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打字吗?”
“会是会,不过速度比较慢。再说,我凭什么当打字员?让我看看资料还行,让我当打字员,那他们是在做梦!”
“说话的时候,闭上眼睛,保持心情平静。”
保持心情平静!说的倒容易!我勉强闭上了眼睛。
“然后呢?”余男问。
“然后,我把这个噩耗告诉了莫兰。我岳父就打电话给我,让我查查1969年的一个灭门案。我还真的找到了这案子的卷宗。我岳父说,如果我能把这案子破了,我就能翻身。”
“那个案子发生在1969年?”
“不错。最有趣的是,这案子跟莫兰的父母和阿姨都有关联。”
“而你用一个星期就破案了?”
“对啊,其实并不是很难,因为当时的检验设备,法医技术都不行,现在用先进的科技一检查,很多事都是一目了然的。不过结局还是挺出乎人意料的。”对我而言,结局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相信我过去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当然,就算遇到过,我想我也应该已经不记得了。
“详细说说。”余男道,他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好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第1章 第一天:一宗悬案

事情就发生在上星期一。
如上所说,我被丢到了档案室。
档案室的角落里堆了十几个箱子,乔纳说那是前一天送过来的旧案资料,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悬案。领导要求档案室把它们全部录入电脑。我猜想,以我的打字速度,大概三年之后才能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因为工程太浩大,我就决定偷个懒,再说,副局长当初只是让我去档案室,也许她是让我去视察工作呢?反正她没让我打字。
我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来到走廊上,给莫兰打了个电话。
我在电话里把我今天碰到的倒霉事跟她说了一遍。
“那其实也不错,你正好可以休息几天。”莫兰的语调很轻松。
我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大声说话,听起来好像是岳母。
“怎么了?”我问道。
“老爸没经我妈的同意,就花60万买了辆奥迪,更要命的是,他还雇了个司机,那司机还是我妈讨厌的人。我妈很生气,现在她正训我爸呢。”莫兰小声对我说。
她答应半小时后再跟我联系。
但令我意外的是,给我打电话的人却是我岳父。
我的岳父大人莫中玉,用现在报纸上经常用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极品”。他是个爱恶作剧的中医,就我所知的事例就数不胜数。
一次是莫兰外公的葬礼。岳父对岳母说,他特意给老人家定制了一个高级棺材。岳母得知棺材的价钱后,马上就同意用它。可事实是,岳父在棺材下面做了个装置,当岳母念悼词的时候,下面听的人看见老外公慢慢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结果可想而知,葬礼被搞得一团乱,好几个人被吓昏了过去。莫兰说那天她母亲是哭着回来的。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爸,我爸哪点对不起你了?”岳母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岳父的回答差点让我岳母气得背过气去,“我答应过你,只要他活着,我决不捣乱。我做到了,你还骂我。”
然后是莫兰外婆的葬礼,这次岳母坚决不让岳父参与,岳父也答应不捣乱,但他表示要念悼词。他美其名日让大家认识“林美英”——那是莫兰外婆的名字,然后他放了一段录音,全是老外婆骂人和说人坏话的录音,在场的很多人都被骂到了,场面变得很奇怪,悲伤的气氛渐渐消散,有些人还悄悄离开了悼念大厅。最后,岳母摆的“豆腐宴”只来了一半人。岳母自然又是大哭,但岳父却告诉她:“现在的这些人,才是真正对你妈好的。他们了解你妈,他们不计较你妈说过的屁话。今后我们可以继续跟他们来往。”
后来这事还让岳父说对了,他们去法国也的确得到了其中几位的鼎力相助,但据说,岳母对这两件事耿耿于怀,乔纳的母亲郭涵去世时,岳母警告他,“如果死的是我,你爱怎么玩都可以。但我妹妹,不许你掺和!我妹妹已经够苦的了!”为了防止岳父捣乱,郭涵葬礼的那天,她干脆不让他去。但岳母却在悼念厅外面看见一个特殊的花圈,每朵花都是用乔纳的父亲乔永波的照片折成的,乔纳正把这花圈往火里丢。事后一问,“花圈是姨夫做的”,原来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开始筹备了。
“你凭什么在几个月前就为我妹妹准备花圈?”岳母自然少不得质问他。
岳父回答:“我是医生,我当然能看出她还能活多久。”跟过去一样,对于自己的行为,岳父毫无悔意,“乔永波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浑蛋,要不是他,你妹妹不会得病,也不会死!我没把他本人搅成花泥埋你妹妹的骨灰,就算不错了。我这是为郭涵报仇,你气什么啊?”
