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不知虚实,才放过你和韦家小姐,今天你却没那么幸运了。”
“你就尽管说大话吧,我们有五个人,你们只有两个。”
“一个一个杀掉,就是二比零了。”欧子龙随意捏了捏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彼得和尚悄悄问道:“这就是那个把笔打入你体内的欧子龙?”罗中夏点了点头。彼得和尚叹道:“不想诸葛家出世日久,竟然堕落如斯。”
“还轮不着你来评论!”
话音刚落,欧子龙一拳已经冲着罗中夏打过来,动如雷霆,虎虎生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柱子,他一步踏到欧子龙和罗中夏之间,双手去夹欧子龙的手臂两侧。不料欧子龙中途一变,凌云笔毫无征兆地自灵台暴起,一道罡风吹入二柱子眼中。二柱子没有提防,双眼一下子被迷到,招式突滞。欧子龙的拳头毫不放松,仍旧朝着罗中夏捣去。
罗中夏呆在原地,反应不及。彼得和尚见状不妙,第一时间横档在他面前,十指一弯,面前聚起一道气盾。欧子龙的拳头撞到盾上,铿锵有声,两个人各自退了几步,身后的草丛沙沙作响。
欧子龙晃了晃手腕,颇有些意外,“你这人没有笔灵,却也有几分能耐。”罗中夏一愣,忙问曾桂芬:“彼得和尚自己没有笔灵吗?”
曾桂芬道:“笔灵可不是人尽可得,能做宿主的都是有福缘的人,如颜政和你这样的。我们自知德薄,却从未奢望过——不过放心,我们总归是笔冢后人,不会任人欺负。”
她故意宽慰罗中夏,暗地里却颇有些担心。罗中夏、秦宜这样半路出家的,实力终究是不纯;但看欧子龙刚才的动作洗练,笔灵收发自如,显然练的是正宗法门,实在不可小觑。当年韦情刚能击杀功力高出其数筹的韦家几位长老,也是依仗裴剑笔的威力所致。笔冢吏持笔与否,实力能有几段的差异。
这边欧子龙已经再度发难,瞄着罗中夏连续发出十几拳,拳拳都刚健威猛。彼得和尚牢牢护在他身前,取了十成守势,周身半米内被一层气罩牢牢包裹,生生顶着欧子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时不落下风,却也没有反击的余裕。
罗中夏心中起急,想发动笔灵却无从使力。曾桂芬明白他什么疑问,在一旁道:“彼得专擅守势,却从来不攻。”罗中夏急道:“不攻如何制胜?”“攻自有人。”
话音刚落,二柱子已经冲了上去。欧子龙知道这个憨小子拳沉力大,不想与他硬拼,就往后稍退了两步。彼得和尚窥见这一间隙,朝前疾走两步,周身气盾恰好罩住二柱子。欧子龙再想反击,二柱子已经被纳入气盾保护之内。等到他一迟疑,二柱子抢身而出,暴发一拳,彼得和尚紧跟其后,再度把他罩入圈内。
两个人配合起来默契无比,步步紧逼。欧子龙只得连连后退,眼见背后已经快靠到了一堵青墙,退无可退,这人一身悍勇之气反被激得大起。他低吼一声,原本在身后若隐若现的凌云笔现出了本尊。
一支巨大刚直的大笔凛然浮现于众人头顶,烟云缭绕,间有风啸。
欧子龙虽然狂傲,却不粗疏,他知道这三个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于是一唤出灵笔即使出全力。
只见古碑上空方寸之间骤然风云突变,层层翳云翻涌而至,将刚刚升起的太阳完全遮蔽,一片愁云惨淡,四下如坠阴墟。彼得和尚一见,不由赞道:“汉赋以相如为最高,今日一见,凌云笔果然有凌云之象。”欧子龙咧开嘴笑了笑,眼神中的凶光越来越浓。
罗中夏看看颜政,后者伸开十指,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他的十根指头中只有左手中指略显出微微红光,显然还未恢复。
空中突然狂风大作,裹胁着片片阴云缠绕上欧子龙的右臂,两道猋风遮云蔽日,变幻无方,风云间仿佛幻成“红杳渺以眩愍兮,猋风涌而云浮”数列飘飘大字,颇有《大人赋》中的境界。昔日司马相如作《大人赋》,武帝见之而赞曰:“有凌云气游天地之间意。”凌云笔名即出自此意。所以欧子龙一经使出,威力却非寻常辞赋所能比拟。
“再来试试这一拳吧!”
