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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姨。”他惊愕万分地看着她。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在发抖。
而她,则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但她跑得太慢了,没几步,他就追上了她。这是分开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看见她。那一年她离开时,还是个年轻女人,身材健壮,体态丰满,脸颊从早到晚都红扑扑的,可现在,她又黑又瘦,身上散发出一种烟味、廉价脂粉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的怪味。
他一句话也没说,似乎也不用说什么,他知道她在干什么,他从未帮过她,所以他没有资格评论她的生活。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给她。
她朝他深深鞠躬。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条小巷。看着她的身影,他觉得喉咙发干,眼眶发酸。如果母亲当年没有解雇她,她会像现在这样吗?如果他当年没有告诉母亲,她打碎了那个花瓶,她会像现在这样吗?只不过是一个花瓶而已!
是康熙年间的花瓶又怎么样?能比得上她日日夜夜对他的关心和照顾吗?他记得小时候发烧生病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他。
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才终于找到她的老巢。老鸨是个胖女人,一见他的穿着,开价就是一万,还说什么美琴是她的台柱!真他妈的!从没听说过四十岁的妓院台柱!见他要走,她主动降了一半,后来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才以三千块成交。
这个价其实也是在榨他,可他还是决定接受。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不知道那个买家什么时候会再出现。那意味着,烟土还得在他身边呆一段时间,当然不能一直藏在车里。他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唐震云回到楼上时,夏英奇正好开门出来。
“他睡着了?”在走廊里,他问她。
她没理他,正要去拉隔壁房间的门把手,他连忙走到她面前。
“英奇,我想问你点事。”
她回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好大,他想。
“你跟周子安熟悉吗?”
“我上一次看到他,是在八年前。”
“当时他怎么会去南京?”
“他想说服我爹投资南京郊外的一个跑马场。我爹向来不怎么看得起这个人,他说这个人说话太浮,办事不牢靠。当时正好父亲遇到风寒,病得挺厉害,也不方便见人,便让我和哥哥接待她。周子安说的那些,我粗略算了算,我爹的收益根本没他说得那么多,这事,我当即就回绝了他……”
“你?”他想到八年前,她才十二岁。他真想看看十二岁时的她是什么样子。
“我爹那时候已经七十了,他大部分事都让我作决定——还有什么事吗?”她看起来已经十分疲倦。
“能不能告诉我,吃完晚饭,你去了哪里?”
“吃完晚饭,我直接回房休息了。”她冷淡地回答,“大概十点左右,二太太来叫我,说我哥哥出事了,我才下楼。”
“你在房间时,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比如说?”
“比如说,有谁出去,有谁进来,或者奇怪的脚步声……”
她摇头。
“我睡着了。”
他还不想这么快放她走。
“你哥哥跟周子安的关系怎么样?”
“他吗?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八年前。如果不是今天他死了,我早忘了有这个人了。我再声明一句,我们跟这里的杀人案或者自杀案没有关系,我们只是过客。我哥哥才是受害者,他被打伤了。”
其实唐震云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她有一把枪。
也是那一年,为了她弟弟的案子,她再次去巡捕房找他,她恳求他抓捕凶手,人犯!
当时他正好把他大伯父的儿子,他的堂哥送出门。三天前,她指控他堂兄是最大的凶嫌,因为她说弟弟被杀那天,他堂兄曾开车路过她家的当铺门口,而当时她弟弟正好在门口跟同学说话。他当然不能因为堂兄仅仅开车路过当铺门口就把他当成杀人凶手。
那天,见他送堂兄出来,她大为光火,立刻就当面质问他。
“好吧!我早就该想到,你们都姓唐!你们是一丘之貉!你们唐家都是杀”
他向来不会计较她说话的态度,但她这句话惹火了在他身边的堂兄。堂兄一路跟着她,在一条小巷子里,他把她逼到墙角想要凌辱她。等他赶到时,堂兄正用膝盖顶着她的胸口撕扯她的衣服。
“快放开她!”他冲了过去。
但等他冲到他们两人面前时,却发现堂兄在发抖。“你让她放开我!”他几乎哭嚎起来。
他再一看,发现倒在地上的她,竟然举枪顶着堂兄的裆部。
“你杀了我弟弟!我让你一辈子当太监!”她像母狼一般尖叫着。他再看她,衣服也撕破了,头发乱成了鸡窝,脸上还有几道血印子,但她咬牙切齿的神情,他至今难忘。他相信,如果他晚到一步,她很可能真的会这么做。其实就算把堂兄的头打成马蜂窝,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她不知道,那天他们回去后,他在后院把堂兄狠狠揍了一顿,堂兄不仅掉了两颗牙,还断了三根肋骨。“你给我记住!如果你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在你的脖子里开个洞!”他靠近堂兄的耳朵,务必使之能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虽然她已经跟他断交,他们的婚约也已经烟消云散,但在他的意识中,她仍然是他的女人,一辈子都是。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我记得你有一把枪。”他道。
她皱起了眉头,“我的枪跟这次的事有什么关系?”
