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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的,就是看门的招弟也在我们旁边。”
“那招弟待你可好?”
“他待我还好。他常把鬼和狐狸精的故事讲给我听,因为我欢喜听这样的故事。”
“招弟今年几岁?”
“二十四岁,常熟人。”
“他在你们家里做了几年?”
“他是去年老王死了才来的。老王待我最好,也会讲故事。老王说过,我们家里有狐狸精。他在我们的后花园里,还看见过一只黑黑的狐狸!”
霍桑吐出一串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又把身子挺一挺直。他皱着双眉,现出一副极度忍耐的神气,又向那小主顾说话。
“那末你对于这件事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果然相信是鬼,要不然,也许是狐狸精。但周妈竭力反对,说这件事一定有阴谋。伊说伊从前家里的邻居裘日升家,出了一件奇怪疑案(”白衣怪“
一案)是你先生查明白的。所以我和伊商量以后,伊告诉我你这里的地点,叫我悄悄地到这里来,请你想个办法。“
“那末你来看我,你叔叔不知道?”
“是。除了周妈,谁也不知道。”
霍桑从椅子中立起身来,把吸剩的烟尾向烟灰盆中一丢,摸着下颌沉吟着。
我提示说:“现在看起来,这件事还包含着遗产纠葛的家庭问题,不像是儿戏,似乎也有研究的价值。霍桑,你说是不是?”
霍桑向我瞧瞧,又微微吁口气。“是。我总得去看一看。”他瞧瞧手表,又道:“五点钟过了。我马上陪这位小朋友去走一趟。今天很冷,你在这里烤一回火,让我一个人去罢。”他就穿上大衣,戴了帽子,立即跟着裴芝英一同出去。
初春的日县虽然比残冬时长了一些,可是五点钟既过,暮景进行的顺序便非常快,黑影已经开始在壁角布置地盘。我坐在一只靠近火炉的安乐持上,眼望着窗外冥蒙的天空,沉沉地思想。霍桑自从探案以来。经历的案子固然不少,但是真正鬼怪的案子还没有证实过一次。一般人相信,人们的生命,除了物质部分,还有灵的一方面。现在科学虽然发达,它的力量还不能伸展到灵界上去。因此我虽然也崇奉科学,但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承认科学足以解释人类生命的各方面和宇宙间一切的谜。我这样于思想下去,越想越幻,我的脑思不知不觉地踏进了沉闷枯寂的哲学境界。于是那乘虚而入的睡魔便渐渐儿把我的感觉占据住了。“
一串铃声突然把我惊醒过来。我敛神一听,知道是电话,慌忙走进电话室去听。
那是霍桑打来的。他的说话很简单,只说他在平等路翠乐居等我,叫我立刻就去。
二、捉鬼
这时外面路上的电灯已亮,黑暗早已控制了整个办事室。原来七点钟已过,我竟打了一个多钟头吨。我急急整理舒齐,向施桂说了一声,就雇车望翠乐居去。
这案子究竟怎么样?鬼与狐狸。未免太可笑,那末真会是家庭阴谋吗?霍桑进行得如何?是否已经破案?如果已经得手。何以他还不回来,反要打电话叫我去?
可是他还没有头绪,特地叫我去帮助一下?我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因为他约我的地方是翠乐居餐馆,又好像他已经成功,特地叫我去饮酒相庆。
车子将我送到翠乐居门前,结束了我的无结果的思索。我踏上楼梯,霍桑已经在楼梯头上迎接我。
他瞧着我,笑道:“包朗,你真有先见之明!”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他指什么说的。他不解说,拉着我走进一间小室。
霍桑又说:“你不是早知道今天晚上我们要去捉鬼,特地预先打一个盹休养休养吗?”
我也笑道:“我打过吨,已给你瞧出来了?”我揉揉眼睛,又摸摸自己颅后的头发。
他笑一笑,彼此就坐下来。
我问道:“这案子怎么样?你怎么说还要捉鬼?”
霍桑答道:“是啊。我们吃了晚饭,就要去动手。”
我问道:“事情的内幕究竟怎么样?你费了两个钟头可曾探得什么?”
