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该去找他们?”太一说。
“那可不行,万一派去找人的人半路发烧怎么办。”
“啊,对喔。”
伤脑筋,户田一边说一边猛搔头。
荣美子开始准备早餐了,所以诚哉也去帮忙。病人多,因此必须烹煮大量的粥。他们有水也有米,但瓦斯所剩无几,没生病的人只好吃未加热的真空包食品和罐头当早餐。
餐后,诚哉在太一与户田的协助下,在饭店的玄关前搭起简易炉灶。无法烹煮食物,已渐渐成为攸关生死的问题。
“他们两个会跑到哪去呢?”太一看着远处说。“该不会,已经死在哪里了吧…”说完,他连忙摀住自己的嘴。
这时菜菜美来了。“那个,久我先生。”
“怎么了?”
“河濑先生不见了。还有,小峰先生的鞋子也消失了。”
“妳说甚么?”诚哉咬唇。
第26章
诚哉站在逃生门外,俯视地面。又多了一个新脚印。
“我不认为他的体力已恢复到可以四处走动了。”菜菜美在旁边说。
“该不会是觉得无地自容,所以索性离开了吧。”太一自后面发话。“他害大家陆续病倒,所以他会感到内疚也是应该的。”
户田嗤之以鼻。
“如果他有那种廉耻心,就不会在背上雕龙刺凤了。我看他大概只是自己病况比较好了,看到病人增加嫌碍眼,所以才出去散步,顺便察看情况吧。用不着担心他。如果真的没回来,到时再看着办。先别管他了,还是开始工作吧。不赶紧搭个炉灶的话,别说午饭,说不定连晚饭都赶不上。”
“也对,我们如果没来这里也不会遇到他。”
户田与太一回去了。
“其他病人的情况如何?”诚哉问菜菜美。
“还是一样。”
“山西先生呢?”
菜菜美突然垂眼,然后仰望诚哉。
“不太乐观。他咳得越来越厉害,再加上高烧不退…对心脏应该是很大的负担,我也担心会有并发症。”
“是吗。不好意思,能否请妳继续观察他?”
“我知道了。”
诚哉再次瞥向室外,这次是为了确认天气。湿暖的风吹来,有如脏棉花的乌云开始急速移动。
又要下雨了吗,他暗自啐舌。
炉灶搭造得很顺利。他们把应该用不到的木制家具彻底解体,拿来当木柴烧。外面虽然也散落许多倒塌房屋的碎片,但是豪雨不断,使得那些碎片饱含水分,恐怕很难拿来生火。
“能够确保火源虽然很好,但不能在室内使用就有点痛苦了。”太一看着啪嚓作响的火焰,如此说道。
“那可没办法。如果在室内做这种事,肯定立刻浓烟密布。”户田苦笑。“不过,光是能吃到热呼呼的食物就该感激不尽了。冰凉的真空包装食品真的很难吃。”
荣美子架上大锅,开始注入宝特瓶中的水,将五百毫升的宝特瓶逐一清空。
诚哉一边旁观一边暗想,不管现在有多少存粮,再这样下去,食物和水很快都会见底。到时,只能再迁往别处。他打算等大家都康复后就前往总理官邸,但是也得先盘算一下如果无法抵达时该怎么办。这一带还有其他大型饭店,如果受损情况不严重,也许可以跟这里一样,保障他们数日生活。
但是,──他又转念。
在这个世界,不管活多久,都不会出现任何奇迹。这件事只有诚哉知道。
看着拚命工作的荣美子等人,他很心痛。他开始迟疑是否该说出真相了。大家亲眼目睹惊人的超自然现象后,都陷入了混乱,不安与恐惧显然正侵蚀众人的心灵。但大家还是在绝望之中,拚命试图振作。因为大家深信只要能活下去,一定会有甚么奇迹。“也许能找回自己失去之物”的微渺希望,是众人唯一的生存支柱。
该不该告诉他们根本没那种希望呢?诚哉暗忖。隐瞒这个真相究竟是不是正确抉择呢?
雷鸣将诚哉的心思拉回现实。正在往火堆添木柴的太一,露出厌烦的表情。
“又有暴风雨要来吗。”
“糟了。”户田转身。“撇开流氓姑且不论,我很担心那两个人。如果他们日落还没回来一定会大事不妙的,我不是在开玩笑。该怎么办?”
“现在也只能继续等待了,我们不可能去找他们。就算他俩出了甚么事,我们也无能为力。”
“这话,也许是这样没错啦…但你都不担心你弟弟的安危吗?”
