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侯脸上现出一种吃惊、怀疑与恐怖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而奇异的表情,忽然他手指苍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吐出了四个字:「皇上,你好……」便砰然倒地。
段天涯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异常平静,拭尽软剑上的血迹,把它缓缓插进腰带中,然后转过身来,看着碧玉虹道:「碧捕头,你现在终于可以回去向你皇兄交差了。」
碧玉虹看着定海侯的尸体,叹口气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真正的强盗竟会是他。」
段天涯道:「不只有你,全天下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
碧玉虹忽然看着他道:「如此看来,你是故意输给我,让我带你来见定海侯的,是不是?」
段天涯点点头道:「定海侯爷府戒备森严,高手如云,如果没有你带路,我根本没有办法进来。还有,我的天涯明月剑也是西域奇矿所制,我如果不想它断,你就是砍一百刀也不一定能砍得断,你信不信?」
碧玉虹看着他,看了许久,才叹口气说:「我相信。我早就说过了,无论谁做你的敌人,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段天涯淡淡地道:「我同意这句话。因为要对付可怕的敌人,你唯一的机会,就是比他更可怕。」
碧玉虹看着他,忽然莞尔一笑,道:「那你说我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呢?」
段天涯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人?」
「陌生人。」说出这三个字,段天涯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三日之后,皇上下旨抄了定海侯的家,并布告天下:
朝廷五十万两赈灾银两被盗一案,经由六扇门大力侦缉,现已告破。经审,确认为定海侯勾结江南反贼司马纵横所为。定海侯因武力拒捕,当场被杀。
现从定海侯府中搜出白银一千万两,黄金二百余万两,珠宝无数,并龙袍一件,与江南反贼司马纵横来往书信三封。证据确凿,罪大恶极,现将其尸悬于午门,鞭尸三日,所有家眷发配边关,永世不得回京……
7
皇宫。御花园,繁花似锦,歌舞升平。
皇上一边与碧玉虹喝酒赏花,一边笑意吟吟地道:「御妹,你这次侦破奇案,为朕立了大功,朕可得好好赏赐你。」
碧玉虹淡然一笑,道:「这是小妹分内之事,小妹不敢领赏。风云镖局的段天涯为侦破此案也出了不少力,皇上要赏就赏他吧。还有,风云镖局无辜受到牵连,皇上若不为其平反,只怕有失公允。」
皇上道:「御妹放心,朕早已下旨,拨款重建风云镖局。」
皇上看着这满园的繁花,忽然问道:「御妹,还记得你与朕是如何相遇相识的吗?」
碧玉虹微微一笑,说:「当然记得。那还是五年以前,云南苗人叛乱,皇上率兵御驾亲征。有一次皇上中了苗人奸计,被苗人围困在一个山谷之中。恰巧小妹狩猎经过,略施小计,引开苗人,替皇上解了围。皇上非常高兴,平息叛乱班师回朝之时,把我也带回了帝京,封我为皇妹,让我当了六扇门的总捕头,而且还亲笔御赐了皇妹一个『碧玉虹』的好名字。」
皇上瞇着眼睛看着她,觉得她似乎比面前那一朵朵鲜艳的玫瑰花还妩媚,还迷人。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纤手,道:「御妹,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其实自从朕在云南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暗暗喜欢上了你。你那迷人的笑靥,你那飒爽的英姿,令朕刻骨铭心,相思入骨。只是朕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表白心意。现在,朕终于再也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向你说出了心里话。御妹,答应朕,做朕的妃子,好吗?」
碧玉虹听着皇上这番「爱情表白」,看着这位刚过而立之年却已老态毕现的风流皇上,心中暗暗好笑。她把手从皇上手中抽出来,走开两步,道:「皇上,御妹自小与人指腹为婚,早已有了婚约。」
皇上哈哈一笑道:「这个太简单了。试问普天之下,谁敢与朕争女人呢?为了向你表示朕的诚意,朕特地花了五十万两银子,准备在云南建一座行宫,预计不出半年即可完工。到那时朕与你便可以……」
碧玉虹怔了一下,忍不住道:「五十万两银子?皇上不是曾下旨说现在国力衰退、国库空虚,朝中王公大臣一律不准大兴土木,耗费国家财力吗?怎么……」
皇上狡黠一笑,道:「御妹放心,这五十万两银子并不是直接从国库中调拨出来的,而是朕略施小计赚来的。」
碧玉虹忽然想起定海侯临死前那种恐怖的表情,还有他手指苍天说的那四个字。她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脱口道:「皇上,原来你才是真正的强……调包那五十万两银子的人?」