桌子上早已摆好了几样菜。霍桑拿起筷子夹起来。我耐不住,照样再问了一句。
雷桑停一停筷,答道:“我已经见过裴芝英的叔叔裴景贤和管门的招弟,又和那周妈谈过几句话。此外我到过楼上去看那两个孩子,又瞧过那发现鬼脸的玻璃窗。
那窗共有三块直镶的玻璃,窗下砌着砖墙,新近粉刷过,刷得很白。那鬼脸的发现就在下面第三块玻璃上。这些就是我探得的结果。“
我问:“那末你的见解怎么样?”
“我已经告诉你,我们要去捉鬼。”
“真的?真会有鬼?”
“是!”
我疑惑地问道:“奇怪!这个世界上…”
霍桑摇摇手,插口说:“包朗,菜冷了。现在姑且别多说。我们吃完了饭,你得振作些精神,帮助我捉鬼。”
我们装满了肚子到裴芝英家里的时候,已是八点三十分钟。
霍桑指着一个面向西康路的一排墙门,说:“这就是裴芝英家。”
那是一宅旧式的老屋,六扇黑色的墙门已经关上了。
霍桑并不上前叩门,从侧弄里兜到一场后门口,便叠着两个手指,轻轻地在门上弹了三弹。后门外没有灯,黑漆漆地瞧不见什么。里面没有声音。霍桑也不再弹,但静悄悄地等着。为什么这样子鬼鬼祟祟?莫非我们真个要捉鬼?
一回后门果真开了,可是丝毫没有声响。里面走出一个头发开始花白年约五十多岁浑身墨衣的老妈子来。伊的手中执着一支洋烛,眼睛有些近视,脸上满显着谨慎和秘密的形状。伊就是芝英的乳娘周妈,一见我们,连连点了几点头,只是不做声。霍桑也照样行了一个哑巴礼,便拉了我一同进去。我们随着老妇穿过了几间黑室和一个黑暗的大客堂,就一直走进裴芝英的卧房里去。卧房中除了一张红木小床和几只榉掸木直背椅子以外,靠窗还排着一只旧式的书桌。那窗很长,共有四扇,每扇有三块大玻璃。我知道这窗就是那黑鬼显现的地方。若在日间,室中的光线一定很充足,但此刻里面既然点着灯,窗外就越发黑漆漆了。
霍桑见了芝英,也不交话,似乎他已和他们预先约定。霍桑卸去了大衣,摸出白金龙来,顺手给我一支。我心神不定,不知道未来的结局如何,可也没法推想,就也胡乱地烧烟吸着。一回霍桑忽的仰起头来,好似倾听什么,接着又闭了眼睛吸烟。那周妈和芝英也在一块儿陪我侧坐着。
这哑剧延续了一刻钟光景,霍桑仿佛记得了一件事,便张开眼睛,第一次向芝英开口。
他说:“小朋友,你此刻尽可以照样温书。”他又向老妇挥挥手。“周妈,你也不妨仍旧到后房去。这里有我们。”
老妇立起身来,指一指右面那一扇闩着的门,低声问道:“先生,这个门闩可要拔开了?”
霍桑摇摇头。
老妇又低声道:“这是通天井的路,拔去了闩,出进可以便利些。”
霍桑答道:“不必。这黑脸鬼如果今晚再来,我自有方法不教他逃走。”
老妇勉强点点头,退到后房里去。裴芝英也靠着桌子坐下来,面前摊开了一本不知什么书,他的眼睛偷偷地在向玻璃窗瞧望。
我测度这情形,似乎我们三个人专等那位鬼客降临。
这个黑脸鬼究竟是真鬼,还是假鬼?霍桑已经看破了没有?我们此番参加,似乎是绝端秘密的。但是这鬼一连来了三夜,今夜里它还敢照样显现吗?万一不来,我们这样子偷偷掩掩地岂不是成了儿戏?
局势很诡秘,空气有些阴刺刺。我仰目四瞧,觉得除了墙壁上一盏彩纸札成的走马灯略略点缀新年景致以外,四周都暗淡淡地没有生气。室内外完全寂静。
除了偶然来一阵沙沙的风声以外,只有我衣袋中的表机的走动声音,滴滴地听得清清楚楚。因这暗示,我便取出表来一瞧,已是八点五十二分。我记得芝英说过,那黑鬼显现的时候总是在九点钟相近。此刻不是已相近了吗?
