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因为那次我跟他坐同一辆火车,所以我一直很关心他后来的情况。”高竞解释道。
刘小姐似乎极为极为惊讶。
“你也在那辆火车上?!”
“是啊。我还跟他的儿子一起在车上找过他呢。”
“原来你是……”刘小姐的眼睛骤然睁大了,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她没把话说下去。
10
晚上九点,高竞站在花坛里,抬头望了眼四楼的窗户,母亲的房间还亮着灯。
其实,这种张望完全没意义,他知道就算是家里的灯全暗着,她也一定还没睡。最近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常常整夜都无法入睡。于是,深夜等候他回家,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或是挖苦他一番,就成了她每天晚上最大的乐趣。
而她越是歇斯底里,他回来得就越晚。因为他知道,母亲的体力是无法跟年轻力壮的他相抗衡的,如果他七点回家会遭遇一场大暴雨的话,半夜里也许只会有几滴小雨飘在他身上。然而现在是九点,他对他即将面临的状况有些没有把握。
每当他陷入这种彷徨和恐惧时,他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个幻想。某天凌晨他回家时,发现他母亲倒毙在客厅的地板上。他在门口站了三秒钟后才冷静地走向她。他先用鞋子轻轻踢了她一脚,就像踢一条死狗一样,她毫无反应,于是他弯下身子捏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脉搏静悄悄的,他又将手伸下她的脖子,等他确认她已经完全停止呼吸后,幻想中的他无法抑制地深深松了口气。
自父亲去世后,这个可怕的幻想一直伴随着他。它让他极为自责,他痛恨自己竟会产生如此荒谬而残酷的念头,他也无数次想把它从自己的大脑里驱除出去,但是,他始终未能如愿,也始终无法忘怀那深深松了一口气后的好感觉,而幻想中的剧情也伴随着母亲的出现,一次次上演。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暗着灯。当他在黑暗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的时候,灯突然亮了。
“回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过身,看见母亲就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她个子很矮,这几年,她好像一直在往下缩,这令他不得不俯视她。
“有点事。”他敷衍道。
“吃过饭了吗?”她问,口气有点怪。他立刻想到,她一定花时间为他准备了难吃无比的食物。按照惯例,她会把它们放在厨房的一个罩子下面,然后,她就静静地在家等着他,等着他回来吃掉它,好看看他脸上痛苦的表情。
“我吃过了。”他低声道,背过身去推门。
一个东西打在了他肩上,他知道那是一个铁衣架,他习惯了。她最喜欢使用的武器莫过于铁制衣架,因为那对她来说十分轻便。他的动作没有停,也没有回头,直接打开了门,但就在他准备进屋的时候,她像颗爆弹一样弹在他门上。
“高竞!吃饭!”她瞪着他,用她所能发出的最高音量对他吼道。
就像过去一样,当他回到家里,当他看到她,当他迎视她那精神病人般亢奋的眼神时,他就无法不在心里把她想象成一条母狗,一具在凌晨倒在地板上的女尸。精神寂寞,身体正在遭受无尽苦痛的她,这些年来唯一的乐趣似乎就是不断折磨他,有时他想,她可能跟他一样,她不止是想看到他痛苦,还曾幻想他死。
“我吃过了。”他道。
“我特意为你烧了菜!你必须吃!你吃不吃?!”她固执地嚷道。
“你这样要吵醒高洁了。”
高洁是他的妹妹,现在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高洁很幸运,母亲在她面前一直很正常,很有爱心。唯有他,才是她的敌人。
“吃饭!高竞!”她对他的提醒充耳不闻,盯着他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她会不会突然在我面前发生自燃?
好吧。我吃。
他屈服了,因为他实在不想面对她那张令他想一拳揍扁的虫子脸。他不知道近年是不是有什么毒素倾入了她的身体,她的脸竟然越变越黑。早些年,她只是不够白,现在却是焦黑的皮肤包裹的一小堆骨头,它显得鬼祟、阴沉又脆弱,常常让他想起昆虫的脸——那种看上去恐怖,双指轻轻一捏就会变成几滴浆水的东西。
他扭头进了厨房,她准备的饭菜果然被放在罩子下面。
他揭开罩子,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一盘拌黄瓜,绿色的黄瓜上面点缀着四、五个死苍蝇。这就是他母亲给他准备的晚饭!
