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震云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
此言一出,夏春荣顿时愣了神,她像是脑袋被人抽了一下。
“不是自杀?”她喃喃道。
“你说我爹不是自杀?”周希云走上前,“那你的意思是谋杀?”
唐震云没有否认。客厅的门又开了,姑婆扶着她哥哥走了进来。
“哥,你先去洗个手吧?”
姑婆道。
希云注意到叔公的手上、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寒噤。
“怎么回事?”
她道。
“这是怎么了?”舅妈也被他的模样吓得不轻。
“不,他只是”
姑婆说了一半,又停住了,她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舅妈的脸上,“我哥刚刚给周先生验过尸了。”
“啊!”夏春荣瞪圆眼睛,一只手揪住了胸前的衣服,一口气没接上来。
“对不起,他只是想弄清楚周先生的死因。”姑婆略带歉意地说,还没等夏春荣反过来质问她,她又接着道,“周先生的死亡时间是昨晚九点十五分至十点之间,他是被谋杀的,而且他有可能……”
“他有可能是被这个家的某个人杀死的。”舅舅接下了她的话头。
希云觉得脑袋嗡嗡响。“这个家的某个人?”
“因为昨晚周先生是九点一刻回来的,十点左右,他的尸体被发现。这段时间,这个宅子里没有外人进来,所以凶手很可能是宅子里的人。”唐震云语调平静地说。
“这回可热闹了。”阿泰低声道。
夏春荣脚一软差点跌倒,幸亏舅妈扶住了她。
“你还是回房休息去吧!”
“我不去!我要听听他们怎么说!一会儿自杀,一会儿谋杀,现在又变成这个宅子的人是凶手……”
夏春荣说到最后又哭了起来。
“你赶紧坐会儿吧。”舅妈接着又道,“你们说这个家的某个人是凶手?这也太荒唐了!谁会干这种事?”
唐震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手绢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里面赫然是一把手枪。
“我想问问你们,谁见过这把枪。”他首先把枪递到了夏春荣面前。
夏春荣一看到那把枪,立即发出一阵胆颤心惊的呻吟。
他又递到她面前,“周小姐。”
她连忙摇摇头。而当他把枪送到舅妈面前时,这位一向不露声色的妇人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好像是我的枪。”舅妈道。
“你的?”舅舅也很是惊讶。
“那是十多年前,父亲送我的。这事你不知道,我也懒得提。要不是上次去靶场,我也想不起它来。”舅妈拿起枪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最后她确定无疑地说,“是我的。不过这把枪已经丢了有一个月了。”
“这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舅舅有点不高兴。
舅妈白了他一眼,“那时你正忙着梅琳的婚事,再说那天章家的人要过来,我不想烦你。”她问唐震云,“这就是凶器?”
唐震云没有否认。
“你还能想起那时候的情形吗?”唐震云问舅妈。
“自然。”舅妈点头道,“那天中午从靶场回来后,我把它放在窗台上,等下午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大概是那天下午四点多,我回房休息,忽然想起窗台上的枪,这时候才发现它已经不见了。那天我的房间没有锁门。”
“你是说这个家的某个人偷偷溜进你房间拿走了枪?”夏春荣道。
“我只是把事实告诉小唐。”舅妈耐着性子说。
“胡说八道!”夏春荣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唐震云面前,手指着舅妈,“她是凶手!她肯定是凶手!要不然,她为什么要隐瞒丢枪的事?摆明了就是做贼心虚!”
舅妈听到这几句,又惊又怒。
“我是凶手?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我干吗要杀你丈夫?”
“子安找你借过钱!后来没能还上,你就一直耿耿于怀!”
“你是不是疯了?”舅妈真的火了,“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说,你还不上,就当我给希云买衣服了!哼,想不到,真是好心没好报!行,那你还钱!一共五百大洋!立时三刻给我还出来!”
“好了好了!别说了!让人笑话!”舅舅一把抓住舅妈的胳膊,把她推出几步远。
舅妈怒道:“你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吗?她说我是凶手!真是脑子被马蜂蛰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没说?你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夏春荣啥仍然不依不饶。
舅妈火冒三丈,“我丢条手绢也得跟你说吗?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是手绢吗?那是枪!那是杀死子安的凶器!沈玉清!”母亲浑身发抖,“你,你知不知道,我老公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老公死了?你到底想不想让警察抓到凶手?”