皇上走过来,重新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摩着,道:「御妹,你也不是外人,朕将这一切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朕早已知道定海侯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结党营私,怀有反叛之心,朕早就想彻底除去这块心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和适当的机会。这次长江水灾,终于给了朕一个一石三鸟的绝好机会。」
碧玉虹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道:「何谓一石三鸟?」
「其实,那五十万两银子刚一调出国库,朕即秘密命人暗中掉了包,朕交给定海侯的就是一堆在箱子上封了封条的石头。这样朕既轻而易举地赚了五十万两银子,终于可以了却在云南兴建行宫与你双栖双飞的夙愿,又可以在江州府发现银子被调包之时将责任推到定海侯身上。如此一来,朕想铲除定海侯岂不易如反掌?」
「这也只能说是一箭双鵰呀。」
皇上神秘一笑,道:「你还记得从定海侯的书房里搜出的那三封与江南反贼司马纵横来往的书信吗?那其实是朕密令大内高手暗中放进去的。」
碧玉虹眉头一皱,道:「哦?这又是为什么呢?」
皇上背着双手,得意一笑道:「朕的计谋高妙就高妙在这一环了。近日反贼司马纵横纠集一帮刁民造反,声势日渐壮大,据说人数已逾十万之众,已成为了令朕寝食难安的心头大患。朕多次派兵围剿,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朕分析了一下司马反贼屡战屡胜的原因,那就是他用花言巧语赢得了民心,每次交战,老百姓都会暗中帮助他。所以朕又心生一计,令人将三封书信偷偷藏在定海侯的书房内,用以证明定海侯与司马反贼相互勾结,狼狈为奸,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长江下游十万灾民死活,暗中盗窃赈灾银两,天怒人怨,人神共愤。如此一来,司马反贼在老百姓面前必定威信扫地。另外,朕又派人到长江下游煽动十万灾民去找司马反贼兴师问罪,讨还公道。如此一来,司马反贼必大失民心手忙脚乱,难以应付。此时朕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与他倾力一战,岂不是稳操胜券?」皇上说完,十分得意,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碧玉虹怔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全身都变得冰凉起来……
8
当皇上御笔亲书的金字招牌挂到修缮一新重新开业的风云镖局大门口时,段天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房子坏了可以再修,招牌没了可以再写,可是人呢?昔日风云镖局那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不见了,又能去哪里找寻回来呢?他看着母亲的灵位,心里涌起一种无名的悲痛。
正在这时,一个新来的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哆嗦着道:「公子,大、大事不好了!门口来了一位老人家,我问她是谁,她说、说……」
段天涯皱皱眉头道:「她说什么?」
家丁哆嗦得更厉害,道:「她、她说她是你娘。」
第二天早上,段天涯光着上身,背着荆条,一步一步地来到六扇门总堂。
原来,昨天来的那位老人真是他的母亲。而那天他看到的母亲的尸体,却是他奶妈张婶易容而成的。他的母亲则在皇上下旨抄家的前一天晚上被碧玉虹救走了。
段妈妈还告诉他说:「其实碧玉虹就是万大小姐,万大小姐就是碧玉虹。你与万大小姐的确是指腹为婚,从小便定下了婚约。只是后来万大小姐不知怎么成了皇上的义妹,而且还是六扇门总捕头,你爹讲骨气,怕江湖朋友笑话他攀龙附凤,巴结官府,所以便单方面毁了婚约。」
段天涯刚踏上六扇门总堂的台阶,门口的衙役就将他拦住了。
段天涯说:「烦请通报你们碧总捕头一声,就说有一个叫段天涯的人,向她负荆请罪来了。」
那衙役摇摇头说:「段总镖头,你来得真不巧,我们的总捕头昨天已经离开六扇门,离开了帝京,皇上也在派人四处找她呢。」
段天涯大吃一惊,道:「她、她走了?她去了哪里?」
「我要是知道她去了哪里,早就向皇上领赏去了。」
段天涯顿觉一盆凉水兜头而下,一下便浇灭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帝京?难道是他伤了她的心吗?他走下台阶,心中一片茫然。半晌,他下定决心道:「如意,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要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
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能找得到她,能找回那段失落的情感吗?
