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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日之前,李义夫将军入宫禀事,在下已将实情查明。就李将军为人及战局进程判断,其言可信。秦人为破纵亲,远交燕国,挑起燕、齐争端,齐兵借此脱离战场。楚人借口不服水土,出人不出力。剩下三晋之军,皆听庞涓调遣。庞涓抢头功,令赵为后军,驻守陕、焦,不料前军受阻,崤塞遭袭,李义夫自告奋勇,回夺崤塞,秦人却隐身不出,故意陷害赵人。李将军误以为秦人劳兵袭远,已经撤回,又认为此番伐秦,非赵侯所愿,遂引军自回上党。赵侯已责其失误之罪,削其职爵,让其闭门思过了。”
白虎沉思良久,抬头:“敢问大人,既然已结纵亲,齐、楚怎能这般言而无信?”
“不瞒白兄,”苏秦叹道,“齐、楚入纵,动机本就不纯。话说白了,齐、楚两国都想借合纵弱魏!”
“弱魏?”白虎两眼大睁。
“一旦纵成,魏必伐秦。伐秦若胜,楚、齐坐享其成;若败,魏、秦两败俱伤,楚、齐亦坐享其利。”
“利在何处?”
“利在弱魏。就远说,魏虎踞中原,这是齐、楚都不想看到的。就近说,黄池、陉山之事,他们也都记着的。”
“是啊,”白虎倒吸一口冷气,“可武安君他…”
“不能怪他,”苏秦轻叹一声,微微闭眼,“武安君是个好战将军,他的目力所及,只有杀戮。”
听完苏秦一席话,白虎豁然洞明,当即邀他同赴大梁,消除魏、赵隔阂。只要魏王想通,三晋和好,纵亲就可继续履约。
苏秦大以为是,正欲启程与白虎一道赴梁,公子哙赶至,说是齐人似无诚意归还十城,子之将军几番使人交接,全吃闭门羹,并说燕王震怒,已加拨军卒三万,车三百乘,诏令子之武力催讨。
见事出紧急,苏秦只得修书一封,托白虎捎予魏王,赶赴蓟城善后。
庞涓突袭谷地,夺回陕邑。战报传至秦宫,秦王急召诸臣商议应策。群情激愤,纷纷要求与魏开战。
“君上,”在崤山险遭不测的司马错早欲复仇,慷慨陈词,“曲沃、陕、焦诸邑,背依函谷,进可攻,退可守。攻北可经由渡口,直取安邑,攻东可直取北崤塞,直抵洛阳,攻南可直取南崤道,直入宜阳,实乃战略要冲之地,是以庞涓与我争夺!”
“以爱卿之见,该当何如?”
“与魏开战!”司马错猛挥右手,“前有六国,我尚不惧,今只有魏卒,臣誓夺回陕邑!非但夺回陕邑,臣还奏请攻夺崤塞,占领渑池,打通东出之路。同时,出兵收复临晋关。河西之地,不能容魏人插足!”
众臣纷纷附和,与魏开战声沸沸扬扬,充满朝堂,唯有坐在臣辅首席的张仪一声不响。
“张爱卿,”秦惠王看过来,“你如何看?”
“回奏大王,”张仪微微拱手,“臣以为,眼下我不宜对魏开战。”
“哦?”秦惠王倾身。
“非但不宜开战,臣还建议将曲沃诸邑,包括太阳渡还给魏人,与魏睦邻。”
公孙衍走后,秦王再没拜相,张仪名为左相,实际是秦国的唯一相国,内政、外交一手独揽。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张仪初任相国即遇挑衅,照理当雷厉风行,借挫败纵军锐势,一举打通崤塞才是,不想张仪竟在这朝堂之上公然孵软蛋,实在有损威仪,大煞风景。
众臣面面相觑,有嘘声发出。这些人中有许多与公孙衍相善,张仪代公孙衍为相,他们原本不服,这又见他如此犯软,无不生气,尤其是武将。但张仪眼下是百官之首,众臣忌惮,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司马错,显然指望他能有反驳。
“敢问左相,”司马错果然不负众望,惊愕之余,略略拱手,沉脸问道,“是害怕魏人呢,还是害怕庞涓?”