莫兰说,那一次岳母实实在在地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因为岳母认为岳父把乔纳教坏了,缺乏做长辈的样子。两人因此整整两天没说话,最后虽然是岳父道的歉,还写了检讨书,但检讨书是他用一块巧克力骗莫兰写的,可见他的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过,虽然他干了那么多荒唐事,他对我还是很不错的。尽管对于我那模糊的前半生,他编了无数故事骗我,一会儿说我是某军阀的孙子,一会儿又说我是高逑的后代,但他为我尽心尽力地医病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每天晚上除了给我扎针灸,还给我按摩,隔三差五还为我特制各种膏药,现在我的腿能恢复大半,全是他的功劳。
“高竞啊。”岳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尽管他不在身边,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站得毕恭毕敬地回答:“爸,怎么是您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点怕他。一方面是因为我知道他很精明,所以总担心自己如果显得太傻,让他觉得我这个女婿不够格,另一方面,也是怕一不留神着了他的道。
“听说,你手头有些旧案的资料?”岳父问。
“是啊。”
“去翻翻1969年除夕夜灭门案的资料,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算是悬案。”
“灭门案?”不可否认,我来了兴趣。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这都应该算是大案子。可惜当时有各种限制和阻碍,最后反正是没破。高竞,”岳父提高了嗓门,“你要是能把这案子破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就能舒舒服服地回到你原来的办公室里去喝茶了。”
“我等会儿就去查资料。”我马上说,“不过……”我还是有顾虑的,“我现在枪都被卸了,恐怕没有破案的权限了……”
岳父在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才说:“这也的确是个问题。好吧。我负责给你排除障碍。你先把资料看起来……让乔纳给我打个电话岳父挂上了电话。
不可否认,岳父的提议让我很兴奋。一回档案室,我就扑向了那十几个大箱子。
我在1969年的箱子里很快就找到了这案子的卷宗。
卷宗的袋子外面盖了个“大案”的图章。我草草看了一遍。
大致情况是,在1969年的除夕夜,徐家共有十一人遇害,直接死因是胸部中刀,凶器似乎是一种前面带弯钩的小刀,但当时并没有在市场上找到同类产品。除此以外,一部分死者身上有中毒现象。而该案的主要嫌疑犯名叫董纪贤,追查结果是:在逃。该案在1972年停止所有调查工作,正式变为悬案。
令我惊讶的是,我发现那案子的口供资料里居然有岳父和岳母的名字。怪不得他如此关心。
岳父跟这个案子的主要关联有两个。一,他是董晟的徒弟;二,他也算是灭门案的目击证人。警方把他关起来审问了好几天。他在审讯中承认,他在案发当晚曾经与董纪贤在现场附近遇见过,当时董纪贤神情慌张地说自己“干了一件冲动的事”。我岳父的证词对董纪贤来说是雪上加霜,我想要不是他跟董纪贤的关系很僵,就是因为当时的审讯力度很大,足以摧毁人的意志。不过,我倒真想看看他老人家害怕的样子是怎样的。
看完资料后,我当即就打算要拿下这个案子。乔纳觉得我是异想天开,可当我告诉她,卷宗里有她母亲的名字后,她的态度就来了个180度大转变。
“有我妈的名字?”她马上夺过我手里的档案翻了起来。
后来还是我把那个名字指给她看的。乔纳的母亲郭涵当时的身份是“董纪贤的女友”,虽然郭涵坚决否认自己跟董纪贤有任何关系,而且她的姐姐郭敏——也就是我的岳母大人,也为妹妹作证说他们二人并没有在恋爱,但董纪贤当时在追求郭涵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曾经送过郭涵三斤苹果,两条丝巾以及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在当时,苹果和丝巾应该算是奢侈品。
档案显示,董纪贤在案发当晚去过郭涵家,两人吵架后,董纪贤怒气冲冲地离去。虽然没人看见他在之后那段时间干过什么,但他离开后没多久就发生了徐家灭门案。他之所以进入警方的视线,是因为他在案发当晚就急匆匆地收拾行李离开了家,之后就杳元音信。他的叔叔董晟向警方承认,自己曾出钱资助董纪贤逃跑,这一点更加重了董纪贤的嫌疑。
而我岳父的师父董晟,在得知自己将被带入市局审问后,居然在惊慌之际跳江了。市局派人寻找过尸体,但未果。最后警方宣布董晟死亡,并将其定性为畏罪自杀。董晟临死前并没有说出董纪贤的去向,他说他让他的某个朋友把董纪贤丢进了江里。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这都是个叫人无法相信的证词。
“真没想到,我妈过去还有过追求者,而且还是个杀人嫌犯!”看了资料后,乔纳吃惊不小,她肯定从来没翻看过悬案资料。她也承认这一点,“我怎么看?一周前,这些东西还被锁在地窖里。——好吧,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先找到原来的办案警察,了解第一手侦察资料。”
“没问题。”
“最好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和电话。”
“四十年了,你最好祈祷他们还活着。”乔纳道。
她一边查资料,一边告诉我,岳父刚刚在电话里让她查了一下副局长的档案资料。
“你知道他想干什么吗?”乔纳道。
“不知道。”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在查副局长?”
