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听到这里,又惊又怒,咬牙道:「真想不到他平时慈眉善目,对我宠爱有加,原来竟是一个怀有狼子野心的人!」
「唉,他没有直接下令杀死你,算是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了。」
血玫瑰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愧疚地说,「你伯父固然可恨,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卑鄙可恶的人。」
「你?」龙飞看着她惊诧地说,「这关你什么事呢?」
血玫瑰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说:「其实昨晚洞房花烛之夜,我并非真心想救你,而是有我自己的私心。我看你对我一往情深,忽然异想天开,心想我若救你出去,帮助你继承家业,你定会娶我为妻,那时我就成了富家太太,富贵荣华享受不尽,再也用不着做这害人害己担惊受怕的杀人勾当。所以,我才冒死跟大姐、三妹翻脸成仇……」
「是吗?」龙飞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眼里显出一片迷茫,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血玫瑰接着说:「但当后来我看到你三番五次涉险救我,先是在我中弹受伤之际,你奋不顾身扑倒大姐让我得以安全脱身;后来,为了救我又被毒蛇咬伤,危在旦夕。经历这种种事情之后,我终于感动了。我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看到的只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你这样为我真心真意付出过。就从这一刻起。我就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你。我下定决心,哪怕牺牲自己我也要救你脱险,助你早日回到香港,继承家业……」
龙飞抱着她,静静地听她诉说完一切,这才明白这段日子以来的种种离奇遭遇,原来是由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陷阱和阴谋串联起来的。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低头看看怀中越来越虚弱的血玫瑰,心里不知是爱是恨,是怜是痛。
忽然,血玫瑰哆嗦一下,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碰得格格作响。龙飞知道她已毒气攻心,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想想她刚才为了给自己吸毒疗伤,竟然置自身性命于不顾,而此时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痛苦折磨,却束手无策,不能为她做点什么,不能为她减轻一点点痛苦,不由得心生愧疚,心如刀绞。
血玫瑰再次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摩着恋人的脸,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向他展露了一个苍白的微笑。
她用虚弱得几乎难以听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母亲为你失踪的事万分焦急,正托人在这座城市中四处寻找你……你伯父得知情况有变,已雇请了另一批杀手火速赶来,你千万要小心……而且,我怀疑你父亲的死也可能与你伯父有关,你要仔细查一查……」
龙飞哽咽无语,含泪点头。
