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韦势然?”
“正是。”曾桂芬双手不禁攥紧,面露愤恨之色,“韦势然借口说是侥幸逃脱,老爷是何等智慧,很快就识破了他的谎言。原来韦势然此次随大队来龙山桥镇,却瞒着老爷别有私心。”
“那地方能有什么私心啊?难道他也找了个二奶?”罗中夏话一出口就觉不妥,曾桂芬倒没什么不快,沉声道:“你要知道,龙山桥镇却非寻常之地,这里历代都是当涂的治所。这里以南五公里,有一个地方,叫做太白乡。”
“啊?”罗中夏想到了什么,胸中一振。
"不错,太白乡那地方,就是谪仙当年仙逝之所,也是笔冢主人炼化青莲遗笔之处,处处有太白遗迹。韦家和诸葛家历代以来,都不遗余力地在此地寻找,希望能找到一星半点关于那支青莲笔的线索,只是始终没什么结果。于是这一百多年来,两家渐渐放弃了搜寻——但太白乡始终是个敏感地带。
“据后来分析,韦势然大概是通过大少爷发现了太白乡的什么秘密,想独获其得,于是故意挑唆大少爷和族里的关系。可惜老爷那时身负重伤,被他逃走……经此一役,大少爷和那秦姑娘不知所踪,老爷至今残废在榻,而韦势然被族长革了他的族籍,从此再也不曾出现过。”曾桂芬顿了顿,指着罗中夏补充道:“……直至今日。”
“那个秘密,大概就是和青莲遗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原来韦老头果然骗了我。”罗中夏心中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如释重负,他舔了舔嘴唇,疑惑道:“那这个秦宜,怕不是与韦情刚有什么渊源?”
“这一点,谁也不知道。”曾桂芬摇了摇头,“今年早些时候,她突然找到韦家,自称是大少爷的女儿。于是族长追问大少爷的下落,秦宜说自己父母都已去世,临死前让她来寻亲。族长见她所说的线索都对得上榫头,怜她孤苦,就把她收留下来。大家都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子,没多加提防。没想到当天夜里,这个秦宜突然亮出了一直隐藏着的麟角笔灵,夜闯韦家藏笔阁,打伤了好几名族人,偷走了两支笔灵。”
彼得和尚拿眼神示意自己的老师,曾桂芬知道他的意思,摆了摆手道:“这些虽然都是韦家不传之羞,不过罗先生既然是青莲宿主,说来也不妨了。”
她又转向罗中夏道:“如果是笔灵选择了秦宜,纯粹发自心意,我们这些笔冢吏会玉成其事,不横加阻拦;但秦宜硬生生把笔偷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族里四处派人打探,我们也是其中一支,到了最近才找到她的踪迹。然后就如罗先生您刚才所见……”
罗中夏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胸口,可惜灵笔虽巧,却不能言,不然这些谜团就可迎刃而解。
曾桂芬伸出手来,从彼得和尚手里取出药片,放入口中,道:“那么,罗先生,现在你是否能告诉我们,你的青莲遗笔从何而来呢?”
罗中夏心想如今不说也不行了,于是把自己如何去淘笔如何误入长椿旧货店如何被硬植了青莲以及之后一系列离奇遭遇,前后约略说了一遍。
曾桂芬、彼得和尚听完以后,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彼得和尚才恨恨道:“听你这么一说,当年在太白乡的秘密,应该就是这青莲遗笔。想不到韦家这么多代人的辛苦,最后居然是韦势然这个小人找到了它!”曾桂芬轻叹道:“世事玄妙,谁又能预料。”她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
“那个少女,你说是叫韦小榕?”
“不错。”罗中夏点头,心中隐隐作痛。
彼得和尚哼了一声:“这家伙倒不忘本。”曾桂芬冷冷答道:“正偏僭越,他哪里还记得什么本分?”