真假老虎
1
周权是省报社的副总编辑,他是干摄影记者出身,现在已经是全国著名的摄影家。
周权是青阳市人,每年清明节,他都要回乡给父母扫墓,顺便带上相机拍几张家乡的照片带回来。今年清明节自然也不例外。
青阳市新任市委书记叫鲁一虎,是周权的大学同学。他听说老同学回乡,非要拉着这位摄影家在市里吃了顿饭,才放他回乡下老家。
周权的老家,在青阳市最北边怒虎山下的虎山村。那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泥石路与外界相通。周权开车走了近三个小时,才回到老家。
他父母十几年前相继过世,就埋在村后的怒虎山。他到父母坟前烧了纸钱,祭拜过后,就拿着相机,一边在山林中缓步穿行,一边拍摄家乡风景。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了大山深处,看看时间不早了,正打算往回走,忽然山林中刮起一阵急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紧接着山林深处又传来「嗷——呜——」一声啸叫。
周权心中猛然一震:这不是老虎的叫声吗?
他顿时心跳加速。小时候他曾听村中老人说过,在新中国成立前怒虎山确实有华南虎出没,后来环境恶化,山中野兽渐少,老虎也随之绝迹。
「难道是森林之王又重现怒虎山?这可是百年难逢的好机会呀!」他抓紧手里的相机,循着虎啸声传来的方向寻找过去。
约莫走出半里路远,周权又听到「嗷——呜——」一声虎啸,声音竟是从他身旁不远处传来的。他循声望去,只见距离自己不足十米远的灌木丛中,赫然卧着一只斑斓大虎,身体足有两三米长,全身橙黄色并且布满黑色横纹,正是一只绝迹多年的华南虎。
周权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急忙把相机镜头对准老虎,飞快而连续地按动了快门。
闪动的相机闪光灯惊动了老虎,它站起身,朝周权这边望一眼,忽然掉转头,飞快地向山林深处奔去。周权跨过灌木追上去,但茫茫山林中,却再也寻觅不到那只华南虎的踪迹。
如果不是有相机里的照片做证,他还以为自己刚才看花了眼呢!