“够了!给我住嘴!”舅舅吼道。
夏春荣终于闭上了嘴。
“谁也不想家里出这种事,尤其是梅琳就快结婚了,”舅舅说话时,梅琳正好走进客厅。
“又怎么了?”她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几乎跟她差不多时候,二舅妈银娣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哎呦,好热闹。”二舅妈说道。
舅舅朝她皱眉,她立刻明白自己多嘴了。
“梅琳就快结婚了,所以现在,我们一方面得找到杀死子安的凶手,另一方面,得注意保密。在这里,谁要是敢说出去,我对谁不客气!听见了没有!”舅舅大声喝道,这种时候没人敢吱声,只有二舅妈银娣小声说:“如果报巡捕房,还不是都知道了?那些小报记者一定会跑来问东问西的,然后又乱写一气……”
“银娣说得对。”舅舅朝她点头,“如果上海的巡捕房负责查案,一定会大动干戈,把这里搅得鸡犬不宁,我现在决定把这两件案子先交由小唐处理。”
“两件案子?”一直在旁边没说过话的姑婆插了一句。
“其实应该是三件事,第一,昨天我们收到两封恐吓信,一封是给大姐的,另一封是给我的,信上说要对子安不利;第二,我放在书房柜子里的烟土不见了;第三,就是子安被杀,这几件事发生在同一天,所以很可能有关联。”
原来昨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希云忽然想起了梅琳提到的那张字条。
“舅舅……”她道。
舅舅朝她看来,“什么事?希云。”
“其实,”她朝梅琳看,后者朝她耸耸肩,那意思很明白,随便她怎么做,“其实昨天,梅琳也收到一张字条,那好像也是恐吓信。”
所有人都朝梅琳看过去。
“这是真的?”舅舅问。
“是有这么回事。”梅琳站起,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条子递给她父亲,“这就是。”
舅舅看完条子就把它递给了唐震云,后者念道:“周子安你作恶多端,今天就拿你的女儿开刀!”
“他的仇人可真不少。”舅妈插了一句。
“我是昨天上完家政课后,在我包里发现的,吓得我直接去找希云了,结果她根本没事。”
“这么说,昨天共收到了三封恐吓信。”唐震云道。
“真奇怪。”
舅舅皱眉看看他,“你说这是一个人写的吗?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等案子结了,自然就清楚了。今天最好封门做一下大搜查。”
“行。”舅舅答应得很爽快。
“这里一共有多少人?”唐震云问。
“这种事阿芳最清楚,”舅舅回身看东张西望,“阿芳呢?”他看见汪妈,“去把阿芳找来。”汪妈快步离去。
“你也不用问阿芳。”舅妈道,“要说这个宅子里,不包括周子安的话,主人有八个,司机两个,园丁一个,厨房两人,打杂的两人,女佣四人,外加女管家阿芳,下人一共十二人。”
“好,我一会儿再跟她确认。”唐震云道,“至少三天内不要让任何人离开这栋宅子,”
“可是每天都要买菜。”舅妈道。“那就两人同行。”
“好,我会关照阿芳的。”舅妈点点头。
这时,芳姑和汪妈一起走进客厅。芳姑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竺芳,我要你把下人们都集中起来。”唐震云道,“分成四队,巡查整个园子,看有哪个地方墙倒了,哪个地方有狗洞。总之就是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疏漏处能让外人悄悄地进到园子里来。”
舅妈很赞成这个做法,她吩咐芳姑:“你别耽搁,马上去做。说不准是有外人爬进来干了这事!”
总算这次夏春荣没有反对。
“在他们巡查园子的时候,我要搜查你们每个人的房间,其实是搜查这栋楼的每个房间。我要知道那批烟土是否还在这栋宅子里。”唐震云道。
“谁会拿这鬼东西?”
母亲首先提出了异议。
“我在搜查的时候,请你们留在客厅或者走廊上,不要打扰我就行了,夏先生可以跟我一起。”他对舅舅说。
“你看从哪间开始?”舅舅问。
“当然是从他们开始!”夏春荣指着姑婆和叔公大声道,“他们来了才多久!子安就死了!这个混蛋不经我同意,还破坏了子安的尸体!秋宜!秋宜!”她走到舅舅跟前,眼看着就要跪下,被舅舅一把拉住。
“你这是干什么!”
“秋宜,赶他们走!他们只会这个家带来霉运!”
