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猪群真像闻见了血腥味的恶鬼,理也不理高林,随便高林怎么揍,怎么踢,就是围着狼剩活活地啃咬不放。高林急得眼泪都落下来了,一不小心床腿打在土墙上断飞了出去。
突然,猪群掉过头来,嘴边滴着鲜血,挂着肉丝,猪眼红红地看向高林。高林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看见狼剩躺在那里,衣服连肚皮被啃开,内脏都被啃没了,冒着腾腾的热气,身体还在一动一动地抽搐。
猪群慢慢逼了过来,似乎对高林手中的半截床腿还有点顾及,但一头猪朝高林奔了起来,高林甩手没想到把手里的断床腿脱手了,正中猪鼻子,那头猪被刀捅般叫了起来,连退了几步。
但现在高林手上什么也没有了。猪群对望了一下,牙龇得更大了,高林再退已经退到墙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落在班主手里的范丽怎么办。他似乎能感觉到猪群嘴里冒出的热气了。
突然门外喧哗起来,门被一脚踢开,随后一声枪响,高林连忙睁开眼睛,陈盛满脸杀气地站在门口,身后站着村长、杨平,还有几个村里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一头奔在最前面的猪倒在地上,头上的枪洞冒着血,其余的猪转过头去龇牙看着进来的人。
陈盛开了一枪以后,看着儿子的惨状不动,忽然转过身来,对着猪群怒吼着连扳扣机,一时猪群乱窜,没死的都从窗户里跳了出去。陈盛边走向儿子,背对村长颤抖地指着逃走的猪群,边说:“太阳出来要是还有一头活着的猪,我就杀人!”村长如梦初醒,带人追着猪群奔了远去,高林发觉耳朵湿淋淋的,一摸被陈盛乱射的子弹擦破了皮,顾不上处理,冲到狼剩旁边,弯下腰去。突然痉挛的狼剩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高林的手。挣扎着说:“别,别相信……他,他……他……”狼剩头一歪死了,高林握着他的手,痛哭起来。高林心里明白,猪群的异常完全是自己引起的,杀害狼剩的人,其实正是自己。突然一只手伸来,扇开了高林紧握着狼剩的手。
陈盛伸手扇开了高林的手,默默地盯着儿子的尸体看,良久,转头问高林:“我和你说让你找杨猛的交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高林怒道:“陈盛你还是人吗,小剩尸骨未寒,你居然急着在他尸体旁边谈你的什么交易。”陈盛冷冷地说:“儿子死了我可以再生,仇人不死,我恐怕以后连儿子也生不了。”高林打了个激灵,看着惨死的狼剩,想起他最后告诉自己的那句:不要相信他。狼剩说的那个他,是谁呢?是面前的陈盛吗?
不用他说自己也不会相信陈盛的,狼剩这么急了跑来,不会为了告诉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说的这个人一定是自己很信任的人,是谁呢,是谁呢?