「……你下山后,要先打电话向你母亲报个平安,免得她老人家为你急出个三长两短来……然后,你就去公安局报案,将事情真相说明,相信警方一定会保护你平安回到香港的……」
她用尽全力说完这几句话,忽然全身一震,举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龙飞紧紧抱着她渐渐变冷的身体,泪如雨下。
一个小时后,他来到山下,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通了110报警电话,含着眼泪,向警方完整地讲述了自己的离奇遭遇……
诡枪绝杀
铁锤,铁砧,风箱。叮当叮当,叮叮当……火花四溅,铁屑纷飞。
不大一会儿,瘸三就把一块熟铁打成了薄条。用铁钳夹起看看,却不甚满意,复又将铁条投入炉中。拉动风箱,风助火势,呼呼作响,剎那又将铁条烧得通红。再把铁条取出,放到铁砧上,抄起小锤,翻来覆去精敲细打。再烧红,再锤炼,如此数次,铁条已被锻打得厚薄一致,极是平整。退火后拿在手中,用力一抖,铁条颤动不已,弯而不折,已是十分坚韧。
他这才微微点头,将铁条卡在一处铁槽中,拿出一柄锉刀,在铁条带刃的一边锉出一排齿来,极是整齐锋利。一番磨砺,一条锯片便已做好。
两端嵌以短木为锯把,中间连接一条横梁,用竹篾纠扭使锯片张开绷直,一把长锯便告完工。最后用砂布将锯片打磨光亮,翻来覆去地看了,竟无一钝齿,这才满意。
他把锯子挂在墙壁上的一个铁钩上。刚喝口水,张木匠就来了,朝瘸五作揖行礼,问:「瘸三叔,我的锯子可曾打好?」
瘸三呵呵一笑,说:「刚好刚好,你看看。」他取下锯子,递给张木匠。
张木匠今年三十出头,家传木匠手艺,已当了十几年大师傅,什么木工匠具没见过,把长锯拿在手中试一试,连声道:「锯齿整齐锋利,轻重适中,好锯。我要了。」掏出一把铜钱,塞给瘸三,拿了锯子就走。
瘸三「哎哎」地叫着,一瘸一拐追出门来,说:「张师傅,讲好打一把锯子是一百文铜钱,你多给了二十文。」
张木匠笑盈盈地道:「我是内行,知道您这锯条别处打不出来,多给二十文也值。」
瘸三拒绝不了,只得道:「那我送你一把好锉刀吧,要是锯子用钝了,逐齿锉利,也好再用。」回头拿了一把锉刀交到张木匠手中。
张木匠也拒绝不了,只好一笑置之,拱手而去。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穿过窄窄的街巷,照着瘸三身后那块「瘸三铁匠铺」的招牌。招牌不大,字迹已被煤烟熏得有些发暗。
瘸三是三年前拖着一条跛腿流落到这湘鄂之边的青阳城来的。他见这里地处偏僻,民风淳朴,便典卖了身上几件值钱的物什,凭着祖传铁匠手艺,在这衣铺街开了一丬铁匠铺,打制铁器,修理农具,钉换马掌等。
开张时,人们都不大相信这个外乡人,生意自然惨淡。后来街坊们发现他虽然身患残疾,走路行动不太敏捷,但手艺确实不错。
比方说有从乡下进城修理农具的,到别的地方,一般用白铜粉将断口焊接起来,或将农具烧红尽力锤打强行接合,过些年月,接口就脱焊断开,不能再用。但瘸三却在接口处涂上一些黄泥,烧红后立即锤合。如此利用黄泥作为媒介修补铁器,胶合之后若非灼红斧斩,永不可断。
铁匠铺开了一年多时间,生意渐好。瘸三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了盈余,全都拿来接济街坊邻居。如此一来,城中乡亲愈发敬重起这个外乡人来,见了面,都恭恭敬敬拱起手,叫一声「瘸三叔」。
瘸三的铁铺共有二进,前面是铺子,后面一间是住所。送走张木匠,瘸三见天色渐晚,估计不会再有顾客,便熄了炉火,准备进屋做饭。
谁知刚把最后一块门板嵌进门框里,外面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瘸三一愣,只得卸下两块门板,探头一看,外面站着一高一矮两名汉子,高的二十来岁,身材魁伟,极是精神,矮的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目似鹰隼,射出灼灼精光。
二人不请自入,一侧身便从门缝中挤了进来,正好挡住门口的光线,屋子里显得更黑了。
瘸三看出二人并非本地人氏,显得有些局促,嗫嚅着问:「二位是……?」
