卒
我当然是个待宰的羔羊。
我笑笑说:“羔羊就羔羊吧,我枕头边放的就是红太狼娃娃,你们不知道吧?”
三奶奶说:“我看你变成这个样子,只有两个可能…”
“恋爱了或者失恋了。”欧阳姗接过了她老妈的话。
我着急地说:“你们是不是要少儿不宜了?”
三奶奶一点儿也没有要饶了我的意思:“对了,我听姗姗说起过,好像有个韩国帅哥要追你?”
“瞧你们母女俩,怎么没三句话就开始八卦了。是不是恋爱,菲菲会通知我们的,对不对?大概还没有发展到这个程度吧,毕竟刚开学嘛。”三爷表面上在替我解围,其实在套我的话,他比谁都八卦。
谣言就是这样风起云涌的,太可怕了,我没辙了,只好使用三十六计的最后一招,撒娇。“三…奶…奶…”
“不要叫的这么吓人好不好。”三奶奶笑着说。“我一听这‘奶奶’两个字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感觉自己很老了似的。”
我看到报复的机会来了,笑着说:“在我们村儿,像姗姗小姑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生的娃都会打酱油了。您做奶奶还不是很正常。”
吃完饭,为了显得勤快些,也为了收紧飘忽的思绪,我主动帮着欧阳姗和三奶奶收拾饭桌。但好景不长,我又开始走神,还是被明察秋毫的欧阳姗发现了,她小声说:“菲菲,就这么几个碗,不用你忙了。你休息一下…你看上去好像很累,是不是不大适应医学院的节奏?当年我也有同感,高考后放松了那么久,没想到医学院的功课那么紧。”
紧。
如电光一闪,我脑子里冒出个名字。
“欧阳瑾。”
“哗啦”,瓷盘落地碎,似乎也将我惊醒。
我想捂住嘴,却晚了。我为什么说出了欧阳瑾的名字?
更耐人寻味的问题是,欧阳姗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后失手摔了盘子。
欧阳姗忙蹲身收拾,不住嘴地掩饰着自己刚才的失态:“瞧我拙手笨脚的,又砸了个盘子。”好像砸盘子是她每年被请上春晚的保留节目。
是不是整个欧阳世家,只有我这一个怪胎没听说过欧阳瑾?
值得安慰的是,三奶奶显然也没听说过欧阳瑾:“什么欧阳瑾?你们欧阳家还有哪门子亲戚我不认识的?”
我看了欧阳姗一眼,说:“没有这么个人,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么个名字,听上去挺不错,但肯定没有欧阳姗或者欧阳菲上口。”
三奶奶叹道:“你们欧阳家的女孩子,一个个都鬼怪精灵,相反,欧阳家的男的,比如你爸和你三爷,脑子都是实心儿的…”
三爷在客厅里叫起来:“在夸我什么呢?我可都听见了。”
在欧阳姗的闺房里,我默默地看着小姑将一本本和大一相关的辅导书和笔记本从书架上翻出来,堆在我面前。
终于,她不忍心再让我这么沉默下去,或者不忍心让自己这么沉默下去,大概悠久的历史上从没有两个姓欧阳的女生曾经相对无语超过三分钟。她说:“关于…”
“欧阳瑾。”我们两个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我听说过欧阳瑾,也知道一些她的事。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因为…其实我了解你,知道你从小对鬼神灵异什么的特别反感。所以关于欧阳瑾的事,不告诉你对你没什么损失,告诉你了,反而有可能会让你不舒服。”欧阳姗这时的样子,不像我印象中顽皮古怪的小姑了,倒像个彻头彻尾的成年人,一位真正的长辈。
我继续努力:“可是,如果我‘转型’了呢,突然继承了欧阳世家的光荣传统呢?你会不会告诉我?”
她用欧阳世家迄今为止最靓的一双明眸看着我,仿佛要透视出我所有的秘密。然后,慢条斯理若有所思地说:“如果真是那样,现在就更不能急着告诉你,等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告诉你。”
和可恶的杨双双一个腔调!
十三
这两天,我一直有种预感,我和陆虎的故事——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只是没想到,他的电话来得那么早、那么快。
而且来得那么及时。
正好是在一节百人大课上。
正好我手机的铃声忘了取消音量、忘了设成震动。
于是,你们一定可以想象到,什么是真正的震动!
这是一节令人昏昏欲睡的高数课,除了老师单调的声音,万籁俱寂。
“松、松、松、松开了你的手…”许嵩的《单人旅途》从我书包里很应景地响起来的时候,无数道温柔充满爱心的眼光像丘比特的神箭一般射向我。
当然,最温柔的莫过于讲台上指点江山中的高数老师。白板上微积分方程式里扭来扭去的符号们扭到一半,人到中年的高数老师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目光如锯,狰狞地向我这里切割过来。在刹那间他几乎要松、松、松、松开手里的白板笔,当暗器一样飞向我,但一定是想起手中不再是当年那些廉价的粉笔头,只好将笔放下,因愤怒而颤抖的手插进裤兜里,仿佛随时会掏出一把枪。
“学校里三令五申,上课时要关掉手机,偏偏还有些同学觉得自己可以享受绿色通道…你们哪条符合标准?老、弱、还是病、残?”
“快要死”算不算一条?
我的脸热得可以炼钢,迅速关掉手机,低着头保持不语。
“你有没有一点基本的做人的常识?!”我对着手机发飙,将课堂上刻骨铭心的窘迫而产生的怒气喷撒到陆虎头上。“做为一个医学院新生,上午十点半左右肯定是在上课,而不是在草坪上晒太阳!”
陆虎被我的震怒“震”住了,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俄语,才说:“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医学院新生。”
“不管你是什么学生,难道上午十点半不是在上课?”
“关键我不是任何学生。”陆虎开始理直气壮。
我一愣,这才想起来高考升学率还远没有达到百分之百,只好换一个角度攻击:“而且,你有什么事,难道不会发短信?”
“发短信和听见人说话相比,感觉差太远了…不过,要是知道听见的是你现在这种声音,倒还不如发短信呢。”陆虎这小子还挺实在。
我的怒气降下去一些,说:“也是我不好,忘了把手机铃关了,我以前从来没有在上课时收到过电话的,轻敌了。”
“手机铃响起来的那一刻,是不是特别囧?”我似乎可以听见陆虎在那端吃吃地笑。
“你幸灾乐祸!”我磨刀霍霍。
陆虎忙说:“没有没有,只是想到了,有点可乐,不正常吗?算我不对好了,我会向你陪酒请罪。”是个有点可气但很爽快的男生。
我还是带了点戒心:“陪酒?我们出家人是滴酒不沾的。”
“饮料也可以,真的,周五晚上我们会在一个酒吧演出,你要是做我的贵宾,饮料可以免费。”
“演出?”我怔了怔,他在搞什么名堂?上回和他在公墓相见,只顾着和长发女人拼命。血战之后,两个人除了交换手机号码,并没有一起谈理想谈人生。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勾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