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也是事实啊?”
父亲转过头来,以看成年人般的目光看着她。
“兰兰。我们结婚时是有言在先的,她要完完全全地站在我这边,无论我做什么都支持我,就算我做错了,她也要为我喝采,而我为了答谢她,我会永远对她忠诚,跟她共度一生。所以,就算我拆散了人家的家庭又怎么样?就算我杀了这个只会拍马屁的秃头院长又怎么样?作为我的妻子,难道她不该自始至终都站在我这边吗?”
莫兰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一开始明明一点错都没有的妈妈,现在被老爸一分析,就好像全是她的错呢?
“可是爸爸,这事,你是有一点过分……”莫兰结结巴巴,想替妈妈说几句话,抬起头看见老爸的脸色,连忙又改口,“爸,你是男的呀,就算妈妈再有错,你也该让让她……”
“我有我的原则。既然她违背诺言,那表明她已经不是我当年选定的人,我干吗要让她!”父亲突然提高了嗓门,“这辈子我最恨别人在我面前演道德戏!我要跟她分手!”
听上去不像在开玩笑。
“可,可是爸爸,你们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为这么点小事,你怎么能就这样抛弃妈妈,而且这件事本来你也有不对……”莫兰觉得自己的嘴都不听使唤了。她突然意识到事情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平时对妈妈百般呵护,宠爱有加的老爸,一旦钻入牛角尖,别人根本无法说服他,因为他跟普通人的思路完全不一样。现在可怎么办?妈妈一定不知道爸爸是这个打算。妈妈一定以为爸爸会去求她回来的。怎么办?
“放心吧,你妈是外交官的女儿,就凭你外公的遗产,她可以一辈子生活无忧……”
“爸!”
“我最恨背信弃义的女人!”
背信弃义?这从何说起啊!让别人听见还以为妈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莫兰听到这里,也生起气来。
“爸,你还是别去姨妈家了!”
“为什么?我打电话,你妈又不接。”
“你对我说过,生气的时候最好先一个人冷静一下。走吧,回家!”莫兰想拉父亲的袖子,后者避开了她。
“干吗。我们生你的时候也没征求过你的意见。现在是我们两个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听你的?没准你妈巴不得要跟我离婚呢!”父亲怒气冲冲地说完,继续朝前走。
“爸!别闹了,妈妈她……”莫兰正说到这句,却见父亲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抬头朝前望去,看见姨妈正挽着妈妈的手臂迎面走来,妈妈显然也看见他们了,她正想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父亲立刻健步如飞地追了上去。
糟糕!莫兰心里叫道。
她看见父亲走到妈妈面前,简短地说了两句话后便转身走了回来。妈妈听了他的话,显然是被吓住了,瞬间呆立在那里,而姨妈则疾步走了上来。
“中玉,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提?”姨妈心急火燎地拉住了父亲。
父亲拍拍姨妈瘦得像麻杆的手臂。
“帮我好好照顾她。”
他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在他上车的时候,他对莫兰说,“晚上九点我来接你。”
莫兰还没来得及回答,父亲就关上了车门。
她望着远去的出租车,不自觉地心慌起来。他们真的要离婚吗?他们真的会分开吗?难道我必须在他们两个中选一个吗?
