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它们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两具骷髅,抱着它们“死去”的同伴,拖着沉重的铁链,飞跑出了教室。它们那样“骨瘦如柴”的身躯,却能迅疾地负重奔跑,我和陆虎再次惊愕了一回,等追赶到走廊时,它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它们去了哪里?”陆虎一间间寻找着我们的敌人,一无所获。解剖楼门依旧紧闭着,我们也没看见它们逃出教室后的去向。
“送你狄仁杰的一句名人名言,它们从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了。”
陆虎明白了:“你是说,它们去了那个鬼地方?”
“瞎猜猜而已。这解剖楼好像是一个进出两个世界的海关,再次说明你的理论基本成立,大概是和死人啊、阴气啊什么的有关。”
陆虎的脚步又移向那间标本处理室:“那我们再进去一次,抓住它们,好好拷问!它们一定和那个霍小玉有关,找到它们,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我想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再到那个世界,就是它们的地盘了,它们熟悉的一切,现在贸然追过去,很可能会自投罗网。你没听狄仁杰说吗,即便他们那个看上去太平的‘小区’,也隐藏着很多危险,时不时会冒出个蚣蛭什么的。所以我们要开始多加小心,每次过去,必须是做好准备,出其不意。”
话是这么说,我觉得很没有底气,因为接连两夜遇到伏击,说明我们的行踪,都被人掌握了。想到可能有双眼睛一直在暗中偷窥,我阵阵发寒,知道从今后,再不能这么莽撞地闯荡于两个江湖之间了。
陆虎被我说服了:“好吧,我还是先送你会宿舍吧。”
“你想蒙混过关?”我开始突袭。
“你说什么?”陆虎看上去是真的不懂。
“还有什么?你的那把刀!”
“应该叫匕首。”
“刀、匕首、短剑,叫什么都无所谓,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它会有那样的威力?”
陆虎摇头说:“我要是事先就知道,上回和霍小玉打架的时候就会用上。问题早就解决了。再说…”
“再说什么?”我咄咄逼人,表明下辈子大概可以在警界讨碗饭吃。
“再说,我怎么会不告诉你?”
我心里一阵暖和,但故意不为所动地说:“那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回家好好翻翻家谱,看这把刀是什么样的来历。”
陆虎又开始不听话了:“我们家哪有什么家谱?就算有,估计也早被我老爸卖了、或者用来卷烟草抽了。”
“听说过尽力而为这个词儿吗?去家里认真搜查一下,问问你妈,你奶奶、大姑、二舅妈,能想到的亲戚都问问。”
“我都几百年没和他们说话了。”陆虎继续无力地反抗。
“但这很重要!”我抓住了他的胳膊,以显示重要性,“想想陆蔷,想想…”我差点想说,想想你自己,和我,但我还是忍住了。“…想想怎么能让霍小玉罪有应得,我们必须利用一切有关的信息!”
陆虎忽然盯住了我的眼,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可是…我想为我妹妹报仇的事,想找到凶手的事,都是我自己的事,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你卷进来,还要你经历这么多的风险,偏偏你有和我一样的古怪能力。有时,我甚至会想…”他皱起眉头,好像在观赏一件不久就要被摔破的明代瓷器,“我甚至想,会不会,你并没有将一切都告诉我?”
其实,只要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我脑子一片空白很久,可以永不止息地往返穿梭于两个世界。
而这片很久的空白,替我泄露了真相。
更糟糕的是,我看出他眼中那一点点的受伤。
“是…是这样的。”如果是写作文或者演讲,这样的话开头,注定了要迎来不及格和臭鸡蛋,但这是一向以巧言为豪的我此时此刻的最佳表达。
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告诉他真相?
我心底那最悲观的一个声音悄悄问我,难道我在失去他之前,就要失去他?
“别说了,走吧,我带你回宿舍。”他伸出一只手,想牵我的手吗?说谎的小朋友,我知道你说不出实话来,我带你回家。
他的声音,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冷?
于是,我说出了我自己也不相信有能力说出的话:“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也许你是对的,你的事,我不该卷进来。就像我的事,其实也用不着你担心。”
然后我就比朋克还潇洒地转头走了,坚决不会让他看见我的眼泪快要流出来,更不会让他看见,这泪水,其实一扭头的时候就流出来了,一流就是一路。

 

二十六
9月19日
“你好,我在睡觉,谢谢你把我吵醒了,知道现在才几点吗?”我对着手机,向无视我周末良好晨睡习惯的杨双双抱怨。
杨双双说:“啊哟,好像是早了点,才下午一点半。”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真的,已经是下午了。我还是尽量不流露“不好意思”的语调,说:“反正我醒过来了,你说吧,有什么要紧的事?”