我抬头向玻璃窗瞧着。裴芝英也早已伸长了头颈在等候。霍桑却闭了眼睛,像老僧入定般地坐着。若不是他嘴唇间衔着的第二支纸烟头上有些氤氲的烟雾,我几乎要疑心他已经睡着了。我身上的厚呢外衣虽没有卸下,却仍有一种寒凛凛冷凄凄的感觉。我的盼望的心越急,我的呼吸也渐渐地短促起来。
三分钟又过去了。玻璃窗上仍是黑漆漆地没有异象。
呼呼!…
一阵寒风猛扎玻璃窗上,窗格都轧轧地震动。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世界上果真有鬼吗?而且鬼也有现形的可能吗?我脑中一受这思潮的冲动,便不知不觉地感到脊梁上有一胜寒流。我瞧瞧表,九点只差两分钟了。
这正是吃紧的关头。可是霍桑的态度真出我意外。他依然闭着眼睛,缓缓地吸一口吐一口地在那里养神。奇怪!他今晚来捉鬼,似乎不准备运用他的体力,只打算发挥他精神的力量。要是道家所说的游神方外的话确有几分真实性,那末此刻霍桑真仿佛进入了神离躯壳的境界了!我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忽听到一声锐呼。
“哎哟!来了!”
芝英的呼声还没有绝,我早已回转头去,瞧见当中一窗的最下一块玻璃上面,显着一个墨黑的怪脸!
我立即跳起来。那后房的周妈也已匆匆地从里面奔出来。伊奔到右面的一扇室门面前,拔去了门闩,刚要追出去时,霍桑像刚才从睡乡中苏醒过来的模样,忽而立起来。
“周妈,别出去!”
周妈果然被他喝住了,站定在门口,浑身在发抖。我也感到莫名其妙的惊疑,还想奔出去。霍桑又向我摇摇头。
他又继续喝道:“进来罢!”
这一声很有旧小说中老法师碰令牌召鬼的神气。原来在他一喝之后,一个黑脸的小鬼果然应声地走进来。
三、好材料
我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注视在那小鬼的身上。其实那里是鬼?只是一个穿蓝绸皮袍黑缎马褂和带一个黑色假面具的小孩子。
当芝英和周妈们诧异出神的当儿,那孩子早已一手把一个硬纸做的面具拿下来。
面具是张飞型,不过几条白纹给墨涂没了,变成了完全墨里。周妈忽然失声呼叫。
“唉!样官,是你?”
我才知道这孩子就是芝英的堂弟宝祥。
宝祥笑嘻嘻地说:“哥哥,你自己不是常常说不怕鬼的吗?现在怎么样?我跟你玩一下,你怎么就这样害怕起来?哈哈哈!”他放下了面具,拍着裴芝英的背。
裴芝英僵立在书桌旁边,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分明又是惊喜又是惭愧。
裴宝祥又把藏在背后的左手伸了出来,手中执着一把雪亮的洋铁做的玩具刀。
他又道:“这把刀不是你同我一块儿到城隍庙里去买的吗?你想这把刀可能够杀人?”
