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少君不免有些失望,说:“难道你们怀疑我晚上的所见所闻,都是幻觉?”
文丽没有跟她多作解释,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再过来看看。”
两名警察离开后,梅少君心里暗暗跟林思凡赌气,一直没有说话。
林思凡知道她不开心,决定再留下来陪她一晚。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思凡见她还有些闷闷不乐,就安慰她说:“你就别担心了,警察都说没事了,你又何必再庸人自扰呢?”
梅少君深信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可一时之间,又跟他说不清楚,委屈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林思凡心疼地俯下身来,轻轻吻着她的眉,她的眼,还有脸颊上那晶莹的泪珠,然后,火热的双唇盖住了她的嘴。
她稍微挣扎一下,但身体在他巧妙而挑逗地抚摸下,很快就燥热难耐把持不住,不由得紧紧抱住他,回吻着他。
小别胜新婚。这一夜,两人在床上闹了大半夜才渐渐睡去。
半夜时分,梅少君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竟然又看见那个修长的人影淡淡地印在窗前。她的心一下子缩紧了,忙轻轻摇醒林思凡,并用手指指窗外。
林思凡也看见了那人影,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睁大了。
不过,他到底是一个男人,胆子要比梅少君大得多。
“谁?”他翻身起床,快速地推开窗户。但还是迟了一步,“梆梆”几声响过之后,那人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少君忙起床开了灯,问他看见什么没有。
他说:“那影子飘走得太快,我看不清,只看见一片红色的裙裾。”
“红色的裙子?”梅少君迷惑了。
“啊,我知道了。”林思凡忽然惊悸地叫起来,“一定是彩云奶奶,一定是她,只有她才喜欢穿红色的旗袍,只有她才有那么高挑的身材。”
“彩云奶奶?”梅少君睁大眼睛道,“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吗?”
“是的……可是刚才明明是她呀!”林思凡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了。
“她、她是怎么死的?”梅少君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发问。林思凡已从刚才的惊悸中平静下来,“我也不太清楚,听父亲讲,彩云奶奶是上吊死的,死的那年才23岁。”
“啊,这么年轻?”
“是呀。当时,我爷爷是有名的风流才子,与彩云奶奶邂逅之后一见钟情,当时彩云奶奶才19岁。那时,我爷爷已娶了我奶奶。为了不让性格泼辣骄横霸气的奶奶发现此事,爷爷便在乡下修了这幢彩云阁,将她的小情人藏在这里,一藏就是三年。不想红颜多薄命,就在彩云奶奶23岁生日的前几天,她忽然上吊自杀,香消玉殒。”
啊,一个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呀!
听完,梅少君心里一颤:“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不知道。别人推测可能是因为她受不了深山幽居的寂寞与孤独,心中郁结难解,只好以死解脱。”
梅少君点点头,心中却暗暗反驳他:其实一个女人只要有爱,有希望,再漫长的寂寞再可怕的孤独再无聊的等待,她都是可以忍受的呀!
“少君,这里不能住了,明天我带你另外找地方住吧!”林思凡心有余悸地说。
“不,我要住在这里!”
不知为什么,现在梅少君忽然不再害怕那个鬼影了,她甚至还有几分可怜和同情她起来。她决定留在这里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明白。
林思凡知道她虽外表柔弱,但内心十分刚强。她很少下决心做某一件事,但一旦她决定了的事,就谁也不可能改变她。他也只好随她去了。只是在第二天临别时,特别吩咐小青要多照顾她。
林思凡走后,梅少君来到彩云奶奶的神龛前,再次凝视着她的画像,凝视她动人的双眸。那双幽幽的眼眸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她用心凝视良久,忽然明白过来,那是一种旁人无法觉察和理解的忧郁与哀怨呀。她的心莫名的震颤了一下,忽然觉得与画上的美人亲近了许多。她洗净双手,点燃三支香,虔诚地向着神龛拜了三拜。
小青看着她,先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一看到她那虔诚的表情,她就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咧开嘴,向她笑了笑。
梅少君来了这么久,小青一直以一张冷漠的面孔对她,这笑容实在来之不易。
中午吃饭时,梅少君忽然发现饭桌上多了几样她喜欢吃的菜。她抬眼一望,只见小青正坐在对面友好而慈祥地望着她。她心生感动,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晚上,她一直倚在床上等到下半夜,却再也未听到那“梆梆”的木屐声,也未见到那神秘身影,她有些失望。
直到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进了她的房间,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果然看见床前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再一看,原来是小青。
小青见她醒了,向她笑了笑,忽然把她拉起床,拉着她就跑。
梅少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跟着她跑出门,跑上了山冈。
外面,朝阳升起,大地一片通红。山冈上露珠晶莹闪光,空气清新,鸟语花香,令久居幽室的梅少君精神为之一振。
早晨的风景多好,外面的天空多宽,想到自己幽室蛰居,每日懒觉睡到日上三竿,不知白白错过多少好时光好风景,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可惜。
她待了半晌,扭头一看,只见小青不知何时已在旁边一块草坪上打起了拳术。
那拳术动作优美,舒展自然,并非城市里老太太们每日操练的太极拳,而是一种似武似舞的动作套路,看上去有点像锻炼身体的体操。
小青边打动作边微笑着示意她跟自己学,她也来了兴趣,站在她身边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学起来。
小青一边微笑着颔首对她表示赞许,一边悉心指点她的动作。
一套动作打下来,梅少君竟全身冒汗,娇喘吁吁,但全身却舒畅极了,人也精神许多。
她看着小青,看着她微笑的慈祥的脸,这才明白她的苦心:她是想拉自己早点起来锻炼身体呀!