“妈……”他抬起头望着她。
“你不是最孝顺的吗?那就全部吃完!我做这道菜可是费了不少时间!”她得意洋洋地笑着走到厨房的门口,瘦弱的身体靠着门框。
高竞注视着她。
“你为什么不毒死我?你完全可以做一盘普通的拌黄瓜,然后在里面放砒霜、杀虫剂或者别的什么毒药……只要我不注意,我就会吃下去,这样你就可以真正解脱了,我也一样……”他无法抑制身子的颤抖,他真希望现在天花板突然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头上,好让他不要再跟这个女人说话,不再看到她!
“因为我不是你!我不是你!高竞!我不会杀人!”她的声音无比高亢,但突然又低了下来,“我不是你,高竞……”他看见她额头满是汗水,兴奋之后的她又像个垂危的病人了。
他十三岁那年,跟父亲在马路上产生了争执,他推了父亲一把,正好有辆车开了过来,父亲没有逃过。自那以后,母亲一直恨他。这些年,愧疚万分的他一直在等待母亲走出父亲去世的阴霾,他希望她终有一天能原谅他,但是等了七年,他现在终于灰心了。
“妈……”
“别叫我!”
“我也不想叫你!”他吼道,“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
他站在那里看了她两秒钟,然后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用十分钟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临出门的时候,他看见母亲横卧在客厅的旧沙发上,那姿势就跟幻想中地板上的女尸一模一样。
“我走了。”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他在门口停住了。
“怎么?后悔了?哼,要走就快走!这个家就因为多了你一个,才会变成这样!快走!走!”母亲的声音又尖锐起来。
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妈……我想跟你说一句话,过去一直没机会说……”他停顿了好久才能忍住眼泪,“爸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很后悔,其实我很想念他……”
“你给我滚!”母亲突然用尽力气发出一声嚎叫。
他不得不赶快拉开门逃出去,才能躲过她奋力扔过来的一只拖鞋。下楼的时候,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夏日的风又热又湿,而他却觉得彻骨的寒冷。
11
莫兰觉得台阶上的人影有些熟悉,走近了才发现,果然是高竞。他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她小心翼翼地挨了过去,心里暗自庆幸能在他家的楼下碰到他,要是走到楼上才发现他不在,那她该多失望。
“高竞。”她轻轻叫了一声。
他的脸倏地一下回过来,她马上发现他眼角有一滴泪。他在哭吗?她惊骇地想。发生了什么事?他在这里呆了多久?
看见她,他没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呼唤她的名字,他也问她为什么会提着小包袱来到他家楼下,他只是用眼神告诉她,他看见她了,他知道她在这里。
“高竞。”她又轻轻叫了一声,她心里在挣扎,是不是该问他发生了什么,但她忽然想到父亲过去说过的一句话。女人最忌哪壶不开提哪壶,男人不高兴的时候,保持安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高竞,我离家出走了。”她最后还是决定转移目标,说说自己的事。
“怎么了?”他的问题慢了一拍。
“我父母要离婚了。”她说完这句,悲从心来,“我不回去了,我不想见他们,讨厌他们。”
他听了,却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真巧。”他道。
“啊?”
“我也离家出走了。”他好像长舒了一口气,“从今以后,我是不会回去了。”
“你跟你妈妈吵架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跟她合不来。”
“那你真的不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
“嗯。从今以后,我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了。”他说到这儿,忽然垂下眼睛,温柔地看着她,问道,“你累不累?”
他棱角分明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分外英俊。
“不累。”她望着他,傻傻地回答。
他接过她手里的包袱,跟他自己的大牛仔包一起扛在了肩上。
“那我们去吃夜宵好不好?”他笑着说,“今天白天本来想请你去吃炸鸡的,可惜没吃成。现在我突然好想喝杯啤酒,还想吃烧鸭和夫妻肺片。我知道前进旅社那边全是大排档。怎么样?去不去?”
