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一边往病房里走,一边冷笑说:“一知半解了吧?我说的云梦泽,的确是历史上无数人描述过的大湖群。同时,也是那个世界里的一个地名。”
“我听糊涂了。”
“可喜可贺!”胡笳讥诮,我假装听不出来,“你该知道,古时的云梦泽,因为气候和环境的变化,逐渐消失,就如同离世了一般。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云梦泽依旧存在;就好像那个世界里的居民,也都是离开人世的尸骨!”
我居然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在世上消失的东西,好像都会跑到那个阴阳界,比如我在狄仁杰墓前看到的那座墓碑,由范仲淹撰稿、黄庭坚书写的“狄梁公碑”,杨双双的研究表明,原碑早已不在人间,我却可以在那个世界里看见。
“请您指条路吧,我必须找到那个叫云梦的地方。”我几乎是在求恳了。
胡笳盯着我看了一阵,仿佛要确证我并非三天前的那个女魔头,终于说:“你们等一下。”然后踱回了病房。
我立刻将昨晚的遭遇和杨双双讲了一遍,好像过去三天的冷战从未发生过一样。杨双双听到狄仁杰的尸骨消失的时候,镜片上雾蒙蒙的。“我这几天翻了不少历史书和野史笔记,终于明白为什么寿终正寝的狄仁杰会滞留在阴阳界。”
“说说看。”我的好奇心上来了。
“原因很简单,他并非寿终正寝!狄仁杰因为反抗武则天入过狱,武则天登基后,因为惜才又将他放出来,破了很多大案,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武则天好像也是越老越昏聩,有些专家怀疑,她听了某人谗言后,最后还是怀疑狄仁杰的忠心,将狄仁杰秘密杀害了。”
“这样看来,在阴阳界逗留的人…或者鬼魂,都是有些问题的。都不是寿终正寝的。”
杨双双点头说:“至少都有些没解决的问题。”
胡笳又出现的时候,手里提着曾经藏着欧阳瑾画像的旧公文包。他坐回长椅,打开公文包,开始翻找。另两个爱看热闹的病人围了过来,同时走过来一个护士,看了一眼说:“又是那个公文包,又要百家讲坛了。”同时看我们一眼,终于有些狐疑地问:“你们是江医的?”
杨双双抢先说:“是啊,刘医生是我们的代教老师。”我想这一定是实习生或者见习生的江湖切口,就跟着点头。
护士不再有什么怀疑,只是说:“你们倒是找对了人,这位胡教授有些病症很典型的。”
等护士走开后,胡笳已经摸出了一小叠浅黄的纸张。他将那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后铺在长椅上,原来是张有点像山水画的硕大地图。图是用水墨毛笔画在练习书画用的毛边纸上,有勾勒的边界,也有用蝇头小楷写的字样。
我自作聪明地问:“这就是那个世界的地图?”
胡笳看来是真的翅膀硬了,居然白了我一眼,说:“这是江京地图。”
我只好说:“随你怎么说吧。”
“我什么时候会信口雌黄?也许,你已经不止一次听说过,从阴阳风水的角度看,江京地区,可谓独一无二。”
我感激地溜一眼恩师杨双双:“当然听说过,江京这个鬼地方,最独特之处,就是五行都缺。”
“谬论!谬之极也!一派胡言!”从未见胡笳这么暴怒过,他几乎是在咆哮了。看来阴阳风水学不好,老师也是要生气的。“阴阳五行之说,从一种哲学思辨的角度看,是最具有逻辑的唯物辩证法。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周而复始,构成世界万物的一个完整生态圈。正因为这五行本质上是相生相克的,多、少、盈、缺,自然会存在,但怎么可能全部都缺呢?不管是一个地方、或者一个事物,如果五行全部都缺,那不就成了一个空洞,一片虚无?”
我真想说:“我的脑子,已经听成一个空洞,一片虚无了。”但还是若有所悟地点着头,阐述说:“您说的有道理,江京高楼林立、小跑车纵横穿梭,还爬着像我这样乘公交的蚁族美女,当然不是一片虚无喽。”
“谬论!一派胡言!”胡笳又跳回愤怒的状态。
我正准备跟着一起暴怒,从杨双双的镜片后悟出,胡笳毕竟是个资深的精神病院老病号,我只好说:“我真的不懂了。”
“你说的那些,高楼林立什么的,都是表象的充盈。一座高楼,今天盖起来,明天大地打一个喷嚏,就会坍塌。如果真要说到整体多维空间上的阴阳五行之像,江京一带,的确是一个大缺口。”胡笳摸着胖胖脸盘上短短的白胡子茬,似乎陷入深思。
说了半天,我并没有说错嘛——杨双双并没有说错嘛,江京归根到底还是什么都缺,还是一片虚无!
