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封建迷信可以和双双有一比了。好了,今天你再要进入那个世界的话,让我来负责准备你的行头。”
我望着苦莲茶的那个大手袋,脑中又冒出不久前她为杨双双化的嘎嘎妆,不由打了个冷战,觉得要让她来“准备行头”,好像比去找那个鬼女还要恐怖。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我还试图逃避。
“如果你想找到那个霍小玉的话。”
我知道被逼上了绝路,叹口气说:“既然你要做好事,就做到家吧,你要给两个人化妆。”
两个小时后,我和陆虎再次出现在云梦湖边的时候,连我自己都看不见自己了。
万国墓园远离闹市,周围有很多荒无人烟的角落,提供给苦莲茶足够宽广的“作画”空间。要按照她的意思,在宿舍里就给我化妆,结果可以想象,我会灰头土脸地一路走下楼,走出学校,除了引起围观,彻底败坏我的美名外,没有任何好下场。我说服她带着所有行头到万国墓园和陆虎见面,然后就地化妆,至少不会吓唬到无辜群众。
不得不承认,苦莲茶在cosplay方面大有天分,不但面面俱到,而且手脚奇快,当然,阴阳界一片灰黑背景给她提供了不算太大的难度。所以我们闭上眼,在脑中一片空白里进入阴阳界后,感觉自己真的“不存在”了。
苦莲茶在我们身上用的灰色,是那种近乎透明的浅灰。我们带着这样的色彩,如果站在一棵枯树边,感觉就是枯树干略粗了两圈,如果坐在丘陵脚下的一块石头上,感觉就是石头略大了两号;更多的时候,我们就像化在了灰色的空气中。
我们在云梦的岸边缓缓走了一阵,陆虎轻声问:“你…那种被人偷看的感觉,还有没有?”
我尽量不猛烈地扭转头,四下巡视着,视野了除了一片灰蒙蒙和水面上的沼沼雾气,没有看见任何生物。我说:“被盯梢的感觉倒是没有了…但感觉这里什么都没有,好像是个中空的世界。其实想想看,有谁会生活在这样一个又潮湿又灰暗的湖沼里。这云梦的水里总不见得鱼虾纵横,满池子里跑海鲜吧…”
陆虎忽然捂住了我的嘴,轻声说:“别动!一动别动!”
我的确也惊得动弹不得:只见云梦上方的浓雾间,缓缓探出了一只细长的脑袋,或者说,一条细长的脖子,脖子上一个像蛇头般的尖细脑袋。那条脖子如此之长,竟伸上了岸,在我和陆虎面前悠悠掠过。
如果不是苦莲茶的化妆,我们必然会被它瞩目,然后呢,它会怎么样?我突然有种感觉,这不是那种性情温和的动物。
我轻声说:“这个怪物,它的样子,怎么这么眼熟?”
陆虎轻声说:“尼斯湖怪。”
可不是吗!我差点叫出声来,虽然至今只看见了几米长的脖子和尖头,我可以肯定这个生物和以前看过的尼斯湖怪画像极为接近。
不用说,这是条已经死亡的怪兽,甚至,已经在地球上绝迹的动物。
长颈怪兽尚未完全没入云梦的水面,我又险些叫出声。
三个“人”,从水面上那团雾气中走了出来。
你们都知道,我是那种自以为见过市面的土妞儿,至少不是第一次在这个鬼世界里见到“陌生人”,但让我瞠目结舌的并非是意外地看见了三个“人”,而是看见这三位,竟然从水面上走了过来。
很小的时候看武侠小说,好像有“水上飞”或者“水上漂”之类的轻功高手,但即便那时年轻,也知道所谓的踏水无痕,都和胡笳老大爷的话一样离谱。可是今天亲眼看见三个人六条腿,那么随意地踩着水面从雾里穿行过来,我的确傻了眼。
他们又是谁?