张仪微微一笑,闭上眼去,没有理睬。
“左相大人,”司马错脸上挂不住了,声音激昂,“六国纵亲,数十万人马压境,我且不惧,单单一个魏寇,敢问左相大人惧在何处?”
“是呀,是呀,”众臣纷纷附和,声音不齐,但话是一样的,“请问左相大人惧在何处?”
“诸位,”张仪朝众人拱手一圈,“在下只惧一个,因小失大,得豆丢瓜。”
张仪的“得豆丢瓜”四字,让在场人再吃一惊,只有秦惠王表情释然,显然明白了他的所指。一声重重的咳嗽之后,惠王宣布散朝,但留下张仪、樗里疾、司马错和公子华四人。
“张爱卿,”惠王冲张仪微微一笑,“讲讲你的瓜吧,国尉等不及了。”
张仪朝司马错呵呵笑道:“此瓜本是国尉所种,要讲也该国尉来讲才是。”
此时,司马错这才似是明白张仪所指,半是迟疑:“左相所指,不会是巴蜀吧?”
“正是巴蜀!”张仪重重点头,“纵亲军溃退,纵亲列国无暇顾我,我将有至少三年时光,正是图谋巴、蜀良机。巴、蜀乃后备粮仓,蜀道虽远,但若遇到饥荒,有粮就比无粮强。再说,巴、蜀之民骁勇善战,堪为上乘兵源之地…”顿住话头,给出一个笑。
最后一句显然是说给司马错的。
“可…”司马错显然听进去了,吸口长气,“庞涓那厮如果得寸进尺,又该如何?”
“国尉尽管放心,”张仪笑道,“不是吹的,天底下没有人比在下更清楚他了!”
“爱卿不是虚言吧?”惠王忙问,“难道苏秦也看不明白他吗?”
“当然能,”张仪应道,“不过,苏秦看明白的是他的正,微臣看明白的是他的邪。此人邪大于正,所以苏秦拿他束手无策。”
“对,”公子华点头应道,“据在下所知,此番伐我,苏秦极力反对,却被庞涓设计支开,耍得团团转呢!”
“那…孙膑呢?”樗里疾问道。
“邪不压正。孙膑不屑与他斗邪,所以那厮害怕,才设计害他!”
“咦?苏秦亦是一身正气。既然邪不胜正,为何庞涓害怕孙膑,却不怕苏秦呢?”
“这个嘛,”张仪呵呵笑道,“叫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庞涓与苏秦不在一个层级上,苏秦之正,压不住其邪。庞涓与孙膑在同一个层级上,庞涓之邪压不住孙膑之正。”
“爱卿呢?”惠王兴趣来了。
“至于微臣,”张仪拱手应道,“与庞涓虽说不在一个层级,玩的却都是邪。他邪,微臣比他更邪。呵呵呵,以邪对邪,他玩不过微臣。听说那厮在黄池摆出什么王八屎溺阵,一举擒住齐将田忌,可有此事?”
“有有有,”公子华乐了,“天下传为美谈呢!”
“什么美谈?”张仪鼻子一哼,“那个计是在下手把手教他的!”
言及此处,张仪顺口讲出当年鬼谷里的那桩恶作剧王八事件,听得众人乐翻肚皮,无不竖拇指大赞张仪,尤其是惠王,反复征询每个细节,细细品味。
一番言笑过后,惠王转入正题,诏命张仪出使魏国,以曲沃诸邑与魏睦邻,秦人退回函谷关,恢复战前格局。
张仪受命去后,惠王转对司马错、公子华、樗里疾,伸拇指赞道:“晓得什么叫大才了吗?大才就是,在关键辰光,永远晓得瓜与豆的差别。曲沃、崤塞、临晋关,这些都是豆,不过是寡人点心,随时想吃,伸手就可捏一粒,巴、蜀却是大香瓜呀,你们将此香瓜搁在枕边,只让寡人闻香味,叫寡人何能睡得下呢?”
