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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时我知道通匪窟的通路只有一条,故而我们大家都向黄河路的医室里进攻。不知道这匪党有秘密的地道,而且那地道还通过弯角,有两个出口,分散在两条路上。等到转角上后援的探伙们听得了富洲路上的枪声,才知道玫瑰酒店里有嫌疑人逃出来,警署的门警开始阻拦。汪银林才派了大队过来,方始将你救起。”
我作惊异声道:“什么?匪窟的通道就在富洲路上?”
霍桑点头道:“是啊。你可是以为富洲路是警署的所在,因此认为奇怪吗?
岂知那一另假名的玫瑰西酒店竟就在警署的隔邻!因此之故,警探们寻遍了上海的四乡,竟找不到匪窟的所在:“
我纳罕地说:“唉,匪党们真狡猾极了!这种地点谁想得到?你又怎样知道的?”
霍桑解释道:“五天以前我们不是破过一件大华银行的失窃案吗?我早已说过,这案子定是什么匪徒冒托着江南燕的名义干的。他们能够破坏如此坚固的铁箱,并且把赃物藏得如此严密,也足见这班人的能耐。在一两个月之前,我听说有一班有组织的匪党,内幕中有一个有科学智识的人,在操纵指挥,实在不容易应付。”
我叹息道:“唉:我国人的科学智识还在幼稚时期,别的没有发展,犯法作恶的勾当上倒马上就有成效!”
霍桑也微微叹一口气。“我知道有这班匪党的存在,社会上的恐慌势难有停止的希望。我料想大华银行的案子也定是这班匪党干的,案情虽揭破了,真贼还没着落,所以我就决心彻底扑灭他们。我和汪银林探长商量了好久,又费了不少工夫,从各方面探访,可是终查不出匪窟的所在。于是我便想出我自己失踪的计策,来引他们入壳。”
我插口道:“你的失踪是一种自动的计策吗?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
霍桑道:“这一点要请你原谅。我的失踪的目的在乎使匪党们信以为真。他们知道我和他们势不两立,我一天在社会上活动,他们是一天不能安心的。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在十九早晨那只飞燕的事过去以后,到了下午,你就回家去。
在那天晚上十点光景,忽然又有人到我的寓所里来开枪行刺,也许是威吓。
“
“喔,施桂也提起过,不过不清楚。那也许就是匪首所说的信号。我听得了这消息,正要到你那边去问个明白,就给绑了去。那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候我在楼下办事室看一本变态心理。有人向我靠近的窗口开了一枪。
那枪弹没有进来,似乎是随便放的,也许只含着恐吓作用。我马上探头到窗外去看看。
又是一枪,仍旧是空发的,并没有伤我。我因此将计就计,下一天早晨,拿了些应用的东西,就悄悄地失踪不见。我料想他们一听得我失踪的消息,势必要派人来探听虚实,我便可以因此得到一个引线。至于我不和你说明的缘故…连施桂也不知道…就因为你是一个老实人。若使你知道我的失踪是假的,你就决不会发急。你总知道,有好多人都把你做一种我的行动的反镜。万一从你的行动态度上被他们瞧破虚实,岂不弄巧成拙?为了这层,我只得故意不通知你。这一来使你冒了一次很大的险,我很抱歉。不过我也防你有什么意外,早就派人守候在你的寓所的左右,以防万一的不测。“
“那末,我被他们绑去的时候,有人看见的?”
“不错。那时候两个守伺的人原也亲眼看见。不过他们奉命不能救你。”
“为什么?”
“这又得请你原谅。我已经说过,我的目的原想借一条线路,探悉他们的地点。
所以两个监伺人只奉命跟踪,并不负援救或把你劫夺下来的责任。我也料定他们一时决不会难为你,只须一探得匪窟的地点,我就可以设法引救你。“
“你就从这条线路得悉匪窟地点的?”
“不。他们只跟到沙渡路的一宅屋子。屋子的门外标着F.R.Henrg …一个西人…住宅的牌子,其实是匪党的接洽机关。我们后来知道这屋子里并无犯罪的证迹,真正的匪窟却是我刚才所说的富洲路和黄河路的地牢。”
“哦,你怎么样查明的?”
