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马上送我哥哥去医院。”她对唐震云说。
“稍等一下。”他匆匆看她一眼,转头对夏秋宜说,“夏先生,我刚刚去墓地,发现那里有具男尸。”
“男尸?”她惊道。
他神情凝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什么?男尸?”夏秋宜没听懂。
“看起来是刚死不久,身体还是热的,”唐震云语气急促,“他是中年男子,穿西装,挎公文包,戴眼镜——你们家有这样的人吗?”
夏秋宜看着他,磨蹭了半天才开口,“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听上去有点像我姐夫。他今天没回来吃晚饭。”
“那你最好现在就跟我过去看看——得马上报巡捕房,”唐震云直接走到了电话机前。
“先别忙,”夏秋宜道,“还是先让我去确认一下再说。”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唐震云皱了皱眉,但当他的目光跟夏秋宜交会后,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走。”夏秋宜说完便命令一个男佣,“快去点灯!”他又指挥另一个男佣,“你去叫几个人守住大门,谁也不许出去。”
两名男佣答应了一声,奔出了客厅。
这时,楼梯上传来喧哗声。不一会儿,夏太太、银娣和夏春荣先后出现在客厅门口。
“怎么回事?”夏太太胆颤心惊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夏漠。
“他中枪了,”夏秋宜低声答道,“现在我要跟小唐去园子里看看,你把家里所有人都集中到这里,让佣人他们留在厨房,谁也不许离开。”
“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太太问。
“我也想知道。”夏秋宜突然停住,目光转向他的大姐,“子安有消息吗?”
夏春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说,他马上回来了,那时候是七点半,可现在还没看见他的人影。”她打了个哈欠。
夏秋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但他什么都没说,便跟着唐震云快步走出了客厅。一个男佣在门口替他打起了伞。来外面正在下小雨。
夏英奇在她哥哥身边蹲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漠脸色苍白,但神志还算清楚。
“我们在散步,走到墓园时,里面响起枪声,唐震云让我蹲下,我没反应过来,谁会想到这种事?我的动作慢了一拍,结果肩上中了一枪,他拔枪朝那人射击,那人也回了一枪,但没打中,接着,就听到里面一阵响动,估计那人逃走了,唐震云本来应该去追的,但我受了伤,他得尽快把我送回来,事情就是这样。”
“你有没有看见向你开枪的人?”她问道。
“没有。里面很黑,我只听见说话声……”
“说话声?是男是女?有几个人?”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好像很生气,好像在吼叫,但我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夏漠闭上了眼睛。枪伤一定很痛。
夏太太走了过来。
“他怎么样?”夏太太问她。
夏太太好像有点为难,她叫来一个女佣,“快去找阿芳!”接着她换了种商量的口气,对夏英奇说,“姑姑啊,刚刚老爷说,谁也不能离开这里,所以叔叔暂时还得留在这里……”
“可是……”
夏太太忙拉住了她的手,“你别急,我马上派人去找医生,那个医生是我们家的朋友,他的诊所离这里很近,顺利的话,五分钟就能赶到——他是西医。”
“我不去医院。”夏漠插嘴道,“我自己就是医生。”
“你现在就别逞能了!”她还是觉得应该立刻送医院。
正在说话间。芳姑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太太,你找我?”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去哪里了?”正在芳姑吞吞吐吐想要回答时,夏太太截住了她的话头,“别罗嗦了!赶紧去给王医生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这里有个病人要做手术,让他赶快!”
芳姑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夏太太走到夏漠的跟前,低头看着他。
“谁会做这事?”她自言自语,她忽然瞥见站在一旁的夏春荣,“大姐,你说这事会不会跟你今天收到的信有关?”
夏春荣又打了个哈欠。
“我怎么知道!我看是有人把晦气带进了这个家!”
这话明明就是指夏英奇兄妹。夏英奇佯装没听见。
周希云拿了纱布和药水又出现在客厅门口。
“太好了,希云懂得料理伤口。”夏太太看到外甥女似乎看到了救星。
周希云蹲在夏漠身边,用纱布蘸了点酒精捂住了那个血窟窿。因为剧痛,夏漠发出一阵呻吟。
“医生马上就来了。”夏太太安慰道。
阿泰把车开进大门的时候,发现父亲的司机章九守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儿?”平时这时候章九早就回房休息了。
“有人死了。”
他一惊。“谁死了?”