这个想法只是在我脑子里转,明知说出来,胡笳还是要暴怒,只好继续听他胡言乱语:“所以江京这座城市本身并非五行皆缺,而是江京所处的这个环境,由阴阳五行六合八卦构成的这个多维空间,天生就有很多缺口…简直是千疮百孔!所以会产生出另一个世界,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所谓阴阳界,聚集着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又不愿远离这个世界的东西。”
明白了,因为江京陷在一个到处都是缺口的大环境里,所以留恋“上界”的死人死东西们钻了空子,形成了阴阳界。我敢肯定这一理论不是出自霍金的《时间简史》,而是胡笳胡乱吹出的,所以并没有用笔记本记录下来,只是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张地图上。
目光先是被地图右下角一大片区域吸引,那里标注着“未央”二字,画着许多个小方格。我依稀记得“未央”好像就是“未尽”的意思,于是胡乱联想,问胡笳说:“莫非,这里是一片坟地,埋了许多没有寿终正寝、和阳世还有些恩怨纠葛的死者?”
胡笳说:“这个你倒是猜准了,汪大姐的确是这样说的。”汪大姐,当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汪阑珊。
“那么说,这整张图,都是汪阑珊…汪奶奶画的?”
“错。是我画的。”胡笳不无得意。
杨双双说:“这么说来,是汪阑珊描述出来,由你画出来的?”
胡笳脸上现出温柔和赞许之色,他指着杨双双说:“你…”又一直我,“比她,开窍多了。”
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但是,谁让我心胸如此豁达呢。我专注地图,很快发现了“云梦”两个字。
“云梦”二字,写在一个形状不甚规则的大圈子里,整个面积不亚于那块“未央”坟场。我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从“未央”边缘一路走到“云梦”边缘,要走多久不好说,但一定会将我的两条小腿走细,今生不愁减肥。
我问胡笳:“这张图,您是怎么定的方向?也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胡笳冷笑说:“你以为那个世界,也和这个世界一样枯燥,什么都要有个固定的方向?谢谢你没有进一步问我经纬度,问我GPS里有没有这个地名。这么说吧,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平面…”
我几乎要以头撞墙——地球是个平面?看来哥伦布是白混了。
“…但是那里就不同了,那是一个不规则的世界,方向、高度、位置等等,都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中。汪大姐说过,她发现,每次进入那个世界,即便是和现实世界完全对应的一个地点,如果是隔了一段时间访问,位置和形状都会改变。我这张图,是二十年前听汪大姐描述后画出来的,时隔多年,我很难想象各地的方位仍保持原位。”
“但是大体应该准确的,对不对?”我没等他回答,又问杨双双:“你有没有带一张江京地图?”
杨双双诧异地说:“我是在江京长大的,为什么要江京地图?”
“好,那你把你脑子里的江京地图投射下来,如果江医对应的是这里,”我指着地图上“未央”的位置,“那么这个叫‘云梦’的地方,会是对应江京的什么地方。”
杨双双皱着眉说:“可是,我也不知道胡老地图上的尺度…”
“你就大致估算一下,基本的方位。”我虽然对江京地理知之甚少,但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测,只是希望得到杨双双的证实。
“往这个方向去…感觉是向昭阳湖的方向。”
“这边,昭阳湖的这一侧,就是万国墓园,对不对?”我在地图上比划着,假设“云梦”就是昭阳湖。
“对,是这样的。”
我早该想到的:当时在万国墓园悼念陆蔷,误入那个世界,遇见同样误入的陆虎,和霍小玉肉搏,那里的环境,我还记得一二,当时远处似乎可以看见一片水域,说不定就是“云梦”。只不过我一直认为霍小玉的行踪一直飘忽不定,从米砻坡到医院太平间,而她不飘忽的时候,也应该埋在“未央”的某座坟下,所以一直没有将万国墓园、昭阳湖同“云梦”和霍小玉的藏身之处联系起来。
我立刻掏出手机,杨双双轻声问:“你要找陆虎?”
我点点头,她又问:“开始行动?”
我又点点头:“从今晚开始。”


三十
9月24日
我打着哈欠在教室的最后排刚坐下,一只咖啡纸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惺忪的睡眼没看清是谁如此令我感动,星巴克的绿图章提示一下,大致猜到了。身边的吕佳欣嘴里发出一阵诡异的“啧啧”声,我问她:“是高丽国进口的那根花心大萝卜?”