“他们当初把你绑到了沙渡路以后,那跟踪的人…他叫许道中…便回来报告。我们还以为那里就是匪党的总习机关。我就和银林商量,集合了几个勇敢于练的探伙,准备前去掩捕。不料我们正自分配任务的当儿,忽然有一个人送你的条子来。”
“那时候你重新回到了你的寓所里去了吗?”
“不是。我用间接的方法,和施桂通电话。这字条一送到,施桂马上通知我。
我一得这个消息,立刻赶回去,见了那送信人,略略用些手段,他就反而被我利用。
所以我们能够破获他们真正的匪窟,不能不归功于你。美中不足的是累你冒了一次险,吃了些痛苦。“
“只要这回事对大众有些好处,我的冒险也算不得什么。”
霍桑笑道:你有这个见解,那末你得赞同我改的那首蜜蜂诗了。“
我也笑一笑,又提出另一个问句。“你用怎么样的方法利用这个送情人?”
因为我想起了我也曾企图利用一个地牢中的监守人,结果是失败的。
他微笑地说:“那是很简便的。他叫翟启新,是那匪首莫敬奇的心腹,也是党中的一个重要分子,所以知道密窟的所在。他先听我说出了他们党中的情形相接洽的地点,都非常明了,不由不心虚起来。他一样是一个人,读过些书,年纪还轻,性命究竟也爱惜。所以经我费了半小时工夫的训话,并不曾化什么钱,到底被我屈服了。接着我们便分配了大队人马,直向那匪窟进攻。
“翟启新也许一壁省悟,一壁对于他的伙伴还存几分顾全的私意,给他们同党们留一条生路。所以他只指点黄河路的敬奇医室,却并不说明富洲路的玫瑰酒店也是一个出路。我们攻进去时,大家都拼着全力,匪党虽没防备,也拼命回枪抵抗。
因此伤了两个探伙,我的手背上也受了些微伤。“
他不自觉地举起他的左手来。我看见他的左手背上粘着橡皮膏。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们在医室中酣战,想不到你也从另一条出路逃出来。幸亏那转角上的几个后备人,听得了酒店门口门警阻拦的枪声,报告了汪探长,才奔过来把你救出。
据那两个救你的探伙说,在你的后面另有一个人跌倒在门槛上面。这个人分明是追你出来的,不知如何,竟也中枪倒地。此外另有一个戴黑眼镜,穿糙米色西装大衣戴鸭舌帽的匪徒,在你前面飞奔逃出。门警的枪没有打中他,探伙们也追赶不着。“
我想起了那个黄脸人,忙应道:“唉!这个人我认识,叫小朱,那当然是假名,不过很奇怪,我此刻还莫名其妙。”
霍桑动容地问道:“怎样奇怪?”
“这西装的匪徒就是亲手把我绑去的人;后来放我出来的也就是他。我再三思索,再也想不出他的用意。”
“什么?绑你的和放你的是一个人?”霍桑显然很惊异。
“是!”
“你不会误会?”
“不会。他的身材比较短小,先后和我谈过不少话。我决不会误会。”
“他的面貌怎么样?”
“很特别。脸色是淡黄的,像是上的蜡;眉毛细长,嘴也不大;眼睛给黑眼镜罩住了,我没有看清楚。”
我又把他里面穿的是棕色西装,谈吐像受过教育,起先绑我后来又救我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佩芹在旁边,虽没有岔口,却好几次用白巾掩伊的嘴,似乎禁止伊的惊骇声音喊出来。霍桑低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表示。
“这真是奇怪!我也想不出这把戏有什么意思。”
“虽然,这个匪党既已破获,这一个小小的疑问总可以打破。你说的那个叫做莫敬奇的匪首可曾捉住了?”