他们从雾里来,所以我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他们上岸后,一直背对着我们在往前走,我只能看清他们的身影,三条白色的身影。我只能假设这是三位女子,因为飘飘欲仙的白色长袍上,是三头如瀑黑发。更令我惊诧的,是她们身遭,似乎有一圈淡淡的光晕,所以这个世界里虽然永远都是阴天、无穷无尽地阴霾,这三个身影却格外醒目。
我轻声说:“我们跟上去。”
陆虎只说了两个字:“白搭。”根本不动窝。
我恨这小子消极,但往前看一眼,也必须承认他的客观:那三条白影像是在御风而行,看上去没有在奋力奔跑,但比我跑断了腿都快上不知多少倍。我们如果去追赶,就好象比夸父跑得慢几百倍,还要去追太阳,典型的不自量力。
“难道就让这么好的线索从眼皮下溜走?”我气愤地小声说,“至少应该叫住她们,问问她们的来历,顺便问问有没有见到霍小玉。她们说不定都认识呢,都是穿白袍制服的。”
“你想叫住她们的话,可以试试,我感觉除了打草惊蛇,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再耐心等等。”
我想说:等你个头!离二十八号只剩三天了,你等得起,我可等不起。但知道自己这样太没涵养,也于事无补,不如像他说的,再耐心等等——至少苦莲茶的对症施药十分有效,我们隐身后,不过半个钟头,就看见了多少天都没能看到的东西。
这么说来,过去的那些天,之所以一无所获,的确是因为我们的存在让云梦一带的生物们很不爽,他们一定天生羞涩,不肯出来以面目示人,说不定,这群生物中,也包括霍小玉。
我的理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指的是小概率的巧合。不过,今天,是“说小玉,小玉到”,一定不像是巧合。
就在那三条仙人般的白影比飞鸟还快地消失在我们视野后,另一条我们朝思暮想的白影出现了。
是她,霍小玉!
虽然和霍小玉谋面过两次,但都是你死我活的交锋中,今天,这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观察这位唐朝的衰老美女。和刚才那三位出水芙蓉不同,她并非从水上漂来,而是从水里一步步走上岸来。她的长发,沾着云梦泽的水气;她的白色裙袍,也如在水中浣洗过,潮潮地贴在她嶙峋的躯体上。看着她瘦弱身躯披着湿衣,连我这个旁观者都不由自主地寒战发冷,但她,仿佛并没有觉出一丝寒意,走上岸后,在一棵枯树边坐下,不知何时,苍白如骨的手里已经多出一把梳子,她开始侧着头,梳理这湿漉漉的长发。
陆虎用轻的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瞧,现在,才是我们应该出手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他已捏紧了手里的匕首,随时会扑上去,将这把宝刃插进这个杀害了他孪生妹妹的凶手的胸膛。
霍小玉显然没有感觉到从我们这里传来的杀气,她像任何一个爱美爱整洁的女孩子一样,凝神梳理着长发。她握着梳子的手,修长的小拇指微微翘着,柔软的腰肢极为协调地半转着,我完全可以想象她当年惹人爱怜的一举一动、倾国倾城的气韵,这样的人儿,却为一段噩梦般的感情,“埋身厉鬼目难瞑”,难道因此就恨上了世间所有的人?
我忽然按住了准备冲上前的陆虎,轻声说:“我们再等等,不要打草惊蛇,你知道,二十八号还没有到。”
不知道,世界上是否有所谓“故意说漏嘴”。我知道,有些话,已经不能再隐瞒。
“什么打草惊蛇?难道…”陆虎大概感觉到我要招供了,放低了声音,“你倒是真该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二十八号的含义。”
“九月二十八号,是另一个女孩要被害的日期…她,就像你妹妹、还有苦莲茶的男朋友顾志豪,会遇害。”我一边说,一边在修正着措辞。
“你怎么知道?”