中年汉子目光锐利如锥,上下打量他一眼,拱一拱手,说:「敢问先生可否就是青阳城里最好的铁匠大师傅瘸三叔?」来者一口京腔,话说得极是恭敬,但神色间却颇为倨傲。
瘸三听出二人来自京城天子脚下,心中微微一惊,脸上却不动神色,拱手回礼道:「『最好』二字实不敢当,在下就是瘸三。不知二位有何见教?」
中年汉子使个眼色,年轻汉子立即转身把门板嵌上。最后一丝光线被挡在门外,屋里顿时黑糊糊一团。
瘸三犹豫一下,还是点了一盏油灯。
中年汉子看看瘸三,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油灯下。
瘸三一看,只怕足有十来两重,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问「二位到底有何贵干?」
中年汉子走近两步,放低声音道:「瘸三叔,实不相瞒,我们想请你打一把火铳。这十两银子是定金,事成之日,再付您白银十两,以充酬资。」
瘸三脸色一变,左腿一踮,退了一步道:「先生说笑了,我大清律明文规定严禁偷买、私造火器,违者当斩。再说瘸三只是一个普通铁匠,平日里修理农具钉换马掌还行,要说打造火铳,那可不会。」
中年汉子心有不甘,斜着眼睛瞧着他说:「您要是觉得价钱不合适,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在下叔侄二人乃猎户出身,吃饭的家伙前些日子在大山里遗失了,闻说青阳城里有位大师傅可以造铳,所以冒昧前来相求。请您放心,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下绝不会向外泄漏半句。」
瘸三摇头道:「在下真的不会造枪,而且据在下所知,青阳城里也没有会制造火器的同行,先生可能听错了吧。」
那年轻人从后面冲上来,把脸一沉,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中年汉子咳嗽一声,年轻人似有所悟,硬生生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中年汉子极是失望,朝瘸三抱抱拳道:「既然如此,看来是在下道听途说,消息有误,还请见谅。」朝年轻人使个眼色,两人揭开门板,出门而去。
瘸三一抬头,看见那锭银子还放在小桌上,急忙拿了,追出门喊道:「二位先生慢走,你们的银子忘了拿走。」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道:「区区银两,就请瘸三叔收下,算是作个见面礼吧。待在下叔侄二人打听确实了,改日再来拜访。」大笑声中,扬长而去。
瘸三手里捏着银锭,看着二人身影在苍茫暮色中渐渐远去,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祥之兆。
在隐隐不安中过了一月有余,不见那叔侄二人再度回来,瘸三这才略略松口气。
这一日,是个雨天,瓢泼大雨铺天盖地,从早间一直下到中午,仍没有要停歇的迹象。瘸三吃罢午饭,铺子里没什么生意,便坐在门口,用废纸卷了烟叶,一边抽着,一边望着外面的雨景,目光有些呆滞,思绪却不知飘飞到了何处。一卷叶子烟还没抽完,就听门外大雨中一阵脚步声响,一名衣衫褴褛满身泥水的乞丐跌跌撞撞奔了进来。
瘸三不知发生何事,急忙站起身。那乞丐却「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抱住他双腿,虚弱而哽咽地喊了一声「瘸三叔」,人就往侧边一倒,晕了过去。
瘸三吃了一惊,抱起乞丐,只觉他浑身冰凉,也不知在冷雨中淋了多久。用手抹干他脸上的泥水,一看之下惊呼道:「这、这不是小栓吗?」
小栓是何许人也,与瘸三有何牵连?这事说来话长。
瘸三原名曾三锤,本是广西桂平人,家中世代打铁为生,当年曾追随天王洪秀全一起在金田起事。
天国建都南京后,他因祖传铁匠技艺出色,深受天王赏识,被擢升为典炮衙典衙,主管督造枪炮火器等。凡经他督造的炮铳火器,质量好,性能优良,用于实战,不但打得准,射程远,杀伤力大,威力惊人,而且少有故障,更无炸膛哑火。故在太平军中有「枪王炮祖」之称。