“捉住了。莫敬奇是在沙渡路被擒的。匪窟里的党徒一共打死了七个,捉住了十四个,那麻脸大汉老王也在内。还有那被拘禁的肉票救出了多少,和起出来的赃物一共有若干,我还没有知道。我因着赶到这里来瞧你,故而一切善后的料理都由汪银林在办理。”他站起来。“现在你真不觉得痛楚了吗?好,你得安心静养几天。
我去看看汪银林,问问他经过的情形,回头再来瞧你。“
这件事如此结束完全出我的意外。我虽受了一番虚惊和吃了些儿痛苦,但这一班破坏社会秩序的凶恶的匪党费得一鼓歼灭,减少了社会上的一种恐怖,我这代价也总算得。
这晚上佩芹亲自充当特别护士,在病室中陪我。我的痛苦也因而减轻了不少,但是心中反觉得对伊不住。
二十四日清早霍桑又到医院里来瞧我。据说党魁莫敬奇已经供出了不少话。
他们先后犯了四十一件案子,党里的党徒总数在二百以外,那天从玫瑰酒店里逃掉的也不少,不过那些比较重要的分子大半都在打死和捕住的二十一个人里面。
其余漏网的匪徒,若要完全肃清,还得费毕时日和工夫,才能办到。那莫敬奇受过教育,真有些科学知识,也懂些西医学,故而表面上挂着敬奇医室的牌子。
算是一个西医。他的手下当真也有几个懂电学和机械学的,大华银行保管库的那件案子,设计的虽然是他,实际动手的是他手下的一个姓夏的匪徒。这个人也已捉住了。据他说那保管库库门里面用白铅粉画的那只燕子,是姓夏的偶然画上去的,并不是莫敬奇的命令。所以他不承认有故意假冒的意思。
起出来的赃物,现款一项竟有十七八万之多,其他还有不少珍贵首饰。只有第三号保管库中遗失的刘伯蓉夫人的金钢钻镯和民众教育基金团的有价证券都不知去向。汪银林曾再三究问,据莫敬奇说,那是一起藏在地道中第三号密室里的。
但密室中别的东西都在,只少了这两注东西,还不免是美中不足。不过霍桑这一回总算出了全力,他的责任也可以告一个段落了。
我的心中仍怀着一个没法解释的疑团,就是那个西装的黄脸人,起先既然把我绑进了匪窟里去,事后又为什么放我出来?并且据霍桑说,当我逃出那玫瑰酒铺门口的时候,门外面分明也有人助我回枪。现今想来,这一枪大概就把我背后追赶的人打倒,才救了我的性命。这个代我回枪的人可就是小朱?他究竟有什么用意呢?
此刻他显然逃遁无踪了,我的疑团当然再也没法解释了。
过了两天,我的右腿的伤势略见好些,左手还不能举起。我刚才勉强能够起床,忽而有人打电话给我。那电话来得很突兀。我问他的姓名,那人不回答,却向我说了一大串道歉的话,连带地解释了那个还没着落的燕子的谜。
“包先生,你怎么这样健忘?你今天已好些吗?我已经打了三次电话,今天居然能够和你谈话,很快乐。我得向你道一个歉。此番我因着要出洋去玩一下,从上海经过,本来想悄悄地不教人知道。后来我向姓杨的借了些盘费,偏偏他不小心在外面漏了风声,才惹出这场风波。
“我到上海的消息在报纸上披露以后,隔了两天,便发生大华银行的案子。
我最恨人家冒我的虚名。这案子干得很笨拙,弄到的东西价值却不小。刘某的历史我很熟悉,损失些原不算什么,但他为掩护起见,担任了民众教育团的理事。
那基金也由他负责保管。这基金一起遗失了,关系很大,我不能置之不理。
我抱着这个目的,就定意和这班人接近。我想探悉他们的秘窟所在,那就不能不献一个苦肉计。
不过抱歉得很,我这苦肉计成立,完全借重了你老人家,后来又累你受伤,我真是万分不安。
“现在我的目的已经完成,基金团的证券也已归了原主。我想这是你和霍桑先生最关心的,现在也可以宽慰了。我不日就要放洋,特地来和你道一声歉。霍桑先生那边,也请你致意一声。那天他给我声明大华案子出于假冒,我是很感激的。后来那只燕子就是代表我亲自道谢的意思。我的话完了,视你早日痊愈。我们后会有期呢。”
这个奇怪的电话是什么人打来的,他虽不肯明言,谅来读者们总也想象得到了。
不过我所用的“他”字,似乎还不能确定。因为霍桑在事后表示过他的见解。
这“他”字也许有可以改换“伊”字的可能。我在本案中的疑团此刻虽已完全打破,但“他”和“伊”的疑问若要希望彻底解决,那只能等待将来了。
< 全文完>
正文 黑脸鬼
更新时间:2008-4-8 10:50:24 本章字数:11233
一、小主顾
“哎哟!真的!霍先生,这真是一个鬼…一个黑脸鬼!要是在这样子下去,我准会发疯!…霍先生,我怕煞哩!请你救救我!”
