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安没有把话说下去,不过方七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谁?”他指了指李奇石。
“李奇石教授是我请来的生物学专家。——麦晴你之前见过。”张元安道。
方七抽着烟,眼光扫过麦晴和李奇石。
“张局,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过了会儿,他问。
“我想知道,这里的死者是否每个都经过DNA比对?”
方七讪笑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谁出这费用?”
妈的!你骗我!麦晴真想一脚朝方七的脸上踹过去,她寒着脸问道:“那到底这些死者中谁的身份真正得到确认了?!”
“身份都确认了,只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做过那个什么DNA,你要知道,麦晴,不是人人都愿意出这费用的。很多人把钱看得比命的重要,谁愿意为一个死人出那么钱。”方七答得理所当然,他脸上的神情似乎还在嘲笑麦晴幼稚。
“既然没做过DNA,你怎么能确定他们?!”麦晴冲口问道,她还想接着问,张元安抢在了她的前面道。
“麦晴,先听老方说,老方是老警官了,他有经验。”
方七眯着眼睛朝麦晴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在怪我,可你也不想想,怎么可能都做DNA?就拿这个裴小燕来说吧。她老妈是个退休的商店职员,一个月工资才不到一千块,她自己还有病,你让她出个几千块去做什么DNA,这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当妈的连这点钱也不肯出,还能算妈吗?”麦晴道。
“问题是,不是她不肯出,而是她根本就没钱。她没有银行存款。”
“这怎么可能?连几千块都没有吗?”
“等等,等等,”张元安这时插了进来,“老方,你怎么知道裴小燕的妈没有银行存款,你查过吗?”
方七这次倒很肯定。
“我还真的查过。其实当时,我们也向她提出,希望她配合警方,做DNA测试——当然喽,这也是走走形式,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总得问一下的。可她说,她没钱,在火灾发生前的一个月,她把所有的钱都从银行里提出来給了她的女儿,也就是裴小燕。裴小燕马上要生孩子了,她对她妈说她想买套更大的房子。”方七清了清喉咙道,“既然事情关系到钱,那我们当然得查一下喽,结果发现那笔钱果然是在火灾前一个月提走的,总额不多,也就十二万,可能是这女人全部的积蓄了。可是,我们查了裴小燕的账号,发现她并没有将这笔钱存入银行。这就有三种可能,一是钱让裴小燕花完了,二是那笔钱在火灾现场被烧成了灰,第三个可能就是有人拿走了钱,所以当时我们也怀疑过,这不是一起单纯的火灾,也可能是谋财害命。不过,怀疑归怀疑,我们找不到什么证据说明这是一起谋杀案。”
原来裴小燕的案子还牵涉到一笔钱,麦晴想,虽然12万已经足够成为杀人动机,但如果仅仅为了12万就杀死四个家庭13个人,这就有点说不通了。
“裴小燕的母亲还有别的孩子吗?”张元安又问。
“还有一个女儿。裴小燕是小的。我们没多打听这个大女儿的事,因为这跟案子无关。再说也找不到她,裴小燕的妈说,这个大女儿平时跟她们几乎没有往来,所以她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好像彼此之间关系不太好。至于原因么,就不知道了。”方七道。
“现在能不能联系上裴小燕的老妈?”张元安又问。
方七一脸疑惑。
“你们要找她吗?自从确认完尸体,我们就没去找过她。”
“那你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方七想了一会儿,才慢腾腾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小的硬面记事簿来,他翻了几页,找到一个电话号码,“当时她就留下了这个。”他把记事簿递给张元安,张元安并不接,对他道:“打个试试。”
方七有点不情意,但他还是拿起手机拨了电话。可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就按断了。
“没人接。”他道。
“把这个电话号码給局里,让他们查一下它对应的地址。”张元安吩咐麦晴,接着,他又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复印件,对方七说,“老方,我们现在按照时间顺序一个一个说,先说这第一起,火灾发生在2009年8月2日,死者是一对夫妇,男的叫骆华,女的叫薛莹莹。老方,你依次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两个人的身份有没有得到确认?谁来认的尸?现场有没有什么疑点?起火点是在哪里?”