“我可以看见…我曾经在梦中看到她的墓碑…我也看到过陆蔷和顾志豪的墓碑,只不过那是在事发之后,他们被害之后,于事无补;但这个女孩子,叫舒桃的一个女孩子,她的墓碑,她的死期,是在九月二十八号。我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道理可以用来说服任何人,但公安局的刑警队长巴渝生基本上相信了我的话,他们在着重保护舒桃。我…和你,在着重阻止霍小玉再次行凶。”
陆虎好久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像座泥塑——经过苦莲茶为我们精心地“抹泥”后,要装作泥塑,还真不算太难。当他逐渐开始说话的时候,也只是几个含糊不清的短句:“墓碑”、“你看见了她的墓碑”、“九月二十八号”。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陆虎的声音又开始有点儿冷了。
“我…我怕你当我是超级精神病人…”
“我们一起到这个阴阳界来多少次了,我难道还会怀疑任何别的奇怪视觉吗?那我岂不是把自己也当精神病人吗?”陆虎完全没有被说服。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到可能要被迫告诉他我看见的所有墓碑,我的心里难受死了,像是要被陆虎的匕首刺入心肺的感觉。
是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又过了好久,陆虎终于又说:“你啊,你这个菲菲,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吞吞吐吐。”
我略略舒了口气,期期艾艾地问:“我真的什么都好吗?”

 

三十二
9月26日
我请示过了巴渝生,再次确定我们的计划是避免打草惊蛇,耐心观察。当我发现自己的想法和号称神探的巴渝生不谋而合的时候,那种自豪感,偌大的江医操场都装不下。
陆虎在小餐厅和我一起吃夜宵的时候,还是不停地抗议:“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虽然我们能看见她,连续两天都是在梳头、睡大觉、自言自语…”
“人家好像是在念诗哦,有点高雅的…”
“管她念什么…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到了二十八号那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怎么办?到哪儿再去找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会儿我们冲上去和她拼命,她可能会把我们打得头破血流不说,即便她没有把我们一顿饱揍,怕了我们,出溜钻到云梦的水下,从此再也不出来…过了二十八号也不出来,我们该怎么办?更何况真要是打起来,她的帮手可比我们多,记得那几位骷髅吗?记得那两个黑无常吗?我还没算上蚣蛭啊、僵尸啊什么的。”旁边有一桌小情侣听到我们侃侃而谈骷髅小鬼僵尸和打架,很仰慕地皱着眉头看我们两眼。
陆虎基本上被说服了:“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分明看着杀害我妹妹的凶手在那儿搔首弄姿,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当然可以有所作为,只不过时机未到,你难道不想知道她还有多少帮手?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二十八号的计划?你难道不想当她远离云梦的时候,在一个她无法轻易逃身的地方,再下手教训她?所以,只有耐心观察,胜利的机会才有可能降临。”我听上去像部队首长。
“二十八号那天呢?”陆虎等着首长制定作战计划。
“好像我只能顶风作案,旷课一天,二十四小盯着霍小玉啦。好在自从我们化妆后,她不再躲着我们,而且好像她的‘上岸点’很固定,便于我们监视。怎么样,你有没有衰到坚持不了二十四小时的监视?”
陆虎说:“激将法对我没用的,只要你能答应,二十八号一过,就让我冲上去和她交往一下…”他下意识地摸摸腰带,那里系着他的宝贝匕首。
“除了菲菲,你还要和谁交往一下?!”
我和陆虎一起惊回首,原来是苦莲茶和杨双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我们身后。
杨双双皱起鼻子说:“我们两个毛手毛脚的大活人来到你们身后,你们都一点儿没知觉,那在阴阳界里,如果后面悄无声息地走来两个恶鬼,你们会怎么样?”