“微臣想得小了。”司马错揉搓两手,憨憨地笑了。
“司马爱卿,”惠王看着他笑道,“魏国元气已伤,庞涓折腾不出名堂。有相国去哄哄他,啥事也就没了。你把精力腾出来,这就整顿三军,挑选五万精壮,准备山地战。”
“微臣领旨!”司马错朗声应过,拱手退出。
殿里只有公子华与樗里疾了。
“小华,”惠王转向公子华,压低声音,“苏秦可有音讯?”
“前时在邯郸,不久前驰往蓟城去了。”公子华应道。
“蓟城?”惠王似吃一怔,盯住他问,“做什么去了?”
公子华摇头。
“会不会是奔燕、齐十城去呢?”樗里疾接道。
“嗯,想必是了。”惠王微微点头,沉思良久,转对公子华,“眼下纵军虽有缓解,但苏秦仍是寡人心腹大患。吩咐黑雕,加派人手,监视此人一举一动。”
“这…”公子华面现难色,“苏子身边不止一个飞刀邹了,近来好像另有高手,臣弟疑为墨家弟子,防范极严,任何人也接近不得。前时有两个黑雕近前窃听,刚过围墙就被发现,所幸逃得快,对方也似不想结怨,尚无大碍。”
“大王,”樗里疾拱手道,“臣荐一人,或可接近苏子。”
“哦?”惠王倾身,急问,“何人?”
“秋果!”
当年的小秋果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当被宫中内臣七弯八拐地带进偌大的宫殿里,当跪在大秦之王的偌大宫殿里,秋果的俏脸上漾出红晕,紧张、激动、兴奋、害怕…心中各种忐忑似乎全都表达在这两朵红晕里了。
“你叫秋果?”秦王两眼紧盯跪在地上的秋果。
“是。”秋果低下头去,声音剧烈打战。
“抬起头来。”
秋果的头非但没能抬起来,反倒埋得更低了。
秦王笑了,看一眼樗里疾,起身走到秋果前面,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秋果全身颤抖,两眼紧闭,打个趔趄。
“睁开眼。”
秋果的两只凤眼使力睁开两道细缝,两朵红晕宛若熟透的山果。
“哈哈哈,”秦王呵呵笑出数声,“好一个青涩女子!”
“回禀君上,”樗里疾奏道,“秋果姑娘已在乐坊习艺六年,知书达理,琴棋诸艺皆有精进,至于种桑养蚕,烹调女红,乃自幼习得,在乐坊女子中堪称上品。”
“好,好,”秦王后退几步,回到席位上坐定,“秋果姑娘,寡人这要问你几句话,你当如实回禀。”
秋果声音未出,头却点了几点。
“听说你两次救下一个名叫苏秦的人,可有此事?”
秋果怔了下,微微点头。
“听说你阿大将你许嫁苏秦,可有此事?”
秋果点头。
“听说苏秦答应三年后即来娶你,可有此事?”
秋果略一迟疑,郑重点头。
“如果寡人送你前去与苏秦完婚,你可愿意?”
秋果不点头了,而是重重叩地,声音微微打战:“民女…谢大王成全!”
“拟旨,”秦王转对内臣,“册封秋果之父秦岑大夫爵,赐田十顷,府宅一座,粟米二百五十石,免三世赋役!”
自商鞅变法之后,秦以军功定爵,实行二十级爵位制,分别是: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大良造)、驷车庶长、大庶长、关内侯和彻侯。这二十级中,不更以下属于士,五大夫以下属于大夫,大庶长以下属于卿,最后两级则是侯了,仅次于公。秦公称王,爵制未改。秦岑受封的大夫为第五级爵,虽在大夫中是末级,却高出于士,这在平民中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赏赐了。
秋果却不懂这些,仍旧呆呆地跪在那儿,连个谢恩也不晓得。
“秋果,快谢大王恩赐。”樗里疾小声指点。
“民女谢大王恩赐!”秋果叩首。
“不过,”秦王转过话锋,“寡人也有一事托付于你。”
“民女候旨!”