姑婆板着脸站了起来,“别担心,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舅舅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姑姑,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你看这样如何,你再待几天,等这事结束后,我另给你们安排个住处。”
看起来,舅舅也不想留他们了。
姑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谢谢。”她低声道。
客堂的气氛凝重而尴尬。忽然,夏春荣又大叫:“希云,快给你干外婆打电话,我今天本来要去的,现在是去不成了。”
说话间她又呜咽起来。
“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打。”她道。
她看见姑婆扶着她哥哥走出了客厅,唐震云和舅舅跟在他们身后。
“根本不应该让他们来!”母亲道。
6.搜查
夏英奇的衣柜里挂着一些新衣服。睡衣、旗袍、西洋裙样样都有。
衣柜下方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条绣花床单和一条素色毛毯,唐震云猜想,这都是昨天夏秋宜夫妇在百货公司为她购置的。她自己的东西都还在那两个竹编大箱子里。
他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都是衣服,那应该都是她平时穿的,里面不仅有旗袍,更有袜子、内衬和肚兜,他不好意思多翻,因为她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他伸手进去随意翻了一下,本想尽快缩回手的,谁知却触到一个可疑的硬物。他拿出来一看,竟是一个用层层叠叠的绸缎包裹着的一个小算盘。算盘用纯金打造,虽然只有巴掌这么大,但应该很值钱。她既然将其藏在随身衣物里,应该也是怕被人知道,趁夏秋宜没注意,他赶紧把算盘又塞回了原来的地方。
另一个箱子里放的都是杂物。最上面是几本书,其中一本是古方手抄本,另一本则是记事本。他翻开记事本,发现那其实是一本账簿。她好像把每天的开销都一笔一笔地记录了下来。他翻到记录昨天的那页,那上面有两笔进账,数目是4元,再往前看,三天前,也有一笔2元的进账,再往前两天,则每隔一天就有一笔进账,有时候连着几天都有,但数目都不大,不过1元2元,最多的也不过只有5元。
“你给过她钱吗?”正好夏秋宜朝他走来,他问道。
夏秋宜摇头。
“没有。不过倒是给她买了些东西。你看这些都是我给她买的,”夏秋宜站在衣柜前,看着里面的新衣服。
如果夏秋宜没给她钱,她又没有工作,那这些钱又是哪儿来的?
箱子里有个小布包,唐震云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个瓷罐,每个瓷罐上都贴上了字条,第一个上面贴的是“轻身蜜丸”,第二个是“白面丸”,最后那个瓷罐里塞着一包黑色药粉,瓷碗上贴着“煅荷叶灰”四个字,跟这三个瓷罐挤在一起的,还有十几个小布袋。他摸了摸,有几个布袋里装着药丸。
他大致已经猜到她是在干什么了。她抄录明清古方,然后根据药方自己加工成各种蜜丸,或者煅烧成灰,再装入那些小布袋,卖给别人。
当铺被人夺走后,她就是这么挣钱的吗?他心头一阵酸楚。随之而来的是愤怒。要不是大伯收走了她的当铺,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为了这件事,他也曾经当面质问过大伯,但得到的永远是那句话。
“她嫁过来,那些仍有她的份。”
大伯当他是傻子。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怎么还会嫁过来?而且那两家当铺又不在他的名下,它们早就成了大伯那两个儿子的私人财产,怎么还会有她的份?
现在想想,她恨他,恨唐家,也不是没道理。
他把账簿翻到前一天,那一页的页脚上有一行字:“钢笔2元,0.5元,1.5元,4元,3.5元”。这一串数字既不属于支出也不属于收入。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她的账簿全都是用毛笔写成,难道她记录这些数字,是为了买一支合适的钢笔在比较价格?
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钢笔。但她既然在最贵的那支钢笔下面划了一道线,他想,应该就是它了。
“有什么发现吗?”唐震云听到夏秋宜在问,连忙合上了账簿。他不想把让夏秋宜知道太多她的事。她失去的,他永远都无法弥补,但他至少可以为她留一点秘密。
“没什么。”他道。
他把账簿又小心翼翼地塞进箱子,藏在原来的地方。
接着,唐震云又按照惯例,检查了床底和屋子的各个角落。她的房间理所当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走出她房间时,他禁不住松了口气。
接下去是夏漠的房间。
夏漠的房间就在隔壁,他昨晚已经检查过夏漠的行李,现在只不过重新再检查一遍,也好塞住夏家人的嘴。
夏漠的房间比他妹妹更整齐。
柜子里也挂着几件新衣服。跟夏英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个竹编箱放在床边。
箱子开着,他当着夏秋宜的面翻了翻。
“什么都没有。”他对夏秋宜说,“现在我想看看阿泰少爷的房间。”
“阿泰?”夏秋宜有点诧异。
“不行吗?”