太平天国十四年,南京失守,天王因吃百草充饥发病逝世,瘸三与忠王李秀成一起被俘。清廷工部铁器营中有一个枪炮厂,久闻瘸三威名,便让湘军将其单独押送到京师刑部大牢,许以高官厚禄,千般诱降,万般威逼,欲使其为己所用。瘸三不为所动,几被折磨至死。
有一位药材商人姓齐名胜天,本是湖北武昌人氏,当时正在京中洽购药材,听罢瘸三事迹,感其忠烈,花了些银两买通狱卒,打通关节,将其救出,秘密带出京城,安置在武昌家中养伤。半年之后,瘸三伤愈,却因久戴脚镣,伤及筋骨,左脚落下终身残疾。
为追寻太平天国幼天王洪天贵福,也为了不致连累恩公一家,他更名瘸三,毅然拜别齐胜天,独自一人离开武昌城,四处奔走,一面躲避清廷追捕,一面打听幼天王下落。
当走到湘鄂边界时,他得到消息说幼主已在江西被俘身亡,太平军余部侍王李世贤、康王汪海洋等也先后败亡。太平天国连最后一丝星星之火也被曾国藩残酷扑灭。瘸三心灰意懒之下,便在青阳城隐姓埋名隐居下来,重操祖业,做起了铁匠。
风声过后,他也曾托人捎信给省城恩人齐胜天,告知近况,并再三表示谢意。而这小栓,则是齐胜天的独子。瘸三在齐家养伤时,他还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顽皮少年,整天偷了家中护院武师的刀剑出去吓唬别的小孩。而今三年时间过去,他虽长成了个大小伙,但相貌却无甚变化,瘸三还是一眼将他认出。
小栓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却不知怎么会沦落至此?瘸三赶紧给小栓换上干衣,灌了姜汤,一摸胸口,已有一丝暖意,这才把他放到床上,捂上被子。
守到半夜,小栓咳嗽两声,终于醒转。一问之下,才知齐家竟出了大事。
原来清廷近来拟在南京组建金陵制造局,专造枪炮弹药等,万事俱备,唯缺懂行的人才,忽又想起当年太平军中制造火器的专家曾三锤来,重新搜寻,侦知曾三锤当日为武昌齐胜天所救,便责成湖北巡抚石广超找齐家要人。
时过境迁,已无对证,齐胜天自然矢口否认,巡抚衙门的人也没法办,事情本已不了了之。但齐家有一位护院武师姓杜名飞虎,已在齐家服务多年,还是教齐小栓习武的师父,却贪图赏金官位,偷偷跑到巡抚衙门告密说三年之前齐胜天确实救过曾三锤,现在二人还有书信来往。
这可不得了,巡抚衙门立即逮捕齐胜天全家,逼他说出曾三锤的下落。齐胜天也是一条硬汉,宁死不招,最后受尽折磨,咬舌自尽。其妻伤心不过,撞墙而死。小栓因游历在外,幸免于难,回家之时,却也遭到通缉。
父亲临死之前托一忠心老仆转告小栓,叫他去青阳城衣铺街找瘸三。于是他才一路乞讨,来到青阳城。
瘸三听说齐胜天一家为自己所连累,惨遭毒手,心如刀绞,肝胆欲裂,惭愧不堪,悔恨难当,望着武昌城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叫声「恩公」,以头抢地,痛不欲生。
齐小栓扑下床来,喊声「瘸三叔」,叔侄二人抱头痛哭。
天明时分,瘸三渐渐止住悲声,开始为齐小栓的处境担心起来,问他今后将如何打算。
齐小栓擦干眼泪,咬牙切齿地说:「杀父之仇,亡家之恨,不能不报。」他打算先暂避风头,再想办法去找杜飞虎这个狗贼报仇雪恨。
瘸三叹口气说:「外面风声正紧,也只好如此。你先在我这儿住下,不要轻易露面,无论有什么事情,都由我来出面应付。」就这样,齐小栓就在瘸三这间小小的铁匠铺里悄悄住了下来。
青阳城离省城武昌并不太远,城中常有省城官差出没。齐小栓深居简出,轻易不敢出门。
瘸三回想起一个月前那两名操着京腔的外地顾客,再想想齐家惨案,料想清廷已经注意上了自己,就更是小心谨慎,平日里只打制一些铁器农具等,连有人请他打制刀剑兵器,也不敢接了。这样小心翼翼地又过了一月有余,倒也平安无事。
齐小栓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精神振作了许多,但他眼睛里燃烧的仇恨的火焰却越来越旺盛,也越来越吓人。有时候瘸三真担心他会一个人偷偷跑回武昌闹出什么事来,那杜飞虎本就是有名的武林高手,齐小栓虽然也会些武功,却终究是他教出来的徒弟,若贸然找上门去报仇,岂不是鸡蛋碰石头、送羊入虎口?