“能不能让我看看?”
如果她那把枪还在,那就可以免除她的嫌疑。
她也明白他的意思。
“你等等。”她开门进去。
他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房门又开了。
她将一把左轮手枪递给了他。他检查了弹夹,子弹一颗未少。
她的嫌疑暂时消除了。
“好了吗?”她问他。
“好了。”
她向他摊开手。看着她的手,他真想抓住它,一把将她拉出这栋宅子,一直拉到大街上,他真想对着她大喊:夏英奇!当初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提亲的!
我根本不知道我大伯跟你母亲的关系!我更没想过我的家庭和你的家庭之间会有什么恩怨,我只想到我们,我只想过我和你!我发誓,如果当时我在南京,我不会让一切发生!我不会让大伯随意收走你的当铺。我发誓,我会站在你这边!
“请你把枪还给我。”她在催他。
他将那把枪放到了她手心里。
“我哥曾给我弟弟验过尸。”她忽然道,语调很平静,“他的脚踝有一处被划伤的痕迹!我哥说那是粗绳子造成的。”
“英奇,你能不能听我……”
她显然没兴趣听他说任何话,他只开了个头,她就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他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不仅恨他,还鄙视他。在她眼里,他只是一条咬伤过她的疯狗。
5.验尸结果
芳姑为自己倒了一杯热姜茶。上海雨水太多,最近她的风湿病又犯了,中医让她多喝点姜枣茶祛寒湿。她不喜欢生姜的辛辣味,但放了红糖和枣子之后,味道就变得复杂而有韵味得多了。在富贵人家当管家的好处就是,你不用自己掏钱去买吃的,只要主人满意你的工作,你可以在这里白吃所有的东西。
二十五年前,她来这里干活时才十八岁。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家里的老妈子为了邀功,故意欺负她,她心里既委屈又愤恨,一个人躲在楼梯下面哭。这时,有个男人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热腾腾的鸡蛋。那时候正是冬天,他对她说,把熟鸡蛋滚在伤口上,好得快。
那是大小姐夏春荣的未婚夫周子安。他比大小姐小4岁,在她眼里,他跟大小姐一点都不般配。他英俊潇洒,能说会道。可大小姐呢,除了有钱,连半个优点都没有。想到他今后漫长的一生要陪伴在这样的女人身边,她为他暗暗叫屈。
那天半夜,他把她引到马厩里,两人在那里一直待到天亮。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她几乎夜夜都溜去马厩。现在回想,那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就算是当妾也不可能,以大小姐当时的脾气,如果事情败露,她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气吞声。
“这是今天的报纸。”她把报纸递给太太。
“上面有什么消息吗?”
“我没看。”
太太接过报纸的时候,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你哭过了?”太太道。
也许她是哭过了。毕竟,他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虽然她也恨过他,怨过他,但想到他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墓地旁边那间小屋里,她还是忍不住心酸。
他曾经是那么有活力的人,她还记得在黑漆漆的马厩里,他轻轻咬着她的耳朵,一句接一句地说着那些让她脸红的情话,这一生,不曾有第二个男人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在跟他好之前,她甚至从未在镜子里好好看过自己。其实,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
“别让他老婆看见!”太太低声斥道。
“我刚刚只是……”
她想找个理由搪塞,但看见太太冷冰冰的眼神,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于他们的事,从头到尾,太太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但我还是忍不住,他真可怜,一辈子都在受那女人的气,现在还死得那么惨……”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得了吧。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太白了她一眼,“你还记得你怀孕时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跟他没关系。什么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当年如果不是太太替她隐瞒,悄悄把她送到乡下去,她真不知该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如果真的一辈子不管倒也罢了,后来听说老婆不能生,又来找你,把孩子要了回去……”
太太道。
“他说这样对孩子好……”
“他只不过想要自己的骨肉罢了!”太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还为他哭!我觉得你该买串鞭炮放才对!当年他带给你的晦气还不够吗?他就是个自私透顶的臭男人!”