回到省城,周权立即以《青阳市怒虎山60年后再现华南虎》为题,写了一篇新闻登在省报上,并且配发了一张他自己拍摄的虎照,剩下几张虎照,也一并传到了自己的博客上。
消息一出,全省轰动。但是三天之后,网上忽然有人发帖指出,周权拍摄的十张虎照,全系伪造,所有照片上的老虎,都是从一本年画上克隆下来PS而成。此帖一出,舆论哗然。
紧接着,网上又出现了数篇颇有份量的帖子,从图像质量、光源、背景角度等几方面,非常具体地分析了周权的「虎照」是如何用人工「造」出来的。
这些帖子专业性强,且说得头头是道,不由人不相信。
众多围观网友都相信了这些揭发帖子里的话,他们给靠造假出名的周权起了个外号,叫「周老虎」。没过多久,「周老虎」这三个字就成了本年度网上网下最热门的词语。
周权倒是十分淡定。他觉得网上的传言简直不堪一驳,俗话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确确实实拍的是真虎照,倒也不怕被人说成假的,再说他又是个大忙人,所以一直没有上网响应那些质疑的声音。
倒是青阳市的市委书记鲁一虎坐不住了,打电话给周权说:「老同学,我相信你拍的照片是真的,现在咱们市的环境治理好了,怒虎山上出现老虎是完全可能的。可问题是,光我一个人相信你没用啊!不行,为了你的声誉,也为了维护咱们青阳市的形象,咱们得向网上那些造谣生事者发起反击。」
他亲自到北京,请了好几位华南虎专家、摄影专家、痕迹鉴定专家,对周权公布的虎照进行权威鉴定,最后认定,虎照属实,无伪造痕迹。一场关于虎照真伪的全民大争论,这才落下帷幕。
2
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周权正在报社上班,鲁一虎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
周权起身相迎,笑问:「什么风把咱们的大书记给吹来了?」
鲁一虎握着他的手说:「老同学,我这次是特地来省城找你的。两个事,第一,是感谢你。」
周权一怔,问:「谢我什么?」
鲁一虎说:「谢谢你冒着生命危险拍摄的虎照呀。正是因为有了你这位摄影家拍摄的虎照,才使得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青阳市和怒虎山,一夜之间名扬天下。」
周权呵呵一笑,问:「那第二件事呢?」
鲁一虎说:「这第二件事嘛,我们想聘请你当咱们怒虎山华南虎保护基地的形象大使。」
他告诉周权,现在已经有一个香港老板看中了怒虎山的虎文化旅游开发前景,准备跟青阳市合资在怒虎山华南虎活动区域建一个华南虎保护基地,并同时在山下建一个以虎文化为主题的大型风景区,叫作卧虎山庄,游客至此不仅可以日观风景,还可以夜闻虎啸,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跟山中老虎来个亲密接触。这个旅游景区要是建成了,将对青阳市的GDP起到巨大的拉动作用。
鲁一虎笑着说:「我名字中有个『虎』字,正好是在青阳市当市委书记,刚好又在辖区内发现了华南虎,现在青阳市的老百姓都说是我这个鲁一虎,给他们引来了华南虎,都叫我『虎书记』呢!既然当上了『虎书记』,自然要干出一番虎虎生威的大事业,才对得住这一市的老百姓。华南虎保护基地和卧虎山庄的建设规划已经通过省里的立项审批,相关经费也已经批下来了,现在就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华南虎保护基地的形象大使。」
周权听后摆手说:「老同学,你别开玩笑,就我这模样,也能当形象大使?最起码也得选个美女吧?」
鲁一虎说:「咱不玩那些虚的。你是咱们青阳市走出来的艺术家,又是虎照的拍摄者,当这个形象大使再合适不过了。三天后,华南虎保护基地暨卧虎山庄的奠基仪式将在怒虎山举行,请老同学务必赏面到场。」
周权想了一下说:「好,只要对家乡人民有益,这个形象大使我做了。」
三天后,周权驱车回乡,先在青阳市委大院跟参加奠基仪式的各路领导嘉宾汇合,然后一行人坐着专车,由警车开道,浩浩荡荡朝着距离市区百余公里之遥的怒虎山进发。
行不多远,周权忽然发现,进山的那一段山间公路,他一个多月前回乡扫墓走过时,还是坑坑洼洼的,现在却已被填平拓宽,一些筑路工人正在路边忙碌着。
同车的鲁一虎告诉他,为了配合怒虎山风景区的建设,这条进山公路准备修建成一条四车道的高速公路,到时游客进山,就再也不用颠簸两三个小时了。
来到怒虎山,周权更是大吃一惊。山下的虎山村早已不见,方圆十余里内,不管是房子还是农田,都已被推土机推平,十几台大型机械发出轰鸣的声音,正在忙碌着。昔日宁静的小山村,已变成一个尘土飞扬的大工地。