“好啊。”她道。
虽然她已经吃过晚饭了,但其实在今天的晚餐桌上,她几乎什么都没吃。父母的事让她完全没了胃口,可现在,被他这么一提,她又觉得饿了。
“我们吃完夜宵,今晚就先去前进旅社吧,明天我再去找房子。我有个哥们暑假要去海南岛,大概过几天就出发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先借住在他那里,他家条件不错,家里什么都有,他父母又不在国内,等我借到房子,我们再搬过去,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他兴致勃勃地说着,笑得很开心,但不知为何,莫兰还是能从他眼睛里看见深深的无法隐藏的悲伤。
那天晚上,他没说冠冕堂皇的话,没有提出送她回家,没问起她父母的事,更没问她想不想回家,他只是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一个将和他一起去前进旅社的女朋友,这让她觉得开心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忧伤。到底是怎样痛苦的事才会让他变得这么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他肯说吗?即使他肯说,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她想,她恐怕也只能安慰他两句,因为她还没想好,是不是要做更出格的事。虽然父母现在对她已经失去了权威,但她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她知道有些事还没到时候。
高竞的兴致很高,他们在夜排档叫了啤酒和烤鸭,他一边喝啤酒,一边说笑话给她听,还向她提起了今天下午他寻找陈东方父子的收获。
“真没想到,陈牧野的妈妈竟然是这么死的。这么说来,也不能怪陈东方。他这辈子都被毁了啊。”莫兰很同情受骗跟精神病人结婚的陈东方。
“现在也只是刘小姐的一面之词,还得再问问别人。我想明天去一次那里的居委会,陈东方的老婆是不是精神病人,居委会的人最清楚。”高竞喝了一大口啤酒,又津津有味地吃起烤鸭来,今晚他的胃口似乎出奇的好。
“我觉得那个把陈东方叫出去的电话最有意思,应该去查一下电话记录。你有没有问那个刘小姐要他们公司的电话?”莫兰问道。
“我要了。不过,我不是机主,没办法查。”高竞又给自己斟上了啤酒。
“你可以去找找你们警校的老师嘛,我听你上次说,他认识的人很多。”莫兰道,这时一个女孩从她身边走过,她手里拿了串漂亮的小珠子手镯正在左看右看,“好漂亮啊。”莫兰禁不住赞叹。
高竞看看她,朝那个女孩走去。莫兰看见他跟那女孩嘀咕了几句又走了回来。
“你跟她说什么呀。”
“我问她哪儿买的。她说就在前面的夜市,等会儿我陪你去买。”他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道,“我还有八百元钱,你想买什么跟我说。”
“嚯,好大方呀。”她朝他微微一笑。
她想,其实什么都不买也行,能一起自由自在地在夜市里逛逛,不用担心逛得太晚回家如何面对父母,不用担心今晚一别,明天还能不能见面,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当然,如果他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霸道地握住她的手,她会更高兴。
12
前进旅社的客房又老又旧,不过还算干净。房间里并排放着两张床,高竞一进去,就笑着问她:“你怕不怕?”
“我怕什么?”她反问他。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怕的,因为她看见他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打开了空调。
“真的不怕?”拉完窗帘,他又问。
“不怕。”这次她答得很干脆。
他的脸红彤彤的,傻笑起来。
“哈哈,我倒是有点怕。”他把自己的牛仔包扔在床上,在里面乱翻起来,“我喝多了,头昏脑涨的,恐怕等会儿一倒头就能睡着。你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打劫我吧。”
“去!谁稀罕你那八百块钱!”莫兰白了他一眼。
他抬眼看看她,笑了笑,又低下了头。
“莫兰,你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跟你爸有承诺,我不会食言的。”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件汗衫和一条内裤来,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你先洗吧。我等着。”他道。
莫兰赶紧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找出自己的睡衣和内衣。
“那我先洗啦。”她不好意思让他看见自己的内衣,把它们藏在了身后。
“去吧。”
他望着她,见她没动弹,他忽然问道:“我们这样算不算私奔啊?”然而,还没等她回答,他就马上笑着自己回答了,“当然不是,你只是暂时陪陪我,过几天你就会回去的。”
最后半句话,他的语音里流露出深深的失落。
“高竞,是你陪我。我真的不想回去了。”莫兰说完,没再看他就进了浴室。
在浴室里,她狠狠哭了一场。她想,他肯定永远都没法理解她,因为他从没经历过父母闹离婚。她现在真的已经被抛弃了,她才是孤家寡人。而更可悲的是,无论他们要不要她,她还跟过去一样爱他们,因而她就觉得更无助。
她这个澡洗得很快,等她眼圈红红的,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还坐在原来的地方,看上去意志跟她一样消沉。他没跟她说一句话,就站起身兀自进了浴室,过了十分钟,他换了件干净的蓝汗衫,头发湿淋淋的走了出来。
“莫兰,你今晚没回去,你爸会不会报警?”他突然严肃地问她。
这点她早就想到了。
“不会的。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我爸说,我会在姨妈家过夜。等他发现我不在姨妈家,肯定得到明天了。”她钻进被窝,用胳膊肘枕着脑袋,背对着他说,“高竞,我明天还得起个大早,六点就得出门了。”
她现在突然有点后悔承诺表姐那么早到菜场了。
“你要干什么去?”高竞很是诧异。
“我得去菜场跟我表姐一起卖净菜。如果生意好的话,我很可能以后不念书了,就以卖菜为生。你有什么同学和朋友,可以给我们介绍点生意?”