她抹去眼角的泪。
“我已经不恨他了……”
她低声道,“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事是谁干的,是谁那么狠心……”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又弥漫了她的眼。她又想起昨天收到的那张字条。她看了看墙上的钟,约好的时间是早上十点,新新戏院离这里也有几站路,差不多九点,她就该出发了。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向她要钱?可她哪来的钱啊。
“别发呆了!”太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我得跟你说一件事。”
她仿佛从梦中惊醒,忙问:“什么事?”
“我的枪不见了。”太太轻声道。
她一惊,“枪!”
“你平时负责打扫我的房间,只有你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它就在我的抽屉里。”太太压低嗓门道。
“太太,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抽屉里?”她几乎叫起来。
“嘘!”太太朝她瞪眼。
“我从来没见过你说的那把枪。”她也把声音降低了。
“你没翻过我的抽屉?”
“你说什么哪?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这回轮到她瞪太太了。
太太盯了她一会儿,才慢慢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这就奇怪了。”
“您上次看到它是在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那天下午去靶场回来,我把它拿出来放在窗台上晒一晒。”
“晒一晒?”
“那是我出嫁时,父亲给我的,一直没用过。我拿出来,是因为发现上面有几个白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发霉。”太太泰然自若地看起了报纸。
“你放在哪里晒?”
“我房间的窗台上。那天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进过我的房间。”
“我下午四点半去收被子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她想了想道,“太太,你的房间虽然门关着,但没锁门,谁都能随便进去。再说,谁都知道,你下午总是不在自己的房间,在小客厅看书。还有那天章家人来谈亲事。”
经她提醒,太太终于想起来了。
“那天好像是章家人来的日子。你的记性真不错……”
太太琢磨起来,“这么说,有人在你去收被子之前,就把那把枪拿走了。”
“这事也没准……”
她不敢乱猜。
“那天家里都有谁?”
“好像大家都在,我不记得了……”。
“会是谁呢?”太太轻声自言自语。
“太太,还是把这事告诉警察吧。”她道。
太太迅速瞄了她一眼,“随便你吧。”太太问她。
“可这件事得你去跟警察说。”
“对他的事你比他老婆还上心。”太太装模作样地翻动着报纸,“我记得那时候,他住回来再看见你的时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你真贱。”
太太说得一点都不错。她也觉得自己够贱的。
她忍不住朝窗外眺望,从她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见墓地里的那个白色尖塔。
那是为纪念夏家的太祖公而建造的。夏家的太祖公曾是状元郎,又是兵部侍郎,她搞不清那到底有多大,但应该也是大官了。
“咦,那是谁?”太太忽然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她一看,果然有人正朝墓地奔去。
“是那个警察吗?”太太问。
她现在也看清楚了,就是昨天饭桌上的那个警察。
唐震云醒来时,夏漠不在房里。
他立即开门出屋。一个老妈子告诉他,姑小姐扶着少爷出门散步去了。
散步!夏漠一定是去看周子安的尸体了。
他快步下楼,直奔墓园附近的石屋。
当他赶到石屋门口时,发现夏秋宜和他的儿子阿泰就正站在石屋外面的大树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快步朝夏秋宜走去。
“姑姑说,夏漠想看看周子安的尸体……我让一个小子在里面待着,如果有什么事也好照应。”夏秋宜注意到他脸色不对,“看看尸体也没什么关系吧?再说,你也知道,夏漠本来就是医生。我找的那个人,现在还在广州呢。”
石屋门开了,一个男佣模样的人捂着嘴冲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夏秋宜问。
唐震云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说不动尸体,就是看看!他冲进石屋。果然发现夏漠已经在周子安的肚脐中间,开了一条大口子,他的妹妹捂着鼻子,躲在石屋的角落。
“夏漠!”他大声喝道。
夏漠低头正将钳子伸进周子安的腹腔。
“你在干什么!你给我马上放下!”