恩公如今只剩下这点骨肉,临终前叫他来找自己,想来是叫自己对他多加看顾。小栓若再出点什么意外,他就太对不住恩公了。至于报仇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有了这种想法,他就把齐小栓看管得更紧了。
齐小栓也看出了瘸三的心思,一日晚饭过后,突然跪在了瘸三面前。
瘸三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他道:「小栓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
齐小栓神情坚决,抱住瘸三的腿说:「不,瘸三叔,我想求您一件事,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跪在您面前不起来。」
瘸三见拉他不起,只好问:「有什么事,你尽管跟瘸三叔说。」
齐小栓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说:「瘸三叔,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父母报仇的事,可是杜飞虎那厮武功实在太高,侄儿这几手不中用的功夫还是他教的,而且现如今他因告密有功,已在湖北巡抚石广超手下当了一名守备,住在高宅大院里,身边还有不少守卫,侄儿想要凭自己双手之力去杀他,实难成功。」
瘸三说:「这倒也是,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齐小栓眼中杀机一闪,咬牙说:「可是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瘸三已经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道:「你有什么要瘸三叔帮忙的,不妨直说。能帮上你的,瘸三叔一定帮你。再说你父母亲皆因我而死,为他们报仇,也有我一份。」
齐小栓抬起头来道:「侄儿武功与那厮相差太远,凭武功是无法手刃仇人的了。侄儿知道瘸三叔曾是制造枪炮火器的高手,所以侄儿斗胆想请瘸三叔给我造一杆威力强大的火铳,可以远距离射杀仇家。」
瘸三听他提出这个要求,神情微微一变,瞧了齐小栓一眼,心中颇感为难。自打太平天国败亡之后,他已发誓这一辈子绝不再造一枪一炮。而且两个月前找上门来出高价托请他打造火器的那两个人,显然是清廷派来侦察他的鹰犬。如果他为小栓制造火铳,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当年的曾三锤了。消息传出,清廷鹰犬必会再次找上门来,自己从此便会麻烦不断,永无宁日。而且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小栓这小伙子接人待物远不如他父亲正直厚道,假若这是清狗设计出来试探他的一个圈套,那岂不是……但他很快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早就打听过了,武昌齐家确实出了惨案,小栓假如真要算计他,完全没有必要以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代价。再说齐胜天夫妻乃因自己而死,自己协助小栓报仇雪恨,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一瞬间,瘸三心中已转过千般念头万般想法,最后咬一咬牙,点头道:「好,小栓,为了给你父母亲报仇,瘸三叔就破例一次。但你得答应瘸三叔,这事绝不能向外人透露半句。」
齐小栓大喜,站起来道:「瘸三叔放心,这个侄儿理会得,绝不会连累您老人家的。我杀了杜飞虎报了血仇之后,立即把火铳拿回来交由你销毁,绝不留下半点痕迹。」
瘸三点头道:「这样就好。从明天开始,你给瘸三叔烧火做饭,我要全心全意为你设计、打造一把好枪,让你能一举报仇。」
第二天一早,瘸三就在铁铺门口挂起了歇业的牌子,关上大门,从墙角一口带锁的小木箱底下拿出一本卷了毛边的小书,看书名,却是一本《神器谱》。
他席地而坐,身边铺了数张白纸,一手捧着书本仔细究读,一手拿着画笔在纸上画着草图。
三日之后,图纸画毕,即点火开炉。
这打制火器,首先第一道工序,也是最基本的一道工序,就是炼铁。据瘸三多年打造火器的经验来看,最好的原料是福建铁。这种铁矿产自福建泉州,因其被挖掘出来时,多呈土块状,故又称土锭铁。由这种铁矿炼出的熟铁,打造火器不但射击精准,经久耐用不易变形,而且能耐高温,无论在任何环境下使用,都不会有炸膛的危险。
第二道工序是打板。将精炼成的熟铁四五斤,分成两节,每节按规定大小打成四块,形如瓦片,边薄中厚。
第三、四、五道工序分别是卷筒、钻筒和合筒,然后便是钻、洗铳心。铳身钻通以后,将小锉插进孔内来回转动,使铳管内壁光滑。安上照星、照门及火门之后,铳身便算制成,试放三次,不炸不裂,方算合格。