“我不知道。现在那个南京来的警察跟老爷刚刚一起去墓地那边查看了。”
有人死在墓地?看起来章九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没再多问,把车停进车库后,便飞奔回家。
客厅里灯火通明,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听见大姑凄厉的嚎哭声。
“……子安,子安……你是被谁害死的……啊——子安,你死得好惨啊……”
他跨入客厅,发现家里所有人都已经聚集在那里。母亲和银娣正在安慰痛哭不止的大姑,希云坐在沙发上正不停抹眼泪,父亲则一脸阴沉地在跟那个名叫唐震云的警察小声讨论着什么。整个屋子里,只有梅琳一个人显得无动于衷,她已经换回了平时穿的家常衣服,头发湿答答的,像是刚刚洗过。
……咦,怎么还少了两个人。南京来的姑婆和叔公呢?
“阿泰……”母亲一看见他,就丢下了大姑朝他走了过来,“你刚刚去哪里了?”她低声问他。
“我送章焱回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姑夫死了。姑婆的哥哥也被打了一枪。”
他大惊。
“会有这种事?”
母亲摇头,“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真是不吉利!幸亏章焱吃完饭就走了……”她的话说到一半,唐震云就走了过来。
“阿泰少爷。我得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我?”
他父亲也走了过来。
“我已经跟小唐说好了,这件事暂且不报巡捕房……”父亲压低嗓门道,“因为你姑夫很可能是……自杀。”
“自杀?”他真是被吓到了。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他射来。
“你小声点!”父亲喝道。
“可是姑夫怎么会自杀?”他说话时禁不住朝大姑那个方向望,难不成是被大姑逼得走投无路?可姑夫这辈子都在受大姑的气,应该也已经习惯了吧?再说,姑夫好像也不是那种有勇气自杀的人。“是自杀吗?”他又问。
夏秋宜回头跟唐震云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发现他时,他手里拿着一把枪——现在不管怎么样,我不想报巡捕房,你也知道,梅琳就快结婚了,我们家闹出这种事,谁知道章家会怎么想?”
“你是说……先瞒着?”他看看父亲又看看唐震云。
唐震云接过了话茬,“你父亲让我找出他自杀的原因。但我觉得应该先确认这是不是自杀。”
“他手里拿着枪。再说谁会杀他?”父亲道。
“尸体现在在哪里?”
“已经送到墓地旁边的石屋去了。我现在找人看着……”
“最好尽快找个验尸官过来。”唐震云低声道。
父亲点头,“这事交给我。”
唐震云又朝他看过来,“你刚刚去哪里了?阿泰少爷?”
南京来的警察凭什么问东问西的?这里可是上海,上海可不是他的辖区。不过,他也明白硬撑着不回答,可能反而会引起对方的疑心。
“我送章焱回家了。”他没好气地回答。
“你父亲刚刚给我一个章家的电话号码。我打过了。那边的人说你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从他家到你家这段路程,按照章家人的说法,只需要十来分钟。”唐震云的口气很平和,“阿泰少爷,离开章家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去见朋友了。”他道。
唐震云朝他笑笑。
“可以告诉我姓名吗”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阿泰!”母亲扯了一下他的袖子,那意思是让他有什么就说什么。
“好吧,我只知道她叫翠西,她是百灵园的舞女,我答应今天去捧她的场。”
他想幸亏之前他跟翠西打过招呼,那些小首饰和舞票可不是白给的,她应该知道该怎么说。
母亲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唐震云道。
“晚饭后,大约八点。”
父亲在旁边问,“差不多了吧?我看大姐的身体快支持不住了……”
父亲刚说到这儿,只听银娣一声惊呼,他一看,大姑倒在了地上。
“周太太厥过去了,快,快去拿杯凉水来。”芳姑对着汪妈喊。
汪妈答应了一声,惊慌失措地奔了出去。
“要什么凉水啊,”银娣嚷道,“直接掐她人中不就完了?”