“寡人此托,由樗里大人讲给你听。寡人要你记住的只有一句话:你,秦秋果,生是秦国的人,死是秦国的鬼!”
秦王最后一句,一字一顿,声音威严、阴冷,尤其是最后一个“鬼”字,听得秋果毛发悚然,不寒而栗,由不得打个寒噤。
“记住了吗?”秦王加重一问。
“记…记住了!”
第八章 秦魏交好,庄子魏都辩张仪
惠施憋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吐舌之人,自是珍惜每一寸光阴,天天揪住庄周论短辩长。
惠施原就不是讲究的人,又因庄周得了天性,不消几日,竟就与他一般邋遢了。因朝务在身,惠施不能远游,只能是一得空就扯住他到后花园里较真。
因天气渐暖,二人论得兴起,晚上竟也不回,就在花园里一棵合抱粗的梧桐树下席地而卧。家宰怕有阴邪袭入,待二人睡熟,让仆女悄悄为他们搭上被子。
次日晨起,二人从日出辩到日中,惠施七绕八拐,辩题始终不离名、实。实即事物,名即对事物的称谓,此所谓“物固有形,形固有名”。是先有名还是先有实,名实是必须相合还是可以不合,自春秋以来,不少学者争吵不休。到惠施这里,更是达到极致,围绕名、实的“同与异”折腾出一系列花样,庄周被他弯来绕去,绕得头大,所幸总有解脱,一会儿是这个到访,一会儿是那个登门,一切好像是提前安排好似的,每到关键辰光,家宰就会到场,在惠施耳边嘀咕几句,气得惠施吹胡瞪眼,终不免出声长叹,皱眉起身,留下庄周悠然自得地倚在梧桐树的枝丫间呼呼酣睡。
中午过后约一个时辰,通常是惠施的午休辰光,朝臣无不晓得。自忖再无打扰,惠施振起精神,将庄周从树上一把扯下。
庄周似也睡足睡美了,到旁边树丛里放完水,美美地连伸几个懒腰,待回到树下,惠施已先占据了梧桐树这个有利地势,正背倚树干,一腿压在另一腿上,不无惬意地眯起两眼。庄周笑笑,只好将就一下,走向斜对面的草垫子。
“前年春日,”惠施微微睁眼,拿眼角瞟一下庄周,不待他坐定,再开论题,“魏王赐在下一颗大瓠之种,”指指旁边一个土堆,“就被在下随手种在那处地方。及至秋日,此种结出一瓠,就挂在那根大枝子上,”指指树上一个大枝,啧啧几声,“好一个大瓠,可容物五石哪。然而,待在下摘其下来,却犯难了。瓠剖之可为瓢,然而,若以此瓢舀水,其坚度不够,举不起来。在下左思右想,觉得此物实在无用,只好将它砸了。”故意夸张地连连摇头。“唉,枉费在下一番苦心矣。”
“哈哈哈哈,”庄周这也坐定了,见惠施把话题从实、名转移到体、用上了,顿时放松许多,长笑几声,应道,“怕是相国只会用小,拙于用大吧!”
“此话怎讲?”
“在下听闻,一个宋人有祖传偏方,专治冬日手裂,世代以浣洗为业。有客闻之,以百金求其偏方。宋人喜而从之,客得偏方,前赴吴地,被吴王重用为将。客择冬日最寒冷时伐越,大败越人于水上,得裂地封侯,皆此偏方之功也。同一偏方,有人因之裂地封侯,光宗耀祖,有人因之世代浣洗,得百金而喜。相国有五石之瓠,为何不将其拴在腰里,畅游于江湖呢?”
“这…”惠施两只小眼睛眨巴几下,又开新题,“在下有棵大樗,其粗无比,然而,树干弯曲,疙瘩缠身,树枝扭折,不中规矩,无数匠人路过,无人睬它一眼。唉,在下拿它…”长叹一声,摇头,“派个什么用场呢?”
“唉!”庄子亦出一声长叹,将头摇得比他还要夸张。
“在下是为此树叹,庄兄却又为何而叹呢?”
“为相国大人而叹哪!”
“哦?”