“哈哈哈哈”高竞在另一张床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说的是真的!”她转过身去,朝他白了一眼。
穿着短裤的他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笑道:“哈哈,你也会卖菜?”
“怎么,不信吗?我会做很多好吃的净菜,我们的生意一定是菜场里最红火的!”她大声道,她想没人会相信,她已经立志在菜场干出一番事业了。
“你能那么早起来吗?”
“我能。”
“好吧,我帮你去拉点生意。”他笑着说,随后坐起身来,拿起了电话。
“你打给谁啊?”莫兰好奇地问。
“我给我哥们打个电话,他是我邻居,平时我留给你的不就是他家的电话吗?我听他说,他们最近大学同学要搞聚会,正好给你捧个场。”
“哇!太棒了。快打快打!”她赶紧催促。
高竞很快就接通了对方的电话,莫兰听到他在说:“喂,是我……睡了吗……我知道很晚……对,我出来了,以后可能就住在外面了,她有什么事,你帮我照应着点……哦,对了,今天有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哦,是吗?”他的神情冷峻起来,“几点?……那就是十分钟之前?有来电显示吗?……好,给我给我……”他急急地从牛仔包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和一张纸来,刷刷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在记什么?莫兰好奇地探出头去,发现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串类似电话号码的数字。
“我等会儿就打。他有没有提起什么?……把你当成我了?……还说什么?……嗯,我知道了。哦,对了,你不是说,你们最近要搞聚会吗?有这件事吗?……啊,那太好了!”高竞朝她递了个“ok”的眼神,继续说道,“我有个朋友开了个净菜社,你们要不要买点?……干净,当然干净!那是我朋友开的……对!女朋友!……哈哈,那太好了,把他们也拉来吧……手艺当然没话说……我吃过!……好的,好的,明天九点半……”他朝莫兰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莫兰使劲点头,“没问题……是不是可以预定特别的菜式?……”他又朝莫兰看过来,她又连忙点头,“好,我记一下,红烧狮子头、宫保鸡丁、虾仁炒青椒、还有什么,一个洋葱牛肉片,好,其它的到时候再说,明白了。明天九点半!”
高竞挂上电话时,莫兰已经站在了他的床边。
“怎么样怎么样?”她急不可待地问。
“先说第一件事。陈牧野刚刚打电话过去了,他把我哥们当成我了,让我少管他们家的事。我哥们说他的态度很差,好像不愿意跟我说话。我向他要了个来电显示,这电话不是他家的,他一定是在别的地方打的电话,我过会儿打一个试试。”
“他好像很防备你啊。”
“也可能是不喜欢跟人交流吧。家里有那样的母亲,他肯定从小就饱受歧视。”
“可按理说,他应该对你有感激之情才对啊……”见高竞还准备讨论陈牧野,她连忙说,“好了好了,说另一件事。”
他立刻绽开得意的笑容。
“我哥们那里有两个聚会,一个是明天,另一个是大后天。明天那个是他们大学同学聚会,十二个人,大后天的是中学同学聚会,二十二个人,他说他们几个组织者也正愁怎么弄菜呢,没想到我就撞上去了。他明天上午九点半会去菜场看你们的净菜!”
“哇!太棒了。没想到第一天就有大生意进门!”莫兰兴奋得不能自持,禁不住伸出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她从没像今天这么喜欢他!他真棒!