狼剩到底知道了什么!高林再次担心起落在班主手里的范丽,终于无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但你要先帮我救个人。”
陈盛点头:“好,我先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宰了那群疯了的猪。”说完转身就走,没几步砰的一下撞在门框上,站着愣了半晌,深呼吸了一下,调整方向大步走了出去。
高林看着陈盛走远,擦干了眼泪,拿过落在地上的被子,轻轻连头盖在狼剩身上,转身也出了门。出门不远就遇见了气喘吁吁的小秀,身后还跟着五哥和一些村民,小秀一把拉住了高林:“遇……遇见村长他们了吗?”高林刚点头,一个村民同样气喘吁吁地跑来:“高,高先生,村长找你,在,在河边。”高林立刻想起了几天前惨死河边的杨锋,跟着村民跑到河边,见陈盛和村长带着村民,呆呆地成排站在河边,挤过去一看,呆住了。河里漂着死去的猪尸,那群疯了的猪居然都跳河了。看上去就是陈盛对河水也甚是畏惧,绕着河边走了几圈,终究不敢把河里的猪尸捞上来,冷哼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学舍里不是有我打死的猪吗,回去,看看到底它们中了什么邪。”没人敢反对现在的陈盛,纷纷陆续离开。高林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河水,惊讶地发现猪尸正慢慢向下沉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拖下去一样。
小秀在前面喊了一声高先生,高林回头看大家已经走远,顾不得多想,答应一声快步跟上去,等大家到了学舍,走在前面的小秀先惊叫了起来,高林抢上去一看,差点吐了出来。
学舍里地面墙上到处爬满米把长的铁线一样的东西,细看还在蠕动,有几条铁线正在慢慢地从死去的猪体内爬出来,还有的猪尸上密密缠绕着这种东西,有的又从猪耳里钻了进去。
这从猪尸里爬出的铁线一样的东西居然是活的虫子!高林突觉脖子一凉,一摸一条铁线虫正被自己握在手里,翘起头来往自己手腕缠来,不觉一阵恶心,抬头一看,梁上也缠满了这种虫子,连忙和别的村民一起退了出去。
陈盛站在门口皱眉看着学舍里的异状,突然伸脚踏住了一条正要游出门的铁线虫,虫的另一头立刻像蛇一样翘了起来。陈盛一把捏住虫头,不顾虫子的死命甩动,举到鼻边嗅了嗅,将虫子举到杨平面前:“你看是不是。”
杨平后退一步,看了看,点头说:“铜丝蛇①,错不了。当年在山里不是被我们灭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陈盛不答话,一把捏死了手中的虫子,进屋拿过了地上的油灯,点燃后扔在狼剩尸体上的棉被上。火焰熊熊地烧了起来,陈盛出来关上门,烟雾从破烂的窗户里腾腾飘出。
陈盛朝大家一挥手:“去看台上的戏吧,这里的戏已经结束了。”大家不敢说话,纷纷散了开去。高林见陈盛背对众人,烟雾荡起的热波中披发飘散,将手里的一只银镯扔进了燃烧的大火中。高林知道那个银镯是几天前死去的狗剩的。一阵浓烟滚来,高林看着陈盛背影的眼睛有些发酸,觉得这个猖狂的男人此刻看去很是孤独悲伤。戏鼓声响了起来,高林想起今天要演的正是陈盛亲自点的曹操和杨修的故事《杀杨》。
注:①铜丝蛇,也叫铁线虫,学名毛细线虫,栖息在有水的地方。幼虫被螳螂、蝗虫等大型节肢昆虫吃进后在动物体内继续发育,直至成熟后驱使宿主寻找水源并跳入水中淹死,这样它才有机会进入水中完成产卵的任务。若螳螂未能及时找到水池或池塘,铁线虫仍会钻出,但结局是干死在陆地上,而螳螂也会因腹部受伤而死亡。感染人体,便会引起铁线虫病。

第十五章 困兽

看着台上戏子花花哨哨地舞动,台下村民纷纷叫好,高林突然想起陶渊明在儿子死后写的一首诗《挽歌》的句子来:亲戚或余悲,他人业已歌。
但随后走来的陈盛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悲伤,依然是手插在兜里,大踏步走到前排,前排的人除了陈老太爷的位子空着,其余的人都装作专心看戏没发觉陈盛的到来。
陈盛往陈老太爷的位置上看了看,哼了一声,往下朝村长看了过去,村长脸色苍白,却死死地赖在凳子上,动也不动。陈盛盯了半晌,目光移向了五哥,五哥迅速低下了头,但屁股赖在凳子上抬都不抬。就这样陈盛一个接一个地看了下去,但似乎经过昨夜,村民间形成了秘密的默契,没有一个人站起来给陈盛让座。台上的曹操在向手下参谋杨修兴师问罪,台下似乎一场无形的暴风正在陈盛和村民之间酝酿,但终于有个人站了起来,把身下的椅子递给陈盛。
陈盛面有讶色,村民们纷纷骚动起来——站起来的人是高林。
高林朝大家尴尬地笑了笑,他想起狼剩因为自己而死就愧疚得不行,看到狼剩父亲陈盛此刻的难堪心里总觉得有点什么。
陈盛冷哼一声,一把抢过高林手里的椅子,将椅子方向倒转,用力将椅脚插在地上,位置比最前一排离戏台还近了许多。
村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盛面朝人群高坐在椅背上,脚蹬着椅面,大摇大摆目如寒光地看着众人,场面顿时尴尬不已。
本来村民横下心想让陈盛难堪,结果这么一来,村民看戏台,陈盛就看村民,分不清谁在看戏,戏在看谁。相形之下,村民想喝个彩,叫声好都被陈盛监视着,更是难堪,谁也做不了动作开不了口。
台上唱戏的也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陈盛高坐在椅背上的背影,陈盛朝身后挥了挥手:“没你们事,继续唱,继续唱。”
高林已经走到后排杨平身边,回过头来,不料看到陈盛拿自己给的椅子来了这么一出。前排的村民纷纷掉过头来对高林怒目而视,他连忙低下头去,低声问杨平:“平哥,那个铜丝蛇是什么东西,我看了怎么有点像虫?”