欧子龙又飞起一拳,这回是真正的挟风恃雷。彼得和尚不敢托大,全力迎上。不料欧子龙的这一拳的拳劲如汉赋骈词,绵绵不断。数十秒钟以后,气盾终于抵受不住,砰的一声碎成几丝乱气,彼得和尚袍袖一挥推开二柱子,自己双肩剧震,连连倒退了数十步方才站定,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开!”
一声尖啸突然硬生生切入阵中,阻断了欧子龙的连绵攻势。然而汉赋以气势贯穿始终,于韵律却不十分讲究。曾桂芬这一啸只稍稍扰动了一下云流,风云少散,随即便恢复了原状。
但这轻轻一击,已经让欧子龙吃惊不小。他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他连忙收手,警惕地循啸声望去。
曾桂芬双眉微皱,双手慢慢从袖子里伸出来。一串清音自双唇之间激越而出,俨然是大鼓名篇《玲珑塔》。曾桂芬虽无笔灵在身,年轻时却从西河大鼓中领悟到了以气御声、以韵御气的法门,能借字吐力,字越急,力越猛。《玲珑塔》绕口令本来就是声声干脆,字字频急,再加上她一身修为,那可真是应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垫词一过,曾桂芬的声音登时如滚油爆豆,泼面而来。一个个脆音噼啪飞出,纷纷击在欧子龙的云障之上,形成无数小小气流旋涡。韦家的长老级人物,毕竟能力不凡,她以无笔之身,竟能和凌云笔分庭抗礼。
欧子龙的云气本来一气呵成,现在却被打成旋涡,声势大减。彼得和尚和二柱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伺机上前再作缠斗。
这三人各司其职,眼看要取得优势。不料玲珑宝塔数到第三层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曾桂芬面色骤然大变,不由得手按左胸弯下腰去。
“不好!她心脏病又犯了!”罗中夏大惊,曾桂芬是这群人的主心骨,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犯了病。
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诸葛淳正站在不远处,神态轻松,仿佛对刚才的剧战视而不见。
第二十一章云龙风虎尽交回
颜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曾桂芬的肩膀。曾桂芬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管她,眉头忽地又是一阵紧皱,显然心口又犯了疼,看来这病症颇为严重。
罗中夏看到诸葛淳鬼鬼祟祟地站在一旁,心中生疑,正要上前。颜政高声喊道:“你快去帮二柱子他们,这里有我,如今只有你能制得住那个小子!”他高举着左手中指,用力在空中振了振,意思是一等红光补完就去帮忙。
罗中夏也顾不得他手势难看,转头把注意力放在欧子龙身上。眼下曾桂芬病发、彼得和尚受伤、二柱子身上无笔、颜政尚未恢复,而对方还有一人尚未出手。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怯懦如他,在险恶局势面前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把退笔什么的念想抛诸脑后。
罗中夏舔了舔嘴唇,用力攥住拳头,心脏却狂跳不已。欧子龙虽然强悍,毕竟曾经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心理上该占些优势。但看他如此凶悍,自信不觉减了几分。
此时二柱子仍旧在与欧子龙缠斗,但是面对着罡风劲吹的凌云笔,他左支右绌,只靠着一腔血气和精纯功夫才勉强撑到现在。罗中夏一沉气,大喊道:“二柱子,我来帮你。”
“罗先生,不可。”靠在古碑上的彼得和尚忽然截口说道,嘴边鲜血还不及擦拭。
“什么?”