然而,他的脸上却露出尴尬的神情。
“莫兰,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他艰难地说。
莫兰连忙放开他,跳回到自己的床上。现在,她根本没功夫去猜测他心里怎么想,她只想着她未来的净菜生意——如果开门红的话,她很可能以后真的干上这一行!她想她应该去弄个计算机,不然生意太忙,算起价格太慢的话,顾客会等急的……
这时,房间另一边传来高竞闷闷的声音。
“莫兰,你几岁?”他问道。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十五呀。”她随口答道。
“你为什么这么小!” 不知过了多久,从高竞嘴里蹦出一句没好气的话来。
13
“现在几点了?”莫兰问乔纳。
“妈的,九点四十!你已经问我第二十遍了,没看见我正在削土豆吗?我忙死了……”乔纳不耐烦地回答她。
她们确实很忙。她早上六点四十左右到达菜场,乔纳已经把当天需要的素菜备齐了,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和高竞朋友的要求,另购了一些荤菜,从七点开始两人洗菜、切菜,她又燃起油锅,将一些需要油炸和勾芡处理的菜全部做好,再用塑料薄膜一一包装好,一直忙到八点,才正式开张。
生意倒是不错,乔纳负责收钱,莫兰打她的下手,替顾客把净菜装袋,还顺便跟顾客聊天,记录下她们的要求,有时候还按照她们的要求,重新调配菜肴的样式,或为她们做些更复杂的成品菜。可她这么卖力,乔纳却并不乐意。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们做灌汤虾球?那多得花多少时间?又赚不了几个钱。而且你还没收她们的定金。如果你做好了,她们耍赖,不来拿怎么办,那虾球不就白做了?”
“呵呵,不会吧。人家说好要的。”莫兰一边在案板上剁虾仁泥,一边心神不宁地回答,现在她的心思完全在另一件事上。
今天清晨六点,高竞退了房后,莫兰便跟他兵分两路,她去菜场跟乔纳会合,高竞则按照前一晚电话里的约定,到大理路去跟陈牧野碰头。高竞答应她会在上午九点半之前赶到菜场,替她做成那笔大生意。可是,现在都已经九点四十了,他还没到。
“为什么陈牧野约你那么早见面?你到那里也顶多六点三刻,而且,大理路我知道,那里都在修路,全是工地,他为什么要约你在那里见面?”临别时,莫兰曾经这样问他,她总觉得这个约会有些地方不合常理。
“他说他离那儿比较近,再说是我硬要见他的,就不能计较时间和地点了。”高竞这样回答她,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还心情蛮好地低头看着她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莫兰其实没睡着多久,她知道高竞半夜起了三次床,上了三次厕所,还知道他偷偷跑到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曾用手指轻轻碰过她的头发。天哪,那时候,她装睡装得好辛苦,硬是没让自己的睫毛动一下。
“那席梦思床有点硬,不过还好。”她说。
“你能睡着就好,我就怕你这千金小姐不习惯那么简陋的旅馆。”
“哪能啊。我从今天起可就在菜场上班了,我才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她自豪地说。
他被她逗笑了,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捏又放开。“我朋友是看我的面子来买净菜的,你可不许让我丢脸啊。”他说。
“你放心!高先生!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莫兰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倒是你,有个不太想见你的人约你到工地见面,你要留神啊。”
“你在瞎担心什么。我在学校的格斗术可是第一名。”
莫兰起初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高竞身高超过一米八,体格健壮,又是警校高才生,格斗枪法样样第一,想必制服一个图谋不轨的快递员应该不成问题,何况陈牧野也未必有什么不良居心。
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九点半了,他竟然还不见踪影。他的时间观念向来很强,一般来说从不迟到。他到底是怎么了?
“请问——这里是不是乔美人净菜社?”摊位外面有个男人在问话。
乔纳连忙跑了过去。
“对,就是这里。有什么需要?这里样样都有。”
“你,就是老板娘?”那人好奇地问道。
“是啊。”
“高竞应该跟你说起过吧,我是高竞的朋友。”那人说。
莫兰只跟乔纳说过今天有朋友要来买净菜,可没提过高竞的名字。莫兰转过头去,正好看见那人在笑眯眯地打量乔纳。糟糕,他们搞错了。就凭乔纳那副不可侵犯的表情,莫兰知道,她要是不去打圆场,搞不好转眼事情就会被搞砸。
“你是高竞的朋友?”莫兰笑着问道。
那人没理她,仍看着乔纳。
“呵呵,那你就是乔美人?”
乔纳一只手叉在了腰上,蛮横地问道:“怎么着?觉得这店名不好?我不够美?”听起来,一言不合她马上就要跟对方打起来了,可惜那男人好像还没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