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时候却没有想那么多,我只顾哭了。
你瞧,我这个人其实很没用的,我可以在漆黑的解剖楼里活蹦乱跳,但我受不了那些好人受到伤害。
我也受不了,去伤害那些对我好的人。
陆虎,我会向你道歉,也许我甚至会告诉你真相。
双双,明天,我也会向你道歉。你也许不知道,我在精神病院拷问胡笳的那一刻,我自己也觉得,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变成了谁呢?欧阳瑾?
明天我也会去给胡笳这个老色鬼压惊、道歉。
明天,我还想告诉双双,你的善良、纯情,不是任何高明的演技可以表达的,所以真要怀疑偷木匣子的人,我会先怀疑自己,也不该怀疑你。
当然,前提是,如果还有明天。
因为这个时候,我感觉到身后悄然出现的眼睛。


二十八
不知什么原因,我到了这个世界后,会变得比较敏感,都说女生的第六感比较强,这时我觉得我已经出离第六感,竟然能真切感觉到身后的目光。
我转过身,一眼望见的是四只泛着青色的眼。
真的,刚开始的时候,除了四只青光眼,我没有看见任何其他的东西,因为不管来的是谁,四眼之外,都隐藏在黑暗中,或者说,和黑暗融为一体。
我顾不上礼貌,将手电打开,LED的惨白光直照了过去。我这才看清,为什么刚才只能见到四只绿眼,因为来的两个人——姑且当他们是人吧——披着和周遭阴暗几乎同色的黑袍,戴着黑色的帽子,他们的脸…他们根本没有脸,只有一片漆黑,也许是戴了黑色的面罩,也许帽子下面就是一片空白…空黑,只有青色的双眼。我没能看见他们的手,但他们分明擎着一把又像锄头又像斧子的一种长柄武器——至少我不认为这是他们用来做拐杖用的。
手电光显然不是我手中令他们畏惧的武器,我甚至可以看出他们青光眼里的嘲笑。我问:“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明知道这是白费口舌,脑子飞快转着,想着对策。同时捏起了拳头。
我的无敌神拳近来表现非常可悲,打出去总是不痛不痒的,我的天生神力好像是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莫名其妙地离开,根本不考虑我的感情也会这样波澜起伏。
今天这一拳挥出?会是怎么样?山崩地裂还是隔靴搔痒?
我几乎可以想象豆腐粉拳落空时青光眼里的更猛烈的嘲笑。
“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东西?干什么用的?”我已经被逼得在胡说八道了。
“掘墓用的。”没头没脸没嘴巴的人居然还会说话。那声音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不是从嘴里发出的,但的确响在我耳边。“而且是免费的。”
来者不善!也许这个总结并不算太有想象力,但至少令我茅塞顿开,终于想出了对策。
如果我能像陆虎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那样随时随地可以做到脑中一片空白,我会先试图回到现实世界里,但我偏偏是个日理万机思绪绵绵的劳心者,所以空白等闲来不了,我也难在两个世界出入自如。所以这时能做的只有奔逃。
我一边竭尽全力地奔跑,一边回头观察战局。那两个黑袍人,四只绿豆眼,像两只硕大的蝙蝠,紧跟在我身后,几乎像是在半空中滑翔。
我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飞人!
我只好放弃逃跑的战略,突然急刹车,向着飞快扑来的两条黑影,一拳一个。
终极至上的结果,应该是一拳一个,把两个人都打倒、打飞、打出阴阳界。
但事实比较残忍,一拳一个,像是打在了空气中,一拳一个,被套上了绳索——我的手腕上,被黑袍人突然抛出来的细细绳索套住了。这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傻,连那个比我还傻的家伙陆虎都知道晚上出来要带把小刀,我倒好,好像真以为自己是欧阳清风欧阳明月再世,空着两只手就来阴阳界鬼混。这时候,有把小刀,割断这绳子,该多好!