她知道父母之间的事,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她没资格说什么,她不能恨父亲,也不能恨母亲,但是,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惊骇、愤怒、空虚和失望。
7
D区水云路二百弄四十三号。
高竞一走进这条热闹拥挤的老式里弄,就好像走进了自己十几年前的家。父亲在世时,他们一家曾在一条名叫落霞坊的小弄堂里住了好多年。就跟这里一样,在那条弄堂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块空地,他放学回家时,总能看见无数张摆满美味佳肴的小桌支在各家的门前。打着赤膊男人们,一边喝着黄酒,一边大声说话,他们旁边通常总坐着一个摇着扇子眯眯笑的女人或是一个手握筷子,头大身体小的孩子。他家住在弄堂尽头,为了省电,母亲的小桌也早早支在了那里,那时候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家桌上有哪些菜,如果有红烧肉,他就会觉得这一天过得无比完美……
可惜这一切都随父亲的去世,变成了过眼云烟。简单的幸福永不再来。
在二百弄里,十二号到六十号通通是连在一起的低矮平房,如他所料,在炎热的夏天,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敞开着大门。
他来到四十三号门前,隔着绿色纱门,朝里望了一眼,拥挤不堪的厨房,摆满家具的卧室以及橱柜顶上层层叠叠的各式箱子,一切都那么熟悉。
“有人吗?”他喊了一句。
一个睡眼惺忪,头发花白,穿着白色汗衫的老年妇女从里面蹒跚着走了出来,她显然是刚刚在打午觉。
“你是……”她隔着纱门,眯着眼睛打量高竞。
“请问,陈牧野住在这里吗?”高竞问道。
“牧野啊,他去上班了……我是他外婆,你是谁?”老太太声音洪亮,手里摇着一把大蒲扇。
“我,我是他朋友。”高竞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跟陈牧野的关系,他觉得跟老太太说不清,还是直接跟陈牧野见面,说起来更容易一些,于是他问,“陈牧野在哪儿上班?我是他过去的朋友,好几年没跟他联系了。”
“你是他什么时候的朋友?”老太太满怀狐疑地看着他。
“我们是三年前在火车上认识的。当时他父亲失踪了,我还帮他一起找过。” 高竞想了想,还是觉得照实说更好。
老太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哎呦,我听牧野说,那时候有个好心人帮忙一起找的,原来就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老太太笑着打开了纱门。
高竞被请进了拥挤狭小的里屋,屋顶上的电扇因为他的到来转动了起来。
“来,喝一口。” 老太太给他倒来一杯冰镇的汽水。
“啊,谢谢。”高竞赶紧喝了一口。刚刚走了一大段路,他早就口干舌燥了,冰凉爽口的饮料让他感到浑身舒畅。
“你找牧野什么事啊?他现在工作很忙,连我也常常见不到他。”老太太摇着蒲扇在他对面的木头椅子上坐了下来。
“外婆,他干什么工作啊?那件事后,我们就失去联系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他是快递员,每天跑来跑去的,从早忙到晚。”
“那很辛苦啊。”
“怎么不辛苦?有时候晚上九点多才能回来,现在皮肤又晒得像个非洲人,啧啧。可是他不干这个也不行,现在工作难找,他又连个中学文凭都没有。呵,对了,你是干什么的?”老太太忽然笑眯眯地问道。
“我?我现在还在警校受训,明年上班后会当警察。”高竞老实地答道。
“警察啊!好工作啊。”老太太笑得更精明了,“以后等你上班了,你也帮牧野留心一下,看有什么工作,福利好又稳定的,你们当警察门路多……”
高竞尴尬地笑着点头。
“嗯嗯,一定一定。”接着他马上转换了话题,“听说牧野的父亲后来回来了?” 他一边问,一边环顾四周,发现五斗橱的玻璃下面压着几张旧照片。
老太太听了他的话,立刻板起了脸。
“别提那个畜生!”她用蒲扇往大腿上一敲,“他是十个月后才回来的,他回来时,钱也用光了,牧野的妈也死了,回来有个屁用!”
“钱用光了……?什么钱?”
“什么钱?治病的钱!”老太太翘起二郎腿没好气地说,“他从结婚那天起就说要做大生意赚大钱,结果孩子都十五了,连个屁都没赚到,整天就会花天酒地。那几年,他在北京开了个什么洗头房,好像也开得不怎么样,后来我女儿得了胰腺癌,想叫他回家,他答应把洗头房盘了,把钱拿回来给我女儿治病。我本来就知道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对他是一百个不放心,所以还特意让牧野去北京接他,结果怎么样?那个混蛋就是干不出半点好事!半路上在火车上竟然逃走了。”
逃走?高竞很是诧异。
“那他回来后,有没有提到过当时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他忍不住问道。
老太太嗤之以鼻。
“你说的是火车上的那个女人吧,我听牧野问过他,他说那个女人骗她的钱,把他从火车上推了下去,结果砸伤了头,失去了记忆。他说他是忘了家在哪里才没及时赶回来的。呵呵,这种狗屁我听都不要听,牧野也不信他。你说我们都报案了,铁路警察一路在找他,他说他在铁路边上昏了一天一夜,这样还能不被发现?”
高竞也听说过有人在脑部遭到重击后会失去记忆,但是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可信。因为失去记忆,实在太好装了。
他站起身走向五斗橱。玻璃台板下面有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他能认出,照片上的男人正是火车上的陈东方。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他没从这男人憨厚的脸上看出狡诈和卑鄙。这个人真的会为了逃避家庭的责任,撒下弥天大谎,装失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火车上消失吗?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就是陈牧野的父亲陈东方吗?”他问道。
“是啊,就是他。”老太太走了过来,又指指陈东方身边的女人,“这是牧野的妈。唉。自从跟他结婚,我女儿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作孽啊。”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陈东方还住在这里吗?”高竞突然很想亲自去见见这个神秘的男人,他很想亲耳听听陈东方本人对当年那件事的叙述。
可老太太却冷笑了一声。
“他啊,牧野的妈死后就搬出去了。现在我有一年多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大概是死了吧。哼,死了更好!”