方七将复印件移到自己面前,说道:“他们的身份确认了,不过都没有做过DNA。男的那个妹妹还在念书,她说她没钱做这个,我们給她看了盥洗室和阳台的遗留物,她认出那是她哥哥的皮带和鞋;这个女的,是她父母来认的尸,他们也认出了女儿放在阳台上的包和衣服,两位老人都很伤心,但他们都不愿意做DNA比对,原因不明,他们就是不想做,说人都死了,再怎么都没用了,我们也不能勉强。这起火灾的起火点是在卧室,经过分析,可能是一个烟头点着了床单,要说疑点么,还真的不好说……”方七有些为难地深吸了一口烟。
“怎么不好说?”麦晴道。
“是不是在他们体内发现了不同程度或不同种类的麻醉药成分?比如大麻、阿托品、吗啡。”李奇石突然插嘴。
方七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李奇石,点头道:“是这样。烟头引起的火灾,如果没有助燃剂的话,火势不会蔓延得很快,所以,一般来说,等屋里的人被惊醒时,还来得及救火。过去我们有过一个案子,那名死者跟这些人一样都是半夜被活活烧死的,但那是有原因的,那人有每天晚上服用安眠药的习惯,所以火灾发生时,他完全没有知觉。当时,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没有一个被惊醒,于是我就让法医验尸时,特别留意一下,结果发现他们身体里有少量的麻醉剂成分,每个人都有,不仅仅是这两个,其他人也有。”最后那两句话,他是对张元安说的。
“为什么这些没有写入法医报告?”麦晴问道。
“因为法医不能肯定这些麻醉剂成分是否跟他们平时吃的药有关,我们在骆华的家里找到一些治疗心脏病的药,当然其中没有发现麻醉剂的成分,但是你们也知道,这要是真的查起来范围就大了,而且家属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即使查出他们有类似的习惯,也不能让人活不来,不是吗……”方七低头抽了口烟,没再说下去。
张元安跟麦晴对视了一眼,现在他们两人空前默契,麦晴用眼神向他大吼,为什么我们警队会有这种人?应该把他降职!开除!永远踢出警队!张元安用眼神回答她,在任何地方都有大把这种人,不用管他,只要能从他嘴里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就行了。
“老方啊。”张元安和蔼可亲地朝他微微一笑道,“我们接着说这个三口之家,男的叫李元,女的叫周晓,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名字叫李文。还是刚刚那几个问题。不过,你要先回答我,这个李元是不是他父母亲生的。”
方七很高兴能将话题转向别的地方,这一次,他很认真地将李元的案件复印件移到面前看了几遍,随后道:“李元确实是收养的。他是他父母从孤儿院领来的,领回来的时候,他还不大一岁。他的养父已经去世,是他养母和表妹来认的尸,我们給他们看了李元夫妇的遗物,他们都说就是他们。李元的养母还说,那天晚上大概七、八点钟她还跟他们通过电话,李元还跟她说起要給她过70岁生日的事,反正一切都很正常。”
“那她的妻子周晓呢?”