周权拉住鲁一虎说:「你的动作倒是挺快,这才多长时间,就搞出了这般规模。」
鲁一虎笑道:「时间就是金钱,不快不行啊!」
周权担心地问:「原本住在这里的村民将如何安置呢?」
鲁一虎说:「你放心,政府按政策给足了他们征地补偿,并且给他们提供了过渡安置住房,等他们用手里的补偿款购买了新房,就可以搬出去住了。另外卧虎山庄这个风景区建成之后,可以为当地村民提供大量工作岗位,到时只要他们愿意,仍然可以回来工作。」
周权点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
工地中间早已搭起一个大台,周权和领导嘉宾一起被请到台上就座。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顿时礼炮齐鸣,锣鼓喧天,十几只斑斓大虎突然跳上舞台。
周权大吃一惊,定睛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些演员穿上仿制的虎皮,装扮成的老虎。别处的庆典上都是舞龙舞狮,这里却是「舞虎」,倒是切合今天的主题。十几只老虎欢腾跳跃,好不热闹。尤其是那只领头的「老虎」,时而坐地盘踞,时而仰天长啸,一动一静,表演得惟妙惟肖,几乎可以假乱真。
周权不禁心下叹服,若非经过专业训练的舞蹈演员,只怕很难表演得如此到位。
主席台下,有一块事先准备好的奠基基床,基床四周用细土沙整齐堆了圈,圈中立着一块奠基石,旁边备有十余把崭新的铁掀,铁掀手柄上系着红绸球。按照正常程序,只要领导嘉宾手持铁掀,将细土沙推入基床,奠定基石,整个奠基仪式便算是顺利完成了。但是就在鲁一虎春风满面地带领一众领导嘉宾走下主席台,拿起铁掀,正准备往基床里培土时,忽然从会场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众人扭头看时,只见会场外面不知何时竟已聚集了一百多名虎山村的村民,走在前面的两名老者高高地扯出一条横幅:还我土地,还我家园。
鲁一虎眉头一皱,小声问身旁正在值勤的公安局副局长彭信义:「你是怎么搞的?」
彭信义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急忙冲上前去,指挥现场二十多名警察组成人墙,拦截村民。
不想村民们早有准备,从人群中冲出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每人肩上挑着两只木桶,一边向前冲,一边用瓜瓢舀起木桶里的东西往拦截他们的警察身上淋去,会场中顿时弥漫起难闻的臭味。众人这才明白,那木桶里装的,竟是大粪。
警察没有料到村民竟有这样的秘密武器,纷纷躲避。村民如潮水般涌进会场,冲向主席台。鲁一虎见势不妙,丢下手中的铁掀,慌忙往主席台后边逃去。
其余的领导嘉宾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心知三十六计走为上,也都扔了铁掀,一哄而散。
3
当官的都跑了,愤怒的村民们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也不知是谁带头,竟然辟里啪啦地拆起那用木头搭建的主席台来。
周权觉得事有蹊跷,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躲到主席台后边摘掉胸前佩戴的嘉宾红花,往脸上抹了一把黄泥,又转到台前来,扯住一位头发斑白的村民,用村中方言问:「大叔,你们这是搞嘛子呢?」
那老汉见他满脸污秽,说的又是本村方言,也就没有了戒心,指着已经被拆掉一半的主席台,一语双关地说:「搞嘛子?没看见咱们在拆台吗?咱们就是要拆那虎书记的台。」
周权问:「你们为什么要拆他的台呢?」
老汉说:「这个书记忒不厚道,专门忽悠咱们老百姓,咱不拆他的台拆谁的台?」
周权问:「他怎么忽悠你们了?政府征用村里的地,不是已经给村民们提供了过渡安置住房,并且按国家政策给足了征地补偿吗?」
老汉撇撇嘴说:「你知道个啥,他说的过渡安置住房,其实就是叫咱们借居在山后的后山村村民家里。」
周权说:「那你们可以用手里的征地补偿款自己建新房啊!」
老汉「哼」了一声:「说得轻巧,政府的补偿款,从数字上看,倒是给足了,可咱们拿到手里的全是白条,一分钱现款都没有。」
周权听了,心里就沉重起来,嘴上还是替老同学辩解说:「也许是市里一时财政困难,才让乡亲们受委屈了吧。」
老汉梗起脖子说:「政府要是没钱,为啥还讲这么多排场,搞这么大的面子工程?」