她才想动手,母亲就大声道:“银娣!你想清楚了,要是掐坏了,大姐可是要找你算账的!”这么一说,银娣忙把手缩了回来,“先把她扶到沙发上去,别让她躺在地上!”母亲命令道。
银娣要插手,又被母亲喝住:“你给我太平点,你不顾着自己,也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希云!”
希云霍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绷着脸,奔出客厅,直接冲上了楼。“碰!”楼上传来她重重摔门的声音。
“这孩子是怎么了?”母亲错愕万分。
“别管她了。”父亲道。
“叔公去哪里了?”他乘机问道。
“他在楼上做手术呢。也快好了吧。”父亲的眼光扫过大姑,“先把她送回房间吧。——梅琳,别像傻子那样发呆,你去帮忙。”
“我?”梅琳有些意外,“明白了!”她忽然拿起水杯,哗地一下朝大姑的脸上浇去。这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梅琳!你在干什么!”母亲大声喝道。
“我只是想让大姑醒过来,要不然怎么把她弄上楼啊!她可是跟我爸差不多重!”
“放肆!”父亲骂道,“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眼看着父亲要揍梅琳,梅琳立即躲在了银娣身后。
“你要敢打我,我就推二妈!你别想再生小儿子!”梅琳带着哭腔嚷道。
这句话更让父亲火冒三丈,他想冲过去,却被母亲拉住。
“好了,大姐醒了!”母亲道。
看来梅琳这一招还挺管用。大姑满头乱发湿淋淋的,眼神呆滞地从沙发上坐起,她环顾四周,好像在寻找什么。忽然,她嘴一歪,又哭了出来,“子安,子安,你在哪里……子安……你在哪里……”
“大姐,先上楼休息吧。有什么事等睡醒再说。汪妈,秀梅,你们一起扶她上去。”母亲边说边给汪妈使眼色,后者半推半拉地把大姑从沙发上拉了起来,大姑身子一滑,像要跌倒,女佣秀梅忙在后面扶住。
“你们好好照顾她,”母亲叮嘱着,又安慰大姑,“大姐,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哭也没用,自己的身体要紧呢,快上去睡会儿吧。”
她们三人才刚离开,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原来是姑婆下了楼。她看起来好像累坏了。
“手术怎么样?”父亲忙问。
“很顺利。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他刚刚醒……”她喘着粗气,捋了捋汗湿的头发,“他让你去见他。”她对唐震云说。
父亲一路把阿泰带到书房,关上了门。
“那个姓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进书房,他就问。
“先坐。”父亲指指书桌对面的那张椅子,他不自在地坐了下来。
“为什么不报上海的巡捕房?”他又问。
“这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传出来,别人会怎么说?你大姑还活不活了?”父亲神情严肃地看着他,“我可不想让那些小报记者钻空子。”
“……那现在,这事接下去该怎么办?”他不知道父亲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跟小唐说好了,”父亲道,“让他请几天假,反正夏漠也受了伤,不适合远行。我让他就住在这里,帮我把这事调查清楚。”
“调查清楚?难道你怀疑姑父……不是自杀?”
父亲沉重地点头。
“今天发生了不少事,第一,有人往你大姑的包里塞了封信,说是你姑夫骗了他的钱,要绑架他。第二,我回来后,发现书房这里还有另一封信,内容也差不多……”
“两封恐吓信?”
“是的。这还不止。当我打开柜子,我发现原先放在柜子里的烟土不见了,这是第三件事,”父亲看着他的眼神令他心惊肉跳,“我觉得这些事一定有联系。你说呢?”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会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姑夫是在墓地自杀的?”他转移了话题。
“对。看门的老李说,周子安是在九点一刻左右进的门。但奇怪的是,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墓园。”
“这倒真是怪事。”他道。
“前不久,我听他说过他想在那里挑一块自己的墓地。”
“这么晚了,还下着小雨,他去挑墓地?”