“见过狸和鼪吗?它们屈身而伏,以待猎物,但有鼠至,遂东跳西蹿,不避高下,然而,一旦误中机关,却也只有候死于陷阱网罟之中。再看蛮牛,用以耕耘拖曳,力大无穷,用以捕鼠,却徒唤奈何。天地万物,皆有其性,皆有其所不能,亦皆有其所能,相国大人何愁此树无用呢?为何不栖身树下,拥其浓荫,得享自在呢?”
“谢庄兄为此树寻到一用,”惠施呵呵一乐,将两条搭起的腿交换一下,“照庄兄所言,万物皆有所长,亦皆有所短,敢问心之为物,其短何在,其长又何在?”
“你呀,”庄周咂吧几下嘴皮子,“辩归辩,怎能乱搅浑水呢?”
“敢问庄兄,在下何处搅浑水了?”
“心不为物,心为物之用。”
“是吗?”惠施故作不知,“请庄兄赐教,心为何物之用?”
“性。性这个字,从心从生,生心为性。性为心之体,心为性之用,是谓心性。”
“受教,受教,”惠施拍几下巴掌,“在下可以打个譬吗?”
“譬吧。”
“譬如水波。”惠施眨巴几下眼睛,目光狡黠,“若以庄兄所言,波当从水从皮,水皮为波,波为水之体,水为波之用,是谓水波。”
庄周先是一怔,继而挠挠头皮,沉思良久,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你又搅浑水了,体、用颠倒矣。”
“何处颠倒了?”
“心性非水波。就水波而言,波由水起,水动波生。波不离水,水不离波,水为波之体,波为水之用。”
“是呀,在下所言,依的正是庄兄之理。心从性起,性动心生,性不离心,心不离性。心为性之体,性为心之用。呵呵呵,别是庄兄颠倒了吧?”
“这…”庄周让他又搅蒙了,一时语塞,又是一番沉思,方才恍悟,手指惠施道,“谬也,谬也。物类不同,此譬不妥。”
“万物皆同,此处为何不同呢?再说,医之道,心藏神,神通灵,灵通性,心为神居,自亦为性灵所居。心既为性灵所居,在下为何不能用水波作譬呢?”
惠施东拉西扯,终让庄周寻到破绽,击掌笑道:“好好好,总算晓得相国大人是如何辩论、如何取胜的了。你这用的是偷天换日之术!”
“偷天换日?”该到惠施怔了。
“医之道,心藏神,神通灵,灵却并不通性。反之,灵为性所生,性为体,灵为用。灵通神,神通心,性者,生心之体也,心、神、灵三者,皆为性之用。哈哈哈哈,相国大人,你还有何说?”
惠施挠会儿头皮,欲再强辩,一阵脚步声急,家宰再次趋至。
惠施不悦,拉下脸皮,未及责斥,家宰已趋至跟前,小声禀道:“主公,是殿下来了,已在堂中恭候。”
听到殿下驾到,惠施再无话说,只好冲庄周苦笑一下,起身离去,足足过有大半个时辰,方才返回,见庄周已占据梧桐树,依在树干上迷离两眼,只好在庄周坐过的土墩上坐下,脸上写满郁闷。
“相国大人,”庄周却似没有看见,学起惠施,将搭起的两腿翻过来,不知多久没洗的脚丫子臭烘烘地直伸过来,在惠施的眼皮底下有节奏地来回晃动,“观你心不藏神,魂不守舍,别是想不出什么抗辩谬辞,生出情绪来了?”
“唉!”惠施长叹一声,摆手,“罢了,罢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今日休战。”
“嘿!”庄周却是来劲了,忽地坐直,“在下这这这…正到兴头上,你却挂起免战牌来,”连连摇头,“不成,不成!”
“在下告饶了!”惠施拱手,做出可怜状。
“告饶可以,只是…总该有个所以然吧!你讲讲,所为何事?”
“为大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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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施遂将函谷伐秦及魏惠王一病不起、数月不朝诸事略述一遍,末了叹道:“唉,在下所务所扰,尽是这些琐碎,哪似庄兄终日逍遥啊!”