“你忘了吗?笔灵归根到底是情绪所化。青莲笔以飘逸见长,在这愁苦冤重之地备受压制,是施展不开的,过去只是送死。”
罗中夏不信,试着呼唤青莲,果然胸中一阵鼓荡,笔灵却难以舒展,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罗中夏惊道:“可是欧子龙为什么能用?”彼得和尚道:“笔灵亦有个性,凌云笔性慷慨,自然不受此地的影响。倘若是杜甫秋风笔、易安漱玉笔之类在此,威力恐怕还要加成。但青莲就……咳…咳…”
“可,可我不出手,我们岂非更加危险?”
彼得和尚摘下眼镜揣入怀中,拍拍罗中夏肩膀,勉强笑道:“笔冢祖训,不可为取笔而杀生,亦不可见死而不救——我们不过是遵循先人遗训罢了。何况罗先生您青莲在身,我们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你平安。Don’tworry。”
罗中夏一瞬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这些人与自己相识不过几个小时,如今却在为了自己而拼命,一时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那边二柱子忽然一声大叫,右腿被云朵牵扯失去了平衡,被欧子龙一拳打飞,身子飞出十几米远才重重落在地上。欧子龙收了招式,横瞥了一眼曾桂芬,略活动活动手腕关节,冷笑道:“你们没别的杂耍了吗”
彼得和尚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走上前去,从容说道:“阿弥托佛,欧施主就不怕违了祖训吗?”
“规矩是人定的,老天是无眼的。”欧子龙的凶戾本色暴露无疑,他一指上空,几团云气翻卷如浪,阳光丝毫透不进来,简直不可一世。
“如此说来,我们是没有共识了?”彼得和尚看了一眼二柱子,他虽然受了伤,好在皮糙肉厚,打了个滚自己爬了起来,站到彼得和尚旁边。
“你们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都要死。”
欧子龙双臂一震,风云翕张,空中赫然幻出“长门”二字,幡然又是一番格局。
《长门赋》与司马相如其他作品不同,拟以冷宫嫔妃之口,其辞幽怨深婉,为历代宫怨体之祖,在悯忠寺这等深沉之地再合适不过。“浮云四塞”、“天日窈冥”、“雷声震响”、“风卷帷幄”……原本狂荡的风云收敛,凝成片片大字纷沓而出,一时间整个空间都被这些字云充塞,就连张翥古碑也隐隐相鸣。没有了曾桂芬做扰乱,彼得和尚和二柱子几乎不可能与之抗衡。
“罗先生。”彼得和尚侧过头去,悄声说道。
“唔?”
“你看准时机,逃出去吧。”
说完这句话,彼得和尚与二柱子甩开惊愕的罗中夏,一后一前,再度迎着猎猎猋风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颜政在一旁小心地把曾桂芬搁在地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却没找到药。他忽觉脑边生风,猛然抬头,发现那个长着娃娃脸的诸葛淳已经站到了跟前。
颜政没有丝毫迟疑,挥拳就打。诸葛淳双掌墨迹犹在,指头轻轻一弹,几滴墨点飞出。颜政觉得这小小墨滴有断石穿金裂板砖的力道,立刻双手护住面门,小腿紧绷。饶是如此,还是被砸了一个倒仰。
“何必。”诸葛淳道,语带怜悯,“还是说自知不御,所以只求速死?”
颜政重新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外衣前襟,上面有两个墨点,内里却丝毫没有渗入,可见刚才那一击举轻若重,实在是妙至毫巅。
“你真能打。”颜政竖起大拇指赞道。
诸葛淳颇有些意外,“你不害怕吗?”
“害怕是自然有的,不过因为害怕就不打架,也没这个道理。”颜政还是那副惫懒洒脱的模样,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硬币搁到手背,说道:“你猜吧。”
“哦?”
