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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树站起来。身体异常笨重,想迈开步伐,却险些站不住。
他走出餐厅,先到了大厅看看状况。荣美子在玄关前,将锅子架在火上。浓烟滚滚。冬树因此得知,在自己艰苦奋战之际,炉灶已搭好了。
“早。”冬树朝荣美子的背影喊道。
“啊,你早。疲劳的感觉消失了吗?”她含笑问道。
“稍微好些了。”冬树回答。
“那就好。”
太一从炉灶的另一头探出脸。
“大家都快担心死了,怕你们会不会死在某个地方的路边。”
“对不起。”
“不过也多亏你们,我女儿才有希望痊愈。”荣美子行以一礼。“谢谢你。”
“哪里,这没甚么,用不着道谢。”冬树连忙摇手。“经理呢?”
“户田先生的话,他正在帮我照顾勇人。他把勇人抱在怀里,一直在附近走来走去。”
“噢?他也会那样?”
“听说户田先生有个女儿。去年刚结婚,还没生小孩。所以他对照顾小婴儿好像本来就有点向往。”
“原来如此。”
每个人原本其实各有不同的人生──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此刻的冬树再次深刻体会到了这点。大家各自有包含昨天的过去,有今天,也深信会有明天,以及明天之后的未来。这个深信不疑的时间之河,为甚么会突然中断呢?虽然找不到对策,但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他走进建筑物,去交谊厅看看状况。套着饭店制服外套的男人,正敞腿坐在沙发上抽烟。他袒露衬衫前襟,所以看起来不像真正的饭店员工。
嗨,男人主动先打了招呼。“身体怎么样?”
“还算马马虎虎吧。”冬树回答。
他记得自己是被这个男人所救的。当他们滑落地面凹陷之处,动弹不得时,上面忽然抛来绳子。他本来已经绝望,以为不可能获救了,所以当时觉得那简直是奇迹。
之后的事,他不太记得。与其说他是太专心在移动双腿,不如说他更像是梦游症的病人。他是在回到这家饭店之后,意识才清醒的。他记得诚哉问了他很多问题。
“多亏有你才能获救,感激不尽。”
冬树这么一说,男人摇摇夹烟的那只手。
“这算是礼尚往来吧。反正今后也要靠你们照顾。哎,就当是见面礼吧。”
男人自称河濑。
“托你的福才能拿药回来,我想生病的人也都很感谢你。”
“能拿到药就好。”河濑笑了。
“承你好意,但我可不想感激那个男人。”某处传来声音。
冬树转头一看,脸色惨白的小峰杵在那里。
“归根究底,要是没有这个男的,谁都不会生病,也不会需要甚么药。冬树先生,我也觉得连你也没必要感激他。”小峰说话时还不断咳嗽,边咳边走回自己休息的沙发。
河濑把脸别开,径自抽烟。他的嘴角绷着浅笑。
“你用不着在意。”冬树对他说。“他在生病所以心情不太好。”
“没关系。他讲的是事实。”河濑把烟往地上一扔,用鞋子踩熄后,站起来朝餐厅走去。
冬树继续往交谊厅后方走,经过再次躺下的小峰身旁。
明日香用毯子蒙着头,正在睡觉。冬树是看到她脚边放着眼熟的泥泞雨鞋,才知道睡觉的人是她。
他用指尖捏住毯子边缘,缓缓拉起。他看到了明日香的睡脸。但是下一瞬间,她突然睁开眼睛了,眨几下眼后,她狠狠瞪他。
“你居然偷窥别人睡觉,真不敢相信。”她用沙哑的嗓音说。
“感觉怎么样?”
明日香皱起眉头,歪了歪头。
“好像还在发烧。不过,可能已经算是好多了。”
“喉咙呢?”