周权说:「老人家,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听鲁书记说,这景区的建设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惠民工程呢。这个项目要是搞成了,不知要吸引多少外地游客到来,光是在景区里的吃喝消费,就不知要给乡亲们带来多少商机呢!」
老汉不屑地笑道:「你放心,就算这个旅游山庄真的搞起来了,也不会有多少人来的。」
周权一愣,问:「这是为什么?」
老汉说:「很简单,因为没有一条安全可行的道路通往山里啊!」
周权说:「外面不是在修进山的高速公路吗?」
老汉说:「你不知道,这几年山上环境恶化,水土流失严重,进山的道路每年都要发生几次塌方或泥石流,就算修起了高速公路,也用不了多久就塌了,或者被山体滑坡掩埋了。如果路上行人多,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呢。如果你是游客,这样危险的路你敢走吗?叫我说,这里根本就不适合修高速公路,可那个虎书记偏偏要修,只要这个面子工程搞成了,他就有了升官的资本。到时候他倒是升官发财调走了,可屁股后面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谁来管呢?」
人多力量大,说话间,村民们就把主席台拆成了一堆木头。
周权还要拉着老汉问几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喊打的声音,转身一看,只见刚才在台上表演过的那只领头的「老虎」,正被村民团团围住。
大伙你一拳我一脚,没费多少功夫,就把「老虎」打得趴在地上。
扮演老虎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汉子,被人揍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好钻出虎皮,抱着头从众人的围攻中冲出来,一溜烟跑了。
周权问那老汉:「大家打他干什么?」
老汉说:「他叫活虎,也是咱们虎山村人,他一直在市剧团工作,专门在《武松打虎》这个节目中扮演老虎。」
周权暗自点头,果然是专业演员,难怪扮老虎扮得那么像。
老汉又摇头说:「唉,都怪这小子,要不是他装老虎装得太像,也不会被人家以假当真,最后搞得全村人房地两空,无家可归。」
都怪他装老虎装得太像,被别人以假当真?周权心头一震,听出老汉话中有话,正想详加追问,忽听一阵警笛鸣响,彭信义已紧急调动一队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到场。
村民们见罢,顿作鸟兽散。
4
回到市区,吃罢晚饭,周权开着自己的小车,悄悄出了城。白天那位老汉说的话,让他心中疑窦丛生。他要连夜进山,找到知情的村民,把事情调查清楚。
他开车绕着怒虎山转了一圈,来到大山后面的后山村,一打听,果然虎山村拆迁的村民都借居在此。几乎每户村民家中,都借居着一户虎山村的拆迁村民。
他敲开村头第一户人家的大门,问借居在此的一位虎山村妇女:「今天白天,村民们为什么那么愤怒地围攻那个叫活虎的汉子?」
妇女说:「谁叫他扮老虎害人,活该!」
周权问:「他怎么扮老虎害人了?」
那妇女忽然警觉起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说:「咦,你就是拍虎照的那个摄影家吧?」脸色就沉下来,「砰」的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
周权接着到第二户、第三户、第四户人家去问,奇怪的是,村民们看到他都冷脸相对,不等他开口,就关上了大门。
周权十分奇怪,白天的时候村民们还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怎么到了晚上反而三缄其口了呢?后来他听到有人在紧闭的大门里边压低声音说,公安局的彭局长已经挨家挨户打过招呼了,谁还敢胡言乱语,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周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早已有人封了村民的口,难怪他一路问来,都问不出什么。难道是鲁一虎授意彭信义这么做的?难道这位老同学真的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他心里越这样想,就越急切地希望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