杨平也低下头来,同样低声说:“就是虫,铁线虫。这是当年陈盛领我们开山时候遇见的东西,无缘无故惨死了几个兄弟,最后发现这种虫是把卵产在螳螂体内。幼虫长成了,就是我们在学舍看到的长线般的样子。成虫必须立刻进水,否则很快就干死,因此能在螳螂体内驱使螳螂自己投到河里淹死。
“如果螳螂没到河边就死了,铜丝蛇也能自己从螳螂身体里面钻出来,爬到河里去。有几个弟兄上山后喜欢抓螳螂油炸吃,结果被铜丝蛇钻进了身体,夜里发了疯,找不到水就要喝人血,最后全投河了。当时人心惶惶,老人们更不同意开山了。好在当年的陈盛发现了真相,用草哨把螳螂都引进了火堆……”
高林惊说:“什么草哨,这不是杨锋才会的吗,怎么陈盛也会?”杨平摇头:“那是村长怕提起陈盛这个人,所以瞒了你。其实谁都知道杨锋那几下子,就是陈盛当年教的……”
杨平说到这里,忽然闭嘴了。高林抬起头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陈盛正盯着自己和杨平的方向,高林勉强朝陈盛笑了一下,陈盛面无表情地继续盯了会,移开了目光。
台上曹操正唱道:“此之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罢罢罢,不如归……”突然曹操全身抖了起来,双手扼住喉头咯咯作响,就像真的被鸡骨头噎住了喉咙一般……
台下陈盛头也不回,脸上冷笑连连。
台下的村民喧哗起来,站起来惊讶地看着台上。班主和台里的人都从后台奔了出来,高林和村长,杨平也奔上台去,大家把喘不过气的曹操围了起来。
班主强行拉开曹操扼住喉头的手,众人惊呼起来:曹操的脖子上,一块淤青正在迅速地泛起,慢慢地蔓延开去,如同一个拳头在缓缓张开五指,掐住脖子一样。
众人惊呼:“鬼摸喉!鬼摸喉!”高林揉了揉眼睛,但那淤青确实存在,而且越来越像掐住脖子的手,曹操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两眼渐渐翻白,舌头一寸寸伸出来。
台下一声冷哼,班主站起身来,对着台下背对台上冷笑的陈盛怒道:“陈盛你不要逼人太甚,留条活路以后也好相见。你不能就这么在我面前下手杀我的人!赶紧放了他,做事不要太绝。”
陈盛一脚蹬飞了脚下的凳子,跳下来缓缓转过身,慢慢举起双手晃了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手了,我手不在这吗?”
陈盛慢慢踱回几步,一屁股坐在前排村长的空椅上,跷起了腿:“还有,我做事就喜欢做绝,就不喜欢给别人留活路,你有意见?”