“很痛。”说完话,她拿毯子捂嘴,咳了一声。
“今天一整天,妳最好都躺着。”
“我会的。”
冬树点点头便想离去,但明日香忽然喊住他。
“我必须向你道歉。”
“如果是为了妳跟着去医院的事,那就别提了。”
“不是的。”
“要不然,是为了妳生病道歉吗?那也不能怪妳,又不是妳的错。况且生病的也可能是我。”
明日香又大大摇了摇头。
“那个虽然也得道歉,但是还有更严重的事。”
冬树纳闷不解。“有发生甚么事吗?”
明日香用毯子缠裹身体,像猫一样蜷起身子才开口。
“从医院回来的途中,我们两个,不是掉进马路的缺口吗?”
“没错。路面下陷,我们不小心失足滑倒,结果一起掉下去了。”
“那时,老实说,我已经放弃了。我以为我们没救了,将会死在那里。”
“…不会吧。”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身体笨重,两腿更是一步也动不了。掉进那种宛如蚂蚁地狱【注:狮蚁的幼虫会将干燥的泥土挖成擂钵状筑巢,捕食掉落洞底爬不上去的蚂蚁。】的地方,我以为绝对爬不上去了。那时我心想,算了。”
“明日香…”
“对不起。我明明答应过你不管怎样绝对不放弃。亏我还逞强说甚么危机之后必有机会来临,真是丢脸。”
明日香把毯子往上拉到嘴巴,眨眨眼后,朝冬树凝视。
“我也…好不到哪去。”他抓抓脑袋,报以苦笑。“人家不是说冬天爬山发生山难,会很想睡觉,甚么都懒得做。当时的我,就有那种感觉。其实我也有点自暴自弃的想法。”
“原来那时你也疲弱了。”
“换句话说,我们两个当时都很危险。”
“能够这样迎接早晨的太阳,简直像做梦呀。能活着太好了。”
在冬树听来,明日香似乎是发自内心说这句话的。他感到胸臆之间微微发热。
“荣美子小姐正在替我们煮早餐。妳要好好摄取营养,赶紧恢复健康。”冬树说完,便离开了。
未央也在睡。发烧时通红的小脸蛋,现在已恢复成浅粉色了,呼吸也很平静。看来荣美子说得没错,照这样看来,未央应该很快就会康复。
幸好自己还是硬着头皮去拿药了,冬树觉得很高兴。但这种开朗的心情,在他走进建筑物更深处后,便消失无踪。菜菜美屈膝跪地,正替山西把脉。她的侧脸看起来异常凝重,冬树甚至不敢出声喊她。山西不断低声咳嗽,每次一咳身体就痉挛般抖动。
诚哉坐在稍远处,他也面色阴沉。
“山西先生的情况,不乐观吗?”冬树问。
诚哉大大叹气。
“高烧不退,咳嗽也止不住,体力消耗得很严重。”
“不是让他服药了吗?”
“已经跟新流感无关了。菜菜美小姐说恐怕是并发了肺炎。”
“肺炎…”
“我已经请菜菜美小姐尽力而为。但是,最后还是要看他自己的体力。”
“他的状况真的这么糟吗?”冬树的脸孔扭曲。“那时,我不该让山西先生直接躺在地上吗?”