“放心吧,他应该不会派人暗杀她。”乔纳道。
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岳父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你查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是背景资料而已。她今年48岁,去年离婚了,有一个上大学的女儿。哥哥嫂嫂在市政府工作,有一个姐姐是人大代表,总之家里都跟政府部门有关系。”
岳父想知道这些干吗,想贿赂她吗?
记忆到底是件什么样的东西?在我出事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猜很多人会把它跟智商挂钩,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我不记得我的童年、我的父母,不记得我过去三十多年的经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是个好侦探。我不知道莫兰是否也这样认为,但我能感觉到,她并没有太把我身后的记忆黑洞当一回事。
“你以后会记起来的。”她总是这么说,“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你会有新的记忆,新的回忆。我们还可以重新认识。”她会抱着双臂,颇为诱惑地朝我笑,“现在的你,就像我新交的男朋友,很有新鲜感。”
我发现,自从我上次险些丧命后,她对我的要求很低,差不多只要我活着就行了。而且,她还把我的“记忆力缺失症”变成了人生中的一次颇有情趣的小插曲,这让我挺开心的。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莫兰的电话是半小时后来的,她显然已经知道了悬案的事。
“知道吗,就因为你这件事,我妈已经原谅我爸了。他们现在已经和好了。”莫兰很高兴地告诉我,“因为他们两个都想知道这案子的真相。我妈让你翻翻另一宗悬案的资料。那是她朋友的案子。她朋友叫苏云清,她是在灭门案的第二天死的,我妈一直认为她朋友的死跟灭门案有关。”
“你在哪儿?”我听出电话里有杂音。
“我在车上,我们自己的车上。董叔,麻烦你带我到这个地址。”莫兰在跟司机说话,接着又叫我,“高竞,我马上来看你。”我猜她是等不及想看旧案的资料了。
我本来没打算让她参与的,但她之前对我说过,“高竞,你可能忘记了,你过去总是让我参与办案的,你还说我是你的终身搭档。”
既然如此,我好像没理由拒绝她,而且我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感觉。跟她在一起,工作也好像变成了一场浪漫而刺激的游戏。而且,她总能想到我想不到的地方。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在警察局的门口,我牵着她的手,大大方方地把她带进了门。楼梯上有人从我们旁边走过时,我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
“这样不太好吧。”莫兰小声说,“这毕竟是你工作的地方。”
“我一个小小的档案员,我怕什么!”我回答她。
这是心里话。我觉得我一下子被副局长打到了地狱最底层。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说来也巧,我们在楼道里就碰到了副局长。我现在知道她是个48岁的离婚女人,而且家里人都在政府部门工作,这说明她很可能不是靠自己的能力成为我的上司的。这让我更鄙视她。
“高竞。”她叫住了我。本来我打算装作没听见的,但莫兰停下了脚步,所以没办法,我也只能跟着停下。
我回头看着她,等着她说话。其实我更想让她有什么事就给我发短信,但我现在连这句话都懒得说。
“下周一你到枪械科报到,人事部已经在安排了。”她打着官腔对我说。接着,她看着我,等着我的回复。
难道还要我说谢谢吗?
“你要调去枪械科了?”莫兰问我。
我给她看我空空如也的腰间,那里本来有一把枪,现在却被收走了。
“那不是挺好,本来你只有一把枪,现在有一大堆枪可以玩了。”
副局长听见这句,马上道:“他去那里可不是玩的,他是负责枪的登记和检查。”她又补充了一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不适合当凶杀科的科长了,我们是为他着想才这么做的。”
她说得挺真诚,又朝我看过来说:“高竞,准备一下,迎接新岗位。”
说完她就趾高气昂地走了。
“她就是那个副局长?”