班主盯着陈盛:“好,很好!有本事,你陈盛就把我们全杀了吧!要绝就要一个都不留,否则回头不知道谁死在谁手里。”陈盛仰头看天:“那得看我高兴了。你们不是喜欢唱《杀杨》么,村里死了多少人,你就准备给我赔多少条命。”
村长和杨平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都惊愕地看着班主。高林感觉要坏事,这时候他不想双方正面冲突,不然谁知道范丽会被怎么样。正要想办法劝开双方的时候,突然感觉戏台轻轻晃动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高林面对着台下,看到陈盛放下了跷着的腿,慢慢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身后。高林忽然一个踉跄,被后面的人推出了老远,抬头就看见那个叫阎五的巨人刚从后台跨出,在曹操身边蹲了下来。
高林连忙又凑过去,见阎五左手摸着曹操的脖子,忽然用力抓了下去,血滴四溅了出来。
众人惊呼,那个阎五居然单手把曹操的脖子底部撕了开来,把右手里握着的一根茅管对着被撕开的脖子洞口插了进去,曹操一阵抽搐后,居然舌头收了回去,眼睛也闭上了,只有插在喉咙里的茅管在平稳的轻轻起伏,呼吸的气体在茅管里输送。
班主他们手忙脚乱地给曹操止血,巨人阎五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走近台前的陈盛。台下陈盛眼睛发光地盯着阎五滴着血的左手,突然问:“你的左手是不是特别给力?”
阎五没回答,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的陈盛。陈盛的目光移到了曹操喉咙那根茅管上,眼睛眯了起来:“你也会吹茅管?”
阎五依然不回答,转身往台后走去,陈盛在阎五身后哈哈狂笑了起来:“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终于也回来了,好,太好了,恩恩怨怨终于有个了断了,好,太好了!”
阎五的身体停顿了一下,但终于没掉过头来,走进了后台,高林碰了碰杨平:“平哥,陈盛好像认识这个阎五。陈盛说他回来了,难道阎五是曾经在村里的人?那你应该也认识啊,他是谁?”
杨平迷惘地摇了摇头:“我发誓这辈子没见过这个人,他不可能是村子里的人。那么大的体型,太醒目了!”
高林看向村长,村长一直注意他和杨平的谈话,见高林朝他看来,连连摇头,意思绝对没见过这个人。
高林感觉恶水村的迷雾更深了,但有人立刻把迷雾又搅深了一层。班主恶狠狠地看着台下的陈盛:“陈盛,十天大戏。第一天是《打棍出箱》,第二天是《定天山》,加上今天演了一半的《曹操杀杨》,还有底下几场戏,索性麻烦您给一起点了,让我们好准备。”
陈盛还盯着阎五消失的方向,没说话。村长接口说:“按老太爷原来点的先来。”班主脸上露出狞笑:“那好啊,明天唱冲冠一怒为红颜,明朝吴三桂和陈圆圆的故事。”
高林发觉班主狞笑的时候眼睛看着的是自己,忍不住一个寒噤。不知怎么,感觉范丽更危险了。
一场戏才开始就这么匆匆散了,只在戏台上留下一摊血迹,村民纷纷散去。高林走下戏台,看到小秀焦急地向他奔来,脸上急出了眼泪:“高先生,那个坏人没欺负你吧?”
高林摇了摇头,拉了小秀的手想往学舍走,忽然想起来学舍已经被陈盛一把火烧了,一下呆住了。他转头往陈盛望去,发现不远处的树下,陈盛正凝视着自己和小秀。
陈盛见高林往自己看来,嘴角牵动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扔向高林。小秀眼尖:“是我家的,是我家的钥匙。”
高林抬头只看到陈盛背影远走,愣了一下,被小秀吵着非要回家,只好先回去安顿小秀。刚安顿好,村长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高林吓了一跳:“谁,谁又死了?!”村长连连摇头,半天憋出一句话:“不是,不是,是老太爷找你。”
高林不敢耽误,连忙陪村长去陈老太爷那儿。刚到老太爷屋子门口,门突然开了,“呼”地一下,一只罐子从屋子里砸了出来,落在远处发出碎响,把高林吓了一跳。