“当然担心。不仅是我弟,我也担心明日香和刺青男。可是现在,我们只能做自己做得到的。”
“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户田交抱双臂,眼神不安地瞥向天际。
锅中热水开始沸腾了。荣美子一放入柴鱼片,顿时弥漫起高汤的香味。
好香,太一说着露出幸福的表情。
到了下午,天空急速变暗。接着,水滴开始落下,不久后便下起滂沱大雨,风势也很强劲,辛苦搭造的炉灶差点泡在水里。诚哉在太一等人的协助下,替炉灶罩上了塑料布。
“真的不妙耶。这种情况下,冬树他们根本回不来。”太一说。
“你就别说了。正如久我先生所言,那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户田不耐烦地数落他。
诚哉四处巡视病人的情况。小峰罩着毯子蒙头大睡,午餐他几乎一口也没吃。呕吐的情况好像很严重。为了防止脱水,只能让他大量饮水。
荣美子坐在未央身旁,正在替未央擦拭头上的汗。
“怎么样?”诚哉问。
“还没退烧,呼吸也很吃力…真想帮她做点甚么。”
“妳的心情我能体会,但妳最好休息一下,妳操劳过度了。拜托,请妳不要逞强。”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这样做最能让我安心下来。”
对于她的说法,诚哉只能点头同意。身为母亲,这应是理所当然。
“这孩子,不知把哨子弄到哪去了。”荣美子咕哝。
“哨子?”
“本来应该是挂在她脖子上的,可是现在不见了,该不会弄丢了吧。”
“如果弄丢了,我再帮她找个替代品。”诚哉说。
病情最严重的是山西。他的脸痛苦扭曲,干涸的双唇之间,发出低微呻吟,其间还不时咳嗽。每咳一次,身体就会像痉挛般抖动。
菜菜美坐在略远之处,她戴着口罩大概是为了预防感染。
“退烧了吗?”
她脸色黯淡地摇头。
“完全没退烧。虽然也可以给他服用强迫退烧的药,但是效果无法保证。”
“还是需要克流感吗?”
“而且,如果今晚之内未服用,恐怕无法指望它会顺利生效。这种药如果不在发病后的四十八小时内服用,就没多大用处。小峰先生体力较佳所以应该不要紧,但我担心山西先生和未央。尤其是山西先生,纵使救回一命,或许也会留下某些后遗症。”
诚哉不发一语微微摇头,就这么离开。
“久我先生。”菜菜美喊住他。诚哉驻足转身,她眼神认真地继续说:“我已经受够那个了。”
“妳指的那个是?”
“沙克辛。”她说。“要用那个,我绝对不干。”
诚哉明白了,她指的是安乐死。他朝她一笑。
“我知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想再做那种事了。”
“那就好。”菜菜美低下头。
诚哉再次迈步,同时感到某种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弥漫。用不着她说,他也不愿再去想甚么安乐死。但是假使山西先生卧床不起,届时他还能说得那么好听吗?他们光是为了活下去就已费尽力气了。就现状而言,如果不四处迁徙觅食,必然难以生存。要带着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一起行动,就现实考虑根本不可能。
但是就算把拖累大家的人逐一舍弃,最后又能剩下甚么呢?剩下最后一个人时,能够说他从中得到了甚么吗?
这是他不愿去想的事,但总有一天他一定得去面对。想到那一刻可能会来临,绝望感就令他眼前发黑。
户田在餐厅喝红葡萄酒。他已喝光一瓶,又开了第二瓶。太一边喝罐装可乐,一边吃饼干。是这家饭店内贩卖的饼干。
诚哉站在户田面前。
“我记得已经拜托过大家,要喝酒必须在就寝一小时前喝。”
户田手持玻璃杯,冷然瞪视诚哉。
“这点小事有甚么关系,反正也没别的娱乐。”
“所以我才说睡前可以喝。但是在那之前,如果喝醉了会很麻烦。因为我们无法预料大家必须在何时采取何种行动。”
“我还能喝,我没醉。”
“不,请你到此为止。”诚哉拿起还有葡萄酒的酒瓶。
“你干甚么!”户田面红耳赤,喷出酒气。
“你已经够醉了。”
“就跟你说我没醉!”户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扑向诚哉。
“喝光那瓶我就不喝了嘛。”
“规定就是规定,请你遵守。”诚哉甩开他的手。也许是力道太大了,户田重心不稳,狠狠撞上旁边的桌子,摔倒了。
啊!诚哉连忙冲过去。“你没事吧?”
但户田没吭声。诚哉怕他也许受了伤,连忙喊道:“户田先生?”