“对。”
“BITCH!”莫兰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骂道,“本来我还想劝劝我爸,现在,哼!”
“你爸想干什么?”我忙问。
她没回答我,因为这时候乔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见到表姐,莫兰马上就丢下我,勾住了乔纳的胳膊。
“她说了什么?”乔纳小声问她。
“让高竞下周一去枪械科报到。”
‘ 太好了,他在这里就是我的负担!’
“书店的事怎么样了?”乔纳进门时问莫兰。
莫兰开了家书店,实际上就是供应小茶点的书吧。这些天,她打算把门面出租,自己脱手干点别的。我觉得这是明智之举,她是我看见过的,最没敬业精神的小老板了,幸亏房子是自己的,要不然真是亏死她。
“已经有着落了,是一对好朋友,她们很喜欢我的店,其中一个刚从国外回来,另一个喜欢旅行,我挺喜欢她们的,她们说,她们本来就想开这样的一家书吧,现在连装修费都省了,完全不用再改装了。我告诉她们其实装修了没多久,”莫兰提到这个有点不好意思,“没办法,我不是个勤劳的人。”
“我支持你。”乔纳拍了她一下,“你不做老板,也省得你妈和我为你的营业额操心。”
“呵呵,是啊,我每天回去我妈都问我今天的营业额是多少,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开店。”
“哦,好吧。反正都结束了,接下来,我准备开个网店。”莫兰道。
乔纳拉了把椅子坐下问:“你打算卖什么?”
“我还没想好呢……”莫兰还没说完,我就拍拍资料。
女人们说废话可真是没完没了,如果我不插进去,她们可能到晚上10点也说不到那桩案子的事。
莫兰明白我的意思,“好了,我先看资料。”她坐了下来,忽然她又放下资料,拿起了电话。
“你给谁打电话?”乔纳问她。
“我让董叔给我去买咖啡,他现在就在附近的停车场。”她说话间,电话已经通了,“董叔,你可不可以到附近的咖啡馆去给我买三杯咖啡?一杯摩卡,两杯美式。你不知道什么叫摩卡吗?哦,没关系,就说是奶咖好了……”她挂了电话。
“你居然有私人司机了?”乔纳的眼球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我爸刚买的车,司机是他雇的,好像是他的朋友。”莫兰站起身,走到乔纳身边,“你帮我查查这个人的档案,董纪光,就是这个名字,”她在桌上的便笺上写下了这个名字,“我妈很讨厌他,肯定是有理由的。”她说完,回头朝我抱歉地笑了笑,“不会耽误很多时间的,亲爱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人家这么漂亮,又这么温柔。
不过,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名字好像跟灭门案嫌疑人的名字“董纪贤”很像。
“灭门案的嫌疑人叫董纪贤,会不会跟你说的这个人有关系?”我说道。
乔纳已经在查了。
“本市有好几个董纪光,你要找哪个?”
“他的年龄应该跟我爸差不多,60多岁了。”
“找个60多岁的当司机,你爸真是吃饱撑着了!”乔纳边骂边查,很快就有了结果,“呵呵,好了,看看是不是这个人。”电脑屏幕上有一个人的证件照。
莫兰马上予以确认.“就是他。”
“他跟那个案子是有关联的。他是董纪贤的弟弟,我知道姨妈为什么讨厌他了,因为这个人一共坐过四次牢,前面三次都是因为猥亵和强奸妇女。妈的,还是个性犯罪者,姨夫真的脑袋发昏了……”鼠标在电脑屏幕上快速移动,“他最后一次坐牢是从1969年的3月,罪名是包庇罪犯,协助董纪贤逃跑,但后来这个罪名被撤销了。1972年3月,他出狱,后来先去街道办的工厂干了一阵子。街道厂转国营大厂后,他学起了开车,一直给厂里的领导开车。1997年,他55岁那年退休,但后来又被回聘干了几年。天哪!今年他都67了!”乔纳嚷起来,“你爸真是疯了!虽然他有经验,可有必要找个大半截人土的人来当司机吗?”