“武斗不够风雅,还是猜正反的好。猜中了你打我一拳,猜错了我打你一拳,先撑不住的为输。”
诸葛淳先是一愣,随即呵呵笑了起来,“这却有意思,我若是不答应呢?”颜政耸了耸肩,“那至少我在猜硬币上对你的胜率是百分之百。”
诸葛淳看了一眼旁边,彼得和尚、二柱子与欧子龙打得正欢,虽然后者占了上风,一时却也难以彻底把那两个人轰下。他捏着下巴沉吟片刻,欣然开口道:“也好,这个赌斗风雅些。”
颜政大拇指轻轻一弹,硬币铮的一声飞起旋转,他右手手心朝下,左手猛地一拍,把硬币压在了右手手背。
“猜吧。”
“正面吧。”诸葛淳漫不经心地说,似乎对胜负的结果不甚理会,像一只很有耐心去逗弄老鼠的猫。
颜政挪开左手,硬币反面朝上。诸葛淳歪歪头,双手抱臂,摆出一副人为刀俎的样子,“愿赌服输,你打吧。”颜政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挽起袖子,毫不客气地挥起一记左勾拳。颜政当年在道儿上混的时候,曾经在业内得过“左手颜”的绰号,他虽然退出江湖很久,这招威力仍旧不减。
若是一般的流氓混混被正面打中,少说下巴也得半碎。可颜政的拳头一接触诸葛淳的脸颊,却好像砸中了一块硕大无比的果冻,软绵绵滑腻腻,让他力无处泄。
颜政收拳回来,诸葛淳的脸上光洁如新,丝毫不见痕迹。
“靠,你那是男人的脸啊还是女人胸部?”颜政嚷道,同时心里一阵恶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这两者给他的触感真的是完全一样。
“怎么样?手感不错吧?”诸葛淳竟有些得意,还伸手去摸了摸。
颜政寒毛倒竖,忍不住嘲讽道:“一个大男人,能有这种肌肤,实在难得。”
“哎呀,你就识货。你不知道弄出这效果要花多少心思呵。”诸葛淳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催促道,“快扔硬币吧。”
硬币再度飞起。
“正面。”
右手移开,手背的硬币赫然反面朝上。诸葛淳由衷地感叹道:“你运气真好。”颜政没接他的话,直接挥拳就砸。
如此反复了五次,诸葛淳每一次都猜输,结结实实挨了颜政五拳,但颜政的拳头一点效果都没有,诸葛淳那张脸看似吹弹可破,却绵软无比。到了最后,反倒是颜政有些喘息。
“不继续猜了吗?”
“最后一次。”颜政又一次抛起硬币,这一次他抛得很高。
当诸葛淳的视线随着硬币逐渐抬升,颜政飞快地矮下身子去,竖起左手中指捅向仍旧倒在地上的曾桂芬。硬币铿然落地,颜政觉得眼前忽地一阵风吹过,自己的指头突然一疼,被诸葛淳牢牢捏住。
诸葛淳捏着他的中指仔细端详,这根指头上红光莹莹闪动,已经布满了半根指头。诸葛淳又看了看颜政的脸,笑道:“虽然我不知这红光是怎么回事,可你处心积虑拖延时间,肯定是隐藏着什么秘密,说说看?”
“好,我说!但你得先把我放开。”颜政紧皱着眉头,这种指头被扳的感觉其实很疼。
“好。”诸葛淳大度地把他的手松开。两个人的实力有霄壤之别,他倒不担心颜政耍什么诈。
颜政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指,开口道:“此事要从尼德安人说起……”没等诸葛淳反应过来尼德安人是哪路神仙,颜政身子一斜,又故技重演,中指直扑曾桂芬。
“啧,你是属耗子的吧?撂爪就忘?”
诸葛淳一边说着,双掌轻轻一旋,颜政不由自主地被掌风带偏了方向。不料颜政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早算准了诸葛淳能截住自己,于是顺水推舟,顺着掌风向诸葛淳靠去,左手暗暗准备的一记左勾拳应风而动。
诸葛淳冷哼一声,脸只是微微一偏。他的拳没了准头,不由自主地伸开五指,只听噗哧一声,颜政的中指扫中了诸葛淳的左脸。诸葛淳反手一弹,一团墨汁泼在了颜政身上,把他重重砸在了地上。
“不好!”