我看看陆虎:“还能怎么样,顺便跟他们去见阎王爷呗。”
两个灯泡过来坐下,在我们身边一左一右地点亮。苦莲茶说:“怎么样,我给你们的化妆,还够水准吧。”
我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说:“实在太完美了,我们藏在树后面或者石头后面,连续两天,没有被发现。说实话,一动不动的时候,我都很难认出陆虎呢。”
苦莲茶说:“别忘了,抓住那个霍小玉的时候,一定要替我出气,好好问问她,志豪跟她有什么仇怨…”

9月27日
顾志豪和霍小玉没有任何仇怨;陆蔷和霍小玉也没有任何仇怨;舒桃也是如此。可惜可叹的是,这些鲜活灵动的年轻人,只是满盘棋子中随时可舍可弃中的一个,连那位异常活跃的欧阳菲也不例外,即便他到如今还有那么点悲天悯人的心肠,也不可能为他们唏嘘超过一分钟。
何况他早已失去了最后那点慈悲心。
这个他、以及他是怎么想的,我欧阳菲再神通,在9月27号那天,也全然不知晓。但不久的事后,归纳总结,我大致掌握了些眉目,在这里,为了记录的连贯,姑妄写下来。
他订的客房在金臣大酒店二十六楼。当时他电话订房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他特地用土得掉渣的家乡话和订房小姐交谈,那位服务员居然胆敢问他:“二十六楼都是贵宾房和总统套房,您确定要订那层楼上的客房吗?”他想象着自己的一只拳头从电话那端伸出来,打得那个势利的服务员满地找牙——依他年轻时的脾气,哪怕要跋涉千里,他也会赶到江京,亲自让满地找牙的一幕发生。但他早已是个全新的人了,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标准普通话:“只要有二十六楼有空房,朝南向的,你就给我订上,无论什么价,我不会少你一分钱。”
此刻,他像只老鹰般俯瞰着江京——不知道多少人说他像那种猛禽,他觉得这种比喻非但不是冒犯,而是种极贴切公允的评价。鹰,永远是高高在上,潇洒自如地翱翔,如空中的王族,当它发现猎物的时候,会毫不留情地俯身一击,一击功成,再次返回空中徜徉。
就像他一样。
老鹰很少一击不中,这点,也像他一样。
他难以形容,江京这座城市,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经历了多大的变化。但这不是他瞩目的要点,他的目光,凝视在一座相对“矮小”的酒店大楼上。
市公安局招待所,一共只有十二层。半新不旧的粉刷,古板的式样,这幢市公安局的三产,夹在周边七八家豪华宾馆之中,像一位姿色平庸的女孩站在一群超模之间,格外显得寒怆。但这座不起眼的旅馆,明天就会有一桩非同一般的大案发生——如果消息准确,那个叫舒桃的女孩不久就会入住这家招待所,然后接受公安局24小时的监督保护。她的客房里,会有实时的监控视频,她的门口甚至客房内,有多少警察保镖?这已经不再重要,这毕竟不是一个以人多取胜的游戏。
这是个完全由他设计的游戏。
晚饭是在客房里独自吃的,吃的是江京目前最火爆的餐馆“御膳食堂”里最难订到的“小满汉全席”,原本是三十三道菜,他主动要求减到二十六道,瞧,他对26这个数字有着接近变态的迷信。
要求“御膳食堂”将“小满汉全席”一次性送到客房来的订饭电话里,餐馆领班最初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差点要把电话挂了,但听说他愿意付的价钱后,也就欣然应允。按照他的吩咐,送饭上门的伙计将一个小推车静静地留在了门口,取走了虚掩的门缝间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里是超出整套小满汉全席两倍的金额,送饭来的服务生笑开了花。
他在窗边独享“小满汉全席”,顺便观察着楼下往来的芸芸众生。从二十六楼看下去,芸芸众生基本上是芸芸众虫子,他虽然的确有一双鹰一样锐利的双眼,还是需要目力的帮助。帮助他的是一架军用单筒望远镜,做这个用途有点大材小用,但至少很得力。调整好距离和方向后,他可以清晰地看清公安局招待所大门口出入的每一个人,每一副面孔。
哈,她来了!