想起刚到彩云阁时,林思凡说小青脾气虽怪,但人却很好,心地善良,这才相信是真的。
太阳渐渐升高,空气已经有些炎热起来,两人开始往回走。
梅少君走在前面,一路上哼着轻快的曲子,蹦蹦跳跳地,像个快乐的少女。小青跟在后面,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梅少君正走着,忽然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她赶紧捂住鼻子,还没回过神来,一条碗口粗的五彩斑斓的大蟒蛇突然自杂草丛中钻出,向她游走而来。
她吓得双腿一软,“啊”的一声,瘫在地上。蟒蛇吐着信子,箭一般向她窜来。
眼看她就要丧生蛇口之际,忽然一根树枝斜刺里挥过来,“叭”地一声,打在蟒蛇头部。蟒蛇痛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梅少君回头一看,救她的人正是小青。
小青忙示意她站远一点。
梅少君连滚带爬地闪到一边,看着小青提着树枝与蟒蛇对峙着,搏斗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蟒蛇挨打之后,忍不住发起威来,翘着头,向小青猛扑几次,都被她敏捷地闪避过去。梅少君越看越奇。她知道小青懂武艺,但却没想到她这么大年纪却还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小青闪动几次之后,终于抓住机会,狠狠一棍挥出,“叭”的一声,正中蟒蛇七寸。大蟒蛇顿时瘫软下去,再也抬不起头来。
小青又补了几棍,蟒蛇挣扎几下,头一偏,死了。
梅少君在一旁几乎看呆了。
从这以后,梅少君与小青的关系融洽了许多。每天早晨,梅少君都早早起床,跟小青去晨练,而且早晚还要给彩云奶奶的神龛上一炷香。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她郁闷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她的心境也开阔了许多。
只是,每当她给彩云奶奶上香时,每当她凝视画像上那双幽深忧郁的眼眸时,每当她想起彩云奶奶那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时,她心里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悲哀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故事与彩云奶奶是何其相似呀!每当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往下想,不敢想象这个故事的结局。只是,她脑海中那个想见见那个神秘鬼影,想见一见“彩云奶奶”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了。
但是奇怪的是,那个高挑的身影再也没有于半夜时分在她窗前出现过了。
而她和林思凡之间的关系,她也感觉仿佛起了一丝说不明道不白的微妙变化。以前,他跟她约定是每个星期来看她一次,但到后来却变成每两个星期来一次,甚至有一段时间一连好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当然,他每次都有一个听起来似乎很充分不容梅少君怀疑的理由。
日子就在这种希望与失望、幸福与惆怅中悄悄地溜走了。
这天是一个星期天,按常规,林思凡是应该来彩云阁陪梅少君的。所以这一天梅少君一大早就化好了妆换好了衣服坐在门口等着。但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不见林思凡那辆宝马车从那石子铺就的山村小道上开来。
她再也忍不住,晚饭也没吃便一个人上了楼,关了门倒在床上伤心哭泣起来。哭着哭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时分,她忽然被一阵“梆梆梆”的木屐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外明月当空,一个修长的人影正映在窗户纸上,裙裾飘扬,似曾相识,不是“彩云奶奶”又是谁?
这段日子以来,梅少君白天对着彩云奶奶的画像焚香跪拜,晚上对她的身影念念不忘,在心理上早已觉得和她很熟识了,所以此时陡然见到她的亡魂鬼影,却也并不觉得恐惧,反而多了一份亲切之感。
她急忙翻身下床说:“窗、窗外站的是彩云奶奶吗?”她的声音因心情紧张、激动竟有些颤抖。
窗外一个声音说:“梅姑娘,是我呀!”