最后一道工序是安装木床,即枪柄。选用外形端直干挺、不弯不曲的桑木制成木床,将铳身嵌装其中,柄内挖空,以藏发轨,也就是扳机。
历时一月有余,经过十余道烦琐工序,一柄火铳便告完成。
这一天,瘸三把齐小栓叫进铁铺。不过一月工夫,瘸三满头黑发就已变得斑白,面容憔悴,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余岁。
齐小栓目光在铁铺里搜索着,问:「瘸三叔,火铳是否造好?」
瘸三没有说话,转身拿过一个小木盒子,递给他。
齐小栓疑惑地打开木盒,却见里面躺着一柄乌黑发亮的火铳,与平常火铳相比,却要短小许多,通身不过一尺来长。拿在手中一掂,感觉也不如长铳有份量。齐小栓不由得颇感失望,道:「这就是您费了一个月时间给我鼓捣出来的火铳?如此短小轻便,能打得死人吗?」
瘸三笑笑,神态间颇有些自鸣得意,道:「孩子,你有所不知,动手造铳之初我就想到你去刺杀杜飞虎,自然不能抱着一杆三四尺长的大家伙去找他,要不然你还没进入射击范围就被人家给发现了。最好的法子是使用便于携带既可贴身隐藏又威力不减的精巧短枪。经过参考《神器谱》上的数据,百般设计,我为你打制了这把短铳。与一般长铳相比,这把短铳有七大长处。首先它铳身虽短但威力极大,有效射程可达三百余步;其次它短小精悍易于随身携带,且枪短质轻可单手发射,内里装有防水装置于深水中亦能照常击发,枪膛内可装铅弹或铁子五发,连续击发五次。最后还有一项功能,你看这铳下小槽内还藏有一柄细长匕首,假若临敌之时不及装填火药,或携带的铁子用完,一按机簧匕首自动弹出,亦可做冷兵器使用。因有七种玄机,故名七巧神枪。不是瘸三叔说大话,这可是你瘸三叔这辈子造出的最精巧最好的火器。」
齐小栓一听这一尺余长的短铳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不禁大喜,但细数瘸三刚才的话,又疑惑道:「瘸三叔,你说这短铳有七种玄机,可您刚才才说了六种,那第七种机巧又是什么呢?」
瘸三摇头道:「有了这六种玄机,已足够你报仇之用了,这第七种玄机嘛,想必你也用不上,也就没有必要告诉你了。」
齐小栓满心欢喜,也不多问,拿了七巧神枪道:「瘸三叔,有了这柄神枪,何愁大仇不能得报?我这就去武昌城,找杜飞虎那厮算账去。」
瘸三道:「我知道你的心早已飞到武昌去了。既然枪已造好,我也不多留你。这里有一袋火药和铁子,足够你报仇之用了。你要万事小心,速去速回。神器在手,终是不祥之物,一旦报得大仇,立即回来把枪销毁,以免惹出事端引火烧身。」
齐小栓兴奋地道:「您放心,我记下了。」他收拾了两件单衣,把七巧神枪贴身藏好,拜别瘸三,北上而去。
自此之后,瘸三每天傍晚铁铺打烊之后都要去望江楼茶馆,泡上一杯清茶,闲坐一会儿。因为到望江楼喝茶打尖的多是南来北往的旅客,在那里可以打听到许多消息。他在茶馆里等候了一个多月,并未听到武昌城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心中渐渐生出疑惑,难道小栓半路上出事了?抑或还未动手,便已被人捉住?又捺着性子等了十来天,终于有消息传来,说近日武昌城里发生了一桩大案,绿营军守备杜飞虎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被人射杀在卧室里,同遭毒手的还有杜飞虎妻子儿女家人等共计十七人。
瘸三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脸色发白,手中端着的茶杯「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打得粉碎。
十七人,再加上杜飞虎,一共是十八条人命,齐小栓居然一口气杀了杜飞虎全家十八口。这、这也未免太过血腥了吧?
他又向别人打听凶手下落,对方说凶手尚无着落,提刑按察使司正在下文通缉凶犯。瘸三这才略略放心。但想到齐小栓拿着他制造的七巧神枪一口气射杀了十八个人,除了杜飞虎,其他的全是无辜枉死,心头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心想待小栓回来,赶紧将七巧神枪毁了,以免再沾血腥。而且小栓杀性太浓,得好好管教一番,要不然走上歧路,就太对不住恩公一片托孤之情了。
又等了一个多月,并不见齐小栓回来。以为他被官兵抓住了,再去望江楼一打听,没有呀,省城官差侦骑四出,还在到处找他呢。那他到底去了哪里呢?瘸三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过不多久,又有消息传来,说两湖一带的江湖上最近出现了一名独脚大盗,此人手持一柄短枪,枪法精准,打家劫舍,黑白通吃,杀人就如割草一样。而且他的枪膛里并不装铁子,而是使用放入草乌砒霜水中浸泡过的铅弹。发射后,铅化如汞,人马中之即毙。有时就算未射中要害,数日之后,中弹处必腐烂发臭,全身乌黑,毒发身亡。手段之残忍,气焰之嚣张,一时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