“哈哈哈哈!”庄周详细问过魏王病情,长笑数声,“什么茶饭不思?你这陛下完全是吃饱了撑出来的病,交给在下,管保他立马下榻,活蹦乱跳!”
“啥?”惠施眼睛大睁,直看过来,“庄兄所言,可是当真?”
“算了,算了!”庄周眼睛闭合,摆手,“还是睡我的觉,做我的梦去。什么陛下不陛下的,与庄周毫无关系!”复将身子倚在树干上,三息之间,竟就响起鼾声。
惠施似是想到什么,忽地站起,连屁股上的草末子也没拍去,急慌慌地撩起两腿,“嘚嘚嘚”直奔前院。
魏惠王的病较前更重了,心神疏懒,茶饭不思,莫说是书,即使歌舞管弦,也没心欣赏,外人更是一个也不想见。
眼见魏王二十几日不离床榻,说话有气无力,毗人急了,请来多名御医,均没诊出毛病,胡乱开些补药。毗人害怕有啥长短,只好禀报太子申。
太子申正在为朝事苦恼。魏惠王乾纲独断已成习惯,太子申晓得自己只是名义上主政,小事尚可决断,遇到大事,则必须向父王请旨。
偏巧的是,这些日来,朝中小事不见,大事却是不断:先是庞涓在函谷又起战火,奏请加兵;继而春荒加剧,多地已现灾情,朱威奏请开仓放粮,解燃眉之急;再是白虎使赵归来,奏明赵、秦并无暗通,军中传言或为秦人离间;再是快马报说,秦国来使,使臣乃秦国首位相辅张仪,已近大梁,来意不明,等等。
诸事皆关紧要,太子申拿捏不定,正要进宫请旨定夺,这又得到毗人告急,真正是急火攻心,无奈之下,方才亲自上门,就诸事求教惠施,反把惠施搞得心烦意乱。
庄周的信口所言一下子触发了惠施的灵感。惠施赶到前院,备车驰至王宫,扯殿下一道去御书房探望惠王。
惠王果真就如霜打的茄子,从里到外全蔫了,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面前摆着各式山珍海味,还有几种羹汤,全都放凉了。
惠王二目紧闭,一动不动,对殿下、惠施的拜见没有任何反应。
“陛下,”毗人在惠王耳边小声禀道,“殿下和惠相国觐见来了。”
惠王依旧没动。
太子申望一眼惠施,目露忧色。
“陛下,”惠施声音很轻,“惠施这来辞行了。”
听到“辞行”二字,惠王不由打个惊战,头扭过来,眼皮一下子睁开,眨也不眨地直盯惠施。
惠施再拜。
“你…”惠王指向惠施的手指颤动着,“辞行?”
“正是,陛下。微臣这是辞行来了。”
惠王惊怔,挣扎几下,想坐起来。毗人过去扶他,连扶几次,都没能坐直。惠王呼呼直喘,以胳膊肘斜撑身子,二目炯然出光,直射惠施:“快讲,爱卿何往?”
“春天来了,有个怪人约臣郊游踏青。”
见惠施讲出的只是郊游踏青,惠王一颗悬起来的心扑通落下,长舒一口气,庞大的身躯同时沉落,重重地砸在床榻上,眼皮复合。
气氛略僵片刻,惠王似又想起什么,眼又睁开,盯住惠施:“什么怪人?”
“一个目中无人的人。”
“目中无人?”惠王眨下眼睛,“那…可有物否?”
“没有。”
“那他一定是个盲人。”
“不是。”惠施摇头,“非但不是,反倒长双千里眼,千里之外,可观秋毫。”
“什么?”惠王哂笑道,“千里之外,可观秋毫?这不可能,寡人连鼻子也不信!”
“陛下,天下之大,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此人何在?”
“就在微臣府中。”
“有请他来,”惠王略略一顿,来神了,“寡人倒想看看,此人长双什么奇眼!”
“臣领旨。”
惠施告退,匆匆回府,一把扯起庄周,一脸苦相:“庄兄呀,在下…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