“那个木匣子…”
“你找到了?”我立刻完全醒了,在床上坐了起来。同时心里一沉,她是不是要向我自首了?的确是她——这个除了我以外唯一知道木匣子藏处的人——偷了木匣子。
“我可没那么神!”杨双双的声音里还是透着兴奋,“记得我那天把木匣子上的图案都临摹下来了吗?”
“当然记得,还记得你给了我一份复印件,我还记得昨天去公安局,我已经让老头子在他的图像数据库里搜罗了一番,但没有找到任何匹配,也就是说,全江京、甚至是全国最包罗万象的图像数据库里,都没有找到那些古怪图案的来历。”
杨双双愣了一下:“老头子是谁?”
我想了想:“就是一个跟你有点像的家伙,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表哥,市公安局电脑方面的权威。”
“看来他还不够权威!他虽然找不到,我却找到了。当然,要在什么现成的图像数据库里当然找不到。我也是开动了一个星期的脑筋,今天才有了突破。”杨双双得意之情的强烈听上去可以将我们双发的手机都炸成碎片——你们大概可以理解,我最近念头里的暴力倾向特别严重。
“说来听听。”也许,有了木匣子上图案的线索,就有了找到木匣子的机会,找到了偷木匣子的凶手,说不定对这一切都有个交待。
“听说过胡笳这个人吗?”
“胡加?听上去这个人数学好像不大好,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胡笳,就是古代少数民族那种乐器的胡笳…好了,反正这个人、名字叫胡笳的这个人,也许你没听说过,但是一个传奇。”
“我对传奇的理解,就是胡编乱造的意思。”
“胡编乱造?呵呵…”杨双双非但没像往常那样开始跟我较真,反而笑起来,“这个倒是不错,胡笳的话,一般来说,没有人会相信的。”
“那我太欣慰了…这么说来,你一定是相信了!”我太了解双双了。
“不相信胡笳,就是不相信真理的存在…知道不知道,我在初中时就读过他的著作,他预测了美国近期内会出现黑人总统…”
“原来他是个预言家!”
“预言家只是一部分,他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人,其实不光是我,很多人对他都崇拜得不得了。最主要是他写了一本奇书,名叫《无极》。”
“很有自知之明嘛,是不是无稽之谈的意思?还是和那个比较烂的电影有关系?”
“都不是,”认真的那个杨双双出现了,“之所以叫‘无极’,是因为那书里记载的都是些常人根本想不到和看不到的东西,是指世上奇巧之事‘无极限’的意思。最了不起的是,这些奇怪的事物,都是胡笳在周游世界时亲眼看见和亲身经历的。这本书初稿写出来以后,好像是在二十年前,一直没有出版社敢给他印,因为肯定通不过审批的,所以他只好自费出版。据说最初的版本都是手写的,复印一下订成册,就给大家看了。”
“传说中的手抄本。”我有时候会听父母提起过去的一些“禁书”。
“没错!”杨双双越说越兴奋,“我表哥弄到了一本,我十二岁那年做为生日礼物送给我。”
“那…木匣子上的图案,在书里面?”我感觉我们的对话有些跑题。
“没有。”
“双双同学…”
“当然没有,否则我那天怎么会认不出来?那本书里的每个字每幅画我都牢记在心的。但是胡笳的著作,可远不止那一本。”
“你是说,胡笳的手抄本,远不止一本。”
“对啊,我因为一个星期都找不到木匣子上图案的线索,所以昨天拿给我表哥看。我表哥是胡笳粉丝团的骨干,我问他胡笳会不会知道这些图案。你猜他怎么说?不但胡笳肯定知道,而且在他还没有出版的一份手稿里,就有一模一样地图案画出来,你猜那没有出版的手稿,标题是什么?《地心游记》。”
我的手机险些掉下床去。
木匣子是从阴阳界来的,阴阳界的人(或鬼魂称我们这个世界为“上界”,那么阴阳界就可以算作“地下”,或者“地心”。谁都知道,真正要到“地心”去“游”,肯定是要被熔化成乌有。这个胡笳再怎么吹,所谓“地心”,一定指的是另一类世界。
“他写的‘地心’,说的到底是什么?”