宝祥把刀挥舞一下,向芝英扮一扮鬼脸,便格格地笑个不住。周妈和芝英呆木地面面相觑,都窘得说不出话。霍桑便拍拍芝英的肩,解围道:“小朋友,现在你可以明白了。世界上那里有什么鬼?我早料是你的弟弟们跟你玩,你不相信。
好了,现在你安安逸逸地睡罢,不要再自吓自了。“他又回头向周妈道:”
你的忠心爱护小主人,动机本来是不坏的,不过你为了偏爱的缘故,无中生有,胡乱猜疑,那是要不得的。现在你得了这一次教训,不可再存着无意识的贰心,反而引起家庭间的纠纷。‘疑心生暗鬼’你应当切记着这一句老话。“他穿上大衣,向我点点头。
“包朗,你今晚已经得到一种很好的资料,总可算不虚此行罢?你先回去,我还要和裴景贤先生谈一谈。”我等霍桑回寓以后,照例要叫霍桑解释他的破案的经过。
他也并不留难。
霍桑说:“我起先听了裴芝英的话,就觉得这孩于的神经有些异征,已经深信有鬼。我知道这件事不是用言语可以解释的了,就跟他去走一趟。我见了芝英的叔叔裴景贤,觉得他虽然脑筋守旧些,却是一个和善的旧式商人。不像会干吞产残害骨肉的勾当。我又把管门的招弟问了几句。招弟人还诚实,只喜欢看那害人的连环图书。他也还有些孩子气,我寻不出他有什么不良的目的,故意要惊吓他的小主。
后来我在芝英卧房中发见一盏走马灯,客室中还有许多掷炮的散纸,都是新年中儿童的玩具。除此以外,窗口下面的白粉墙上,又寻得一个被衣服磨擦过的痕迹。因此种种,我就确定了我的推想,料定芝英在窗上所见的黑脸,一定就是儿童们在新年中所玩弄的假面具。“我说:”这个理解你当时就想到的。你曾怀疑芝英的两个弟弟闹把戏。“
霍桑应道:“是啊。可是那孩子所处的环境太陈腐恶劣了,先后两个仆人都是讲鬼话的专家。做家长的非但不加干涉,竟也参加旁听。学校教育的力量又太浅薄,因此鬼怪的印象便深深地印刻在孩子的脑海中,渐渐地入于执迷的境界。
唉,包朗,家庭教育是多么重要啊:“他微微叹一口气。
我同情地点点头,又问:“你确定了这推想之后又怎么样?”
霍桑继续解释道:“我从那粉壁上的痕迹推想,似乎那人带了面具,立在窗口外面,还及不到最下一块玻璃,故而仰歧了足尖。身子贴着墙边,才留下那磨擦的痕迹。我把芝英的两个堂弟宝兴宝祥叫来问一问。他们俩起先还抵赖,后来我到楼上去寻得了那假面具和假刀,宝祥方才承认。他说他因着听了鬼故事的缘故,才发生装鬼的意念,跟他的哥哥玩一玩。”
“那末宝祥的来踪去迹怎么样?怎么会无影无踪?”
“那也是很简单的,说破了不值一笑。你也看见过那客堂,大而空虚,夜间既不点灯,自然更容易躲藏。宝祥是从客堂里走入天井的,事后就藏匿在黑暗的客堂角里。芝英和周妈在惊慌中追寻,自然瞧不见了。”
我不禁笑出来。“如此说,这一件案子完全是儿戏。你因此就也发明这一个儿戏的方法做结局。是不是?”
霍桑忽然沉下脸,正色道:“包朗,你说这话未免太简单了!”
“晤?简单?难道你这样做法,内中还有什么大题目?”
“是啊。这一着从一方面说,解除了家庭间的一重疑障;另一方面,还救了一个孩子的性命。你怎样竟不能了解?”
“喔,这样子严重?”
“你可知道方才裴芝英来的时候,神经上所感受的恐怖已经到怎样程度?他差不多已经踏到疯狂的边缘,进一步就要发狂了。因此,我起初向他一再譬解,毫无效果。如果我不这样实地试给他瞧,只凭着口头的解释,你想他能够相信吗?
他的脑室中所留的鬼影可能完全消灭吗?还有那个愚而忠心的周妈,抱着一种芝英的叔叔要图吞产业的成见,你想可也容易疏解吗?没有教育的妇女们本来最容易发生这种偏见。若不用我的实地表现的方法,我敢说谁也劝伊不醒。因着这两层意思,我才和裴景贤陈说利害,叫他今天晚上勉强宝祥再如法炮制地表演一回,以便解决这个莫须有的疑团。他赞成了我的计划,我就再向芝英和周妈约定,事实的真相却并不宣布。接着我就辞别出来,到翠乐居去打电话叫你。“
我沉吟了一下,说:“这样说,你的用意是不错的。但我们在翠乐居里的时候,你怎么还守着秘密,不肯明白告诉我?”
霍桑笑道:“这一着只能怪你自己。”
“晤?为什么?”
“你的性子太率直了,缺乏演戏的天才。要是你明白了这玩意儿的真相,串演起来,决不会如此真切,说不定要露出马脚来。那就要弄坏大事了。”
我有些不服气。“我几时坏过你的大事?”