“那倒不是。我叫他一声。”
夏秋宜走出房去,夏漠则走了进来。
“查完了吗?”夏漠问道。
“查完了。”
“我早说了,这里的事跟我们没关系。”夏漠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声道,“我妹妹本来她以为我们可以暂时有个栖身之地,现在她又得为生计操心了。”
夏漠的这句话足以让他看不起面前这个男人。
“你是男人,这应该是你操心的事!”他说道。
“我是个废人。我爸早就看透我了,所以才把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了她。既然她继承了家业,那她当然得照顾我……”
“你妹妹将来嫁人怎么办?你也跟着嫁过去?”
夏漠在床上躺下,仰头看着他道:“你们已经解除婚约了。她的事跟你没关系。”
夏漠说得没错,他无言以对。
阿泰一副嘲笑他的表情。
毫无疑问,阿泰是这个家里最英俊的男人。高大挺拔的身材,无可挑剔的五官,外加华丽体面的衣着,他相信,这位大少爷无论到哪里都会被女人的眼光追逐。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阿泰的妹妹梅琳,如果两人的相貌换一换,也许那女孩会开心很多。
阿泰打开所有的柜门,张开双臂,如同表演舞台剧般夸张煽情地大声说:“请吧。警察先生!但愿你能找到你想找的东西!”
他观察过阿泰的房间,其实只有两个地方可以藏东西。一是柜子里,二是床底下,几乎都不用弯腰,他就能看清楚这两个地方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有人把东西藏在自己房间,那才叫蠢呢。
他搜索了一遍,如他所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查好了?”阿泰问他。
“是的。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
阿泰拉长音调回答了他。
“你对周子安其人,有什么看法?”
“怕老婆。说话不着边际,但姑父是个好人。”
“他有仇人吗?”
阿泰假装想了想。
“那就是他老婆,我大姑了。我看就是她杀了他。”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
“除了她呢?”
阿泰笑,“这个家没人跟他结仇。他是个好好先生,脾气好的人不容易得罪人。”
“他脾气很好吗?”
“反正比我好,比我爸也好。我爸有时候会骂他,但他从来没动过气。”
“夏先生为什么骂他?”
“各种各样的事,我不太清楚,这是他们的事。有时候他说话有点不着边际,我爸听他信口开河,就有点不耐烦。我不记得他跟谁吵过架,周子安对谁都笑嘻嘻的。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家有谁会杀了他。”
“他是开公司的?”他又问。
“是啊。他有家公司,可我从来没去过。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不过,有时候在饭桌上,听他提起,他好像是在做海外贸易,他曾经送过我妈一罐美国的熟牛肉,我妈说味道不错,他还拿来过泰国的榴莲、法国的面包。”阿泰往嘴里塞了一根香烟,点上了火,“你接着查哪个房间?”
“夏先生的书房。”
正好,夏秋宜走到房门口。
阿泰朝父亲得意地摊手。那意思是:瞧,我是清白的。
夏秋宜把唐震云引到书房,关上了门。
“你随便查。”
他打开原先存放烟土的柜子。他也想过夏秋宜监守自盗的可能,但夏秋宜既然主动把这件事跟凶杀案联系在一起,那表示这种可能性不大。
“周子安老家在哪里?”他打开另一个书柜的门。
夏秋宜一边泡茶,一边回答他:
“在扬州。他跟我大姐结婚的时候,家里很穷。他家虽然在扬州有两个绸缎庄,但我去看过,铺子很小,勉强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罢了,再说那铺子还是他哥哥的,跟他其实没多大关系,他们早就分家了。”夏秋宜给他倒了杯茶,“但我大姐看上了他,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他说家里有几千亩地,可其实呢,他家只是在扬州城外有那么一栋旧宅子,大约占地五十亩吧,他父母就住在那里。听说他父亲过去还当过县官,可这些都是老皇历了。请喝茶。杭州龙井,我特地托人去买的。这事完了之后,你带点回去。”
他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不用客气。我要是喝惯了你的茶,以后嘴就养刁了。”
“你别客气。”夏秋宜接着道,“我父亲之所以不喜欢他,是因为这个人喜欢信口开河,明明口袋里只有一分,他偏偏要说成十块。”
“他是怎么认识你大姐的?”
