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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好。包先生,你究竟是知趣的。”
“他得了信,来不来,我不能保证。”
“那自然。你知道他此刻在那里?”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今天早晨我才从报纸上得到他失踪的消息。我正想到他的寓里去看看,刚出门口,便被你这两个人抉到这里来。”
匪首向我谛视着,似乎寻思了一下,点点头。
“那末你现在写了信,送到那里去?”
“只有仍旧送到他的爱文路寓所里去。”
“这样,你想他可以接得到吗?”
“这难说。但除此以外,我也没有方法。”
匪首又低头想一想。他的眼角仍在活动,在偷眼窥察我的神色,似要测度我的说话是否实在。我说的是实话,当然不会有异样的表情。
一回,他决意地说:“好,就这么办。来,你坐到这书桌上去。我来口述,你照着我写。”
我走到书桌旁边,坐下来,开始使用这难得经用的书桌。桌面上盖着薄薄一层灰。我也不拂拭。匪首给我取过一张白纸,又把墨盂和笔预备好。我提起了笔,他便口述那封信。
“弟已处在险地,急吩兄来调解。见信立随来人同月来,一切可保无虑。若兄不至,或有亏待来使之举,则弟有性命之虞。切切。”
他口述完毕,我又加上称呼和署名。他取起纸来仔细念一遍,接着又叫我写信封。我写好了,匪首便把信用胶水封好,顺手放在暗蓝呢袍的袋里。
他回头向麻脸大汉撅撅嘴:“老王,把他送进第九号去,等我的命令再动手。
路上小心些。“
“是。”那大汉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摩一摩他的黑大衣,马上走近我的身旁。
那黄脸人也走近匪首旁边去,似乎发表什么意见,不过语声很低,我听不清楚。匪首停着目光想了一想,瞧着糙米大衣的小朱说话。
“也好。你陪他去,的确更妥当些。”
瘦子伸手到袍子袋里去,摸出一只小皮夹,从皮夹中取出什么来交给小朱。
小朱接过了,回转身来,同样走到我的身旁,把枪管对准着我。
他低声喝道:“对不起,现在不能不再给你上一上眼罩。你小心,如果动一动,就没有命!”
七、笼中鸟
我第二次被他们挟上了汽车,又不知向什么地方进行。这时我心中思潮的起伏比车轮的行动还迅速。他们要怎样处治我?那匪首所说的第九号是个什么所在?
他取了我这二封信去骗霍桑,霍桑可会得当真进他们的圈套?我起先希望他得了信息可以设法营救我,现在这刁恶的匪首又把我移换地点,我的希望岂不落了空?
那末我还是束手听他们摆布吗?或是想个方法自己脱身呢?
种种疑问攒刺我的心房,我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事情已经急剧地转变,我不能不有个迅速的决策。
我的眼睛被扎住,瞧不出我左右二人的情形怎么样。
不过我若使要自救,只有趁这个机会。要是等他们把我送到了另一个地点,匪党一多,我就更不容易动手。怎么办?我冒一冒险,和他们拼一个死活吗?
我自从被绑以后,始终没有抗拒的表示。故而这两个人在防备方面,比起初时疏懈得多。上车时,我的右肋边有一支枪口抵着,这时那枪管已经撤去了。又有一阵阵的烟臭从我的左首里发出。我从呼吸的粗细上辨别,显见那吸烟的是老王。我又觉得眼睛上裹着的白布,缚得并不算紧,只须我用力一扯,立刻可以脱落。
我开始反抗策划,打算第一步一手把眼睛上的白巾拉下来,一手夺取一支手枪。
若是能成功,就开枪把二人打倒,然后再对付那个开汽车的车夫。万一失败了,我们在车中争斗起来,或者因此会惊动外面的警士或路人。只要有人来干涉,那我也可以有自由的希望。即使不幸完全失败,我也很愿意。
主意定了,我的精神更振作。略一犹豫,我的脑海中仿佛发出一声命令。
“动手!”