说这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的白哲的脸上果真显着恐怖的暗影,一双乌黑的眼睛张大了,嘴唇上的血色也褪尽了,声调也和谐他所说的语意。
霍桑坐在这小客人的对面。他把口中衔着的白金龙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取下来,又顺势将无名指在烟上弹动了一下,一小团烟灰便落在他面前书桌上的烟灰盆中。
他的目光从那刚才说话的小朋友脸上转而向我。
他轻轻地说:“包朗,你还记得我们那位小朋友米慧生吗,这样的事真教我有些寒心。”
我默默不答,心头微微震了一震。我们的老同学米振愚的儿子米慧生,曾经和我们开过一次玩笑,幸亏霍桑的听觉特别敏锐,终于没有落进他的圈套,才不至闹成笑话。但事后思量,霍桑觉得那个小孩子不容易应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件事我曾经记过一篇《古钢表》,读者们也许已经知道。这一天竟又有一个叫做裴芝英的小主顾,带了一个鬼故事到我们寓所里来请教。这原是难得的事。
霍桑又鉴于前一次的殷鉴,才向我提起米慧生的事。
我的目光偷偷地瞧着那位小朋友。他的脸上泛着灰白色,显然为恐怖所中,身上虽穿了一件栗壳色花绸的灰鼠袍子,颈项间又围一条纯白的羊毛围巾,并且他的座椅又靠近火炉,但当他说到“黑脸鬼”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头颈短了几寸,嘴唇也微微地颤动。我揣度他这状态,似乎真有什么恐怖危险的事情要请我们解决,不像是故意来戏弄我们的。
霍桑又回头过去,淡淡地问那小客人。“你说你真的瞧见一个黑脸鬼?”
裴芝英连忙应道:“正是,我已经连接看见过三次。”
霍桑道:“那末你说得仔细些。第一次你在几时瞧见的?”
裴芝英定着目光回想一下,才答道:“今天不是正月初七吗?第一次就在前天初五晚上。”
“大约在什么时候?”
“那天我吃过了晚饭,我和缓卿舅舅和宝兴、宝样四个人在客堂里掷了一回状元红。约摸玩了一个钟头,缓卿舅舅就回去。我正要回进房去,又被宝兴、宝祥拉住了,要我讲故事。我勒他们不过,只得照例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慢。宝兴、宝祥是谁?”
芝英道:“他们是我叔叔的儿子,宝兴比我小两岁,交新年才十三岁,宝祥却还小两岁。他们都在正志小学里读书。我自己是中学二年级。”
霍桑点点头。“说下去。以后怎么样?”
裴芝英道:“我讲完了故事,就进房去。那时只有九点多钟,我一时还睡不着。
我想起还有六天工夫就要开学,学校里的功课荒废了两个星期。国文啊,英文啊,地理啊,历史啊,还有头痛的算术啊,差不多都要还给先生了,不如趁这空儿,打开书包来温一温。我拿出一本算术,刚才翻开第一页,偶然拾起头来,忽然看见玻璃上一个大如巴斗黑如锅底灰那么的黑鬼脸!唉!…霍先生,真怕人哪!“
霍桑吐了一口烟,仍不动声色地瞧着那少年,问道:“那时候你怎么样?”