“他是我一个老同学的学弟。我二十二岁那年,在家开了个party,那是我第一次开party,就怕没人来,所以到处发邀请函。当时,他是跟我同学一起来的。那时候我大姐二十六,老姑娘一个,脾气又差,整天跟我爸怄气,我爸急着想把她嫁出去。整个party,只有周子安一个人请我大姐跳舞,当然,我大姐也不会跳。但我爸看见他们在说话,他老人家就兴奋起来,硬是要我撮合他们。我跟我爸说,你都不了解这个人的情况,就把大姐嫁过去?你猜我爸是怎么说的?他说,只要有人肯要你大姐,倒贴钱我都愿意。谁知道就是一语成谶。后来,不知道贴了周家多少钱。光嫁妆就是一大笔。那时候,我太太刚进门,我这大姐事事都要跟我太太比。我太太她爹是军火商,家里光佣人就一百多个,她怎么比?嫁妆不算,后来又给了周子安一笔钱做生意,他亏光后,又出钱给他开了家公司。”
“他那家公司是做什么生意的?”他问道。
“什么都做。去年他从南洋弄来一些咖喱,卖给饭店了,今年,他好像又弄了一些牛奶过来,听说是从法国运来的,我也不清楚。”夏秋宜在书桌前坐下,“除了这些实物,他也经常搞点项目,拉别人一起投资。”
“能举个例子吗?”
“比如说,前些年,他搞了个项目是建造女士洗澡店,拉了几个人去投资,结果,浴室是造好了,但生意不好,亏了。还有一次,他要搞一个什么戏院饭店,就是客人可以边吃饭,边看戏,也拉了一些资金,可这项目根本没做成,主要是现在店铺的租金太贵。”
“如果项目没搞成,那钱有没有退给别人?”
“应该是没有。所以才有人写恐吓信过来。因为之前就收到过一些,大家也没放在心上——一会儿让我大姐拿给你看。”
“看来他的仇人还不少。”他关上了柜门。
“是啊,我也劝过他,”夏秋宜道,“我说钱的事,如果没摆平,会惹祸上身的。可他说,他定合同的时候,都写明了做生意会有风险,不管盈亏,后果都得自负。所以那些人也没法告他,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唐震云感觉这个周子安的行径像个骗子。
“他有没有让这个家的人投资过他的项目?”
夏秋宜皱眉,“你真的觉得是这个家里的某个人杀了他?”
唐震云不语。
“你刚刚不是找佣人去搜寻园子了吗?”夏秋宜又道。
他点头,“当然,如果有什么地方能让外人溜进来,也不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他进门后直接去了墓园。你知道他去干什么吗?”
夏秋宜摇头,“我不知道。”他又笑了笑,“别看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其实我们并不算亲近。我不太欣赏他做生意的方式。”
“你有没有投资过他的项目?”
夏秋宜并不否认,“他们结婚前夕,怕他会悔婚,所以他提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那时候他要投资开一个卖各种各样小百货的商店,我也闹不清楚是什么,就投了一笔钱,后来店没开起来,钱也没退。他说路上被人抢了,弄得头破血流的,我也不好说什么,再说,大姐还在旁边帮他……数目也不大,大约三千元。”
“你是大老板,可能不在乎这些钱,可别人恐怕就未必了。有人为了一块钱也能杀人。这个家里还有谁投资过他的项目?”
“这我就不知道了。没人跟我提起过,他也不会跟我说。”
“我昨天想问你,但是忘了,你说你在书房里发现了那封恐吓信,当时信在哪里?”
“就在桌上。”夏秋宜指指他的书桌。
“你早上离开书房时,把门锁上了是不是?”
“对。”
“当时还没这封信?”
“我肯定我离开的时候没发现什么信。”
“那批烟土大约值多少钱?”
“那是最上等的烟土,大约三四千吧!我看就是那个偷烟土的人留下了恐吓信。”夏秋宜往椅背上一靠,给自己点上了一根雪茄烟,“我猜,他本来写恐吓信就是为了钱,正好柜子里有烟土,他就顺便拿走了。看来这个人非常缺钱。如果凶手是这栋房子里的人,那应该是下人。家里人没有谁会缺钱缺到这种地步。”
“下人中哪些会写字?”
这倒把夏秋宜问住了,“要不等会儿把他们集中起来,问问他们。”
唐震云表示同意,“你最后一次看见这批烟土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