“我想应该与那个无关。再说,事情已经过去就别再多想了。你去荣美子小姐那边,拿锅子装点热开水回来,我要放在山西先生身边。尽量增加湿度可能比较好。”
“知道了。”
荣美子正在玄关前把意大利面装进几个餐具中,太一早已开始吃了。给病人吃的粥好像也煮好了。
冬树在锅中倒入热水,回到诚哉他们那边。
“早餐好像煮好了,你们要不要先去吃?山西先生有我看着。”
听到冬树这么说,诚哉点头起身,朝菜菜美望去。
“走吧,菜菜美小姐。能吃的时候就得吃一点。”
也好,她说完便离开山西身旁。她的表情沉郁。
二人离开后,冬树在山西身旁坐下。山西痛苦地蹙眉,不时发出咳嗽声。明明应该在发高烧,脸色却苍白如蜡。他的嘴角红肿溃烂,像是痰液的东西在唇旁干涸,留下痕迹。
在罹患新流感之前,山西虽然脚受伤了,但还算是老当益壮。他说出的话有时能鼓舞大家,有时会让大家的想法大大改变。
冬树尤其难忘山西提议将妻子安乐死时的情景。那本该是个苦涩的决定,但山西不慌不忙,淡然陈述自己的想法。最后大家都接受了他的提议,所以就某种角度而言,在当时,他可说比任何人都冷静。
冬树再次觉得,他们不能失去这样的人物。活到一把年纪的人,自有其相应的人生智慧。那是对生存极有用处的智慧。
冬树稍微眯了一下眼睛。把他自浅眠中拉回来的,是一阵奇妙的声音。那个声音发自山西之口,但显然和之前的咳嗽声不同。他周期性地摆动头部,好像也配合那节奏喘着气。他的脸色惨白。
冬树连忙跳起来,冲出交谊厅。大厅中,诚哉正与菜菜美对坐,吃着意大利面。
“怎么了?”诚哉问。
“山西先生的情况不对劲。”
菜菜美听到冬树这么说,不发一语地放下盘子,走向交谊厅。
山西半张着嘴,几乎已没有动静。菜菜美坐在他身旁,大声喊他的名字。但山西没回应,也没睁眼。
她替他量脉搏,表情一暗。“越来越弱…”
菜菜美开始按压心脏,她的背影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急切感。
“换我来。”诚哉说着接手。“妳继续量脉搏。”
不知几时,太一和荣美子也来到冬树身后。明日香也撑起身体,忧心地望着。
在大家的围观下,诚哉一边拚命按压心脏一边喊山西的名字。菜菜美抓着他的手腕,替他量脉搏。
最后菜菜美看向诚哉,诚哉停下了动作。
菜菜美摇头,放开山西的手。诚哉看了,颓然垂首。
冬树立刻明白发生了甚么事,但他不愿相信。他压根没预料到,与重要人物的诀别竟会如此轻易降临。
“哇!”荣美子大叫,蹲坐在地。站在一旁的太一开始哭了,他的脸上很快就涕泗纵横、一塌糊涂。在他后方的明日香也把脸埋进沙发。
※※※
饭店的中庭有土。本来好像种着花,现在当然已无迹可寻。冬树和太一两人拿铲子在那里挖洞。泥土泡过水后很软,没费太多时间就挖了一公尺深。
诚哉与菜菜美将毯子包裹起来的山西遗体搬过来,二人慎重地将遗体放入墓穴。
“好了,盖上土吧。”诚哉说。
大家用两把铲子轮流覆上泥土。未央缺席,明日香与小峰坚持参加。二人覆上泥土后,也不肯先进屋。
冬树把铲子递给河濑。
“我也可以参加吗?”河濑问。
“那当然。”诚哉回答。“你也参加。”
河濑接下铲子,小峰把脸撇开。
最后冬树和太一把剩下的土铲进去。一切结束后,荣美子把花放在上面。是饭店内装饰的假花。
太一插上一根棍子,那是山西生前经常当作手杖使用的棍子。
诚哉率先合掌膜拜,众人也双手合什。
“这是最后一次了。”诚哉拜完后说。“意外之死不会再发生,绝对不会。”
第29章
实在难以相信,那栋建筑的一楼,过去曾是便利商店。玻璃破裂,店内灌进大量泥土与瓦砾,层层堆积。一切都染成灰色,光用看的很难看出哪些东西是店内原有的商品。要不是店前挂着肮脏的招牌,他们差点过门而不入。
一脚跨入的瞬间,冬树踩到某样东西。感觉上,踩扁的似乎是容器。他把手伸进泥水,捡起那样东西。是铝制容器。
“是铝箔包锅烧乌龙面。”他拿给身后的太一看。
“啊?你居然把它踩扁了?”太一露出难过的表情。
“反正里面的面条也馊了。”冬树随手一扔,四下环视。“好了,能吃的东西在哪里?”