“是她父母来认的尸,他们做过DNA比对,绝对没错。”方七顿了顿,这时正好服务员送来了他们的套餐,“他们这起案子的疑点也是麻醉剂,不过我们怀疑李元平时有吸食毒品的习惯,在卫生间的角落里我们找到吸食大麻用的器具,在客厅沙发的地板缝隙里也找到一些大麻。”
“这不能肯定就是他的,东西也许是别人放在那里的,他体内的大麻也可能是别人逼他吸的。”麦晴道。
方七含糊地说:“可能吧,只是没法证明”
不是没法证明,只是你们不想去证明而已。麦晴心道。
“我提个问题。孩子三岁了,应该不会跟父母睡在同一个房间吧?”李奇石道。
你是说,是有人把她放在那个房间的?”麦晴道。
“当然是这样。我认为是有人用麻醉剂弄晕了这一家,随后点火烧了房子。其实也只能这么解释。——我可以吃你的耗油牛肉吗?”李奇石说话来了个大转折,让麦晴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额,好,吃吧吃吧。”她把自己的耗油牛肉盖浇饭推到他面前,她知道他的习惯,不管他点了什么,别人点了什么,他总要每样都尝一点。
李奇石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吞了下去。
“嗯,好嫩,不错。”他道。
“来来来,老方,边吃边说。”张元安热情地招呼着。
方七犹豫地拿起筷子,慢慢地夹了一口饭放在嘴里,在吃这口米饭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李奇石,后者只当没看见。
“他们体内是哪种麻醉剂?还是大麻?”李奇石又问。
“好像是吗啡。不太记得了。”
“不管是吗啡还是大麻,孩子是肯定不会有吸食毒品的习惯的,肯定是有人給她作了皮下注射,当然,现在骨肉都烧没了,肯定是查不出来了。”李奇石一边说,一边津津有味地享用着他的三杯鸡套餐,不时还将筷子伸进麦晴的套餐里夹块耗油牛肉。
方七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吃了两口饭后,又拿起了第三起案件的复印件,也就是裴小燕火灾案,“她的情况刚刚已经说了不少了。有一个情况需要再补充一下,她的丈夫罗云祥在火灾发生前两个月被公司辞退了,裴小燕的母亲完全不知道这个情况,公司之所以辞退他,是因为他在工作中泄露了客户的资料。”
“他在什么公司工作?”张元安问。
“他在一家奶粉公司的销售部工作,他的客户都是孕妇。他将一些客户的个人信息出售从中获取利益。公司发现后,就辞退了他。”
“看来他们家很需要钱,老婆要生孩子,丈夫却被辞退了。你查过裴小燕的银行账户,她的存款有多少?”张元安问。
“她吗?她没什么存款,只有几百块。”
“是不是出事前,她也把钱从银行取走了?”麦晴道,她觉得好奇怪,还没听说二十多岁的准妈妈是没存款的,而且这个人还是在银行供职。
方七道:“不是,我看过她的存折,她一共只有两张卡,一张是她的工资卡,另一张是灵通卡。工资卡她几乎月月都领光,灵通卡上原本有五、六万块,自从去年年初开始,她逐月从中提取几千块乃至上万块,到火灾发生的前两个月,已经全部领光了,里面只剩下三百多块。”
“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途?”麦晴问。
方七自顾自吃饭,吃了几口后,他才回答:“她到底把钱用到哪儿去了,谁也不知道,因为她家的东西都烧光了,如果有发票也早就烧成灰了。”
麦晴想想也是,她本想跟方七说说裴小燕的手,可一想,跟这种不负责的警察说再多也是白搭,还是接着打听别人吧。
好吧,那最后一个呢?”麦晴把李云仙的资料推到方七面前。
“她呀。是她女儿来做的DNA测试,确定是她本人。这案子的问题就是多了个男人。李云仙的女儿说,李云仙从来没跟任何男人有过特别的交往,也从没有过要跟谁结婚的打算,因为第一段婚姻給她的打击不小。我翻过资料,当年李云仙跟老公离婚是因为李云仙的老公虐待她,在一次吵架中,那个男人打断了她的鼻梁骨和三根肋骨,她有一只眼睛弱视也是被那男人打的。据说离婚后,有一段时间,这男人还常来骚扰,后来,李云仙多次搬家摆脱他——呵呵,别想得太多,那个男人不是屋子里的男死者,她的前夫三年前就被车撞死了。”
麦晴现在已经不太相信方七的话了。
“你查过他的死亡记录?”
“当然查过,我们一开始也怀疑是他,后来看了原始资料,了解到那个车祸中死亡的男人就是她爸。所以跟李云仙死在一个屋子里的那个男人最后只能被当成‘无名尸’处理了。”
“跟李云仙死在一块的男人,也跟他女儿比对过DNA?” 李奇石插嘴。
“当然。”
“不相符?”