“一种在现实世界之下的不同的世界,另一层空间,但和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和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再傻,也听出来了,胡笳是一个跟我和陆虎一样的人,可以看见、游历那个和死亡分不开的阴暗世界。
“所以我们要去找到他。”我开始下床、更衣。“什么时候?”
“现在。”杨双双听上去像是在奔跑。
“去哪儿找?”
胡笳住在江京市精神病总院。
对胡笳的临床诊断是严重精神分裂。
相信所有看过《无极》或者《地心游记》的人——杨双双及其表哥等一小撮人除外——都可以做出那样的诊断。如果我不是因为两个多星期前苗圃里的那次“开天眼”,一定也会认为此行的目的是来听“疯声”的。
周日是家属探视时间,我和杨双双赶到精神病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结束所有探视活动。填“探视家属表”的时候,我和杨双双商量了一阵,说是粉丝团铁杆成员肯定行不通,只好说杨双双是胡笳的外甥女。
胡笳的病,比我想象得还严重。
他除了精神分裂的诊断外,还有严重的帕金森氏综合症,可以明显看出不自主地抖动。他看到我们,真像是看到久别重逢的外甥女一样,喜笑颜开地扑了上来。
“你们终于来了!”
这下,连什么都信的杨双双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惊呼:“您真的知道我们是谁啊?”我知道双双一见到缺心眼儿的人,缺心眼儿的问题就更加严重,一位老护士分明就在不远处瞄着我们,双双竟然浑然不觉。我忙掩护说:“我们以为您把这个外甥女忘了呢!”
别说,胡笳看上去和杨双双还真有神似之处,也是微圆的脸孔,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只不过,乍一看,他做杨双双的曾祖父都绰绰有余。他的脸,像是后羿射日前的干裂大地,一定是历年来上刀山下火海钻地心后的收获。他脑后飘着几缕雪白的头发,脑前是寸草不生、只现枯壑的荒漠。
我忘了提,胡笳还有个一眼就能看出的毛病——肥胖症。他在一个沙发椅上坐下来,双腿双脚仍在颤抖,沙发也不自在地抖动着。
“您知道我们是谁?”杨双双压低了声音问,尽量不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远远站在杨双双后面,知道和胡笳这类人物沟通,双双更在行。
“知…道。”他拉长声音,眯着眼看着杨双双,拉起了她的手,轻轻抚摸,“你是我外甥女呀。”
这下连我也糊涂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病。
杨双双像触了电般抽出手,向后退了两步,红润的脸儿涨成赤霞,说:“你…你怎么…这个样子?”
这时候护士已经走远,胡笳好像一副很委屈的神情说:“什么样子?你们搞什么名堂?你们难道不是我的粉丝团的特种部队‘娘子军’成员?难道不是来献身让我一亲芳泽的吗?”
欧阳大夫又下了一个诊断,胡笳还有色情狂的毛病!我悄悄问杨双双:“你表哥怎么也没警告我们一下?”
杨双双说:“我表哥怎么会知道,这老色鬼又不喜欢男生。”她瞪着胡笳,脸仍涨得通红,像宣战似地说:“我们来,是来问你一件事…让你看一样东西,你一定要乖乖说出来你知道的一切,否则…我会告诉警察,说你老变态!”
胡笳呵呵笑起来,沙发椅也抖得更厉害了,随时准备散架:“警察?警察知道我是精神病院的老房客…警察最怕精神病,就像纯洁的女孩最怕老色鬼。”
护士这时候又转了过来,好像看出苗头了,冷笑说:“这个老色鬼,连自己的外甥女都不放过。”
等护士再次巡游离开,杨双双抽出一张纸,塞到胡笳手里,然后又退避三舍,躲在我身后,说:“你戴上你的老花镜看看,认不认识这些图案。”
“我是近视眼,戴老花镜不管用的。”胡笳将那张纸拿在手里,看都没看,只是带着一脸坏笑看着我背后的杨双双。当然,他的目光必须要通过我的关卡。
我冷冷看着这个百病缠身的老色鬼,直到看得他抖动不起来了,我假装堆上笑脸,一步步走上前说:“你这个人真是太不公平了,怎么一个劲儿地欺负双…你外甥女,但对我这样毫不逊色的美女,却不理不睬呢?”