情急之下,我突然又想到,自己虽然没带小刀,但头上还有个发卡,发卡背面的夹子,边缘还是比较锋利的。但此刻我双手被套,标准地“受到牵制”,自己很难掌控,只好低下头,将头凑到手边,取下了发夹。
发夹对那细细绳索毫无用处,我的脖子也立刻被套上了一根绳子,而且越勒越紧!
我只好又将脖子凑到手边,用发夹去徒劳地割。
“不用白费气力了,”“这绳子是九轮金蚕丝做的,春蚕到死丝方尽,金蚕有九命,它们的丝也是万倍坚韧于寻常丝绳,坚胜于钢索,韧胜于青藤,欢迎你继续切割。”
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欢迎你绝望。
“你们是谁?”我发出去的声音好像进了两位黑洞洞杀手的黑洞,反正我是听不见,这要感谢脖子上可爱金蚕宝宝的唾液分泌物,勒得我有一种在上吊自尽的感觉,更不要说发出高亢的问话。
无脸黑鬼居然听见了,说:“跟我们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是谁,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成熟你个黑大头!看来全宇宙的人都学会了对付我的办法,不想告诉我什么,就说不成熟。
同时我也想通了一点,这两个黑鬼显然不是想杀我,他们和上回的骷髅们一样,不过是想将我抓走。这么说来,那几具僵尸,说不定也只是想将我拍晕,然后带到这儿来。
甚至,霍小玉掐我,也不是想掐死我,可能也只是想把我掐背过气,然后可以留我在这个世界。
为什么?
留我在这儿,直到六月十六吗?然后呢?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了?
但有一点,在我现在脖子被勒得无法思考的情况下也能想明白,无论是要杀我还是要将我拐走,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我现在即便想冲到他们面前一试我是否还有强大拳力,也举步维艰,我只好说:“算了,你们勒死我算了!”我其实根本叫不出声音来,摇晃着头挣扎着,有点像撒泼…就算是撒泼吧,我希望这样能诱使他们对我松手。
“不要挣扎!”其中一个叫道,“金蚕丝是活的,你越挣扎,勒得越紧,越死得快。”他的语气里真的透露出慌张。果然,他们不希望我就这么死去。
我的死期是明年六月十六,扭转历史车轮,不管是快进还是倒退,后果都很严重!
“那你们就放开我!”
“对啊,放开她!”一个黑鬼叫着。
“可是,我刚才打的是最专业的‘心有千千结’,没有人能解得开的。”另一个人叫着,随时会哭出来。
我终于明白自己这次可能做得过了头,两只手去抓住脖颈上的丝绳——无脸小二黑已经吓得松开了牵制我双手的绳索——但越抓越糟糕,丝绳仿佛在愤怒反抗,勒得更紧,将我的手指头也勒在一起。
我逐渐无法呼吸,脑中开始一片空白。偏偏这样的空白无法带我回到人世间。
“这下我们可惨了。”耳中隐约传来黑衣无脸人的自怜,要死的是我,他们却先想到的是自己惨了!这两个没人性的家伙!
难道我就这样去了?我无法保护舒桃,无法保护陆虎,我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到六月十六。
当我觉得自己真的好惨,眼泪快要落下来的时候,脖子上的金蚕丝绳忽然松开了。
“你是谁?!”一个小二黑在叫,“你胆敢切断九轮金蚕丝绳!”感觉他马上就要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叫“你赔,你赔!”
有人切断了金蚕丝绳?不是号称坚胜于钢索,韧胜于青藤的吗?搞了半天是卖大力丸的吗?
我睁开眼,忽然完全理解了。
我身边多出一个清秀的男孩,手里一把短短的剑、或者匕首,我从来说不清楚的凶器。是陆虎,带着他“祖传”的小刀。
陆虎说:“我不但敢切断这狗屁丝,还敢切断你!”
他举刀冲向其中一个黑衣郎,我忙叫:“注意留活口!”