陈盛昂头从门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整衣领,后面老太爷哭骂:“冤孽,冤孽,我们陈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妖孽。”
村长一把拉开了门旁的高林,陈盛像没看见两个人一样笔直地渐渐行远。村长对屋子里叫了声:“老祖宗,高老师请来了!”片刻见屋里没反应,拉着高林进了屋。
陈老太爷正躺坐在椅子上,拄着拐杖呼呼喘气,见高林进来,挣扎了站起来。高林连忙扶住,村长也要上前,老太爷把拐杖一指:“杨进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村长退了出去,老太爷“扑通”一声跪倒在高林面前,涕泪横流:“高先生,我求你件事。”高林慌了,连忙扶老太爷起来,老太爷赖着不起,高林只好答应。老太爷盯着高林的眼睛:“我求您,帮我杀了你们进来时看见的那个人。”高林大惊:“你说杀人?还是杀陈盛?那是您亲孙子啊!”老太爷被搀扶回到椅子上,长叹说:“他不是我孙子,很多年前就不是了。”高林劝解说:“老太爷您不要这样伤心了,好歹他还知道回来看您,心里还是尊重您的。何况……”高林苦笑说,“我哪会杀人?您看我是能下手的人吗?还是去杀陈盛!这不是送猪带刀入屠门么!现成的请宰!”老太爷听着高林的唠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林,忽然说:“听说狼剩被猪咬死了,这和您有点关系吧?”高林看着老太爷如浑浊的泥水一般不见底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忙辩解:“没有,真的没有。那个,是猪圈里,猪不知道怎么……后来,那样……”老太爷不说话,继续盯着高林的脸,终于高林没话说了,低下了头:“是有关系,没有我,狼剩不会死。”陈老太爷“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嘶声说:“死得好!死得好!那是孽种啊!谢谢您了,老头子谢谢您除了那个孽种了!”
高林手足无措,连忙使劲又把老太爷扶回凳子上,老太爷边坐好边继续嘶声说:“高先生,高先生,老头子求您了,您帮村里除了陈盛这个祸害吧。他,他不是人啊,十五年前,他就被恶鬼附体了,那是真的恶鬼啊,别人不知道,我老头子是知道的啊……”
高林看着老太爷浑浊而血红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抽身想走,陈老太爷死死拉住高林的袖子:“他是我亲孙子啊,我还会看错吗?十五年前,进山出来后,他的身体里就有了别的东西,已经不是我的孙子了……”
老太爷张大没牙的嘴低低嘶吼着:“高先生您杀了他吧,为了大家,我求您杀了他。”高林好容易抽回来被老太爷拉住的袖子,就想往外奔,推搡中老太爷跌倒在地,高林顾不得许多,拔脚就要往外走。突然脚趾间一凉,他低头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老太爷趴在地上,右手一把锋利的匕首,匕柄是个奇怪的六芒星形,透过高林的鞋面插在地上,锋刃正夹在高林右脚拇指和第二根脚趾之间。高林只觉得一阵寒气从脚趾间透上来,寒毛都竖起来了,哪里还动得了。
老太爷慢慢抬起头,喘息着说:“别走,你答应帮大家杀了陈盛,有人能帮你救出你想救的人。”高林身子一动,突然想起还插在脚趾间的匕首,连忙停住,问:“谁,谁能帮我?”老太爷抽出匕首,慢慢地顺着椅腿往椅子上爬,高林连忙把他扶好,老太爷喘息着说:“陈盛。”高林点点头:“我知道,要杀陈盛是吧?我是问谁能帮我救出我要救的人。”老太爷盯着高林的眼睛:“能帮你救人的只有陈盛。”高林感觉有点头晕,不敢正视老太爷的眼睛。老太爷把匕首递给高林:“我让陈盛帮你救人,救出后你帮我杀了他。”高林惊道:“那我不是忘恩负义吗?”老太爷静静地说:“是你要救的人重要,还是你的信义重要?”高林垂下了头,接过了匕首,忍不住问:“您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老太爷抿着没牙的嘴笑了:“这个村子,我活着,就是我的,什么事瞒得过我?”高林问了最后一句:“可是,不要说刀,老太爷就是您给我把枪,我也杀不了陈盛啊。杀不了他的时候,我要救的人,你帮不帮我救?”