颜政懊丧不已。他本来准备的是“将计就计再就计”,用中指红光去救曾桂芬,结果反被诸葛淳识破,就连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红光如今反给敌人去救治。饶他是个乐天派,此时也万念俱灰,觉得再无翻身的希望了。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红光顺着颜政的中指渗入诸葛淳左脸,慢慢地,诸葛淳的娇嫩肌肤竟顺着红光流动开始龟裂,像是劣质装修的墙壁瓷砖,片片剥落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诸葛淳再冷静,此时也变得惊惶,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荡然无存。他双手不住摸脸,试图把这些皮肤按回去,但只是让剥落速度加快。颜政在一旁看了,有些糊涂,自己的指上红光,究竟是治病的,还是毁容的啊?
突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他的脑海,那些接触过画眉笔光芒的人一个个闪现出来,最终构成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测。
看来,画眉笔的功效不是治疗,而是时光倒流。
所以罗中夏和自己不是被治愈,而是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而五色笔使碰到画眉笔后血流满面,只是因为他之前就已经被揍得头破血流——至于那个刚做完手术的不幸的病人,显然是被画眉笔把他的伤口恢复到了手术时的状态。
唯一不知道的,就只是如何控制时光倒转的长短。
如果这个逻辑成立的话,那这个貌似娃娃脸的家伙,每天早上一定涂了奇怪的粉在脸上,所以如今才被时光倒转回了今天早上起床时的状态。
诸葛淳仍旧在拼命搓脸,口中嗬嗬,看来面部受损对他的打击实在不小,甚至连身旁的敌人都顾不得了。终于最后一片皮肤也落了下来,诸葛淳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叫,死死捂住脸,一跳老高,转身竟匆匆跑掉,很快便不见踪影。这一下可大出颜政的意料。他本想追过去,但全身被墨汁砸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于是心里安慰自己道:“算了,也算是个平手。”
他强忍着疼痛,勉强抬起头,朝那边的战局望去。
那边的罗中夏呆呆站在原地,心情百感交集。以往他千方百计要攘弃笔灵,却总有不得已之事迫他运用;如今他真心实意想用了,笔灵却已经无从伸展。
难道说就按彼得和尚的嘱咐,自己逃了?
不逃?不逃自己又拿什么来打呢?
罗中夏又抬起头来,看到彼得和尚与二柱子已经渐显不支之象。彼得和尚还在勉力支撑,但他身前的气盾越来越稀薄,几不可见;失去了有效保护的二柱子更是只有挨打的份儿。欧子龙却是愈战愈勇,气流乱蹿,纵横天地之间,实在是把汉赋之高亢博大发挥到了极致。
“二柱子,快带他们走!”一直面色从容的彼得和尚突然怒喝道,哗啦一声扯碎脖子上的黄木佛珠。木珠四散,飘在空中滴溜溜飞速转动,构成一道屏护,在狂风中成为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雕虫小技!”
欧子龙又发一掌,一枚木珠应声而爆,但屏护仍旧在。彼得和尚生平只精研防守之术,这串木珠是他心血凝成,就算是凌云笔也无法立刻突破。
二柱子听到彼得和尚呼喊,立刻跳到罗中夏面前,大呼道:“彼得先生让我们走。”
“走?那彼得呢?”罗中夏质问他。
“彼得先生让我们走。”二柱子双眼发红,他也知彼得和尚必遭不幸,但仍旧执拗地重复着。
“笨蛋!”