我的两手立即应声活动…左手用力把眼眶上的白巾一拉,果真应手而下,我的右手早也向右侧的肋部里摸过去,希望抢住那小朱手中的手枪,不料摸一个空。
我横目一瞧,那黄脸人的手枪已经藏进了衣袋里去,并不拿在手中了。
“喔,你想逃?别动!再动,我马上开枪!”
黑髭的麻子是拿着手枪的。他的枪口已经抵住在我的左肋。我笑一笑,装做屈服地把背靠着车座。这一来我的肋部离开了枪口。麻子也松弛些。我采取的策略是“欲擒放纵”。就在我略略退后的当儿,我的左拳突然抬起来只用力一拾,拳头就打中老王的右腕。
阁笃!麻子的枪给击落了!
小朱也动手了。他想捉住我的手。我避过了,我的左手疾忙从背心袋中取出那把便用刀来。我的右手刚把刀片拉开,麻脸的吼一声,早伸手过来抢夺,我乘势一刀,恰巧刺中他的右手腕。他不禁一声怪叫。
“哎哟!猪猡,你凶!”
正在这时,我的右肋猛觉有一种东西抵住了。那是小朱的手枪。但是我不顾利害,仍举着利刀,准备回过来刺那黄脸汉。不料那大汉的巨掌奋命地握住了我左手的手腕,我手中的刀便失了活动的自由。同时小朱的另一只手向我左手的脉案上用力一拳,我的刀便不由自主地落在车守。我有肋里的手枪虽没有开放,却始终抵住着。我再也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唉!我到底失败了!
“猪猡,你真要找死!”
老王受了我的一刀,怒极了。他又骂了一声,忽把另一只没有伤的左手,紧握着拳头,向我的脸部打过来。小朱忽然伸手架住了,又发声喝住他。
“住手!这是什么地方?你能动手?”
大汉果然缩住了手。我没有吃眼前亏。这一幕小小武戏,也就告一个段落。
当大汉怪叫的时候,汽车曾略略停顿,接着仍继续进行,速度比先前增加些。
老王既被喝住,默坐在一旁,取出一方半黑半白的手巾,自己裹扎他的伤腕。
小朱重新将手巾给我裹眼睛。那手巾虽被我拉下了,仍套在我的头颈上。这时他的一只手把手巾给我重新拉上面部去,一只手里的手枪也移在我的胸口。我还想趁势夺取手枪,但转念一想,这一着势必九死一生,未免太不值得。我第二次又屈服了。
汽车到达了目的地,车厢门开了。两个人各握住了我的一只手,挟着我一同下车。这时比上车时严紧得多。这一次我觉得只有三层阶石,一进门口便觉有一阵药物的臭味。我的眼睛既然失了效用,自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所在。老王在前面引导,小朱却贴近我的身旁,腰部的枪管始终没有离去。转了几个弯,似乎经过了好几间屋子,忽而觉得有向下的阶级。我默数那阶级共有八级,地面似乎是水泥。这里面还有地室呢!果然一到下面,一股潮湿气味刺鼻难耐。又转了两个弯,我就给推进一间小室。
我的眼睛恢复了自由,才瞧见我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只有六七尺见方的小室,四壁都是水泥造的,只有一个通道,是一扇五尺多高三尺多阔的黑黝黝的门。小室的一角里放着一只板榻,榻上铺着被褥,榻前有一只半桌和两只方凳:像是一间优等囚室。上面有一盏电灯,这时正自亮着,光线不大亮。我计算这当儿谅来还没有过正午十二点钟。这里既在地下,除了这一盏幽暗的电灯以外,真是暗无天日。
我坐定在板榻上。老王向我凶狠狠瞅一眼,先退出去,他到了门外,站住了似在和什么人谈话。小朱仍站在我的面前,瞧着我高声吩咐。
“安静些。要是你轻举妄动,只有自己讨苦吃。你领会吗?”