户田在发抖,接着他哭了。他断续吸气的声音传来。
“反正,迟早都会死吧?”他低声说。
“啊?”
“我是说我们。这种状态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区区一个流感,就搞成这样了。食物也是迟早会吃光的。不管怎么想,我们都不可能活下去。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大家都会死。既然如此,规定还有何意义?还不如让我随心所欲地享受一下再死。”
“户田先生…”
“所以把酒给我,不喝酒我怕我会疯掉。”户田缠着诚哉不放。
“不行。请你适可而止!”
就在诚哉怒吼之际,耳熟的声音传来。
“是哨子。”太一说。“是未央哨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的。”
诚哉放开户田,走向逃生门。太一也随后跟上。
外面依然下着滂沱大雨,彷佛在雨中穿梭而来的哨音的确正渐渐逼近。
最后人影出现了,从体型看得出是河濑。他披着雨衣,膝盖以下沾满泥泞,慢慢走来。他的身上缠了绳子,正在拖着甚么东西。
诚哉朝绳子末端一看,大惊失色。看起来像是被河濑拖着走的冬树现身了,冬树身上缠着绳子,那绳子还继续往后延伸。
最后出现的是明日香。她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全靠走在前头的二人拉着绳子,她才能勉强迈步向前。
诚哉与太一冒雨冲出去。他们奔向明日香,二人合力撑着她的身体。喊她也不见她回应,连她有没有听见都不确定。
“她在发高烧!”太一高喊。
他们回到饭店才解开三人身上的绳索。
“太一,你去叫菜菜美小姐来。顺便拿些毛巾。”
知道了,太一说完拔腿就跑。
河濑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明日香瘫坐在地,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诚哉走近趴跪在地上的冬树。
“冬树,这是怎么回事?你为甚么擅自行动?你都没想到会有这种后果吗?”
对不起,冬树小声回答。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你的行为已严重违反规定,这可是攸关人命的问题。”
诚哉的话才说完,他的衣角就被拉了一下。他转身一看,是明日香在拉他的衣角。
“别骂他,是我不好,都是我吵着非要跟去。所以,请你别骂冬树。”她说完,便猛然倒在地上。
第27章
诚哉与太一帮明日香换上干衣服后,合力将她抬到交谊厅的沙发。等她躺平后,菜菜美替她盖上毯子。钻进毯子的过程中,明日香一直闭着眼。她似乎浑身发冷,一直微微颤抖。
“据说她已经吃了克流感,所以接下来只能让她静卧休养。”
诚哉点头同意菜菜美的说法。
“也该给其他病人服用克流感吧?”
“我也认为该这么做。但未央服药后,一定要让荣美子小姐守在她身边。因为曾有报告指出小孩子服药后引发精神错乱的个案。”
“那么,可以由妳负责下达指示吗?”
“知道了。”
诚哉离开交谊厅,前往餐厅。已换好衣服的冬树,伸长手脚坐在椅子上。
“身体怎么样?”诚哉站在弟弟面前。
“…马马虎虎吧。”
冬树的脸色很糟,还有黑眼圈。刚回来的时候看起来连动都有困难,不过他没发病,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我们就来侦讯吧。”诚哉拉来椅子,一屁股坐下。“我重新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冬树满脸疲惫,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甚么了不起的理由。我觉得这样下去大家都会垮掉,必须想办法解决。就这样。”
“你为甚么不跟我商量?”
“如果找你商量,你会赞成吗?你会同意让我半夜出门?”
“…应该不会同意吧。我应该会叫你至少先等到天亮再说。”
“那样就太迟了。哥你知道吗,山西先生本来打算偷偷离开。你知道为甚么吗?因为他发现自己感染新流感,他觉得这样下去只会拖累大家。看到山西先生这样,却帮不上任何忙,我真的很不甘心。我觉得一定要想办法救他。我曾听说新流感的治疗药物如果不尽早服用就不会见效,所以我决定了。现在,立刻就得出门。我唯一的误算是明日香也跟来了。”
“她是在哪发病的?”
“好像是在医院的路上,但我开始找药时她才承认。老实说,我当时慌了。我不知该怎么办。”
“所以你决定先观望情况再说吗?”
“不对。”冬树摇头。“找到克流感后,我立刻从医院出发。带着她。”
“在那时候,她还有足够的力气可以行动吗?”
“不。那时她已经连走路都很困难了。所以,走到一半我只好背她。”
诚哉叹了口气。
“你就没想过先把明日香留在医院,自己带着克流感回来吗?”