“嘘!”夏漠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混蛋!他拔出了腰间的枪,对准夏漠,“放下!”
“哥!”夏英奇叫了一声。
“夏漠!”
“快了,快了!”夏漠终于抬起了头,他的钳子里夹着一个东西,他妹妹立刻递上一个盘子,只听得当地一声,那东西掉入盘子,他这才发现那是一颗带血的子弹,“他死了大约十个小时,看他身上的尸斑就知道了……”
夏漠指着尸体表皮的青斑,“还有他的眼睛,”夏漠朝他招招手,意思是让自己走近些,“看见他的角膜了吗,里面很浑浊,这说明他死了至少十小时,但应该不超过十二个小时,现在是……”
“上午八点。”他妹妹答道。
“往前推十到十二个小时,那他应该是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死的。”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相信夏漠的判断。
“死亡原因呢?”他把枪收了起来。
“枪击致死,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中了两枪。”
“两枪?”
这时夏秋宜用手帕捂着鼻子进来了,阿泰尾随其后。
“天哪,你干了什么!”夏秋宜嚷道。
“太恶心了。”阿泰扭头逃出了石屋。
“我会缝好的,不过最好给我些针线,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你说他中了两枪。”
“两枪?”夏秋宜道。
“凶手不是神枪手,这应该是第一枪,”夏漠指指尸体的肩膀,“这也就是我们听到的那一枪。接着,这人朝我们开枪,射中我之后,小唐背我离开,那时候周子安可能还活着。等我们走后,凶手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子,将枪口顶着死者的腹部打了第二枪。你们可以看看,他的内脏被打得稀巴烂。”
夏漠扒开周子安的腹腔,里面果然一片血肉模糊。
“哦!”夏秋宜发出一声惨叫,倒退了三步。
“凶手这么做有两个目的,第一,这样枪声会减弱很多,所以你在送我回来的途中并没有听见枪声。”
他的确没有听见枪声。
“第二,一般心脏中枪会死得更快,打中腹部后,他还能再撑一会儿,但这只能增加他的痛苦,所以说,凶手非常恨他。反正这不会是自杀。”
“你的意思是,你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着?”夏秋宜道。
“我是这么想的。”
“会不会是他自己朝自己的腹部开一枪?”
“如果他是自杀的话,只需要开一枪就行了,干吗先打伤自己的肩膀?他有这么恨他自己吗?”夏漠笑起来,“我再说一遍,第一枪肯定是肩膀,第二枪才是腹部。”他又分别指指周子安的肩膀和腹部,“我们只听到一声枪响。如果那是射中腹部的那一枪,就不会有肩膀这一枪了。只要是他身上中了两枪,那说明这就是谋杀。”
夏秋宜回眸看唐震云,好像在问他,你怎么看?
“现在看来,周子安的确是被谋杀的。”他道。
夏秋宜脸色阴沉。
周希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爸昨天才过世……我怎么能……”
她的话马上被母亲夏春荣打断了。
“就是因为你父亲宠着你,你才会这么任性!如果你肯早点嫁给赵公子,你父亲根本不用这么辛苦。他要不是起早贪黑地工作,也不会……”
母亲又呜咽起来,“你,你就是不孝!”
母亲口中说的赵公子是做丝绸生意的,是舅舅夏秋宜的朋友,大约四十五岁,几年前死了太太,前些日子,在一次家宴中,他们相识,他一眼就看中了她,想让她当续弦,结果被舅舅婉言回绝。舅舅的意思是,她一个千金小姐,有本钱,有资历,为什么要去给中年男人当续弦?当时舅舅推说她年纪还小,等两年再说。
想不到,父亲才刚去世,母亲就把赵公子抬了出来。
“妈!你什么时候去找的赵公子?”她没好气地问。
“什么我找他!我们是在路上碰到的,上两个星期,我去参加游园会,正好碰到他,他就问起你,赵公子本来要投资你父亲的一个项目,就因为你,这事全泡汤了!”