方七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假如这女儿不是他亲生的,那DNA也肯定不符啊。”
“你说什么?!”方七一惊。
“还有,请问三年前,车祸发生时是谁去认的尸?那男人被撞死的时候,脸有没有被撞坏?”
方七答不上来。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好了好了,火灾里的死者到底是不是李云仙的前夫,还是让麦晴再去查一遍吧,毕竟老方他们处理的也是火灾案。”张元安打起了圆场,他又吩咐麦晴,“你最好再去见见李云仙的女儿,跟她聊一聊,也许她知道不少东西。”
“没问题。”麦晴道。
这时,李奇石又开腔了,“方警官,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啊,不,是请教。”
“有话快说!”方七很不客气地说。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死者之间的共同点?”
“没发现。”方七头也不抬地说。
“我发现了。”李奇石平静地说。
麦晴和张元安同时看住了他。
“你发现了什么?”张元安问道。
“所有案子里都有男有女,男死者都比女死者大三岁。虽然死者的年岁不同,但他们都出生在同一天。”
“胡说八道!”方七回答得极为迅速,他将那叠复印件推到李奇石的面前,很不客气地说,“李教授,请你看看清楚,他们的生日都在上面写得明明白白。”
“我说的是阴历。所有人都出生在四月初七。这是我刚刚算出来的,我过去研究过万年历。最后那名男死者岁数不详,可我估计应该也是这个日子。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共同点。”李奇石道。
饭桌上一片寂静。
警方的报告上当然不会标明每位死者的阴历生日,难为他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算出来,麦晴心里暗暗佩服男朋友的记性。
“可是最后那个男人还没有……”方七说到一半,就被李奇石大嗓门盖了下去。
“所以要去调查李云仙的前夫是不是四月初奇出生的。如果不是,那他可能三年前真的是被车撞死了,如果是,那她房间里的男人一定就是他。——让我总结一下好不好,我认为这些案子是一起连环火灾谋杀案。这些死者都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动机还不清楚,不过我想总有人从他们的死当中获得好处。我还想说的是,这些案子的突破点,应该是裴小燕的老妈和李云仙的前夫,等这两个人都调查清楚了,案子也差不多就明朗了。我相信这些火灾,有助于我们了解那些鸟。抱歉,我就不参加调查了,当然,我可以帮忙查些资料。”李奇石说完,就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麦晴问道。
“不是跟你说了,下午我还有课吗?”他道,接着嘴凑过来,轻声道,“宝贝,谢谢你的牛肉。”
“哦,没关系。”她笑道。。
“我爱你。”他亲了一下她的脸,心满意足地拿起桌边的小包,匆匆奔出了茶餐厅。
接下去的两天,麦晴相继调查了裴小燕的母亲和李云仙的前夫。首先得到确认的是,李云仙的前夫出生于1945年9月17日,这个日子跟四月初七之间相差了近四个月;她又调阅了当年那次车祸的原始资料,将死者的现场照片与身份证照片相对比,可以确定的是,三年前在那场车祸中死去的男人就是李云仙的前夫。如此一来,那位跟李云仙一起死于火灾的男性又是谁呢?