“彩云奶奶,可以进来坐坐吗?”梅少君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吱嘎”一声打开了窗户。
窗外果然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秀发披肩的女子,一袭粉红色旗袍垂到脚踝,把她颀长的身段与迷人的风姿全部衬托了出来。
只可惜她是背对窗户,梅少君无法看清她那倾国倾城的相貌。
“人鬼殊途,不便打扰!”彩云奶奶顿了顿,又说,“梅姑娘,你不怕我吗?”
梅少君微微一笑说:“说老实话,刚开始时有点害怕。不过自从思凡给我讲了您的故事之后,我就不再害怕了……”
“讲我的故事?”彩云奶奶嘿嘿地笑了两声。
梅少君怔了一下:“难道他讲得不对吗?”
“那时他父亲都还只有十来岁,他又知道些什么呢?”
“那么,他说您为情轻生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呢?”梅少君鼓起勇气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可以说是真的,也可以说不是真的。”彩云奶奶忽然轻叹一声说,“人世间的事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分辨的。”
“那么当时……?”
“林思凡只说对了一半,不错,我当时确实是上吊自杀,但却是被人所逼呀!”
“是谁逼你?”
“被林思凡的奶奶。她奶奶是有名的泼妇。她查到我被她丈夫金屋藏娇藏在彩云阁之后,就整天来这里吵骂我,甚至出手打我。最后,她给了我两条路选择:要么离开彩云阁离开她丈夫,要么就死在彩云阁里,否则她绝不放过我。”
“哦,我明白了,为了爱情,您选择了后面这条路,是不是?”
“是呀!”
“那思凡他爷爷呢,难道他不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他当然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站出来保护您?您是他毕生至爱的人啊!”
彩云奶奶冷冷一笑道:“他保护我?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呀。”
“为什么?”
“他爷爷是当时有名的才子,但却是一介穷书生,多亏他老婆娘家才撑起一份偌大的家业。他若与他老婆翻脸,立即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得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他又怎会为我而放弃那种高贵安逸风光奢华的生活呢?”
梅少君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不,不,一定不是这样的。他是爱您的,为了爱,一个人还有什么不可以付出的呢?”
彩云奶奶抬起手腕,似乎是在擦拭眼角的泪花。
良久,她才长叹一声说:“梅姑娘,你把爱情看得太崇高太神圣了。你要记住,无论是过分怀疑爱情还是过分相信爱情,都是会要吃亏的呀,就像我一样。我每天站在你窗外,为的就是找机会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过分相信爱情,也不要过分相信男人,更不要去依靠别人。”
梅少君大惑不解地问道:“那我们到底应该相信谁依靠谁呢?”
“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呀!”
“相信自己?依靠自己?”
梅少君脑海中灵光一闪,低下头来,凝神思索着这句话,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些什么,领悟了一些什么。
她再抬头时,窗外已无彩云奶奶的人影了。她知道彩云奶奶并非常人,来无影去无踪不足为奇。当下,她忙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虔诚而感激地拜了三拜。
躺回到床上,她却再也睡不着了。彩云奶奶的那句话和那声凄然的叹息,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着,萦绕着……是的,作为一个女人,不能依靠别人,更不能做任何人的附属品。只有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她才会活得开心和幸福。她忽然完全明白了彩云奶奶那句话中包含着的所有意思。同时,她也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她把一封长信交给小青,叫她转交给林思凡。自己收拾了一箱简单的行李,走出了彩云阁。
小青并没有挽留她,看着她那快乐、自信而又激动的模样,她欣慰地笑了。她把梅少君送出门,并握住她的手,慈祥而真诚地祝福她说:“梅姑娘,祝你一路走好!”