罗中夏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
曾桂芬道:“罗先生你有所不知。我们韦家自入世以来,是以《文心雕龙》的章名排字。《雕龙》每章两字,正房取前一字,偏房取后一字,长幼次序都乱不得。比如老爷那一代是第三十代,取的是第三十章名’定势‘二字。所以老爷名’定邦‘,与老爷平辈但系出偏房的韦势然,就取一个’势‘;再比如二柱子,是第三十二代偏房,所以取了三十二章名’熔裁‘的次字,叫韦裁庸。韦势然身为偏房,又已废籍,居然还给自己的孙女取了一个正字’熔‘,不是僭越却是什么。”
罗中夏听得脑子混乱,连忙摆了摆手,说这不是重点。
“可叹韦势然机关算尽,却还是被罗先生您无意中得了青莲笔。可见佛祖公平,从不投骰子。”彼得和尚双手合十,口称善哉。
罗中夏这时悄悄挪动了一下脚步,终于问了一个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然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曾桂芬与彼得和尚互视了一眼,均正色道:“青莲既然真的现世,兹事体大,我们韦家绝不能放手不管。罗先生,您得跟我们走一趟韦氏祖村了。”
罗中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呼出一口气,“……唔,是这样。能不能把青莲笔从我体内拿走啊?我实在不想被卷进这些事情里来。我才大二,我还有许多门课没过呢。”
韦家的二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自古得了笔灵的人都是天大的福缘,何况是太白青莲笔。谁肯去做这种弃玉捐金的傻事?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视之如洪水猛兽,避犹不及,无怪他们要瞠目惊舌了。
“我想……”老练如曾桂芬,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罗先生你是不知道青莲现世的意义有多么重大,才会有此妄念吧。”
“我不会说那么多文绉绉的词,反正这支笔很能打,我知道。不过对我没什么用就是了,徒增危险。到底有没有取笔的方法啊?”
“活体取笔,闻所未闻。”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罗中夏一阵失望,看来至少这一点上韦势然没骗他,天下就没有既取出笔来又不伤性命的便宜事。
彼得和尚又道:“但我必须指出,罗先生你就犯了一个最基本的错误。青莲遗笔再有威力,终究也只是一支笔罢了。韦氏与诸葛氏两家纷争千年,泰半是为这管笔而起,原因却非为这笔本身,实在是这笔背后隐藏着无穷的深意。”
“哦?”罗中夏稍微有了点兴趣。
“你要知道,笔冢虽然号称收尽天下笔灵,可万千笔灵不皆都及管城七侯……”彼得和尚刚说到一半,忽然被二柱子打断。
“有人来了!”二柱子低声喝道,他虽然憨直,却十分敏锐。彼得和尚与曾桂芬立刻收了声。罗中夏又惊又疑,心想难道又有新的敌人杀来,今天晚上倒真是热闹非凡。
一时间四个人都不作声,彼得和尚双手合十嘴唇微动,曾桂芬双目阖起,袖手而立,而二柱子则摆开一个进击的架势,锐利的眼神不住扫向四周。
果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缓慢而坚定,听足音节奏明显就是朝着这边来的。曾桂芬唰地睁开眼睛,做了一个手势。二柱子看到发令,身子一躬,像一只狍子般钻入草丛,悄无声息。彼得和尚见二柱子消失,随即朗声笑道:
“呵呵,罗先生,刚才咱们说到哪里了?”