根据死者的年龄特征,麦晴从近两年本市常住人口的失踪人员名单中找到了五个与之相符的失踪者,她一一跟失踪者家属联系,确认了他们的出生日期,最后发现在这五人当中,只有一个的阴历生日是四月初七。这个人人名叫郑宝瑞,令麦晴意外的是,此人生前竟是一名诈骗犯,1995年他假冒孙中山的孙子,骗得人民币30万元,为此他蹲了五年牢,2000年出狱后不到两年,他又因骗婚再次被捕,这一次他入狱两年,2005年出狱。
郑宝瑞一共结过两次婚,第一任妻子与他结婚后5年离了婚,这位前妻后来没有再婚,但她已于10年前得胃癌去世,他的第二任妻子自他第二次入狱后,便与他不再来往,两人虽然仍保有婚姻关系,但平时几乎没有任何联系。郑宝瑞的第二任妻子为他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的女儿好像是这个家里唯一跟他有联系的人,郑宝瑞入狱期间,去探监的是这个女儿,当初去警察局报失踪案的也是这个女儿。只不过,她报失踪案的时候,火灾已经过去快六个月了。
麦晴查到这个女儿名叫郑佳,自己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她本想约郑佳见面详谈,但郑佳似乎很忙,约了几次,都说没时间,即便好不容易定下时间,也会临时变卦,所以,麦晴决定还是先跟她在电话里聊一聊。
麦晴打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午休时间,郑佳是在自己的车里接的电话。
“啊,你好你好,麦警官,实在不好意思,最近我真的忙得快疯了,你看今天我本来是要去公司的,可是临时又有个客户让我去谈一笔新的业务,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没办法啊,现在生意难做啊。”郑佳还是那套说辞,麦晴都听腻了,她直截了当地问:
“郑小姐,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让郑佳楞了一下,随后电话里就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最后一次见他。呵呵,我还真的不记得了。我通常每个月会去看他一次。”
“他住在什么地方?”
“我为他在海青路租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
“地址在哪里?”
“海青路45号101室。”
麦晴快速记下了这个地址,又问道:“你父亲出狱后,有经济来源吗?”
郑佳又笑了。
“呵呵,他自有找钱的办法,至于是什么办法,我就不清楚了,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
“他向你要过钱吗?”
“没有。”郑佳顿了顿道,“他倒是給过我钱。”
“他給你钱?”
“我过生日,他給了我五千块。他一向对我很大方,其实他对我妈也很好,他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我妈,如果我妈要离婚,他随时都会同意。他只是改变不了他的怀习惯罢了,说白了,他是没办法不说假话,他从小就说谎成性。”
麦晴发现,几乎所有诈骗犯在生活中都很讨人喜欢。
“那他出狱后如何养活自己?”麦晴觉得这问题还不够直接,又补充道,“他失踪前,有没有女朋友?”
“麦警官,你是想问,他有没有新的目标吧?”郑佳笑着问,随后不等麦晴回答,她便说了下去,“这种事他是不会跟我说的,其实他就算跟我说,我也不会相信,比起他的话,我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他出狱后没多久就有了两个或者三个女朋友,他们都比他小几岁,多数是寡妇,手头都有些钱,他就在她们之间转来转去,跟谁都不结婚,但跟谁都很好。他跟她们说,他是某个中央领导人的远房亲戚,这些人都深信不疑,呵呵,我真是搞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傻瓜。”
“那你是否听说过李云仙这个名字?”麦晴尝试着问道。
“没听说过。他不会告诉我那些女人的名字。”
也对,不然他就不能称之为一个诈骗老手。
“那你能否回想一下,你父亲失踪前,跟谁走得比较近?”麦晴又问。
“他跟亲戚朋友都没什么来往。大概就唯有跟我还保持一点联系吧。”
“那老同事,老朋友呢?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几个熟人吧。”麦晴启发她。
“老朋友,老熟人……等等,让我想想,”电话里静默了许久,郑佳才道,“要说老朋友倒的确有一个,那个人过去在我们家附近的商店工作,我妈过去一直怀疑我爸跟她有点什么,但从来没抓到过,她叫顾雪梅,现在大概也五、六十岁了吧。我爸出狱后曾经跟她联系过,我知道那女人还请我爸吃过饭。”
麦晴对顾雪梅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为她就是裴小燕的母亲。