裴芝英的呼吸又增加了速度,答道:“那时我不禁大吃一惊,急急立起身来,想要叫喊。不料那窗上的黑脸一霎眼便不见了。接着我开了侧门,点了一支蜡烛,走到客堂里一瞧,黑漆漆没有一个人影。我再走到窗外天井里去照视,忽然一阵冷风突的把烛吹灭了。我益发惊骇,慌忙回到房中,还是喘气不定。”
裴芝英的面色比前更加惨白了,连他的手足都在蔌蔌地颤动。若说是伪装,我不相信这样一个孩子竟会有这么优越的演剧天才。
霍桑低头想了一想,又婉声说:“小朋友,你别这样。这里没有鬼,你用不着害怕。我问你,那晚上你讲的故事是个什么性质的故事?”
裴芝英道:“那个故事的题目叫做‘长脚鬼’。那是看门的招弟讲给我听的。”
霍桑一听这句,不由的吐出了一口烟,扑刺地笑了一声。
他回头向我道:“包朗,这是我们阴历新年的第一案,可算一件利市呢!”
他又向芝英说:“小朋友,我告诉你。你不必再这样无意识地害怕。你所说的黑脸鬼,大概只在你的胞子里面。你在晚上讲了鬼故事,脑筋上就不免留下了一个鬼的影像。
后来你回到房中,眼睛一花,便仿佛瞧见了一个黑脸的鬼。这原是你自己作弄自己。
其实世界上那里有什么真鬼?你不是在中学里读书了吗?你不应当再这样子迷信了啊。“
裴芝英忽而举起两手,努力地摇着。“不,不!霍先生,这不是迷信。我素来也是不怕鬼的。若说我因着讲了鬼故事的缘故才发生这回事,那末我们讲鬼已不止一天。以前怎么不见鬼脸?并且前天和咋天晚上,我己经绝口不谈鬼,怎么那可怖的黑脸鬼又连接地发现呢?”
霍桑面带着微笑说:“据我想,后来两次,也无非是心理作祟。你第一次既然害怕了,才越变越怕。你也就越觉得真个有鬼了。”
裴芝英仍摇头道:“霍先生,你的话实在不是事实。因为我第一次见了那鬼脸以后,心中也这样想过,认做自己眼花,并不是真有什么鬼。可是到了第二天…就是前天…晚上,那黑鬼竟照样在窗上显出来!”
我的朋友仍忍耐地说:“喂,你看见的还是像上一晚一个样子吗?”
芝英说:“不!那时我不但看见一个黑脸,还看见两只发光的眼睛闪闪地转动。
我急急把隔房的周妈唤起来。我向伊说明了,伊就陪着我到庭院里去照看,却是静悄悄地没一点迹影。那时候不但我吓得魂不附体,就是周妈也不由不惊怪起来了。“
我听得出神,觉得肌肤上一阵寒冷,仿佛我已置身在裴芝英所说的环境里面。
世界上到底有鬼没有?这问题还像是一个谜。一般从事科学的人固然都是主张无鬼论的,然而我们中国的伍廷芳博士和英国的奥列佛爵士,还有福尔摩斯探案作者柯南道尔勋爵,却又竭力地宣传有鬼主义。现在我听了裴芝英的说话,竟也有些模糊起来。霍桑是有科学头脑的,当然也是无鬼论的信徒。他能听信这一个鬼故事吗?
裴芝英继续道:“昨天晚上,那黑鬼益发厉害了!我因着前两次吓怕了,不敢再一个人坐在窗口,拉着周妈陪我。不料到了九点相近,那黑鬼果然又在窗外面显现出来。这时不但我一个人瞧见,周妈也惊骇地立起来。我们又急急拔了门闩,拿着蜡烛出去瞧。可是那里有什么人影?但觉得一阵寒风,使我们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我看见裴芝英脸上的汗毛孔一个个都已紧张,他的毛发果真都竖起来了。
霍桑仍含着笑容,企图松弛那小客人的神经似地说:“那末也许你的两个弟弟跟你闹着玩…”
裴芝英又乱摇着手,说:“不是!不是!。宝兴宝祥决没有这样的胆!况且那鬼出现了三次,我们三次都追出去。宝兴宝样没有隐身法,怎么一忽儿便无影无踪?”