黑衣无脸青光眼喜欢较真的劲头显然不输于杨双双,一边举起手里的掘墓锄头,一边说:“活什么口?如果我们本来就不是活的呢?如果本来就没有口呢?”
别说,还有几分道理。
但我不知道他们举兵器还有什么意义,如果陆虎的匕首能切断比钢索青藤还坚韧的金蚕丝,和这根锄头碰撞后会怎么样呢?
锄头只剩下了“锄”,因为“头”断在地上。
陆虎得理不饶人,刀尖对准了其中一个黑衣怪,问:“你说,霍小玉在哪儿?”
两个黑鬼四只青光眼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说:“霍小玉是谁?”
然后他们就已经在至少五米之外了。
然后是十米、二十米…
陆虎的马力再强劲,也只有望尘莫及。
他们完全消失了。
我拉起陆虎的手,说:“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谢谢你救了我。”我本来是想说,你小子居然跟踪我!但我决定一心向善了,所以恢复我淑女本性,很礼貌地说。
谁会想到陆虎居然一愣,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位从阴阳界流落到人间的阿婆:“谢我?我以为你会指着我的鼻子问,‘你小子居然跟踪我’!”
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我只好暂时压抑住淑女本性,指着他的鼻子说:“是啊,你小子居然跟踪我!”
“谁跟踪你了!”陆虎斗胆反抗着,我当然喜欢他这样,如果唯唯诺诺,只好给他改名叫陆猫了。“我这些天晚上,只要有空,其实都会到那个鬼世界去,希望能找到霍小玉的坟墓,挖出来看个究竟,我还想试试能不能正巧遇见她,跟她打上一架。今晚想起来你和狄仁杰有约定见面,就来看看,谁知道正好遇见你和那两个黑不溜秋的家伙玩跳绳…”
“你才和他们玩跳绳呢。”我们刚才急匆匆地逃出那个世界,没有按部就班地从老根据地解剖楼出来,而是在黑袍没面子的家伙消失之处就地“一片空白”到校园里。此刻我们两个离苗圃不远,我心里被无数个小问号钩得一痛一痛——要不要告诉他?“鉴于你今天救了我,我向你道个歉吧。我的确有些事没有告诉你,只要是因为时机还…”天哪,我也要开始念这个“石鸡不熟”的咒语吗?
陆虎突然竖起食指,挡在了我的唇前:“别提这事儿了,要道歉还是我来道歉吧。是我不应该多想,其实,哪个女孩心里没有秘密,别忘了,我有个妹妹,我那个几乎和我同时从娘胎里爬出来的妹妹,也不知有多少心思瞒过我呢。”提到陆蔷的时候,他的眼睛亮闪闪的,穿透黑暗。
要不要告诉他?要不要告诉他?
我几乎要哭出来:你不知道,不一样的!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会哭出来,我只好转换话题:“你把你的小刀…短剑…匕首,免费再让我看看好不好?”
陆虎抽出了那把不凡的匕首,黑暗中,不知怎么,那刀锋竟迸出一道亮光,狰狞的,嗜血的,又让我的心一阵狂跳,惊悸地那种狂跳。
“快收回去…我可不是要看这刀的本身…我是说,你把它塞进刀鞘里,整个拿给我看看。”
陆虎瞟了我一眼,有点像是欣赏一个事儿妈的感觉,但还是乖乖地将匕首回鞘,一起递给我。
这时,我才发现我曾经是多么粗心大意。
我早该发现的,这剑鞘上,和剑柄上,都有着奇形怪状的花纹,但我认出其中一个刻画得极为精致的图形,那是一头三足五角的怪兽。
如果胡笳的疯言疯语还有几句可信的话,这只怪兽应该是在那另一个世界出现过,名叫“尊”。
这么说来,这把匕首,和那被盗的木匣子一样,和装着欧阳世家族谱的纸箱子上的树叶图标一样,都是来自那另一个世界。
会不会,陆虎的名字在那十二个墓碑上,远非偶然?