罗中夏骂了二柱子一句,甩开他的手,凭着一股血气朝前跑去。他心想前两次都是濒临绝境才发挥出实力,现在如果把自己置于险地,说不定也可以迫出青莲笔来。
坐视别人为自己而死,他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欧子龙被彼得和尚阻得怒了,双手一立,云气纷纷化成片片刀锋,切向木珠。只听见数十声爆裂同时响起,彼得和尚的木珠阵立时崩溃。彼得和尚长叹一声,全身爆出数团血雾,朝后倒去。
罗中夏恰好在此时跑来,一把撑住彼得和尚双肩。欧子龙见状,手起刀飞,三团凌云刀朝着已经没有任何防护的罗中夏直直飞去。
二柱子从后面猛地推了一把,罗、彼得二人堪堪倒地,避过了刀锋。而二柱子却已经躲闪不及,噗、噗两声被插中了背部,发出闷闷的一声呻吟,扑通倒在地上。
欧子龙呵呵大笑,风云稍息,他走到这一干已经丧失了战斗力的人身边,把罗中夏揪了起来。
“你这小子,前几天坏了我的大事,还让我蒙受羞辱,今天就全还给我吧。”
罗中夏咽喉被掐,说不出话来,只好瞪目怒视。欧子龙松开他丢到地上,又唤来一柄凌云刀,就地就是一刺。
“哦,不!!”
刀光一闪,最初躺倒在地的那个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号,凌云刀已然直直插入他的心脏,眼见双腿一蹬,气绝身亡。
“先等我取出这支笔来,算做今日青莲入手的庆祝。”
欧子龙提手回刀,鲜血从那个不幸的人前胸喷涌而出,他低头欣赏片刻,竟对这种血腥镜头很是迷醉。
这是罗中夏第一次见到人类在自己面前死去,他手脚冰凉,被一种巨大的恐怖锁链攫住了全身的神经。
欧子龙左右看看,发现诸葛淳已经没了踪影,轻蔑地啐了一口,径直把诸葛淳的笔筒从地上捡起来,高高举起。
此时悬在空中的双龙笔挂仿佛活了一般,开始围着那人余温尚存的尸体盘旋。有一股细小却清晰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死者胸前伤口冒出来,慢慢被吸入双龙龙嘴,再集中在笔梁之下,逐渐显现出一支倒挂毛笔的形状。这笔通体硬直,唯有笔毫异常饱满,蓬大如帚,毫尖还有半分墨迹。
“点睛笔,果然不错!”欧子龙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了竹筒。
“破!”
突然一声尖啸传来,这音又急又促,本来悬在空中的双龙笔挂承受不住压力,哗啦一声散了架子,木屑四溅。点睛笔在半空一下子没有了约束,开始四处游走。
“是谁!”
欧子龙大怒,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曾桂芬勉强支起身体,冷冷看着自己。这老太太竟强忍心痛,发出如此尖利的啸声,不怕心脏因此破裂。
“笔挂已失,你今日什么笔也休想收到了。”曾桂芬淡淡笑道,声音虚弱不堪,刚才那一声已经耗光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妈的,我先弄死你这老太婆!”
欧子龙怒极,一张长脸上尽显狰狞,作势上前。
罗中夏瘫软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死在身前,一时恐惧、愤恨、惊惶、悲哀诸般情绪一涌而至,一时不能自已,突然大吼一声,把欧子龙拦腰抱住。
欧子龙只顾要去杀曾桂芬,猝不及防,倒被他弄了个狼狈不堪。欧子龙正在气头上,不禁恼羞成怒,起手就喷出一片罡风,生生把罗中夏震开好远。
那点睛笔本来想走,怎奈此地阴郁之气太重飞不远,只得悠悠浮在半空,茫然无措。此时平地里忽起了股大风,把它吹得东倒西歪,被气流推着乱走。
只听噗的一声。
笔透入胸。
入了罗中夏的胸。
又入。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就连欧子龙也怔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情此景,他再熟悉不过,前几日就是在长椿旧货店内,这个小子也是同样巧合得了青莲笔。如今历史重演,他当真是哭笑不得。而除了彼得和尚昏迷不醒以外,曾桂芬、颜政、二柱子三个人也被这一意外惊呆,说不出话来。
整场陷入了微妙的安静,一时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似乎都在等待当事人的动静。过不多时,躺倒在地的罗中夏双手动了一动,然后悠悠从地上站起来。他原本惊惶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