他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摸索身旁的东西,太一也和他一起搜索。
“找到了,是碗装泡面。”太一自泥泞中捡起某样东西,那的确有容器的形状。但是下一瞬间,他失望地垂落双肩。“不能吃。容器破了,泥巴都跑进去了。”
“在那附近找找吧,那八成是泡面的货架,也许能找到还没破损的。”
两人在泥泞中搜寻,逐一找出快餐食品。但是那些食品,几乎都有某处破掉或是容器破裂。勉强判断应该还能吃的,不到十个。
“费了这么大的劲,居然连一餐的份量都不够吗。太惨了。”太一歪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腰。
“能够保存的食物应该不只是快餐食品吧,还有罐头、真空调理包之类的,应该还有很多别的。你别灰心,再找找看。”
看似不太甘愿的太一再次搜寻。不久后,他“噢”了一声。
“怎么了?”
“有罐头,太幸运了。”太一用手抚摸罐头表面。此时,他本来豁然开朗的脸,又黯淡了下来。“搞甚么,原来是猫饲料。害我搞错了。”说着愤然扔掉。
冬树看他那样,心头闪过某个念头。但他没说出口,继续搜寻食物。
位于后方的冷藏柜安然无恙,里面的宝特瓶装饮料全都好好的。
“有这么多饮料,看来暂时不愁没东西喝了。”冬树仰望冷藏柜说。“不管怎样,先拿水回去吧,荣美子小姐一定会很高兴。”
“可乐也可以吧?”太一朝二公升装的宝特瓶伸手。
“可乐那种玩意,饭店客房不是还有好几瓶吗?”
“我懒得爬楼梯嘛。”
“别挑三拣四了。两人能拿的数量有限,所以应该先拿水。可乐又不能煮饭,也不能煮泡面喔。”
太一噘起下唇。“知道了啦。”
之后两人四处翻找,发现了罐头和香肠、起司,加上泡面和宝特瓶装矿泉水,份量还不少。他们将这些食物塞进自备的袋子后,决定回饭店。
“看起来份量很多,可是大家一起吃的话,八成一转眼就吃光了。”太一语气沉重地说。“到时,又得来找食物了。”
“到那时大家应该都已康复了。这样的话,就可以一起迁移了。”
“对喔。但愿下次的落脚地点有充足的粮食。”
“以总理官邸的规模,应该会储存很多战备口粮吧。”
“战备口粮啊。这个字眼,听起来好像有点扫兴呢。既然是总理大臣要吃的,难道不能准备法国菜或是中国菜之类的吗?”
“就算有食材也没厨师。总之,你最好别抱期待。”
冬树边开玩笑边赶路。但他心中,某种晦暗的念头像烟雾一样,开始蔓延。
山西死后已过了四天。病人们都大有起色,但是体力显然大不如前。菜菜美说,要让新流感的病毒完全消喊,恐怕还得再等两三天。因此,现在必须暂时留在那家饭店。
问题在于食物。真空调理包和罐头这类保存食品,眼看着就快见底了。水也所剩不多。所以,冬树和太一才会出去找食物。
这次平安达成目的了。冬树对这点感到安心,却也对今后感到不安。天灾一再发生,所有建筑受的损害比想象中还严重。超市和便利商店的食品,恐怕也毁了大半,应该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比较好。
在只能徒步迁徙、道路也断裂瓦解的现况下,行动范围有限。从现在的置身之处出发、当天可以来回的范围内,究竟还剩下多少食物呢?冬树思索。他觉得为了觅食不得不集体四处流浪的日子,或许已近在眼前了。
他想起太一刚才的行动。太一说那是猫的饲料,随手就把猫食罐头扔了。但总有一天,他们或许就不能那样做了。
连猫食都得视为珍贵粮食的一天,是否会来临呢?想到这里,抱着粮食走路的冬树不免背上一寒。
回到饭店,除了未央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餐厅。户田、小峰、菜菜美、明日香围桌而坐,诚哉站在一旁。荣美子抱着婴儿坐在稍远的椅子,而河濑坐在更远的地方抽烟。
“怎么样?”诚哉问。
“总之,暂时先拿了这些。”冬树把肩上扛的袋子放到地上。
“辛苦了。”
“状况相当不利。今天去的那间便利商店所剩下的食物,几乎全在这里了。其他顶多只剩果汁。”
冬树和太一一起报告店内与商品的受损情况。
本以为大家会很震惊,没想到反应意外冷淡。或许该说,早在听两人报告之前,大家的表情就已很郁闷了。
“那间店的受损情况,和别处比起来,应该还算是好的吧。”户田嘀咕。
“这话怎么说?”冬树问。
“你听久我先生说就知道了。”户田把下巴朝诚哉一努。
冬树看着诚哉。“出了甚么事吗?”