对这个女孩的观察已经不止一次了,她的面目早已深深映在他的脑海中,皮肤微黑,五官标致耐看,身材玲珑。舒桃,1992年6月16日出生,未满十八岁的时候就远离老家,开始常驻各家酒楼K厅。但她最终还是被公安局的人找到了,从现在起,开始全天监护。
舒桃的身边至少跟了男男女女十名制服和便衣的警察,她进驻来的时间和地点都很准确——说明他的情报很准确。他总能得到精准的情报,尤其这次公安局的保密工作根本就是马马虎虎,一些重案组之外的普通民警都知道这件事、都被卷入了保护工作,大概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和谁打交道,凶手是人是鬼,他们完全被蒙在鼓里。
这是他最热衷的游戏,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之后的两个小时里,他看出来,至少有三四十位各色警员进出招待所的楼门,其中还包括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巴渝生。他无法想象,巴渝生这样的一介书生,怎么可能成为刑侦队长,也许真的是时代不同了吧。
两个小时后,他将“小满汉全席”套餐的二十六道菜肴点心瓜果一扫而空,盘盏碗筷装回大箱子里,放在了小推车上,留在客房的门口。来取推车的餐馆服务生,还以为客房里聚餐的是一大桌神秘人物呢。
洗净用餐后的双手,他打开了书桌上的一个皮箱,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柱型的细细锦囊,锦囊里是条细长的木匣子。这样的木匣子,你们或许已经见过——至少想到过,正是雕画着一些奇怪花纹、怪兽异草的那种木匣子,我在阴阳界里,一位古服老人在临死前托我照管、但不久后失窃的那种木匣子。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木匣子里抽出了一卷画。
看到这里,聪明的你肯定要说,我早猜到了!就是这个木匣子,里面就是那幅有霍小玉的画!就是从欧阳菲床边丢掉的那个木匣子!
很抱歉,只对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木匣子,的确和失窃的那个木匣子一模一样,但他知道,不一样的,是里面的东西。他抽出那卷画,展开,轻轻叹了口气。
他通常的叹气,不是多愁善感,而是踌躇满志、自己对自己佩服到家、那些凡夫俗子怎能抵挡住他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感叹。
可以说,你们并没有猜错,这的确是那幅在奥地利的博物馆里丢失的唐代古画,原画上,霍小玉在老母和小丫鬟的扶持下,临终含怨,望着负心郎远去的背影。
可是,如果你认为这是幅有霍小玉的画,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是一幅没有霍小玉的画。
是不是晕了?
其实很简单,画还是那幅画,霍老母还是霍老母,丫鬟还是丫鬟,只是此刻,那幅画上,已经没有了霍小玉的身影!
他的叹气,当然也不是因为小玉的消失——小玉在遵照指示,执行她应尽的任务,不会失手。
客房的墙上,为附风雅,贴着一张明代山水画的复制品,他将自己手中那幅画挂在了同样的位置,托腮欣赏着——他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每次看,都会升起一种自豪感、甚至灵感。
比如此刻,他又来了灵感,快步走到窗边,从望远镜里看下去。公安招待所的门口,停着一辆刑侦大队的专用SUV,两男一女三名穿制服的警察上了车。
过去这两个小时里,太多这样的场景。
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连忙调整望远镜的视角,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看来,他低估了巴渝生。

 


三十三
9月28日
托了我的齐天洪福,三点五乐队近来好像越来越红火了,寻常的一个礼拜二居然也有演出,陆虎夜里十一点半左右才赶到江医门口。带他来的是和三点五乐队正处于初恋阶段的唱片公司一位小头目开的一辆SUV,我和苦莲茶二话不说爬上了车。我一进车就说:“万国公墓去吧?”
那位唱片公司的小总一愣,忽然明白原来自己是的哥,扭头问:“你们二位是…我可以拒载吗?”