“明日香也叫我这么做。她恳求我,拜托我这么做。她还说,如果是哥你一定会这样做。但是,我做不到。把一个发烧生病的人,留在那么阴暗的医院,这种事我做不到。你想想看,没有吃的,也不知几时会有人来救援,再加上高烧。如果是我在那种状态下被丢下不管,我一定会疯掉的。所以,我跟她说我们要一起回去。我跟她说,如果她走不动我会背她。”
冬树凹陷的双眼转向他。
“哥想说甚么我都知道。你一定会说那样做如果二人都垮了岂非毫无意义。实际上,我们的确走到一半就进退两难了。明日香走不动了,我也没力气再继续背她走。这时又下起大雨,双脚被滚滚浊流带着走,我以为我们已经完了。要不是有那个人来救我们,说不定到天黑还回不了这里。如果把明日香留在医院我自己先回来,也许早就已经让大家服下克流感,这时候也能赶回去救明日香了。但在那种时候,我就是无法象哥你一样冷静行动。就算理智上知道该怎么做,我还是做不到。”
冬树懊恼地咬唇,垂下头。从他眼中掉出的泪水,落在他的脚边。
诚哉默默起身。
“哥…”冬树仰起脸。
“够了,我都明白了。你好好休息。”
诚哉走出餐厅。交谊厅里,换好衣服的河濑敞开双腿,大剌剌坐着。他穿的好像是这家饭店的制服,大概是找不到别的衣服可换吧。
河濑本来闭着眼,诚哉站到他面前后,他似乎察觉到动静,便睁开了眼。
“你是为了救他们两个,才离开这里吗?”诚哉问。
河濑耸肩。
“我没那么好心。只是,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
“我们的甚么对话?”
“说某某人去找药之类的。然后,人好像一直没回来,所以你们担心对方不知怎么了。我就去看看情况啰,反正我身体也好多了。”
“你在哪找到他们两人的?”
“到处都乱七八糟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应该是在歌舞伎座附近吧。马路整个陷下去了。我不经意探头一看,他俩就蹲在底下。我还以为已经死了,结果一喊他们,男的就抬起头了。感觉他们好像已经精疲力尽了,所以我就丢绳子给他。”
“亏你想得到事先准备绳子。”
“数寄屋桥的十字路口不是有个派出所吗?我经过那里时顺手借来的。因为我看到处都很不好走,我想一定会派上用场。那捆绳索,大概是用来隔离案件现场围观群众的吧。”
“想到要用绳子绑在三人身上,还真有你的。”
诚哉这么一说,河濑浅笑。
“没甚么啦。只是拉他们上来时绑在身上,后来就这么一路拉回来了。我倒觉得,那个小伙子挺厉害的。因为路上,好几次都是靠他扛着女孩。他自己都已经那么累了,真是不简单。”
“你也是。”诚哉说。“不过下次如果要出去,希望你先打声招呼。”
“好啦,知道了。你就是要说这个吗?没事的话我想睡一下。虽然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但是还是很累。”
“我想也是。你好好睡一觉吧。”诚哉离开河濑面前。
不久之后,日落了。建筑物内急速变暗,几乎所有的人都睡了。他们的鼾声被风雨声掩盖。
诚哉坐在交谊厅的沙发,与菜菜美一同凝视烛火。不知哪里有风吹入,火焰正微微晃动。
“也许我错了。”诚哉低语。
“你是指甚么?”