诚哉沉着脸点头。
“为了规划前往总理官邸的路线,我在四周稍微绕了一圈。地震与台风造成的损害超乎想象,几乎所有的道路,都因塌陷和龟裂而中断。还有大量的泥水溢流,毫无消退的迹象。”
“马路变得乱七八糟,这我也很清楚。去拿克流感时我就有亲身经历了。”
“好像比那时更糟喔。”远处冒出一个声音,是河濑。
“我也请他在附近查看了一下。”诚哉说。“路面塌陷的地方好像越来越多。”
“怎么会变成那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户田说。“大雨天天下个不停,而且排水系统已失去功能。虽然表面有水泥看起来好像很坚固,其实现在底下的地基都已吸饱水分了,就像海绵一样。东京街头充分利用地下空间,所以地下到处都是空洞,这时候又频繁发生地震,当然会塌陷。”
“瞧你说得事不关己,其实就是你们干的好事吧?不就是你们跟政府官员连手,一起把东京搞成这样的吗?”太一插嘴说。
户田没否认,他耸耸肩。
“我没料到会这样。我是指,大地震与台风交相来袭、任由排水系统故障、地表龟裂凹陷也无人修复等等情况,我没料想过。”
“到底为甚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日香喃喃自语。“我觉得,好像有某人在欺负我们,彷佛有人一面说『这样怕了吧这样怕了吧』,还一面制造让我们困扰的问题。”
她的话,在冬树听来纯粹只是抱怨。但小峰抬起头。
“妳这话说不定意外说中了真相。也许有某种无形的巨大力量,想毁灭这个世界。人类建造的城市太丑陋了,最好统统从这世上消失──说不定拥有那力量的人是这样想的。”
听到小峰以晦暗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些话,大家的表情都黯然了。
“你在胡说八道甚么。要相信神的存在是你的自由,但是拜托你的想法也稍微实际一点好吗。”户田不屑地批评。
“我可是非常认真的,经理。况且,怎样才叫作实际?你是指在过去既有概念的范围内思考吗?其他人已经消失了。你不觉得『实际』这个字已经毫无意义了吗?”
听到小峰咄咄逼人的反击,户田露出惊愕的表情。冬树也有同感,因为小峰在户田面前,从来不曾用这么强烈的语气说过话。
改变的不只是城市,冬树想。人心,也确实在变化。
“那个话题现在暂且打住吧,因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讨论。”诚哉出面打圆场。
“要讨论甚么?”冬树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甚么时候从这里出发。”诚哉朝弟弟这么说完后,转向众人。“正如刚才也说过的,状况正分分秒秒不断变化。遗憾的是,状况是朝坏的方向变化。我个人认为,除了尽早出发之外别无选择,但不知各位怎么想。”
率先发言的是户田。
“这个嘛,当然还是要尽早出发啰。总理官邸也有自备发电系统吧?如果能使用电器用品,生活也会大幅改善。”
“但我无法保证大家可以平安无事。”诚哉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想暂时应该不成问题。我曾听说,总理官邸的防灾设备是可因应阪神大地震那种等级的。”也许是为了争取其他人的同意,户田一边环视大家一边加强语气。
“其他人的意见呢?──菜菜美小姐,妳有甚么想法?”