胡笳那双微小的眼睛盯着我,良久,刚摸过杨双双的咸猪手捂在了心口,仿佛随时要发心脏病;他从衬衫的口袋里摸出一副眼镜,戴上,继续盯着我。同时,他逐渐坐直了身体,向后挪动,仿佛要随时一个后滚翻,躲到沙发后面去。我和他搭腔后,本来治好了他的帕金森摇头病——聚精会神盯着我的时候,他不再颤抖——但这时他又开始摇头,不是帕金森的那种摇头,而是难以置信的那种摇头。
“你…原来你是…真的!”他的脸色,不知是惊惧还是激动…感觉还是惊惧多于激动。
“什么真的假的?你觉得我很蜡像吗?”
“不…不可能…你已经死了!”现在他的脸上,就只剩下恐惧。
看来他住到这个地方来,绝对不是偶然。
不过我想告诉他,差了那么一点点,不是“已经死了”,而是“快要死了”。
“这么说来,你很怕我?”我索性得便宜卖乖。
胡笳摇头说:“我不怕你,只是不敢相信…”
“信不信由你,要不,看看你手里这张纸,说不定,会帮助你相信。”其实我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说我已经死了?但觉得事情还是一件一件来做,先摸清那些图像花纹的来历更重要。
胡笳展开那张纸,低头仔细看了一阵,又抬起头,还是那种“不敢相信”的眼神:“你…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你是不是拿我开心?”
“拿你开心?”其实更应该我觉得“不敢相信”,“老爷爷,我要找人开心,外面有很多可爱的小朋友和大帅哥,为什么要找你?”
胡笳点点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回衬衫口袋,脸色又开始放松,全身也再次开始均匀抖动起来。“这上面画着三种植物,叶子拐来拐去的叫铃回草,小球上插着一根根长针的叫晚蓟子,这棵高大挺拔缠满蛇的树叫天伞…”
“能不能说点新鲜知识?”杨双双在我背后狐假虎威地说,“这些名字我们早就知道了…哦,忘了告诉你,我已经读过《地心游记》的手机版。我们想知道,这些图形说明了什么…”
“那你肯定不知道,天伞树上缠的并非是寻常的蛇。”
“是蚣蛭?”我试探地问。
胡笳一凛,颤抖再次停止:“你…你知道…蚣蛭?你还说你没有死?”
“我什么时候说我没有死了?是你自己一会儿说我死了,一会儿说我没有死。”我觉得自己很可悲,欺负一位精神病患老。
“但你…显然没有死。”胡笳果然被我绕糊涂了,“否则,你怎么会连蚣蛭和学友都分不清?”
我嘀咕了句:“张学友和这些蛇的样子可有很大区别哦。”杨双双却掏出了手机准备做记录:“你再说一遍,学友,是哪两个字?”
“血光之灾的血,虫字边一个幼儿的幼,血蚴。”胡笳叹了声,“这次算你们走运,我不收讲课费。”
杨双双又问:“这头长着三条腿和五只角的怪兽,你在《地心游记》里只有一个字称呼它,‘尊’,说是在地心神宫门口见到的,能再解释解释吗?”
听着这一老一小朗诵《山海经》,我开始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地心神宫门口?!不管这头怪兽有多么“尊“,到了火热地心就是一只烤全羊…或者牛肉汤,还徜徉在什么神宫门口吗?这些人有没有基本的地理物理常识呀?
胡笳瞟了我一眼:“你…你问她好了。她老家就是那里。”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拉起双双的手说:“好了,我告诉你,他是在一派胡言,哪里有什么地心神宫,再说下去,是不是还要有地心大帝、地心女皇,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再告诉你,他根本没去过什么地心,他就是一个常年混迹市井、出入精神病院骗吃骗喝的骗子!”
“轰”的巨响,是胡笳连人带沙发倒在了地上。接待室的护士忙跑过来,扶起了胡笳,又扶他坐回沙发,数落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这个身子骨,摔坏了且好不了呢。”又问我们:“你们说什么话了,让他这么激动?”
我说:“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
护士走后,胡笳好久才恢复了正常的抖动,问我:“你…你怎么知道…我从没有去过地心?”
我冷笑着以毒攻毒说:“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是从地心来的呀?我已经死了几百年了。”
他大口大口深呼吸着,又过了好久才说:“你…你真是她?”