“他搬到哪里去了?”高竞问道。
“好像是在市中心借了房子……”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拉开五斗橱,从里面拿出一本纸业泛黄的黑皮小地址簿来,翻了会儿,找出一个地址来,“喏,就是这儿,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五〇四室。”她把地址簿递给高竞,“那个地方我是没去过,但听牧野说是幢破破烂烂的办公楼。牧野送快递常去那里,要不是被牧野发现,他还不肯说出那里的地址呢。”
“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他还能干什么正经事?他开了家职业介绍所,其实就是骗人而已。他的办公室在那里,住也住在那里。”
高竞把那个地址记了下来,他准备等会儿就去跑一趟。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只是对整件事太好奇了,他想知道三年前的那件失踪案是怎么回事,他想知道,究竟是陈东方被雷海琼设计骗了,还是他为了逃避回家利用了雷海琼;他还想知道陈东方跟雷海琼的死有什么关系。
他从口袋里掏出今天的报纸放在桌上。
“外婆,把这个给牧野,让他留意一下中缝。”
“报纸的中缝?那里有什么?”老太太疑惑地看着那张已经被揉旧的报纸。
“他看了就会明白的。”高竞低声说道。
离开时他还给老太太留了一个自己家邻居的电话。那邻居是他的哥们,长期一个人独居,所以高竞常借他家的电话用。
8
莫兰的脑子里满是父母站在法院门口挥手告别的影像——他们很平静,两人之间错开一段距离,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而她站在他们中间,不知道该去拉谁的手。
母亲已经主动打电话给父亲,明确表示她同意离婚,虽然她的行为更像是一种示威,但是话还是确确实实地说出了口。三天之后,他们会去附近的民政所办理手续,父亲没有提出异议。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人都没有问她的意见。
“喂!你开着水龙头发什么愣啊?”乔纳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洗碗,但她不想说话。乔纳看出了她的不快,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对父母的事不用多想,我敢跟你打包票,他们离不成。”
她瞥了表姐一眼。
“他们不是已经说定了吗?”她嘀咕道。
乔纳呵呵笑起来。
“离婚哪那么容易?说定了也可以黄了呀。他们两个就像在拔河,现在其实就是在较劲,过一阵自己觉得没趣了会和好的。”
“可他们三天后就要去办手续啦!”莫兰把洗碗布狠狠丢在水池里,没好气地说,“他们两个根本没不考虑我的感受。他们要是离婚,我怎么办?到底跟谁?”
“想那么多干吗?三天之内什么都可能发生,搞不好,明天姨夫就来低头认错了,你以为他离开你妈就能过啊,他那么爱热闹的人,没人听他说话,没人看他胡闹,你以为他能过下去?”
“可是,他们两个看上去都很坚决啊。”
“哼,反正我要是你,我肯定不操这个心。”乔纳从冰箱里拿了个洗干净的苹果出来,啃了起来。
莫兰回头瞅了她一眼,低声道:“今晚我不想回家了。”
“你想跟你妈一起住在这里?”
“不,我准备离家出走。你要帮我。”莫兰朝客厅方向望了一眼,姨妈和母亲正在姨妈的房间说悄悄话。
“你要离家出走?上哪儿?”乔纳悄声问。
“去同学家。我也要吓吓他们!谁叫他们这么对我!我洗好碗就走,你这儿有没有干净的毛巾、牙刷和替换衣服?”
“有是有,但我的衣服你穿合适吗?”
“没关系,能穿就行。”莫兰起劲地洗起碗来,“我要看看他们究竟在不在乎我!对了,我明天早晨还会去菜场帮你的忙!”
“你要跟我一起卖菜?”乔纳嘴里含着一口苹果,诧异地望着她。
“哼,从今以后我也要独立生活了,所以我得学点谋生的手段!”莫兰低头望着水池里的碗,气呼呼地问道,“喂,你的净菜是去进货呢?还是自己的做的?”