老太爷把高林抓着刀把的手指一根根捏紧:“杀得了的,杀得了的!只有你杀得了他,只有你有机会。你放心,我这孙子从来不欠任何人的情。欠了那是非急着还不可。所以今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帮了他,他一定要回报你。到那时候他总要露出破绽的。不要急,不要急,该下手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你先把刀收起来。”
老太爷的絮叨中高林茫然将匕首插在衣内腰带上,心乱如麻。老太爷挥挥手:“去吧,去找陈盛,让他帮你救人,去吧。我已经和他说过了。”
高林再一看老太爷说完已经垂头在椅子上睡着了,也不知他是真睡还是假睡,只好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出门正好看见远处一个人向山的方向走去,背影依稀正是瘦高的陈盛,连忙跟了上去。
陈盛走得很急,一直跟到半山道高林还没有追上,反而跟丢了背影。不久找到寂静的山林,突然感觉前面有人大声说话,高林估计是陈盛,就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悄悄走过去掩到树后一看。
居然是陈盛和那个戏班的巨人阎五。阎五木然站着,白惨惨的一对眼珠对着陈盛,陈盛看上去很激动,在阎五面前挥舞双手。由于高林处在背风坡,凌厉的山风将话吹散,隐约就听见陈盛在重复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阎五一点反应也没有,陈盛似乎着急了,单手升高揪住了阎五的衣领。高林见阎五也出手伸向陈盛的脖子,想起曹操那被单手撕开的喉咙,心里一收,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范丽没被救出前,陈盛绝不能死。
但已经迟了,阎五的巨手已经放在了陈盛脖子上,戏剧性的一刻发生了:阎五的手顺着陈盛的脖子滑到衣领,顺手帮陈盛整了整领子,又抬手在陈盛的眼角擦了擦。
陈盛依然揪着阎五衣领大吼:“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回来?”但传来的声音中已经隐约带着哭腔。
高林偷偷看着这惊心的一切,这阎五到底是什么人?一向嚣狂的陈盛在他面前居然和小孩一样,而且看来他们绝对不是敌对关系,和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敌意截然不同!自己无意中发现的这个秘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厄运?
阎五甩开陈盛的手,向下山路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了,满是刀疤的狰狞巨脸朝高林躲藏的方向转了过来。凝神听了几秒后,转身大踏步朝高林走来。
高林惊慌失措,陈盛闪身挡在了阎五面前,似乎说了句什么。阎五站立片刻,朝陈盛点点头,下山了。陈盛看着阎五走远,转头对高林躲藏的地方叫道:“出来吧,高先生。”高林讪讪地走出了:“我不是故意的啊,路过路过。”陈盛冷哼一声:“有人说你不是路过了吗?”高林尴尬地笑了笑,指着阎五远去的背影:“他是谁,你们好像认识。”陈盛面无表情地站着:“他是谁?你不知道阎王又叫阎老五吗?阎五自然是来勾魂收魄的阎罗王。说吧,你找我干什么?”高林吞吞吐吐地说:“是老太爷让我来找你,还是那件我们说过的事情……你看是不是现在就能帮帮我?我那个朋友处境真的很危险……”陈盛看着高林不说话,突然问:“刀呢?给我看看。”高林吓了一跳:“什么刀?”陈盛指了指高林鞋子上被扎出的洞:“就是这把刀,你放在怀里还是腰间了?”高林只好把匕首从腰里拔出来,讪笑着递给陈盛:“老太爷太客气了,说怕我遇狼,非要送我这把匕首防身,却之不恭……”陈盛抚摸着刀把:“你看这个缺口,还是我当年和杨刚杨猛两兄弟小时候打赌用石头砸的。好刀,刀把都砸缺了刀刃一点不破。”高林惊道:“这是你曾经用过的匕首?”陈盛摇摇头:“也没用过,这是我们陈家世代传下来的。老太爷看得很宝贵,因为被我小时候偷出来玩砸坏了刀把可没少揍我,没想到他会因为想杀我而把它交给你。”高林点点头:“我也不想要啊,但他非要……”高林想把话吞回去的时候已经迟了。
陈盛比高林高出大半个头,冷冷地俯视惊慌失措的高林。高林看着陈盛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兴起了逃跑的念头。陈盛突然倒转匕首,捏着刀尖把匕首递给高林:“既然送给你,那你就收好吧。老太爷让你什么时候动手?”高林不敢去接刀把:“他真的没告诉我动手时间,就说该动手的时候我自然知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