“确实不太合情理。”父亲点头。
“他的枪呢?你不是说他手里拿了把枪吗?我倒不知道他还有把枪。”
“小唐说,他要先做些检查,我让他先代为保管那枪了,不管怎么说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他会替我保密。”
“他为什么愿意替你保密?”他很诧异。
父亲在书桌前坐了下来,“这当然是我求他的。他怀疑夏漠跟南京的下毒案有关,但他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我对他说,夏漠刚到,这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最好查查清楚,如果真是夏漠在搞鬼,就能名正言顺把他带回南京了。”
“您觉得这事跟夏漠有关吗?”他忍不住问。
“这可说不好……可是受伤的是他,不是吗?还有,他为什么要杀你姑夫?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
“总不会是家里人吧。”父亲道。
“那如果真是夏漠干的,您打算怎么做?”他问道。
“当然是把他交给小唐。”
“那姑婆呢?”
“我会请她离开这里。不管这事是否跟她有关。毕竟梅琳就快结婚了,我不希望我们家里有任何丑事发生。”父亲说完,一脸倦意地朝他挥挥手。
他识趣地开门出去。
4.疑云重重
唐震云走进房间时,医生正要离开,夏英奇守在床边。
“他怎么样?”他走过去。
“手术很成功。”医生一边回答他,一边在收拾各种手术所用的器械。
他看见床边的一盆清水已经变成了红色。女管家芳姑端起那盆水进了盥洗室。
王医生端起案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大口。
“他多久能康复?”唐震云问道,他发现夏漠双目紧闭,好像已经睡着了。
王医生又喝了一口茶,才回答他:“要说完全康复,一般人怎么也得一个月,不过一周后他就应该能下地干点轻活了——他是谁?”他问道。芳姑正好拎着洗干净的水盆从盥洗室走出来。
“他是老爷的亲戚,南京来的。”芳姑轻声回答,一边弯身收拾丢在地上的脏纱布和棉花,“太太说,您这几天最好每天都来。”
“好,明白了。”王医生把茶碗放回案几,开始穿外衣,“外面在下雨吗?”
“在下小雨。您别担心,会有车子送您回去的。您回去前,去太太房里一趟,她在那边等着给您诊金呢。今天真是有劳您了。”
“好好好。”王医生一迭连声地答应着。
芳姑手里拿着垃圾,夏英奇站起替她开了门,芳姑忙恭敬地道谢,后者朝她笑了笑。等王医生出门之后,芳姑小声道:“姑小姐,您别担心,王医生医术很高明,他要是说不要紧,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嗯。”夏英奇朝她点了点头。
芳姑离开后,她才走到她哥哥的床前,轻声叫道:“哥,他来了。”
夏漠勉强睁开了眼睛。
“你找我?”唐震云问道。
“听说在那里找到了尸体?”
“是的。”
“是谁?”
“是这个家的人,周子安,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
“是他?”夏漠颇为意外。“怎么了?”
“今天早上,他太太收到过一封恐吓信……”
“我知道。”唐震云道,之前夏秋宜已经把那两封恐吓信都交给了他,“看起来,他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有两拨人要绑架他。有两封恐吓信。”
“两封?”夏英奇插了一句。看她的眼神,他就知道,她很想看看那两封恐吓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封信递给了她。
她快速把两封信看了一遍,他原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把信立刻还给了他。
“你有什么话快说吧,医生让你早点休息。”她催促她哥哥。
“周子安是怎么死的?”夏漠问他。
“现在还不清楚。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枪。”
“他们说是自杀。”夏英奇道。
“自杀?是哪个笨蛋想出来的?”夏漠声音虽轻,语气却很尖刻,“要自杀的人怎么会朝我们射击?他有这闲工夫吗?如果自杀受到干扰,他应该朝我们大喊大叫,让我们滚开,别打扰他,可对方直接朝我们开了枪,周子安是死在墓地的吗?”
“对,他是。”
“在我们到达墓地之前,就听见枪声。如果他是自杀的话,如果那是他在朝自己开枪,那应该不至于会打偏吧,既然他已经打中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再朝我们开枪?所以说,当时肯定有另一个人在那里。”
他不得不承认夏漠的分析很有道理。
“而且,我们还听到有人离开的声音……”夏漠接着说。
“我们的听觉不能作数,我们不知道那声音是有人逃走,还是鸟或者野猫走过。再说,我现在还不知道那把枪里原本有几发子弹……”
他习惯性地提出异议。
“那把枪在哪里?”夏漠又问。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倒是。”夏漠又闭上了眼睛,“你知道我找你是什么事?”“我正等着你说呢。”
“在我说话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确认周子安是不是自杀?”