“你老实说,你们家,有没有家谱族谱?”
陆虎摇头说:“我们家,五线谱有很多,家谱族谱的肯定没有。”
我把匕首还给了陆虎,说:“看来,这把刀…”
“匕首。”
我翻了他一眼:“你这把匕首,最初一定是来自那个古怪的世界。记不记得在百家村,那个被狗咬死的老头扔给我一根木匣子?那木匣子上面有些图案,和你这把刀…匕首上的图案一样。”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要好好留着它,说不定…”我想说,说不定会救了你的小命,但改口说:“说不定,以后打群架的时候还会用得上它。”

 

二十九
9月22日
周三是课程最紧的一天,好像学校安排课业,也是按照高斯曲线来分布的,两头略轻松些,周三是波峰,分子生物学、物理、无机化学实验这类比较考验人智力的主课都在今天。
杨双双继续无视我的存在,昨夜我本来想得好好的,今天会跟她温言软语、间接赔个不是,但看到她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也乐得不用放下架子。
即便如此艰辛,我还是抽空给巴渝生打了个电话,他居然接了。我劈头就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真相告诉陆虎呢?”
“听上去,你好像在自告奋勇。”巴渝生这家伙比谁都滑头。
“我一点也不奋勇,何况,在你们警察同志面前奋勇,不是班门弄斧吗?”
巴渝生只好说:“我们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计划,想等一等、观察舒桃的事如何后再做结论。”
“有些道理。”我说的是真心话:万一陆蔷和顾志豪的死只是偶然,而我的精神病症状是必然呢?那样的话,当然不应该兴师动众。但如果舒桃遇险,甚至遇害,说明我看见的十二座墓碑的的确确预测了十二个孩子的悲惨命运。“偷我木匣子的人,你们找到没有?”我知道,巴渝生很少会“自告奋勇”告诉我他们破案的情况。
巴渝生轻轻一叹:“没有什么头绪。包括两批潜入你们宿舍的人,虽然他们看上去挺冒失,但作案的时候手脚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线索…”
咸猪手差点摸上我的粉脸,还叫手脚干净?
“…比较有趣的是,夜里潜入你们房间的人,从目前留下的痕迹看,真的有点像传说中的飞贼,从屋顶‘降落’,和从走廊窗口的逃生,用的都是专业的飞抓、吸盘,我在江京搞刑侦五年里,这样的情况还只是第三次见到,前两次都是跨省盗窃大案,偷窃对象都是传世艺术珍品或价值连城的珠宝,所以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
我说:“你的意思是,那个木匣子里不是艺术珍品或者昂贵珠宝?太小瞧那位古服老人的财富了吧,他身上那套行头扒下来,就可以勾引来一堆跨省盗窃大案呢。”
巴渝生嘿嘿笑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么专业的盗贼,为什么要趁你在睡觉的时候潜入你们房间,为什么不像第一批窃贼那样,趁着你们上课的时候,或者周末宿舍没人的时候摸进来?说明他估计你会将木匣子、或者木匣子里面的宝贝,随身携带。另外,不常见的专业工具,也说明来者…”
“是不久前才到江京的外来人员!”我其实刚才就想到这点了,能不得意地抢先回答吗?
“当然只是很有可能。因为专业盗贼的特色是,他们不会偃旗息鼓很久,作案的欲望会烧得他们难受,不可能在江京从未留下过犯罪痕迹;如果不是专业盗贼,又很难解释那些工具和行径,更难解释为什么会针对你,针对那个木匣子?”