“管,管啥七侯。”
“哦,对对。这乃是引自韩退之的典故,《毛颖传》中有云: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侯管城,号曰管城子。蒙恬乃是万笔之祖,所以毛笔古时又称’管城侯‘……”
彼得和尚开始滔滔不绝,只是话题变得有如闲扯一般,忽而说到蒙恬造笔,忽而扯到文房四宝,甚至还说起莎士比亚的鹅毛笔、阿基米德的木枝笔。罗中夏知道他是为了不致让敌人起疑,所以也不打断他,任这和尚满嘴跑火车。
脚步声渐近,忽然响动消失。来人似乎很迟疑,不敢轻举妄动。又过了半分钟,脚步重新响起,但只踏出不到五步,骤然多出另外一串急促脚步声。随即足声纷乱,拳脚声霍霍,隐约还夹杂着喘息。看来二柱子已经跟潜入者打了起来。
本来口若悬河的彼得和尚登时住了口,飞身朝那边冲去。罗中夏自恃青莲之威,也跟了过去。他们转过古碑旁的青砖屋角,看到两个人影兀自缠斗不休。二柱子的对手身材比较高大,不过拳脚功夫明显不及他。二柱子施展开招数以后,占尽上风——但这个对手怪招频出,一会儿混如街头流氓,一会儿空手道中带了些柔术脚法,甚至还有几式美国摔跤的架势,虽不如二柱子招式严谨,打法却不拘一格。二柱子碰到这种机灵百出的对手,一时难以卒制。两人堪堪战个了平手。
彼得和尚见状,抖了抖胸前的佛珠,要加入战团。罗中夏在一旁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大喊道:“喂,都不要打了!”彼得和尚忽觉一股热力从肩膀渗入,瞬时瓦解了自己刚刚提起来的一股劲力。
那边二柱子听到呼喊,立刻就停下手来,对方也没趁机紧逼,两个人各退了三步站定,彼此都有些敬佩对方。
“罗先生,怎么?”彼得和尚问道。
“那个……不必打了,是朋友不是敌人。”罗中夏有些尴尬地擦了擦鼻子,转过头来看着那个神秘来客:“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神秘来客学着李小龙的样子,用拇指蹭了蹭自己的大鼻头,悠然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算命的说我有做刑警的命格。”
来人是颜政。
罗中夏既喜且惊,喜的是总算见到一个故人,惊的是不知颜政怎么就能摸到这里来。
颜政早看出来了罗中夏的疑问,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晃了晃,笑道:“全程手机现场直播,你这家伙比F1赛车都牛。”罗中夏这才恍然大悟,刚才他被秦宜关在后车厢里的时候,曾经把手伸到裤袋里给颜政拨电话求救,刚刚拨通他就被秦宜揪出了汽车。接下来这手机就一直处于通话状态,把他们在法源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罗中夏赶忙掏出手机一看,不禁暗暗叫苦。这手机已经微微发烫,屏幕显示通话时间将近两个小时,看来这个月的话费要达到天文数字了。
颜政道:“本来我光听手机里呼呼打斗,却不知地点,只好在城里瞎转悠。后来你们到了这里,我一听那个彼得师傅介绍说是法源寺,这才赶了过来。”他说完晃了晃手腕,看了一眼二柱子,颇为恭敬地竖起大拇指,“这位二柱子兄弟真是拳法高手。”
二柱子憨声憨气地反问道:“你咋知道我的小名?”