吕佳欣说:“你这个人也是,别人家的姑娘,能得到李公子这样的殷勤,课都会上不好呢,你好像不领情似的。”
我说:“你有没有听说过,醉翁之意不在咖啡的说法?”
“谁不知道他是在打你的主意,但又有什么不对吗?你又不是有夫之妇、修女、或者灭绝师太。”
我想说,当然不对,但觉得吕佳欣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对。只好努力提起精神上课。
说实话,我能顽强爬下床来上课,已经是很令人敬佩的壮举。连续两个晚上,我都和陆虎约好,在万国墓园附近集合,一起进入阴阳界。从那里进去后,果然在不远处就能看见一大片似乎永远泛着雾气的水泽,相信那就是所谓的“云梦”。只不过我们绕着云梦走了很久,每次都走到精疲力尽、眼皮粘贴,都没有看见霍小玉的影子。
都说大海捞针难,大湖里捞人也不容易呀。
每次回到宿舍,都已是黎明,陆虎这家伙是不用早起上课的,想睡到几点都行,可怜的是我呀。都说熬夜缺睡会损伤青春容颜,我这些天可谓辣手摧花般自残。
而且不仅仅是我这么认为的。
吃完午饭后,室友们都已经换好衣服,踱向操场去上体育课,我正准备抓个时间差,在寝室里小憩美容五分钟,却听见有人梆梆地敲门。
“谁啊?不让我睡觉,你赔得起我美丽容貌吗?”我骂骂咧咧地起身开门,“哦…杜老师…”
杜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和几乎所有班主任一样,是一位外地生源留校、随时准备读研的老毕业生。他和我们相处、尤其和女生相处的时候,多少还带了些羞涩,大概是因为大学五年里没有花前月下的历练。这回他也不例外,脸上竟微红:“睡觉?你们不是马上就要上体育课了?”
“我只是想打个小盹儿,然后像飞奔到操场,肯定不会迟到旷课的。”我有些心虚地解释着。“您要找哪位同学?”
“就…就是要找你。”杜老师并没有进宿舍的意思,“要不,我们一起往操场走吧,不好意思,没时间让你打这个小盹儿了。”
我只好穿上跑鞋,跟着他下楼。
“能不能谈谈,为什么会这么疲乏,五分钟的睡眠,也要恶补?”杜老师看来并不善于兜圈子绕弯子。
“因为…”我从穿跑鞋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借口,但也正是因为睡眠不足,脑筋转得像楼下被抛弃的那辆生锈自行车的轮子,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这两天看书看得太晚…可恶的通宵教室啊,对我的诱惑力太大了。”
说完又觉得很后悔,这样的谎话,如果再听不出来,杜老师大概可以当选江医淳朴第一人。
“连轴熬夜,对身心的损伤,不用我多说了吧…这只是一方面。上周末你们宿舍接连发生了两起入室盗窃案,甚至惊动了市公安局,而且好像都是针对你的。这种时候,你应该处处小心才是,避免深夜不归…”
“我没有深夜不归啊,我是深夜归来了,从没有在外面过夜…”我没什么理可据,但照样力争。
杜老师将眼镜推了推,脸更红了些:“菲菲同学,你不要咬我的字眼,我只是希望你对自己的安全、对自己的学习和生活,更在意些,不要忘了,上大学的主要目的,是掌握对社会有用的技能,能对自己的未来负责,而不是来历险、寻求刺激。”
他要是知道我的未来,不过是九个月,或许可以理解,我所做的一切。
我知道杜老师和所有的老师一样,无论说什么,都是一片好心好意,于是点头说:“好的,我会很小心的。”
“还有,听说你和一个摇滚乐手交往…”
我正要大声抗议,杜老师举手做安抚状:“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不干涉任何同学的个人情感问题,我仅仅是想强调一下,你们刚跨入大学校园,对社会的复杂程度可能还不太了解…说实话,我一直呆在大学校园里,五年过去,对社会的复杂程度还是不太了解…我只想说,对校园外社会的接触,还是应该循序渐进。”
“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而已。”我差点说,还没上升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何况,陆虎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的“死期”,定在一个多月之后。有多少温柔,可以扭转注定的悲剧?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操场边,杜老师自我解嘲地说:“呵呵,从现在起,我大概是你最不愿见的人了。”
我忙说:“不会,不会,我知道您是好意。”
我心里想的是:是谁,如此多嘴多舌!