我灵机一动,知道这是让他说实话的最好时候,故作温柔地说:“我,是不是她,你最清楚了,对不对?让我告诉你地心的样子,没错,那里的确有怪兽,有古怪的植物,有古怪的人,那里终日不见天日,那里荒坟遍野,那里充斥着死亡,那里孤魂游荡…”
“够了!不要说了!”胡笳哀求道。在那一刻,我忽然怀疑胡笳真的是杨双双失散多年的亲戚,两个人好像都有些叶公好龙。
“好,我不说了。那你说吧,你是怎么知道图上这些古怪生物的名字?”我猜测,胡笳虽然没有去过什么“地心”,但并非完全是在信口雌黄。他把我认成了一位很恐怖的人物,一个从地心来的人物,因而对我十分敬畏,说明他多少知道关于地心的知识,或许对我们的调查有益,所以我只有继续扮演这个角色,才能将话从他嘴里痛快地掏出来。
“我…如果…我不说呢?”胡笳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斗志。
我继续保持温柔款款:“我们以前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你听说过,我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对不对?”
不管胡笳以为我是谁,反正这句话彻底摧毁了他本来就很虚弱经常抖动的城墙,他双手紧紧抓着沙发椅的扶手,原本胖得手指都分不开叉的手上,居然暴出了青筋。他说:“不要!不要!我说,知道的,都告诉你!”
“好,你从头说,最初知道地心,是从谁那里?”
“她…一个病人,和我一起在这里住院的一位病人…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被诊断成精神分裂,就送到这里来了。其实…”他压低了声音说,“你没说错,当初进来,的确是我在装病,我觉得做一个平常的工厂小宣传干事没什么意思,就想静下心来搞些研究,写一部旷世巨作。想来想去,这里是最合适的,又安静、也不用打针手术什么的,就吞几粒药片,也可以想办法吐出来;关键是单位给的全医疗劳保,连伙食费都一起付了,多好呀!也就是那次住院,我认识了她。
“她的名字,叫汪阑珊。”
“汪阑珊!”杨双双不知道用了什么轻功,突然从我背后冒出来,转眼就挡在了我面前。
“汪阑珊?汪阑珊在哪儿?”杨双双叫得太响,值班护士也跑了过来。
我问:“护士大姐,你也见过汪阑珊?”
护士几乎是心潮澎湃地说:“传说中的汪阑珊,当然…没见过。所以她只是个传说呀,我听我们护士长说起过。据说她有人格分裂,有好几百个不同的人格。”
“又不是万花筒,哪有会有那么多,截止到一九九三年,也不过六十八种而已。”杨双双又开始较真了。
好在附近一位病人起了骚动,护士只好又走开了。
我对胡笳说:“您继续。汪阑珊在哪儿?”
胡笳说:“汪阑珊已经死了。”
杨双双补充说:“这个我们研究鬼学的人都知道,老太太是一九九三年去世的,她要是活到现在,有九十二岁了呢。”
胡笳瞟一眼杨双双说:“小姑娘很有天资嘛,也很勤奋!这样吧,我收你做关门弟子吧,只要每周来看我一次…”
我只好提醒他:“我倒是在考虑,是不是要永远关上你的门,所以还是不要跑题吧。”
胡笳叹口气,只好继续说:“整个医院里,就只有我和汪阑珊最谈得来…”
臭味相投。
“一般人,都只知道汪阑珊有人格分裂,而且有很多个不同的人格,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重人格,有人分析说是因为她喜欢演戏,喜欢模仿别人,每个她模仿的人,就成了她的一重人格。这些都是谬论!真正知道原因的,是我。”胡笳停下来,志得意满地看着我们。
我说:“胡教授,这样的独家私密信息,我们非听不可,所以给您讲课费由零元增加到没钱。”
胡笳嘟囔说:“本来就没指望…其实你们聪明点的话应该已经能猜到了,汪阑珊之所以能有那么多重人格——你们注意到没有,她的多重角色往往是死去的人——就是因为她可以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他们。”
我和杨双双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我问:“你是说,我来自的那个世界,幽灵遍布的那个世界?”
胡笳点点头:“可惜,我没去过那个世界…即便去了,也肯定大小便失禁,精神会真的分裂掉…总之听汪阑珊描述起来,和你说的差不多。她生命中最后的十几年基本上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所以去那个世界的机会不多,她说她年轻的时候经常去,甚至在那里一呆就是好几天,所以见识过许多她后来都不愿提起的事。她这人格分裂病的根源,也是她最初进入阴阳界的缘由…我叫那个世界阴阳界,欧阳小姐不介意吧?”
我又微微打了个颤:“不介意,我们村里也是这样称呼的…你果然知道我的来历,你知道我姓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