菜菜美突然被诚哉点到名,仓皇失措。“你是问…我吗?”
“有几个人罹患新流感才刚康覆没多久,如果现在立刻搬迁,妳认为对他们来说危险吗?”
表情困惑的菜菜美看着小峰与明日香,然后又看向河濑。接着,她垂头陷入思考。
“菜菜美小姐,我已经不要紧了。”明日香说。“我的食欲已经恢复了,就算四处走动也完全没问题。”
“我也是,妳不用担心我。”小峰也立场一致。
菜菜美仰起脸,迷惘地瞥向河濑。
“至于那个男人,应该也毫无问题吧。”小峰小声说。“因为他早就自己到处乱跑了。”
“不,我不放心的是未央。她一直到前天都还有一点发烧,而且身体好像本来就不太好…”
“未央吗…”小峰沉默了。
“我想,至少再观察一天或许会比较妥当。”
诚哉听了菜菜美的意见后,环视众人。
“还有甚么其他的意见吗?”
无人发言。诚哉确认这点后继续说道:
“那么,就后天早上出发。明天还有一整天时间,大家好好准备。”
冬树也点头同意他的意见。
解散后,明日香一边用手朝脸上搧风,一边对冬树说:“你会不会觉得,天气好像又开始闷热起来了?”
“是啊。不过仔细想想,也差不多四月了,会有这样的天气也是理所当然吧。”
“啊,对喔。已经四月了啊。我对日期,已经完全失去感觉了。”
冬树也是,就连今天是星期几都不确定了。想到这点后,某种莫名的不安忽然袭上心头。
我们这些人,不仅不知道今后会如何演变,就连当下的时间感都将逐渐迷失──他这么想。
翌日,大家按照预定计划,做出发前的准备。粮食、替换衣物、生活必需品,这些东西必须尽量多带,却又得尽量缩小体积。
“请各位把迁移当作是要去登山。”诚哉对大家说。“如果无法自由使用双手会很危险。不得不拎着手提包时,也请不要把生活必需品放进包包内,请装随时可以放弃的物品。”
每个人都认为这些指示很中肯,但实行起来却颇为困难。因为今后能得到甚么、不能得到甚么,这点无人知晓。现在拥有的生活用品全都想塞进行李中。
出发的早上,空气变得更加闷热了。湿暖的风吹过,云朵在天空移动。扛着行李出门的他们,不禁小小哀叫了一下。
“八成会满身大汗。”太一说着把毛巾绑在脖子上。
“总比冷死好吧,走吧。”户田催促诚哉。
诚哉点头,向大家吆喝:“那我们出发。”
他们迈步走出几分钟后,地面略微晃动了。
第30章
这趟迁徙极为艰苦。久未出门的人就不用说了,就连曾经外出几次的冬树都感到手足无措,因为道路变得非常崎岖。
如今再也找不到平坦的道路了。在他们面前的,只不过是道路的残骸。有些地方隆起,有些地方却龟裂凹陷。道路的碎片化为四面八方的巨大瓦砾,阻挡他们前进。而且,地面也完全被泥水淹没了。路面的裂缝中,响着湍急的水流声,令人毛骨悚然。
饭店到总理官邸的这段路,如果以直线距离计算应该只有三公里左右,就算沿着道路走也不过五公里。可是光是走这么一点距离就已费尽千辛万苦。要沿着道路走原本就很困难了,现在大家又背负大型行李,队伍中还有婴儿和幼童。既不可能将腰部以下泡在泥水中涉水前进,也不可能横越落差高达数公尺的瓦砾堆。
冬树一再失去方向感。官厅街【注:指中央政府部会集中的霞之关地区。】原本是他熟悉的地方,但是现在即便环视四周,他也完全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这种时候,唯一的指标就是东京铁塔。被尘埃与浓烟弄得浑浊不堪的空气前方,一片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