霍桑走近来拍我的肩肿,笑道:“好了,你别这样责难我了。我当初若使就和盘托出,以后捉鬼的举动,便不免要减少兴味。那末你将来执笔纪述起来,那里会有今晚这样身历其境的警切动神?我供给你这样一个好材料,你非但不谢我,却反而责怨我。真是岂有此理!”
我想了一想,也笑道:“你的口才好,我说你不过。但那宝祥这样恶作剧,究竟也有些不是。你可曾警戒他几句?”
霍桑摇头道:“这不是那孩子的过失。这事的来源是鬼故事,而鬼故事是招弟讲出来的。所以我曾把招弟申斥过几句,不该看这种害人的鬼怪小说,把迷信吓人的故事讲给小主们听。刚才我又曾和裴景贤恳切地谈过几句。因为孩子们当这年龄,脑筋最脆弱易感。他们的耳儒目染,做家长的断不可完全抱放任主义。
景贤很觉抱歉。他已经应许我以后一定尽力注意这问题。“
我觉得若把这一件事归纳起来,主因果真还不在招弟身上,实在是因着裴景贤的不明儿童心理,失于督教,才险些儿肇出大祸。这样看来,当家长的对于儿童的家庭教育,实在不可不给予严格的注意。
< 全文完>
正文 狐裘女
更新时间:2008-4-8 10:51:27 本章字数:68705
一、骇人的揭发
这案子发生在一个滴水成冰的严寒时期。那时我已经成婚,和霍桑分居了。
一月二十八日星期六那天,我到他的寓所里去,彼此倾怀长谈,足足经过了两三个钟头,直到天黑,我方才辞别。一个知己朋友,有时扯开了话锋,意见尽不妨参差,只要不虚伪,没顾忌,时间先生便会很快地溜走。这也是人生的一件愉快的事。那天我们所谈的问题可说是海阔天空,最后从刊物归结到现代的教育问题。
霍桑又发过几句牢骚。他以为我国的教育制度,根本的错误就在东抄西袭的什么化什么化,更坏在取糟粕而弃精华的表面上的什么化,结果就使青年们倾向于漠视国情的种种享乐、奢靡和放浪。
他曾叹息着说:“我们眼前的教育,除了点缀门面以外,有什么意义?博士硕士尽管多如过江之鲫,在国计民生上发生了什么影响?上荐者既然着眼在虚衔,一般人便用‘镀金’做敲门砖。这还不是沾染了科举制度的遗毒?有几个人切切实实地对学术的某一部门作精深致密的探讨?有几个人不顾虚名地在实验室中埋头研钻?
有几个人注意到我国现在社会的状况和未来的需要?有几个人着眼到我们民族的生存问题?你想这样的教育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固然未免有些过火,但平心而论,以往的教育界上那种浮华不切实用的现象确也非常普遍。那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他又说:“包朗,你大概也不能作违心的辩论吧?那末你们这一班弄笔杆的人也得负些责任。你们不是把握着一种无上的权威,足以影响一般青年的思想吗?
你看,现在报纸上不是有不少关于声色犬马风花雪月的作品,在推波助澜地引诱青年们趋入享乐、颓废、堕落的途径上去吗?包朗,你以后着笔,应当在这方面尽量地加意些才是。“
我不是为朋友夸张,霍桑实在是一个热血的男子。他在好多年以前,早看出我们的教育制度错误在忽视了国情的照单全收式的模仿。他因着期望的恳切,所以就有些求全责备;平日不提则已,一经提及,言词上也往往特别激昂。我知道他的牢骚的话匣一开,会像黄河决了口,一时没法子堵塞,我防他还有什么意外的训斥,便站起来托故兴辞。
我说:“是的,你的话很有见地。今晚上我就有一个机会,可以把你的见解乘机宣传一番。”
他问道:“什么?有什么学会请你演讲?”