不管是谁多嘴,反正没有一个人主动来向我承认错误的。寝室里所有人我都和她们做了思想工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什么的,但她们一个个都跟着我一起讨伐告密者,就是不招供。我看天色不早,就打电话给陆虎:“今天提前行动吧,省过晚饭,我会从食堂带几个包子过来,咱们凑活吃一下,六点钟就开始怎么样?”
陆虎一犹豫:“可是…呃…今晚我们有演出啊。”周五晚上通常是“三点五”乐队最活跃的时候。“上周五我已经缺席一次了,总不出场不大好,会被乐队开除的。”
“我知道…你不来也没关系,我自己去吧,我们这里风声比较紧,我必须得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回到学校,否则,大家会认为我是本级新生里坐台第一人或者二奶第一人。”
陆虎呵呵笑笑,说:“那今天就休息一天吧,明天是周六,我们一大早就可以行动,整整一天呢。”
“休息!我可休息不起,离二十八号只剩四天了!”我立刻发现说漏了嘴。
“二十八号?二十八号跟这个有什么关系?”陆虎追问。
我连忙应变:“二十八号是…我自己给自己订的目标,要在那天前找到霍小玉,这样比较有动力…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比较懒的。”
不知道我的胡扯是否说服了陆虎,反正他现在已经明白,我和所有少女一样,满脑子的秘密,只要不是一肚子坏水就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动,这样吧,我再缺席一次,但会和他们保证,下周五…应该已经过了二十八号了…我会一定出场。”
“真是个好孩子。”我甜蜜地说。
无论早晚,云梦泽的水面上都有一层氤氲,仿佛云梦不希望别人知道雾气之下是深深的水体。整座湖被一带缓坡环绕着,没有绿树成荫,只有不多的几群老树枯藤,就像你们更熟悉的坟场“未央”的景象。
这个世界显然也有日夜晨昏,当我们刚从万国墓园附近进入时,这里的天色尚早,虽然一切是灰色的,但我们至少能用肉眼看清周遭的所有事物。我们走了一段后,眼前越来越暗。陆虎忽然说:“看看我们所在的方位吧。”
我拿出胡笳的那张地图,说:“关键我不知道我们往哪个方向走了半天。”我们的“行动”,说白了是“盲目行动”,因为狄仁杰临“死”前只是留下了“云梦”二字,并没有点明霍小玉在云梦泽的哪个角落泡澡,所以我们只能随机地寻觅。最初,我们还希望能在湖边遇见一两个在度假的鬼魂,可以为我们指点迷津。但两个晚上很多个小时过去后,湖边始终只有我们两个的鬼影,云梦这个迷津依旧保持着迷津的本色。
陆虎说:“我带了这个来,可以帮助我们定位。”他掏出了一只手表样的宝贝。
仔细看,原来是块指南针。
“瞧,这个方向是南。”陆虎有些志得意满地说。
我接过指南针,在手里晃了一阵,然后拿给他看说:“错了,你看看,这个方向才是南呢!”果然,针尖指着和刚才全然不同的方向。
陆虎叫道:“这怎么可能!”
我说:“看来那个叫胡笳的老朋友说的不错,这里毕竟不是地球,即便有磁场,也是乱了套的磁场。所以要靠指南针指点方向,肯定是越指越晕。”
“那你觉得,我们这样盲目地走下去,效果会怎么样?”陆虎拿出一盒杏仁巧克力棒,立刻有两根消失在我的樱桃小口里。
“不怎么样,我都快要打退堂鼓了,”这个问题其实我早想过了。“但是我们必须走下去,无论多盲目。”
“你们上了大学的人,考虑问题的确与众不同,居然还要坚持盲目走下去。这是为什么?”
“首先…真不明白你居然还要问为什么!回忆一下你这辈子有多少次机会和江医校花散步呢?!最主要的,”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有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陆虎悚然一惊:“你不是在开玩笑?”他实在太了解我,知道我开玩笑不分场合的好习惯。
“真的,绝对不是开玩笑。只不过,我的这种感觉,自己也很不确定,有点像你手里的这个指南针,但是,感觉是真实的…从昨天晚上开始,我甚至能感觉,盯着我们的人一直跟着我们,就在这附近,但是,一旦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这种被盯着的感觉也随着消失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了这种感觉,大概精神病医生会有比较好的解释。
陆虎很景仰地看我一眼:“你越来越接近巫婆的水准了,看来跟着你散步绝对没错。”
可惜,就算我真的是巫婆,也一定是行业败类,虽然这种被盯着的感觉一直跟随着我,当我们精疲力尽打道回府的时候,还是没有人从暗中跳出来自我介绍一下。
所以我几乎要得出结论,如果霍小玉自己不现身,我们即便在云梦湖边遛断了腿,也无法在9月28号之前完成我们的使命,阻止灾难降临到舒桃身上。
事实再次证明,我的结论总是下得太早。


三十一
9月25日
把我从“死猪境界”唤醒的并非我手机上的闹钟铃声,而是一阵疯狂的敲门声。最可恶的是,室友们都不知道去哪儿晨练了,宿舍里没有别人应门——敲门的人同时在喊“菲菲开门”,所以只好天经地义地由我来艰难地爬下床去开门,边开边抱怨:“大清早的,叫什么门呀!”