唐震云觉得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事实是夏秋宜答应在两天之内找一个“内行”来验尸。虽然他觉得时间相隔太长了,但他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现在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次的事件跟夏漠无关。
他之所以答应为夏秋宜保密,是因为他担心上海的巡捕房一旦接手,夏漠便会落在对方手里,到时候很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夏家有钱有势,如果凶手来自夏宅,夏秋宜很可能为了保护“家人”牺牲夏漠。毕竟夏漠对他来说只是个从南京来投奔他的无足轻重的穷亲戚,真可以用“死不足惜”四个字来形容。而且,夏漠显然也不清白,不是他这个南京的警察追到上海了吗?所以,唐震云答应夏秋宜的要求,其实也等于是在保护夏漠。不过这么复杂的道理,夏家兄妹恐怕是想不明白的。
“到目前为止,你一直在提问。我希望你有什么话就尽快说。”他催促道。
“好吧,我开门见山。我想验尸。”
“你验尸?”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没错。我学过这个。”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没想到夏漠会提这种要求。
“你是不是觉得这事跟我有关?”夏漠笑嘻嘻地看着他。
如果他说是,他预感夏漠马上会嘲笑他的“愚蠢”。
“首先,我得声明,我跟周子安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把这事跟我联系在一起,那就是在浪费时间,”夏漠道,“其次,我算半个验尸官。多年前,我有个老师是西班牙人,我父亲以为他是医生,但其实他是个验尸官。他教过我很多这方面的知识。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也帮着验过尸。我能帮你确定他是自杀还是他杀。”
夏漠居然想验尸。
“让我考虑一下。”他只能这么回答。
夏漠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好吧。”
他看到了床对面的长沙发。那应该是他今天晚上的卧榻,佣人早就替他铺好了床。
这时他想起了一件事。
“我去去就来。”他开门出去。
就在关门的一刹那,唐震云听见夏英奇在跟他哥哥说话,“你跟唐家的人说么多干什么呀……”
“唐家的人”。自从她弟弟死后,她就这么称呼他。
“我弟弟是被人推下去的,他不会游泳,他不会自己去河边玩。而且从家到那条河有五里路,他不可能自己走过去,是有人把他带走的。”那时候她振振有辞,他也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但是当警察的总不能光凭她的臆测就抓人吧,再说她指控的还是他大伯唐仁义。大伯是他的恩人,他从小到大的学费都是大伯出的。可是为了她,他背着忘恩负义的骂名,像模像样地立了案,并展开了正式的调查,但最终他找不出确实证据证明是大伯派人绑架了她弟弟并把他扔进了河。反而有人告诉他,曾经看见她弟弟一个人在河边走。
他一直希望她能冷静下来,理智地看待弟弟的死,然而,她却坚持己见。
“那些证词都是假的!你大伯买通了所有的证人!是你大伯杀了我弟弟,就是你大伯!没有别人!就是他!”她大声冲他喊,说这些话时,她的眼里满是泪水,整个身子却好像在喷火,他仍然记得她当时穿了件藏青色短褂,脸上不施粉黛,但即便如此,她仍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她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弟弟就是溺死的,只因为唐家之前收了那两家当铺,所以她才会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他从北京回来后,她整整跟他闹了一个月,最后终于消停了,他以为她想明白了,但是等来的却是她的断交信。
“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她退回了他之前送给她的一切物件。
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阿泰开门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第一印象是,没有人偷偷进来过。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跟他离开时没有两样。
他放松下来。脱去外衣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今晚离开章焱家后,他拿着那批烟土直接去找卖家,但也不知什么原因,那个家伙居然不在老地方。看来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该死的!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可怜她年过四十还在被人骑,如果没认出她是他过去的乳母,他也不会发这么大的善心。三千!一个像她这样的妓女值三千?开什么玩笑!这个价格简直可以买下大半个妓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