霍桑好象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似地仍带着笑容,说:“小朋友,我瞧你这个模样,似乎你已确信你所见的是鬼,是不是?”
裴芝英答道:“原是啊。霍先生,你得知道,我们家里一到晚上,前门就关了的,天并里当然不能够有什么人出入。我所看见的如果不是鬼而是人,人不会腾空飞去,怎么一霎眼间便没有影踪?”
霍桑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家的前门可有守门人吗?”
“有的,就是招弟。”
“招弟睡在那里?”
“他睡在门房里,但门房和天井中间还隔着一排仪门。”
“这仪门晚上可门断?”
“虽不下闩,但晚上总关上的,并且那门很紧,开关起来总有很大的声响。”
霍桑丢了烟尾,凝想了一下,又道:“那末你的卧室可就在楼下次间中?”
芝英道:“正是,在东次间中。西次间和厢房就是我叔叔的书房,晚上没有人的。我叔叔婶婶和宝兴宝祥两个弟弟都睡在楼上。”
“你怎么一个人住在楼下?”
“这就因为我去年害了病,在楼梯上跌了一交。后来我怕走扶梯,就从楼上搬下来,但楼下也不是我一个人睡。我已经说过,我的后房有周妈陪我。”
“这周妈是谁?”
“伊是抚养我长大的奶妈。我六岁时母亲死的时候,曾重重地托伊照顾我,所以伊待我也像亲生儿一般。”
霍桑点点头,又问:“自从这黑鬼发现以后,你可曾告诉你家叔叔想过什么法子?”
芝英摇头道:“我起先也想告诉叔叔,和他商量商量,可是周妈不赞成,不许我说。”
霍桑的目光转了一转,忽然现出注意的神色。“喔,这是什么缘故?”
芝英有些疑迟,向霍桑呆瞧了一回,才缓缓地答道:“伊的意思这个黑鬼有点蹊跷,怕有什么人暗算我。”
“晤,伊有这样的意见?你可知道伊有没有根据?”
“据伊说,昨天晚上伊不但瞧见那黑鬼,还瞧见一道雪亮的闪光,仿佛是什么钢刀。”
“唉,有一道闪光?你也瞧见吗?”
“没有。因为我一看见那黑脸贴近到玻璃窗上,我怕得很,立即转过头去,不敢再瞧哩:”
霍桑低头吸了两口烟,又仰面向我点了一点头,牵牵嘴。我一时猜不出这表情有什么含意,也不知道他对于这案子是否已有些眉目。接着他又找到一个话题。
他问裴芝英道:“据周妈的意思,恐怕有人暗算你,是不是?那暗算的人是谁?
伊可有什么疑惑的人?“
芝英又迟疑了一下,才道:“伊…伊疑心我叔叔…”他又顿住了不说,霍桑放下了纸烟,疑讶地说:“疑心你叔叔?怎么会?这里面总有原因,你得说明白。”
那少年踌躇了一下,才说:“我父亲生前和叔叔合开着一片仁裕酱园。前年我父亲死后,我的一份遗产,由叔叔代我掌管着,说明等我成亲以后交给我。因此,周妈恐怕我叔叔有吞产的私心,就疑心他施什么暗计。”
“这个意思你自己可也赞同?”
“霍先生,这…这…这话我实在难说。”
“你放心。我们都是能守秘密的。你无论有什么意思,尽管说不妨。”
芝英拉一拉白围巾,疑滞地说:“我本来相信真…真会有鬼。周妈一定说不是真鬼,是叔叔弄花巧。我…我…”他又忍住了。
霍桑催促地问道:“说啊。你怎么样?你想你的叔叔会不会这样子?”
芝英舔舔嘴,说:“叔叔待我还不错,不过我的婶婶却有些两样,有了好东西总先给宝兴宝祥吃。有一次,伊竟容不得周妈,要想把伊辞歇。周妈是我的母亲托孤的人,我自然哭吵着不答应。后来因着叔叔的劝阻,才没有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