“清个什么早呀!”苦莲茶冲进来,“你看看,都几点了。”
12:30,我承认,的确不算大清早了。
“你怎么上来的?”
“双双把磁卡给我了,她今天回家,要我来照料你。”苦莲茶大剌剌地在我的书桌前坐下,我这才注意到,她提着一个比她人还大的手袋。我知道,通常,这样的手袋里装的是她cosplay的道具。
“这么说来,我和双双昨晚的谈话,你都知道了。”
“是啊,关于你和陆虎怎么样在阴阳界里没辙地乱转。还有,感觉有人在盯你们的梢,却不露真容,害得你和小虎子想亲热都不行…”
“我可没说这个!”我立刻打断苦莲茶的想入非非。
“这个还用你明说吗?姐又不是缺乏常识的人。”苦莲茶开始翻她带来的包,“所以呢,我就自告奋勇,来帮你们这个忙,其实也是帮我自己的忙,希望你们快快找到那个杀害志豪的疯女人。”
我有点摸不清头脑:“你怎么个帮忙法?”
苦莲茶淡定一笑:“发挥我的专长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感觉有人在偷窥,明知道霍小玉就在那个湖边上住,却找不到,别说找不到她,你们连一个人影一个鬼影都看不见?”
“因为别人不想让我们看见!”
“Yes!因为你们两个金童玉女招摇过市,暗处的人不管是谁,都不会主动向你们投诚吧。”
“你的意思是…”
“你们两个,必须也呆在暗处,这样霍小玉也好,湖边其他的原住民也好,都可以自由活动,这样你们才有机会。”苦莲茶振振有词。
“听上去不错,可是你有什么高招,还是有哈利波特的隐身衣可以借我们用用?”
苦莲茶神秘微笑:“说对了,我真的有件隐身衣可以送给你们。”
在我的惊讶目光中,苦莲茶掏出了一支油画笔。
“如果我已经梦醒了,没看错的话,这好像是支笔,不是隐身衣。”我坐在下铺的床沿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苦莲茶又从包里摸出一本杂志,摊开后,指着一张图说:“看看这张图,发现什么没有。”
我扫了一眼:“不就是一个货架,上面堆着各色饮料…”
“再仔细看!”苦莲茶敦促着。
我盯着那个货架继续看,眼都看花了,终于看出了门道:“这里藏着一个人!”一个人,身上脸上,都描画成背景上五颜六色饮料包装的图案,所以跟整个货架融为一体,只有涂成灰色的脚略有暴露。
图画的注解是“艺术家刘勃麟的隐身术冲击视觉”。
我逐渐明白了苦莲茶的意思:“你要给我化妆…也就是迷彩一下,让我在那个世界隐身?”
苦莲茶笑着翻到杂志的下一页,这次我看得比较有针对性,立刻认出来,是艺术家隐身在一片树林中,他的部分身体和灰色的树干浑然一体,另外部分的身体则和绿叶的背景融合。她说:“我记得你说起过,那个世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你们这两天散步的湖边,背景是小山,时而会有几棵枯树,对不对?”
我点头称是。
苦莲茶说:“根据你的描述,今天早上,我找我们江戏舞美专业的一位老兄画了一幅创意图,你看一下,有没有感觉?”
我等着苦莲茶从她的百宝囊里摸出一卷画,谁知道她只是摸出一台小笔记本电脑,打开来,让我看屏幕上的一幅画。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丘陵,灰色的枯树,浮着雾气的灰蒙蒙的水面。
“太有感觉了!”我赞不绝口。
“告诉我,昨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我想了想:“那件粉色的长袖T呗,洋红的牛仔裤…”我知道问题所在了。
苦莲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看来你是唯恐不被别人认出来呀你!你说你是去找鬼的,穿那么光鲜干什么?相亲吗?”
我努力维持着脸面说:“穿红是避邪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