颜政呵呵一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曾桂芬这时也已经赶到。彼得和尚对她说:“哦,没事了老师,是罗先生的朋友。”曾桂芬听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居然和二柱子打了个平手,不由眯起眼睛细细端详了一下,点头赞许。
罗中夏把颜政拉到一旁,小声问道:“小榕呢?她没跟你来吗?”颜政挑了挑眉毛:“咦?是你把她甩了走开,怎么这会儿又问起我来了?”罗中夏面色一红,急忙分辨道:“你刚才也都听见了吧?韦势然把我们都骗了。”
颜政正色道:“她爷爷骗没骗人,这我不知。不过我不认为小榕有丝毫作伪。你不问情由,就乱下结论,如今可是伤透了她的心了,不是男人所为。”
“可我又能如何……”
“女性是拿来尊重的,不可由着自己性子去亵渎。”颜政一涉及到这话题就很认真。
“好吧,那她现在哪里?”罗中夏明知她肯定没来,还是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这个小细节被颜政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她自己离开医院了,不过——”
颜政话未说完,旁边曾桂芬忽然截口说道:“既然是罗先生的朋友,不妨也认识一下吧。”
“您好,我叫颜政。颜是颜真卿的颜,政是政通人和的政。”颜政开朗地拨了拨头发,伸出右手。
罗中夏忽然想到,颜政其实也跟韦家有些渊源。秦宜从韦家偷出来的两支灵笔,其中一支正寄寓在颜政体内。刚才曾桂芬说如果是笔灵择主,神会入体,韦家便不会多加干涉,亦不会追讨,他想是不是把这事跟曾桂芬他们提一下——可是罗中夏转念一想,万一韦家的人反悔该怎么办?颜政能跟二柱子打个平手,自己或许能与彼得和尚一战,但绝不是曾老太太的对手。
他正在这儿左右为难,颜政已经大大咧咧说道:“刚才的故事我都听见了,真是巧得很,您丢的那两支笔,恰好有一支在我这里。”
韦家的人和罗中夏俱是一惊。颜政看看罗中夏,神情轻松地说:“藏头藏尾可不合我的风格,没什么好隐瞒的。”
“您说您有支笔,是说——”彼得和尚的眼神透过镜片,直视颜政的胸前。颜政拍拍胸膛,道:“不错,这笔已经跟我神会了,您能告诉我是什么笔吗?”
罗中夏还以为他们见自己家的笔被人横刀夺爱,多少会显露出一丝犹豫,不料彼得和尚颇为欣喜,连连作揖道:“又一支笔灵认主,却是喜事,喜事。只是不知道颜施主你的笔灵特征如何?”
颜政把自己战五色笔时的情形讲给她听。彼得和尚听了,与他的老师曾桂芬交头接耳了一下,两人还争论了一番,最后彼得和尚抬起头,笑容中带了五分欣喜、三分得意、还有两分促狭。
“颜施主,如果不介意的,请允许我问一句先,你结婚了吗?”
“呃,还没。”
“女朋友总该有一个吧?”
“具体数量的话,那要看你问的是哪一个城区的了。”颜政面不改色。彼得和尚合掌深施一礼,“颜施主你的福缘深厚,得了支极适合你的好笔。”
“花花公子的兔女郎笔?”
“不,是张敞画眉笔。”
第二十章 日惨惨兮云冥冥
第二十章日惨惨兮云冥冥
张敞,乃是汉代宣帝时的京兆尹。他为人清正精干,是一代循吏名臣。张敞的夫人幼年曾经受过伤,眉角不全,于是他每日亲执墨笔,为夫人细细画眉。后来有人把这件事以败坏风俗的罪名告至宣帝处,宣帝在朝会上质问此事,张敞从容答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从此为后世留下一段夫妻恩爱的佳话,即“张敞画眉”的典故。这故事实在可爱,以至连以古板着称的班超,都忍不住在煌煌《汉书》中对这段逸事记了一笔。
“我靠。”
古朴凝重的法源寺上空,忽然爆起一声响亮的粗口。
颜政原本也在猜测自己能得什么笔,却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等脂粉气的东西。他听了彼得和尚的解释,大为失望。虽然爱护女性这一点值得尊敬,不过自己的笔灵听起来实在柔弱,和凌云、青莲、咏絮、麟角什么的相比,气势差了太多。
“我还以为会多威风呢。”颜政十分失望,不由得伸开十指看了又看。彼得和尚嘿嘿一乐,宽慰道:
“颜施主有所不知。张敞此人虽然是个循吏,却也放达任性。史书明载:每次退朝之后,他都特意选择走长安著名的红灯区章台街,还取下遮面之具拍马,任请妓女瞻仰。这种特立独行,在汉代可也算是一个异数。”
颜政一听,转忧为喜,连连拍腿,乐道:“这个好,合我的口儿。”
“我就知道这个适合颜施主。”彼得和尚微微抬眼。
“那是自然,我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作派。”颜政忽然转了话题,“你们可听说过武术协会十诫?”他见大家不答,就自己答道:“就是不许酗酒、不得打架之类。”众人都以为他要宣扬武德云云,谁知颜政一拍胸部,得意道:“唯有我十诫全犯。”
这一句引得罗中夏、二柱子和彼得和尚笑了起来,就连曾桂芬都忍俊不禁,摇头叹道:“看来这张敞笔跟你,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原本沉滞的气氛被颜政稀释至无形,这个家伙似乎有那种让所有的事都变轻松的命格。
此时天色已近蒙蒙亮,天光掀起夜幕的一角,并逐渐将其撕开,贴上白昼的标签。对于罗中夏来说,疯狂的一夜行将结束,这让他多少松了一口气。在过去十二个小时发生的事情,简直比他一个月遭遇的都多。假如他读过李白的诗,那么就一定会对“生事如转蓬”这一句感触良多。
一只晨起的灰色麻雀落到古建筑的檐角,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啾。曾桂芬咳了一声,把那些刚刚陷入小小欢乐中的人们带回现实。
“无论如何,罗先生,我们得带你回去。至于青莲笔的真正意义,我们会在路上慢慢讲给你听。我想你听完以后,就会理解。”她竖起食指,言辞礼貌而坚决。
“喂,喂……你们不要擅自决定别人的去留好不好。”罗中夏本来稍微放松的心情忽地又紧张起来,“我是个在校大学生,还得准备专业课考试和四级呢!”
彼得和尚凑到曾桂芬跟前,小声问道:“秦宜的事刚有了眉目,韦势然又重新出现,老师您不继续查下去吗?”
曾桂芬看了眼罗中夏,语气坚决:“他们两个的事等我报告了族长再做定夺。眼下青莲遗笔已经入手,此事为大。诸葛家的老李既然已经知道,必然会有动作,我们及早回去,免得夜长梦多。”彼得和尚点头称是。
颜政拉了拉罗中夏,问道:“喂,你若是走了,那小榕怎么办?郑和呢?”罗中夏苦笑道:“你以为我想走啊。自从惹上这支青莲笔,我就成了唐僧肉,谁都想来抢一口。”颜政忽然想到什么,把手伸进口袋,一边掏一边嘟囔:“我刚才就想说呢,这里有一份小榕留给你的东西……等我找找,我记得搁到裤子兜里了……”
他还没翻到,就见二柱子突然一步迈上前来,开口说道:“又有人过来了!”彼得和尚歪了歪头:“是不是法源寺的工作人员?环卫工人起得都很早。”
“不是。”二柱子坚定地摇了摇头,“是带了笔的人,而且不止一个。”二柱子别看憨厚,对环境的感觉却极为敏锐。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俱是一惊。曾桂芬沉吟片刻,道:“可是冲着这边来的吗?”二柱子唰地趴在地上静听了一阵,爬起身来拍拍腿上的土,回答说:“三个人,听脚步声是直奔这个方向,应该半分钟内就到。”
“先避一避,彼得。”
彼得和尚听到老师呼喊,立刻招呼众人站到自己身后,双手一合。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在他们周围,与旁边的灌木丛浑然一色。
“彼得师傅这招却很不错。”颜政赞道,曾桂芬却瞪了他一眼,“这个屏障脆弱得紧,全靠彼得一口真气维持,不要乱说话。”颜政缩了缩脖子,本想对罗中夏说几句话,也咽回肚子里去了。
这边刚刚隐去,那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重重的喘息。很快三个人出现在古碑附近的碎石小路。为首的是个平头小青年,他西装革履,右手还拽着另外一个男子。那个被拽的人佝偻着腰,不时喘息不已,双腿几乎不会挪动,似已受了极重的伤。但那年轻人丝毫不理会,只是一味硬拖着朝前走去。他们俩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人,那人戴着个鸭舌帽,面相白白净净,如婴孩般的娇嫩,颇有些宦官风范。