“看我爸对他的态度,好像是想帮帮他。他结过婚,有家庭吗?”莫兰问道。
乔纳又把屏幕转回到董纪光的私人档案。
“他1978年结过一次婚,老婆在1985年跟他离婚了,他没孩子,目前是单身。”
“我想知道,他最后一次坐牢的情况。”我也走到乔纳的另一边。
乔纳移动鼠标,“我刚刚说了,他是1969年3月开始坐牢的,电脑里没有审问的资料,只有一张市局下达的通知,把他定性为惯犯和协同作案。那时候挺乱,随便盖个章就能要人命,所以让他坐几年牢,也不足为奇。然后是1972年市局下达的另一张通知,说是已经查明事实,他是被冤枉的,予以解除拘禁。”乔纳回头看看我和莫兰,“当时挺落后的,没有扫描设备,很多资料都是手写的,如果有人不负责,随便丢了,也没人知道。”
我已经把那堆资料看过一遍,但没有查到关于董纪光被审讯的资料。
“看来得找他本人聊聊了。”我说。
“也好,马上要到午饭时间了,我请大家去附近的饭店小吃一顿,让董叔也一起去。”莫兰热情地建议道。
乔纳哈哈笑道:“我可不想坐他的车。”
“别小看他,我看他头脑蛮清楚的。”莫兰道。
莫兰的描述很准确。她说董纪光长得像熊猫,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圆的。事实确实如此。
另一点,莫兰的判断也很准确,董纪光的确头脑蛮清楚的。
我注意到他听到我的身份时,眼里闪过一丝警惕,肩膀也不自觉地弓了起来,这是很明显的防卫姿势,也是坐过牢的人看见警察时会有的惯有反应。不过,他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一个坐过四次牢的人,有时候难免会忘记自己目前的状况是清白的,就像小偷即使没偷东西时听见有人在喊抓贼,还是不自觉地会想逃跑。
这又跟记忆有关,心理医生说,某些生命中一再重复的事会深深镌刻进你的骨髓和细胞,即使你丢失了记忆,也会在一定情况下做出相应的反应。拿我来说,我是个警察,所以我记得怎么用枪,我会按照警察的逻辑去思考问题,当我见到穿警服的弟兄时,会感到亲切而不是害怕。
“董叔叔,你吃辣吗?”莫兰在点菜。这是警察局附近的一家小饭店,特色是家常小菜。我们四个人找了个包房。
董纪光摇头说:“我不吃辣,我喉咙不好,会咳嗽。”他指指自己的喉咙。
莫兰点了几个口味清淡的菜,为了照顾乔纳的重口味,她又加了一个麻辣香锅。
等着上菜的时候,我们就先聊了起来,莫兰主动给董纪光倒了茶。
“董叔叔,喝茶。”莫兰热情地招呼他。
董纪光笑着点头,弯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好了,想问什么,你们说吧。”他道。
在来饭店的路上,莫兰已经向他简单介绍了我们的意图。看起来,他并不抗拒被问及过去的事。
“就从董纪贤说起吧。”我开口了,“我看了资料,知道他是首要嫌疑人。”
董纪光讪笑道:“警察是这么认为的,说他杀了人,我觉得他们是找不到别的嫌疑人才找上了他。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着东西逃走。”
“他们当时为什么把你关三年?”莫兰问。
“还不是因为他?他们要我说出他的去向,我根本不知道,我能说什么?”他摊摊手,“再说,我跟我哥的关系一向就不怎么样。他犯事了,看在老爸的分上,我不至于去举报他,但也不会包庇他。可他们根本没给我辩解的机会,他们只想知道董纪贤在哪里!他们还认定我知道,哼!后来如果不是沈晗帮我,我还不知道得在里面待多久呢!”
“沈晗是谁?”莫兰问道。
我在档案里见过这名字,“他是当年西田巷派出所的民警。关于董晟的证词,都是他说的,当年也是他把董晟追到江边的……”
董纪光笑道:“他跟我叔叔是怎么回事,当时我没在场,我不好说。但就我认识的沈晗,他是个难得的好人,好警察。那时候这样的警察可不多。”
从一个坐过四次牢的性犯罪者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有点奇怪。我很想问问他,沈晗这个警察究竟好在哪里。难道他把你从牢里弄出来,就说明他是个好警察了吗?
“那时候,他知道我被关在里面,”董纪光接着说道,“他就四处帮我去申诉。后来,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终于说服了那些市局的人。再说,我被关了三年,差不多也是死狗一条了,他们也知道我不可能知道什么。后来这案子也变成了悬案,没人关心了,所以我就出来了。”
服务员送来一份宫保鸡丁,莫兰忙给董纪光夹菜。
董纪光一迭连声地说了几个好字,接着道:“可惜沈晗因为叔叔的事受了牵连,莫名其妙地让嫌疑人跳了江,上面很恼火,就给了他个处分,他一直到1971年才回派出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