“进货多贵啊,当然是自己做,就自己买点菜,切一切,洗一洗,我弄的都是最简单的,照别人的样子做呗。”
“我来帮你一起做!”莫兰斩钉截铁地说,“我十三岁开始下厨房跟我爸学做菜,到现在为止会做的各地菜肴,少说也有几十种了,家常菜难不倒我,什么蛋饺、肉圆、馄饨馅更不在话下。另外,我还可以为你设计菜单,我设计的菜单保证那些妈妈阿姨看着天天来排队!”
乔纳歪头看着她,隔了几秒钟才说:“可我会在菜场直接做净菜,你起得来吗?我四点半起床,五点就得到那里啦。”乔纳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
“我六点到好了。”
乔纳半张着嘴注视着她。
“别不相信,我说六点到,至少七点前一定能到的。”
“切!你七点到也太晚了。”乔纳朝她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想跟我干,六点半一定得到。”
“行,六点半就六点半!”
“我们做多少卖多少,卖完为止。”
“好,听你的!”
突然之间,莫兰觉得新的生活在她面前铺开了道路,她的心情骤然好了起来,她笑眯眯地腾出一只满是泡沫的手搭在表姐的肩上。
“我相信没过多久,我们的摊位前就会排起长龙,到时候,我们就是远近闻名的菜场姐妹花啦!”她笑着说。
“呵呵,菜场只要有我这一枝花就行了,要是让姨妈知道你在那里帮我卖菜,她非杀了我不可。你可是家里的淑女唉。”乔纳似乎还有点拿不定主意。
“哼!谁叫他们要离婚的?到时候我妈要是问起来,我会说是我自己坚持要干的,与你无关。”
“也对,谁叫他们要离婚的!”乔纳点点头,说完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她拿来一包衣服和两张纸。“这是我明天打算弄的菜,你给参谋一下。”她将那两张纸塞进了莫兰的裤兜。
9
正如陈牧野的外婆所说,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果然是一栋破破烂烂的五层楼建筑。无论是外墙面还是里面的走廊都肮脏不堪,楼道里还飘散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地板粘乎乎的,就连在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都好像身上积满了灰尘。
高竞屏住气息爬到五楼,发现五〇四室的房门紧闭,他有点担心屋里没人,但敲门之后,从里面传来一连串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烫长波浪发型的中年女子站在他面前。
“你找谁?”她的口气里充满了戒备。
“请问陈东方住在这里吗?”
“他啊……”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问,“你是谁?”
我该怎么介绍自己呢?
“我是他儿子的朋友,我想找他问点事。请问他在吗?”
“他儿子的朋友?”那个女人对他的说法似乎充满了怀疑,但忽然她又让开了一条道,脸上露出懒得计较的表情,“呵呵,没想到,他儿子的朋友也会找上门来。他是不是也答应帮你找工作了?”
“哦,没有。”高竞答道。他走进屋去,发现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只经过简易装修,墙壁斑驳,客厅的墙上挂着简陋的公司招牌——东方职业介绍公司。
“你作过登记吗?叫什么名字?”女人问他。
登记?他看到女人从客厅的茶几上拿起一个文件夹,知道她是误会了。
“我不是来找工作的。”他道。
“哦。那是我搞错了。这几天常有人上门找他问工作的事。”那女人随手将那个文件夹丢回到茶几上。
“他在吗?”高竞试图在这套简易公寓里寻找陈东方的踪迹,但很快他就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的,陈东方显然不在这里。
“我也在找他,不知道这死鬼躲到哪里去了!”那女人打开了窗,从外面吹进来一股热风,她又立刻关上。
“请问你怎么称呼?”高竞想知道她的身份。
“我姓刘,是他的朋友,也可以算是合伙人吧,他开这家公司,我也投了点钱。”她坦率地回答,随后拿来一把扫帚扫起地来。
“刘小姐,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吗?”高竞又问。
“上星期六我在门口碰到他,他说他有事去去就回来,结果那天我从傍晚五点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他都没露面,后来我就只好回家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女人直起身子,脸上显出思索的表情,但看起来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头一歪泄气地说,“我也不知道这混蛋到哪儿去了。”
“他临走时有没有说起过他要上哪儿?”
“没有。他就说有事要出去一下,马上回来,急得像要去救火,我回来一看,他连电话都没挂好。”女人指指三室一厅中的一个房间,高竞看见门上正儿八经地贴着一个牌子——总经理室。
房门开着,里面只有一张大号的写字台、一个玻璃橱柜,靠墙还放着一个保险柜,显然这屋子已经好久没人打扫了,从外屋望过去,每件东西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写字台上有几本杂志和一部电话。高竞想,如果像刘小姐说的,他临走时连电话都没挂好,是不是意味着,他是接到某个电话后才急不可待地离开的呢?是谁给他打的电话?