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破天荒开口跟自己讲的第一句话,梅少君忽然怔住了:多么熟悉的声音呀,在哪里听过呢?是了,她忽然想起来了,昨晚那位彩云奶奶讲话不正是这种声音吗?她迷惑了。再一抬头,看见那对高跷依旧立在门边。她忽然明白过来,那半夜响起的梆梆声并不是木屐声,而是有人踩着高跷走路的声音。以小青的身高,再配上这一对高跷,不正是一副高挑的身材吗?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接听,打电话给她的,居然是上次来过这里的那个女警文丽。
文丽在电话里说:“梅小姐,上次你报警的那件事,我想我们可能忽视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那一对藏在门后的高跷。针对你反映的情况,我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我想再去你那里调查一下,不知道……”
“不了,文警官,谢谢你,已经不需要了。”梅少君挂了电话,一抬头,看见了小青脸上欣慰的笑容。
她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过来,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她不禁泪湿眼眶,紧紧握住了小青的手。
“孩子,走吧,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梅少君含泪点头,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走去。
前面,彩云满天,霞光万丈。


诡绝狼杀
案件名称:日军中将狼口丧生案
案件编号:无
立案时间:民国33年8月
结案时间:2005年5月
立卷单位:无
1
那年9月的一天,市公安局组织全体警员去博物馆参观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图片实物展。
在市博物馆展厅里,一件悬挂在玻璃展窗内的披风,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件藏青色披风,上面绣着一只硕大的狼头,仰首向天,张嘴欲啸,极是传神。披风卷起一角,现出内里用真丝绣线描出的一行小字。仔细一看,是一行日文。
我请教旁边懂日文的同事,才知那日文若翻译成中文,意思就是:古田惠美子绣。
披风颜色已旧,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上面绣着的那只金色狼头,却历久弥新,鲜艳得能看清根根毛发。被展厅里的电灯一照,便目放冷光,栩栩如生,仿佛活过来一般。
我不禁心头震撼,暗自赞赏作者绣功了得。
再看旁边纸片上的实物说明:真丝绣狼首披风,出自青阳绣女邝素芬之手,为日军中将木村圭佑所有。1944年8月,木村命丧青阳山,坊间传言,木村是被这件披风所杀。新中国成立后,狼首披风被民间收藏者捐献给博物馆。
我不禁心下疑惑:
其一,披风上那一行小字说得明白,这件披风,乃是古田惠美子所绣。看这名字,便知是个日本女子,为何这说明上却又写着“出自青阳绣女邝素芬之手”?
其二,木村圭佑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抗战时期,日军三进青阳城,当时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就是木村圭佑。此人是个陆军中将,为人阴险狡诈,嗜杀成性,怎么会被一件披风所杀?再说,披风又怎能杀人?
参观完展览,正好在走廊里碰见博物馆馆长老蔡。
老蔡跟我算是熟人,一支烟递过去,就跟他说了心中几点疑惑。
老蔡一笑,点了烟,就坐在走廊边石凳上,将这件狼首披风的来历,跟我说了。
2
民国年间,青阳城通济桥头有一家素芬绣庄,庄主姓邝,叫邝素芬。
邝素芬九岁时,便师从长沙湘绣名家陈白霞学习绣工,十八岁艺成出师,回到家乡开了这家绣庄。
她精通湘绣各种绣艺技法,绣出的花卉、人物、走兽飞禽无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大受顾客青睐。
邝素芬最擅长的,还是双面绣。
所谓双面绣,就是在同一块底料上,在同一绣制过程中,绣出正反两面图像,轮廓完全一样,针法色彩完全相同,图案同样精美,都可以供人仔细欣赏的绣品。后来她经过钻研创新,又发明了双面异色、异形、异针的“三异绣”,技艺难度就更高了,除了有双面绣的一般要求外,还要照顾到双面针脚、丝缕,做到两面色彩互不影响,异色分明,天衣无缝。
她曾制作过一件名为《飞龙腾云》的双面异色立体绣,用含金和银的金线、银线与真丝花线,一面绣成腾飞的金龙,另一面则为银龙。蒸腾的云霞,闪闪的群星,火红的宝珠,都突兀在绣面上。既是绣品,又似雕塑,令人赞叹不已。清末民初时期,青阳曾兴起过一阵出洋谋生的风气,所以城中侨属众我。后来这件绣品被一位回乡探亲的老华侨带去美国参加纽约世界博览会,震撼了外国友人,获得极高评价,成为一时佳话。
抗日战争爆发后,民国30年3月和9月,青阳城先后两次沦陷,日军烧杀掳掠,袭卷而去,青阳几成空城,从此市井冷落,民生凋敝。
民国33年,日本陆军中将木村圭佑率千余日军,再次入侵青阳城,并在县政府大楼驻扎下来,分股至各地劫掠。
青阳城乡,弃尸遍地,一片惨状。
老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日军每至一户,非搜出金银宝物不走,稍有不从,立即放火烧屋,大肆屠杀。
邝素芬亦如惊弓之鸟,为免遭日军毒手,整天以泥抹脸,扮作污秽丑妇,不敢出门。素芬绣庄,也是大门紧闭,不敢再开门营业。
这一天,邝素芬正在家里画绣稿,绣庄大门忽然被人当当叩响。
她心里一惊,手中画笔就掉下来,以为是鬼子兵找上门来了,细细一听,那叩门声音甚轻,且有节奏,很有礼貌的样子,并不似平日鬼子兵如狼似虎的砸门声,心下稍安,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外一瞧,只见大门口站着一位年轻女子,身形婀娜,俊美姣俏,却并不认识。
姑娘瞧见她,就很有礼貌地说:“大婶你好,我找素芬绣庄庄主邝素芬师傅。”
素芬上下打量她一眼,心里就一紧:这是哪家姑娘,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这种扮相,就敢到处乱跑。
她忙将大门打开半边,将她拉进屋,复又将大门闩上,说:“姑娘,我就是邝素芬,你找我有事吗?”