“舅舅也说……”
“你到底是谁的女儿?”母亲吼道,“如果你答应,你舅舅能说什么?还不是你去跟你舅舅哭诉!”母亲推了她一把。
她不想再听母亲说下去了,抓起包冲出门。她母亲追了出来。
“你去哪儿?”
她走下几格楼梯,忽然转身,“要不是因为你,父亲也不会走这条路!”她狠狠地说。
“你在胡说什么!”母亲大叫,随即又哽咽起来,“你父亲才过世,你就想气死母亲是不是?……”
舅妈从楼梯的另一头走了出来。
“这又是怎么了?”舅妈慢悠悠地问。
“我妈要我明天就嫁给赵公子。”她大声道。
舅妈朝她母亲望去,“你也太急了吧,大姐!姐夫现在尸骨未寒,现在办喜事,怎么都不合适啊。”
“你少做好人!”母亲拍着木头楼梯说道,“就是有你和你老公事事都顺着她,她才会越来越不听我的话!我叫她嫁人是要冲喜的!她爸一直希望她嫁个好人家,她爸……”
她呜咽着,眼看就要倒下,芳姑正好路过,连忙扶住了她。
“您还是回房去睡会儿吧!”
母亲一把推开了芳姑,“不要你管!贱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给我滚开!”母亲吼道。
“妈,芳姑又哪里惹了你了。”希云烦躁地喊道。芳姑一向就非常照顾她。小时候,芳姑还经常抽时间陪她玩,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芳姑总是最先想到她。
她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讨厌芳姑。
“没关系,二小姐。”芳姑谦卑地说。
“阿芳,这儿没你的事,你下去吧。”舅妈命令道。
芳姑快步下楼,钻进了厨房。
“希云,你别出去了。”这是舅妈在对她说话,“一会儿小唐要来。他有话要问我们。”
他要来问话?她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小涟漪。昨天虽然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他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照母亲的说法,他是个当差的,但说来有意思,她从小到大,几乎不认识这样的人。
“还要问!有什么好问的!”母亲嘟哝道,接着哭了出来,“还是赶紧让子安入土为安吧!”
“事情总得查清楚吧!现在还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自杀呢!”舅妈道。
母亲擦了擦眼泪,“你在说什么?他不是自杀?”
“我不知道。但听他们的意思,还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自杀,那个警察不是让秋宜找人来验尸吗?”
“验尸?”母亲惊恐万分,“你是说要把子安的肚子扒开?”
“好像是得这样。”舅妈尴尬地点头。
“我不要!”母亲嚷道,“子安已经够可怜的了!你们还要找人扒开他的肚子,你们是安了什么心!”
舅妈面露难色,“这也不是我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谁的!”母亲吼道。
舅妈捂住耳朵。
“大姐,你快把我的耳朵都震聋了!现在的问题是,还不知道他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难道不想弄明白?”
“什么弄明白!我只想他安安心心地去!你们安的是什么心哪!居然要把子安的肚子剖开!我告诉你们,我是他太太,你们要是不经过我同意,我就……”母亲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舅妈赶忙道:“好了,好了,我去跟秋宜说,都按你的意思办。不动他,尽快入土为安,这样行了吗?”
母亲抓住了舅妈的手臂,“我们还刚刚买了房子,那房子我是不去住了。”母亲呜咽道。
“房子的事你先别管了,如果不需要,赶明儿卖了也行。”舅妈道。
母亲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客厅的门开了,舅舅和阿泰走了进来。
母亲一见舅舅,立即奔了过去。“秋宜,我不许你动子安!”
舅舅尴尬地拍拍她的手臂,“姐,这也是为了查出他的死因,你看……”
“我不管!我不许你动他!”母亲打断了舅舅的解释,她又冲到唐震云面前,“我警告你!如果没经我的同意,你就随意处置子安的尸体,我就去告你,我告死你!”母亲的手指几乎戳到唐震云的脸上,他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
“妈,你别这样……”
她走上前去拉母亲的胳臂,被母亲用力甩开。
“周太太,我们必须得弄清楚你丈夫的死因,现在可以肯定你丈夫不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