可是,麦晴并没有根据警方提供的地址找到她。她先是打电话过去想跟顾雪梅约个见面的时间,然而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有一次她夜里11点打去,电话仍然没人接。麦晴觉得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顾雪梅更换了电话号码,要么她已经搬走了。无奈,她只能亲自去跑一趟。
第一次去,房门紧闭,她在门口按了很长时间的门铃,一直无人应答,于是,她不得不向邻居打听。邻居肯定顾雪梅没有搬家,只不过,她不大出门,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呆在屋里。麦晴奇怪,她既然在家,为什么不肯接电话,又不愿意开门?如果有证据表明屋子里的人正面临危险,或屋里有什么违法行为,她还有理由破门而入,然而顾雪梅显然是个守法公民,她从不滋扰别人,独来独往,深居简出,如此一来,她反倒无计可施了。
她找居委会的干部帮忙,居委会的干部也试着替她去敲过两次门,但就跟她遇到的情况一样,顾雪梅对门铃声充耳不闻,无论他们在屋外说什么,做什么,她就是不肯开门。
“自从她女儿死后,她就变得十分古怪,原来很喜欢出门,也愿意跟大家聊天,现在什么都变了,有时候我们在路上看见她,想跟她打个招呼,她也是赶紧躲开。我们觉得可能是女儿死了,她受了刺激。原来还想拉她出去散散心,现在也都不管她了。”居委会的干部也是爱莫能助,听起来,她过去跟顾雪梅还挺熟悉。
麦晴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好向李奇石讨主意。
“她不开门,当然就是闯进去喽。”他说得倒是干脆。
“这可是违法的。”麦晴提醒他。
“那也容易啊,就去她家捉芳芳好了。”李奇石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女儿”芳芳,后者正蹲坐在书架顶上,优雅地剥着香蕉皮,“先让芳芳爬上阳台,破窗而入,然后,我假装捉芳芳,跟着爬进去。你就那时候去按那门铃,你说你是警察,如果那老女人在,她会去开门的,因为我会让芳芳去抓她的头发,任何正常的女人看到芳芳都会害怕。”
我就不怕她,难道我不正常吗?麦晴想反问一句,后来一想,也没必要为一只猴子跟他较劲,不然他又得朝她瞎嚷嚷了,“我跟她牵手了吗?!我跟她接吻了吗?!我跟她做爱了吗?!我不过是給她吃了两根香蕉而已!而且全是真正的香蕉!对,她是看过我洗澡,但让一只猴子看见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让她把我那根香蕉也吃了!”他的质问简直堪比三流的黄色小说,她再也不想听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出的主意还算不错。
第二天下午,正好他没课,他们便兵分两路来到顾雪梅家。
按照原计划,芳芳爬上了顾雪梅家的阳台,并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石头砸碎了顾雪梅家的阳台玻璃,玻璃被砸碎后,李奇石也跟着爬进了阳台。几乎在同一时间,麦晴按响了顾雪梅家的门铃。
她一连按了五、六下,门终于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出现在她面前。
这就是顾雪梅吗?麦晴望着她,觉得她跟身份证上的照片相比有些小小的不一样,但是,她一时也说不上哪里不对。
顾雪梅显得有些慌乱,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有几绺掉在额前,衣服也皱成了一团,“吱——”麦晴听见一声猴子叫,她知道芳芳就在屋里,果然,她只朝里一瞥,便看见它那两只毛茸茸的小细腿,接着李奇石的身影出现了。
“啊——非常抱歉,我的孩子太调皮了,让您受惊了,真对不起,其实她平时很乖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今天会突然跑到您这儿来,您的损失,我一定负责赔偿,请千万不要客气。”李奇石高声致歉,姿态就像个电影里的政客。
顾雪梅似乎一点都不想听他说话,也无意跟麦晴打交道,当她看见麦晴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反应跟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她一句话都没说,既没询问麦晴的身份,也没向麦晴求救,或者向她申诉自己家来了不速之客,总之,她什么都没说,推开麦晴便向楼下跑去。
麦晴先是一楞,继而立刻追了出去。
“顾女士!顾女士!”麦晴在她身后大声喊,这时她发现顾雪梅确实是在“跑”,而不是在“快走,”她脚蹬一双耐克运动鞋,跑起来的身姿一如年轻人,而且越跑越快,耐力又好得惊人,她从自己家奔出后,一路向西,穿过五条大街,两个大商场,最后冲进一家公园,消失在一片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