年轻女子怔了一下,往她脸上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她在自己年轻的脸庞上抹了泥灰,所以看起来像个老妇,就有些不好意思,忙向她行了一礼,说:“邝师傅,我姓田,叫田惠美,家住丰华里,是特意来找你拜师,向你学习绣艺的。”
素芬就笑了,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逃命都还嫌来不及哩,还学什么绣艺哟。”
田惠美说:“我未婚夫刚从南洋回来,我想学好绣艺,亲手绣一件衣服送给他。”
她掏出十个大洋放在桌上,“这是学费,请千万不要推辞。”
素芬见她是诚心学艺,就点了头,说:“也好,反正闲着无事,就破例收你这个徒弟罢。只是现在到处都是鬼子兵横行,你每日里过来绣庄,只走小巷,千万别走大街,要不然你这样漂亮的女仔,撞见鬼子兵可就糟了。”
田惠美点头称是。
就这样,这位叫田惠美的姑娘,就成了邝素芬的徒弟。
她每天上午来绣庄学习刺绣,中午在绣庄吃饭,下午离开。
邝素芬由刺绣的一些简单针法,如平绣、垫绣、扎针、戗针等入手,开始教她,接着又教她怎样选绣稿。绣稿的来源大体有两种,一种是自己创作的适合各类绣品的画稿,另一种是选用名家画作。
刺绣作品分为日用品和艺术欣赏品两种,一般来说,折枝小品适用于日用品刺绣,大幅画图适用于挂幅等艺术欣赏品或大件日用品。选好刺绣蓝本后,便要在底料上勾出画面轮廓,叫作勾稿。后面还有上绷、染线、配线、刺绣等纷繁复杂的程序,每一道程序都马虎不得。
师父教得认真,田惠美学得也快。
只两个多月时间,就已掌握刺绣的基本技法,能单独绣出些简单图案了。
邝素芬禁不住夸她心灵手巧,照这样下去,再不用多久,她就可以亲手为她的心上人绣出一件漂亮衣衫了。
3
又过了半月时间,这天下午,素芬正在绣庄教田惠美绣走兽,忽然听见远远的大街上传来几声枪响。素芬心里想,鬼子兵又出来杀人了。
没过多久,绣庄大门忽然被人拍响,一个男人的声音贴着大门喊:“阿芬,阿芬。”
素芬忙丢了手里的针线,起身开门,一个男人脚步踉跄地踏进屋来。
素芬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得心头一沉,就问:“阿文,你怎么啦?”
这个阿文,全名叫伍启文,是素芬的丈夫,本在美国旧金山做工,年初回乡探亲,不想正遇上家乡闹鬼子兵,一时回不了美国。
眼见鬼子兵横行作恶,若不奋起反抗,只有死路一条,他便自己掏钱购买长短枪枝,在乡里召集数百壮丁,组成青阳抗日自卫队,抗击日军,保卫乡里。
阿文进屋后,瞧见屋里还有别人,便不说话,喘着粗气,走进里面房间。
素芬低头看时,只见丈夫走过的地方,竟滴下一行血迹,心里一惊,跟着走进里屋,却见阿文已手捂腰部,软倒在长椅上。
撩起他上衣下摆一看,却见他腰里中了一枪,鲜血直流。
素芬吓了一跳,就叫:“阿文,你、你受伤了?”
阿文点头说:“刚才我们在南门桥头伏击鬼子兵的中将木村圭佑,可惜没有成功,还死了好些兄弟,我也中了一枪,幸好还死不了。”
素芬忙拿出家里的小药箱,给他止血包扎。
阿文休息了一会而,缓过气来,说:“鬼子兵很快就会找来,我不能待在城里了。”
素芬说:“那我叫亚叔用船载你出城,到三社那边去躲一躲。”
她就到隔壁叫了亚叔,将阿文受伤的事悄悄跟他说了,请他撑船走通济河将阿文载出城,再想办法将他送到三社乡下自己的娘家避一避。
亚叔跟阿文是堂叔侄关系,很是热心,忙将阿文从后门接出,走下通济河码头,上了船,避过日军哨卡,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