“刘小姐,你有没有去他家找过?”
“他家?我倒是找过他儿子。”刘小姐皱了皱鼻子,“不过,这小子跟他老子不和,一听是陈东方的朋友,连句话都不肯跟我说。至于陈东方的父母,他们早死了,其实他只有他儿子一个真正的亲人。”
“那他会不会是去了哪个朋友那里?”高竞在考虑是否该提一提三年前的事,因为听口气,刘小姐跟陈东方像是老朋友。很多时候,朋友比家人知道得更多,那陈东方没有告诉家人的事,会不会告诉她?
“哈!他能有什么别的朋友?我啊,要不是看在离婚的时候他帮过我,我也不会跟他合作。”刘小姐把垃圾扫到墙角,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找了块抹布,走进了总经理室。
“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吧?”高竞跟了过去。
“有十五年了,过去我们是一个厂的同事。” 刘小姐擦去保险柜上厚厚的灰尘,感慨地说,“真脏啊,这家伙在这里时,几个月都不知道擦一下。”
“那你知不知道……三年前的事?”高竞试探地问道。
“三年前?”
“我说的是他在火车上消失的事……刘小姐,这件事他跟你提起过吗?”
高小姐脸上没有显出丝毫惊讶。
“他提过。有个女人想骗他的钱,把他推下了火车。他在外面流浪了几个月,才靠好心人的帮忙才回了家。我说他可真倒霉,不过,”高小姐冷笑起来,“他回来后,还是碰上了一件好事,他老婆死了。”
刘小姐冷酷无情的口吻让高竞颇为意外。这女人跟陈东方的太太有什么过节?
“我刚刚去过陈东方的家。”他小心翼翼地说。
“是吗?”刘小姐回头盯了他一眼,“那你肯定碰到他们家的老太婆了吧。”
高竞没有否认。
“你别听那个老太婆胡说八道!陈东方是受骗才会娶他女儿的!那个老太婆本来是我们厂的退休工人,看见陈东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撮合他跟自己的女儿结婚。其实她女儿神经有问题!结了婚后陈东方才发现,可那时想离婚也不行了!所以陈东方才总是不回家的!哪个男人碰到这种事不想逃?当然,那个女人正常的时候,对陈东方还是不错的,但是发起疯来,谁也拿她没办法,每隔一两年,那女人就要被关一次精神病院!”
精神病!高竞的脑海里蓦然闪现出那张玻璃台板下压着的全家福,那个瘦弱的女人穿着件花衬衫,头歪斜着看着前方,现在想来,她的神情和姿势是有点古怪。
“我听说,陈东方的太太是得胰腺癌死的。”高竞道。
刘小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把抹布丢在写字台上。
“胰腺癌!哼!我只知道那个女人是晚上冲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
高竞极为震惊。
“车祸?!”
“不知道算不算车祸!有人说她是自杀!她好像是脱了衣服自己朝着车子冲上去的!车祸就发生在他们家后面的那条马路上,后来是陈东方的儿子去认的尸。”刘小姐说到这里,脸上再度显出鄙夷的神情,“这些老太婆都不会对你说吧!她当然不会说,这种丑事打死她也不会说。说白了,就算你把她女儿的尸体摆在她面前,她也会装作没看见,睁眼说瞎话就是那老太婆最大的本事!还有他的外孙,从小就是她带大的,他们祖孙俩是一个德性,说谎成性!什么都只拣好的说!”
高竞在想,是不是我的人生经验太浅了,我怎么完全看不出老太太是这种禀性的人?我还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慈祥善良的老外婆呢。
“那……他们父子俩的感情怎么样?”隔了会儿,他才问。
“本来还不错,可自从那个神经病女人死了之后,父子俩见面就像仇人一样,我看这全是那老太婆挑拨的。其实,那个女人在陈东方回来前就被车撞死了!就算陈东方带钱回去又有什么用!”
“那她有没有得胰腺癌?”
“不知道。”
“刘小姐。火车上那件事发生之后,你是什么时候再见陈东方的?”
“那时候,我正在温州做海鲜生意。他回来后,我们是过了好几个月后才见面的。其实,他跟我说的那些事,我也是半信半疑,但我知道他人不坏,能力虽然不强,但还不至于会骗人的钱。所以我就跟他一起开了这家公司,我们合作以来,他的账目一直很清楚。”刘小姐注视着高竞,突然问道,“你到底找陈东方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