年轻人走到张翥古碑前,仰头看了看碑文,还用手掌贴在碑面挪动几寸。他嘴边露出一丝阴鹜的微笑,随手松开那男子。那男子失去支持,立时如同一瘫软泥倒在地上,弯曲的身体活像一尾小龙虾。
“诸葛淳,果然就是这里。”他对身后的方脸男子喊道。中年男子走过来,闭目细细体会,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轻拍,喜道:“是了是了,我一路走过来,只觉得笔灵逐渐沉滞,这里果然是重灵之地。”
“在这儿就不怕收笔不成。”年轻人用脚踢了踢倒地之人。
罗中夏躲在彼得和尚屏障之后,只觉得浑身发凉。那一脸狠劲的年轻人他记得太清楚了,正是前两天直闯长椿旧货店,让他卷入这一连串诡异事件的始作俑者欧子龙。
欧子龙不知道那个在旧货店里的毛头小子正在旁边看着他,他蹲下身子麻利地把那人翻过来,解开上衣拉锁,仰头对诸葛淳道:“一会儿宗教协会的人就上班了,咱们抓点紧。”
诸葛淳不徐不急地把两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拍拍自己的脸颊,忽然笑道:“老李若是知道我们居然杀人取笔,只怕你我都完了。”
“你怕了?”
“哦,不,只是有些感慨。”诸葛淳道。
欧子龙不耐烦地直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来晃了晃:“你快点准备吧,我一会儿扎他的心脏,半秒内就会死亡,你可留神着笔灵的去向。”
诸葛淳从怀里掏出一个与秦宜类似的笔筒,打开口对准那个不幸的家伙,另外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拈起一个笔挂。这个笔挂由琉璃制成,通体琥珀颜色,笔梁两端是两个鳌龙头,看起来狰狞凶悍。
只见诸葛淳的手指慢慢流出一道光芒,这光芒逐渐爬满笔架。笔架仿佛一只被唤醒的屋头坐兽,张牙舞爪,竟似活了一般。欧子龙向空中一抛,笔挂飞到半空停住,悠悠悬在那里,双龙头居高临下,睥睨着那倒地之人的胸中之笔。
古人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良笔择挂而息。笔为君子,笔挂就是君子之范,是以收笔必以笔挂为范,方能系住笔灵,而后才好纳入笔筒。
诸葛淳又取出一块墨,摊开手掌,以手心为砚磨了几转。不一会儿掌心雾气蒸腾,竟有墨汁微微聚起。他随手一甩,墨汁划成一条弧线飞出去,恰好洒了那人周围一圈,如黑蛇盘旋。
“我已经准备好,你可以动手了。”诸葛淳道。
欧子龙反握着尖刀,逐渐逼近那人右边眼球。被害者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动弹不得,只能坐以待毙。
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
当刀子的尖刃刚刚触及瞳孔之时,有三个声音同时吼道:
“住手!!”
罗中夏、颜政和二柱子同时直身高喝,彼得和尚的屏障登时失去了作用。他们虽然或怯懦、或随性、或憨直,但面对这等凶残之事,都无法坐视不理。
这几个人突然凭空出来,欧子龙却只是眉毛一挑,面色仍旧不变。他收回刀锋,从容起身道:“几位藏得好隐蔽,佩服佩服。”
曾桂芬此时也现了身,她双手笼在袖子里,冷冷说道:“杀人取笔,诸葛家教出来的好门人,我才真是佩服佩服。”
欧子龙听了她的话,眼中一下子凶光大盛,他用狼一般的目光扫了一圈眼前这五个人,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了罗中夏脸上。
“你不就是…………”
罗中夏料想躲无可躲,索性挺直了胸膛,“不错,青莲遗笔就在我这里。”
“好的很,好的很。”欧子龙呵呵大笑,把自己的西装脱下去,露出一身黑衬衫和衬衫下的肌肉,“左右寻你不着,你却自动送上门来,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