我随口说:“会不会是霍小玉派来的。”说出来也觉得比较好笑,霍小玉是位年轻的怨鬼泼妇,就算她偶尔能在阴阳界和现实世界穿梭,想象她雇佣着一群盗窃高手,实在有些和她的“身份”不太相称。
有什么不相称呢?通过蚣蛭操纵僵尸、调动可以穿越两重世界的骷髅、在阴阳界杀害狄仁杰、指派索命的黑无常、屏蔽手机信号、锁上解剖楼大门,这些事,除了霍小玉试图阻止我和陆虎的执着侦查,还会是谁干的?如果她能驱动两重世界里的这么多怪物,买通现实世界里见钱眼开的几位专业盗贼又有什么难的?
巴渝生的话打断我的思路:“不管是谁派来的,显然和你的其他遭遇有关,只不过我们实在没有太多的线索入手…你…这两天,还好吗?”我明白他的意思:最近又闯祸了吗?
穿过阶梯教室的后门,我可以看见杨双双的脸几乎要贴到课本上接吻,叹口气说:“除了有点儿众叛亲离,我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周三繁重课业的高潮当然是下午两个小时的《马克思主义原理》课。我装了满脑子马原后,觉悟提高了好几个境界,自我感觉不愧是“上界”的居民了,丢下书包就往校园外跑。
站在校园门口等公交的时候,一辆小跑车突然尖叫一声,停在路边,将我从一片空白里唤醒。车窗放下,露出一张韩国帅哥脸:“欧阳家的绝世美女也要坐公交,老天太不公平了。”
同等车的几位学生都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好像我立刻就要跳进小跑车里去和李明焕寻欢作乐似的。我还是努力保持礼貌地笑笑说:“历史上,欧阳家的绝世美女还坐过驴车呢,老天对我还是比较照顾的。”
李明焕自命潇洒地招招手说:“要去哪里,我带你一段。”
“好啊,精神病总院怎么样?”我冷笑说。
旁边等车的同学有忍俊不住的,也有莫名其妙的。李明焕一愣,随即明白我是在开玩笑:“你太有幽默感了,上车吧,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精神病总院,去不去?”我很严肃地说。
李明焕的脸上微有愠色:“欧阳同学,我是一片善意…”
“李明焕同学,我一直在说实话。如果不信,等会儿你可以跟着公交,看我在哪里下车,走到哪里去,证实一下我的人品。”我这时候突然思念起杨双双来,如果她在身边,两个人一起的冲击力肯定会更强烈些。
李明焕又换上俊逸笑容:“你邀请我跟踪你?”我感觉身边有两个女生的脸上已经写着“如果你不去,让我上车总可以吧”的不耐烦表情。
“跟踪还需要邀请吗?”我有点拿李明焕的纠缠没办法,甚至想跟他上车算了,省得他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忽然又觉得我这种想法比较马原,这不正是奠定本人校花地位的最佳时机吗?
问题是我没有一点计划去奠定不到一年的校花地位,我必须尽快赶到精神病院。
有些骑自行车下班的人开始对堵在路边的小跑车愤怒地揿铃,我也希望群众们能把他轰走,但李明焕恍若不闻,又问:“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可以问问去精神病院干什么吗?”
“去精神病院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住院喽。”看你还是不是“当然相信我的话”。
我的拖延战术终于成功,公交车不负众望地赶到,司机开始愤怒地狂揿喇叭,李明焕无奈,恨恨地看我一眼,将雷克萨斯小跑车开走了。
赶到精神病总院的时候,探视病人的时间早已结束,幸亏我早有所料,带来了白大衣,穿上以后,竟然畅通无阻地走进胡笳所在的病区。
病房空荡荡的,但隔着窗子,可以看见一群病人正在花园里散心,有些坐在长椅上发呆、自己和自己说话,有些走来走去、自己和自己说话,也有少数病人热烈地讨论着,如果你仔细听,其实他们也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胡笳坐在一棵树下喂着秋后的蚊子,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本书在读,即便是那样静静地坐着,身体还在不自主地颤抖。我忽然觉得这个衰弱迷惑的老人是如此可怜,也许杨双双又对了一次,我上回的确不该那样像凶神恶煞般地恐吓他,像欧阳瑾那样恐吓他…
我=欧阳瑾=凶神恶煞?