我答道:“不是。今天是文学研究会会长俞天鹏的五十寿辰,我现在马上要去参加宴会。那些与会的人都是著作界上的朋友,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将你的意见宣传一下。”
那晚上天气十分冷,寒暑表在零下五度。东北风吹得很急,像虎吼一般地呼呼震耳。风声中隐隐约约地夹杂着啼饥号寒的哀鸣…“冻死了!”不但刺耳,简直刺心!天空中云阵密布,好像覆盖了厚厚的棉絮,乌黑黑地要下,雨下雪的样子。我穿着黑羔皮的黑细呢大衣,坐在车子中还有些瑟瑟股栗,车轮辗过衔边的冰块,悉悉率率地细碎有声。但白杨路俞家的贺客依旧济济盈堂,并不因着气候的影响而减少。这也足见得主人平日待人的交情。
俞天鹏的身材足有五尺六七寸。头上戴着乌绒红结的小帽,身穿玄缎马褂和紫色缎的狐皮袍子。他的清矍的面貌虽不见得怎样老迈,但他的高额—上面的头发已皑皑如雪。有人说这就是他运用脑力的表征,这话我很相信。他所以能够得到这样的地位,当然是付了相当的脑汁换来的。
俞天鹏在文学界上享受了多年的盛名,连任了两任文学会会长。他出版过不少流行的著作,小说和论文都有。他鳏居着,有一个成年的女儿,在女子体专里读书。
他的经济情形在卖文生活的同辈中也可算首屈一指。那晚上他宅中的一切布置。虽敌不上那些阔人的豪侈,却也当得起富丽二字。客堂和书房中都装着火炉,温暖得像三月里的天气。筵席也很丰盛,珍奇美肴,竟使人无从下箸。女人凭心血换来的钱原非容易,俞天鹏这一次的场面,大有“干金一掷无害色”的气概。
他要借此替一般寒士们吐一吐气吗?可是因这一来,杜工部的两句“朱门洒肉臭,道有冻死骨”
的名句,不禁又在我的脑室中萦回起来。
那晚的酒筵开得很迟。白雪盈头的主人含着笑容,在众宾中往来周旋,组成了一片和平快乐的景象。可是忧患之神的驾临,往往把快乐的旗子做先导。一刹那间客堂中快乐的薄幕忽然给刺破了,不幸的悲剧便当场开演!众客们的谈话机括都被酒钥钩动了。有些人向主人颂祝,有几个人却在称赞天鹏最近出版的一部杰作…《爱与仇》。这书我已经看到,结构描写都超出了恒蹊,的确是一部传世的名作。
我对于这班人的赞词也是同意的。因为那篇小说的含意既高,写一个舍身成仁的男子,足以发扬我们固有的民族精神。描写方面,又显得特别深刻,在天鹏以前的著作中也不可多得。故而众口一辞,都称赞天鹏的精神思想真有老当益壮的表现。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短小的西装少年,突然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他穿着棕色的厚呢大衣,里面灰色柳条呢的西服,紫色领带,白硬领,装束非常入时。那短褂的钮子也和大衣一样地没有扣上“露出一条金表链,扣在他的马甲钮上。是个迟到的贺客吗?可是神气有些异样。他走进来时脚步特别急促,气息也咻咻不调;到了客堂阶前忽然站住了,把手中的黑呢帽举起来挥了几挥,高声发话:”诸位,请原谅。我…我有一句话…一个严重的报告!“
他发话的声浪宏亮而颤动,不由不使宾客们都吃一惊。杂乱的谈笑声浪都给压停了,大家都回过头去:有几个还离了座位,立直了身子。四五十人的视线一时都集注在那少年的身上。
那人的年纪约摸二十六七,身材不很高,瓜子脸,面色虽瘦而且黑,但隆直的鼻子,浓长的睫毛,有力的眼睛,可算很整齐漂亮。大家目光灼灼向他呆瞧着,谁也猜不透他的来意。客厅中完全宁静,没有一个人说话。白发的主人愕住在客堂的一角,张目注视来客,也不动不响。
少年又高声说:“诸位,你们不都是著作界里的人吗?著作人处于领导群众的地位,他的人格自然是应当高尚超绝的。但是你们可曾意想到达高尚的面幕后面隐藏昔一个‘贼’?”
“咳!…咦!…”
大众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种惊异声来,可是声浪并不高,只是一种唧唧哝哝的私语。接着的是面面相觑,彼此的眼光中,仿佛都含着暗示的问句:“一个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