陆虎忙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要是不方便,我们可以自己去打的。”
那小总笑笑说:“小虎子你还挺有能耐。”
我心地纯洁,还没大听懂,苦莲茶反应快:“你别满脑子脏水,可别往我们身上喷,我可是有夫之妇。”
陆虎也说:“就是,你别胡说了,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我心想: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但我没说出来,只怕添乱,将怒火赠送给那位司机小总说:“你到底走不走?我们真的也可以自己去打的的。”
那人讨了一圈的没趣,当然也不好推辞,开动了车说:“别价,都上我车了,还能让你们深更半夜找出租去,我这就带你们过去…你们这么晚了去万国墓园干什么?”
我说:“我身边这位有夫之妇,是大名鼎鼎的cosplay女皇,今晚跟着她去墓园边上排演个倩女幽魂的节目。等着我们的视频走红网络吧。”
苦莲茶没有闲着,车一开动,她就开始给我们化妆。她现在已经是驾轻就熟,等车子停在墓园外的一侧时,我和陆虎已经是面目全灰了。
陆虎对司机小总说:“麻烦你带这位姐回江戏吧,我们到时候自己打车回江京。”
司机小头目皱着眉看着黑灰色的陆虎:“你这演的是哪出啊?不像倩女幽魂,倒像烧炭翁。”
我说;“谢谢你了,小心开车,别耍坏心眼儿。”
我们进入灰世界的地点离霍小玉经常浮出水面登陆的云梦岸边很接近,我们躲在一棵枯树后面,我看了一下腕上的电子表,凌晨12:47。平时我从来不戴手表的,只是手机到了这个奇异世界就失去了所有功能,没有信号,没有线路,所以显示不出“上界”的时间。我也曾试图用手机照相,照出来的只是一片昏黑。陆虎带过一个数码相机,但即便闪光灯亮起来,拍到的还只是一片黑暗,好像这里的山水草木都只是幻象。
陆虎问:“深更半夜的,霍小玉会出来吗?”他的顾虑不无道理,前几次看见霍小玉,都是北京时间上午、中午和傍晚。这都怪我上回被杜老师敲过警钟后,不敢在夜半出行。(今天情况特殊,我在昨天就在宿舍宣告身体状况极差,需要到我小姑欧阳姗家修养一天,28号整天请假。
我说:“问题是,霍小玉这样半人半鬼的家伙,需要睡觉吗?要知道所有鬼片鬼故事里,鬼都是夜晚出动的…上回在米砻坡顾志豪遇害的地方,我也是在晚上和她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我又下意识地摸摸脖子,继续盯着云梦上方的那片永远挥之不去的浓雾。
大概半个钟头左右,我的眼皮开始沉重的时候,陆虎忽然说:“有人向我们这边来了!”
“你能确定是‘人’吗?”我努力驱走睡意,睁大了眼睛望向黑暗。
又是老相识!只见从远处飘来三条白影——之所以能确定是白影,完全因为那三个影子身周的光晕,在这近乎漆黑的夜里,几乎像是三盏明灯——是我们几天前见过的三袭纯白的长袍,三卷如瀑的黑发,三个御风而行的曼妙身姿。
可惜这次,我还是没能看清她们的容颜,还是不知道她们是男是女、是美艳还是丑陋。因为她们来去的速度实在太快,我在侧面观察的视角也极不如意。她们的身影很快没入云梦上方的雾色里,没有水声传来,也不知她们是钻进了水中,还是踏水渡湖,到了彼岸,继续飞行。
她们是谁?
闲着也是闲着,我在脑海中仔细梳理这个古怪世界的一切,准备为欧阳菲版的“地心游记”打一下腹稿。
先是那一片几乎无穷尽的坟场,虽然看似荒凉废弃,其实坟墓下的魂灵依然有着生命力,他们甚至有组织有纪律,当集会的钟声敲响后,他们会从坟冢里爬出来,到钟下集合。他们看上去爱好和平,所以当他们发现蚣蛭的痕迹、莫名而来的尸体,感觉到太平社区的终止。当他们的一位领头人狄仁杰遇害后,他们似乎消失了,即便钟声响起,他们也没有再出现,无论是谁害了狄仁杰,一定也威胁到其他众多魂灵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