我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花园里,两个领队的护士在聊天,我推门走了出去,大概因为穿着白大衣,护士虽然看见了我,我也朝她们微笑了一下,她们也没在意,任凭我走到胡笳面前。
我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他手中的书,他猛地抬起头,看见是我,脸色在夕阳照映下竟然仍变得惨白,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你…又是你!”
“你不要怕,”我努力用最温柔的语气,“我来,先是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胡笳更紧张了。我这才想起来,有时候恶霸坏人行凶前,也会说“对不起”,更像是种威胁。
“如果对不起听上去比较危险,道歉怎么样?我来向您道歉。上回对您太凶了,怪我从小任性,不懂礼貌。”我低声下气地说。
胡笳却没有任何被感动,恐惧感反而到了极点:“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几乎又要发怒了,怎么就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呢!但我还是坚持温柔地说:“我真是来向您赔不是的,上回不该那么凶。你应该知道的,我并不是什么欧阳瑾,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胡笳盯着我的眼睛,好久才说:“果然,她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回是我糊涂了:“说什么呢?谁没有看错我?”
“她说你会来向我道歉,她真的没有说错,她的预言,比我对奥巴马的预测的还准。”胡笳喃喃地说,像在念心经。
“谁?您到底说谁?”
我随即明白了。眼角中,我看见了另一个穿着白大衣戴眼镜的女孩子走进了花园。
双双!
杨双双有些犹豫地走了过来,胡笳隔着老远就叫:“杨医生啊,你没说错,她真的来道歉了!”
杨医生?
我这才想起,杨双双能够在这儿畅通无阻,一定是在冒充实习医生。
杨双双已经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我就知道,不会看错你!”
“你有那么多眼睛,再看错就不太好了。何况,我这辈子假装温柔礼貌一两回,不会很难受的。”我嘴硬依旧。“这两天,你难道都会来安慰他?”
杨双双叹口气说:“是啊,来看过他两次。他其实很可怜的,这么老了,举目无亲的,虽然有粉丝团,但这些粉丝们,要不就已经进精神病院了,要不就在接受心理咨询,真正能和他经常交流的人很少。我感觉他那天受了你的惊吓,所以…”
我压低了声音问:“他没有调戏你?”
她看了胡笳一眼,也轻声说:“你看他那个样子,不也就是嘴上胡说两句,我不去当真就是了。”
我没有再去解释怀疑她偷木匣子的事,觉得再多解释都是多余。
我转身到了胡笳面前,微笑道:“好了,你现在不会怕我了,对不对?我还是要请你帮个忙,问你一个问题。”
“我要是不回答呢?”
真不公平!我转变了,胡笳却没有变!
而且我是真变好了,居然没有暴怒:“我希望您回答,因为这关系到好几个人的生命安危。其实,对您这样博学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个挺简单的问题。”
胡笳没说话,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只好直接问了:“请您指点我一条路,怎么才能去云梦?”
胡笳身体有规律的颤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更剧烈地一抖,才逐渐恢复了原来的节律,他努力站起身,说:“你们跟我来一趟,我去找份中国地图。”
我拦住了他说:“您别费劲了,我知道您要指着湖北武汉南面的一个县说,这个就是云梦县…但您一定也知道,我问的,不是武汉的云梦县。”
“小姑娘真的有点小聪明。”胡笳有点无奈地点点头,“你难道是在问传说中的云梦泽?”
我叹口气说:“您是有大智慧的人,当然知道我问的肯定也不是传说中的云梦泽,因为不管再怎么传说,旧时云梦泽还是在湖北长江流域,而且肯定已经消失了,何况,我也没打算跑到那么远。我说的是…”我只好又压低声音说,“我说的是那个阴阳不清不楚世界里的一个地名,就叫云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