“我是说,自己的思考方式。我一直深信在这种极限状态中要生存,唯一需要的就是冷静客观的判断。我以为一旦出问题时,任凭感情左右行动是大忌。况且在警界,我也是这样被教育的。”
“我想应该没有人能够否定久我先生你的做法。大家都很清楚,多亏有你那种做法,我们才能活到现在。”
“可是如果照我这种做法,可能到现在也拿不到克流感。”诚哉交握十指。“据说山西先生发现自己发病后,本来想独自离开这里,因为他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菜菜美的眉线往下倾斜,表情悲伤。“原来是这样啊。”
“在我看来,那毫无道理可言。到了早上,大家发现山西先生不见以后,就必须到处找他。在那过程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甚么问题。就结果而言,这样反而对大家造成更大的麻烦。没想到就连山西先生那么睿智的人,都没考虑到这点。”
菜菜美缄默不语。即便能够理解诚哉的意见,想必也无法同意他对一个生病老人的指摘吧。
“但我弟看到那样的山西先生,却被打动了。他立刻冲上没有灯光、满目疮痍的街头。不只是冬树,明日香也跟去了。他们完全没想过,也许某一方会在半路发病。虽然他们最后找到了药,其中一人却发病了。发病的人要求另一人撇下自己先走,另一人却做不到,还有勇无谋地决定要背病人走回来。果然,他们在半路上就陷入绝境,但是这时伸出援手的,竟是不顾自己病情尚未完全康复,便擅自出门的头号病人。”诚哉摇头。“我看傻了,这些全是我无法理解的行动。每个人都冲动行事,只能说他们已丧失理性。”
“我认为这时候不能讲道理,凡人不就是这样吗?”菜菜美心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说这种话太自大了…”
“不,妳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也觉得这就是人的本性。过去,我把生存视为第一优先,只想着怎样才能让大家都活下去,想着如何在『无法让所有人活下来』的情况下,把牺牲减至最低限度──我满脑子只有那种想法。可是人生在世,并不只是维系生命这么简单。无论在何种状况下,可能还是必须思考各自的人生吧。”
“人生…”
“对,就是人生。要让大家都有无悔的人生,就不能忽视各人的价值观与自尊。人或许会觉得别人行为不合理,但只要那行为对他的人生来说如果很重要,也许就不该插嘴干涉。”诚哉的目光自烛焰移开,依靠沙发。他的影子在天花板晃动。
“我并不认为你的做法有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活下去的办法。我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结束人生。”
她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硬,诚哉不禁凝视菜菜美。
因为──她又继续说:
“久我先生你不是说过吗:只要能活着,迟早会打开生路。我对你这句话深信不疑。”
“菜菜美小姐…”
“你这句话,还是可以相信吧?”她投以真挚眼神。
“对,那当然。”诚哉点头。
旁边传来声响。定睛一看,是荣美子站在那里,她手上还拎着热水壶。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怎么会。那是甚么?”
“白天事先泡好的茶。要喝吗?”
诚哉与菜菜美对看了一会儿后,对荣美子说:“那就来一杯吧。”
荣美子打开壶盖,注入纸杯。日本茶的香气弥漫开来。
“未央的情况怎么样?”
“托各位的福,吃了药后,她看起来好像舒服一点了。不过药效应该没有那么快。”
“也许是吃了药,让病人感到安心吧。这就是所谓的安慰剂效果【注:Placebo effect,透过服药伴随的心理暗示作用,本来不具药效的药物也能令病人的病情好转。】。”诚哉啜饮日本茶,不由深深叹息。“我从没想过茶这么好喝。”
“谢谢你们两位。”荣美子鞠躬行礼。
“不,谢谢菜菜美小姐还有道理,我可是甚么也没做。就连拿药回来,也是我弟自作主张。撇开这个不谈,倒是我该向妳道谢。有妳掌厨,不知帮了我们多大的忙。”
荣美子看着地面。“像我这种人,一点用处也没有。”
“没那回事。有妳这样的妈妈,未央一定很幸福。”
她立刻猛烈摇头。“才没有!”
她的语气意外激动,诚哉听了感到困惑。荣美子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她摀住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大声说话的。”
“哪里,那倒是没关系…”
荣美子用双手包覆纸杯。
“我根本不是甚么好母亲,根本没让那孩子幸福。那孩子会变成那样,也是我害的。”
“变成那样?妳是说发不出声音?她那个毛病不是这次的异变造成的吗?”
荣美子没有回答诚哉的问题,但是这等于默认异变并非原因了。这倒是很意外,他咕哝。
“我想这也许是报应。”荣美子说。
“报应?”
“事情演变成这样,是对我的惩罚。身为母亲,我没有让那孩子幸福,所以才会遭到报应吧。因为我是个很糟糕的母亲,就算遭到老天爷责罚也无话可说。”
“妳这样想是不对的。”菜菜美说。“照妳这么说,难道我们也是该遭到报应的罪人吗?”
荣美子微微苦笑。
“也对,说你们遭到报应太奇怪了。”
“过去的妳姑且不论,但是我认为现在的妳对未央来说是个好母亲。这点我们可以保证,所以请妳不要那样想。”
“…谢谢。”
荣美子的唇角浮现笑意。她把剩下的茶注入诚哉的纸杯时,笑意也没有消散。
第28章
醒来时,冬树依靠墙壁,蹲在地上。他的背上披着毯子,睡觉过程中出了一身大汗。他摸摸脖子,发现满手湿黏。
好像已经天亮了,四周很亮。他揉搓脸颊,脑袋昏沉。现在自己身在何处,处于何种状况,一时之间他竟然想不起来。好像是在餐厅中,周遭没半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