我默然不答,只冷冷地向他瞧了一眼,他向我笑了一笑,也就退出室去。接着,室门关上了。滴喀一响,外面下锁了。我就成了笼中鸟!
我怎样对付他们呢?事实上可有什么办法?我为公众服务,结怨了匪党,此刻落在他们的手中,生死原不在心上。只是我一想到我的妻子佩芹,未免有些儿不安。
伊一定以为我此刻还在霍桑那里,怎知道我已经身处绝境。我可能通一个消息给伊吗?莫说办不到,就算办到了,伊得信以后又将怎么样?我又想起霍桑。
他此刻是否已经接到我的信?如果信已投到,他将怎么样应付?据情势推测,这班匪党的组织如此严密,确实厉害。他们又有这样秘密的地牢,若不深悉底细,谁又能够直捣匪穴?我瞧那匪首的头脑确是很冷静的。他既能干那大华银行的案子,可见他所说的他手下人才众多,确也不是虚言。不过他们既然没有把我一枪打死,我自然还有希望。“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这是霍桑的人生观,我也有同样的抱负。
我开始准备用我自己的力量,设法脱出牢笼。我站起来,先把指头在那水泥的壁上轻轻地弹击,都是很坚实的,休想有脱逃的机会。我又走到室门旁边,视察那扇门。门是用铁皮包的,里面是某种坚木,门外有铁闩反锁着,显然也没有法子想。
我支用脚踏踏地,地的坚实更甚于壁。只有上面暗黑的承尘,我还把握不住。
不过希望也一定很少。怎么办?这是个坚实的地牢,我赤手空拳,有什么法子呢?
砰!
一声枪响从铁皮的门外传送进来。我心里一惊,不由不倒退两步。有什么变端来了罢!
八、冒险行动
“是霍桑来了罢?”那是我那时候的第一种意念。以为霍桑来了,匪徒们阻挡他,也许外面已发生了争斗,因而有枪声。接着我又自觉我神经过敏。霍桑既然不知道我的所在,怎么就会跟因而至?
我再敛神听听。没有声音。太奇怪!开了枪怎么会静下来?我轻轻地踱到门边,用手推一推那铁皮门,冷得像冰,但是依旧锁着不动。
刮搭!
我吃一惊,赶紧把身子蹲下去。声音是从门上来的。
我抬头一瞧,铁闩上忽然露出一方小洞。有一个人面就在这小洞口中显露出来。
那是个监守人。他的面貌虽不仔细,但那种凶恶粗丑的状态一望而知不是善类。
他向我狞笑着说:“喂,你忙什么?想逃走?嘿嘿嘿!”
笑声中充满冷气,使我的皮肤上生粟。我不理他。他说下去。
“知趣些罢。无论如何,你逃不掉。就算你走了出来,你也休想活命。我劝你安逸些睡一会,倒是最实惠的。”
又是一声刮搭。那人把铁门上的方洞重新关拢了。我站直了,看见铁门上另有一个小孔,才知道我在里面的举动,外面都瞧得见,刚才的枪声分明是一种示威。
这是个最恶的场面。我处在这个四壁坚实的黑暗的地牢中,除了外面有人来救我,我自己简直没有逃生的机会了。不是我自己气馁,实际上实在无路可走。
这班匪党不但手段厉害,组织也特别严密。别的莫说,这种秘密的地室和严密的布置,实足使侦探们束手无策。我所处的一室握说是第九号,不知一共究有多少号数。假使每一号中都有一件票案,这匪党的气焰也足够教人心惊。我这时虽还存着扑灭这个匪窟的雄心,不过我手无寸铁,又没有一条出路,怎么样着手,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正当这个时候,电灯忽而熄灭了。这又使我吃一惊。
又有什么变化吗?我知道电灯的机钮装在门外。他们熄灭了灯,将有什么动作?
我处在这黑牢中,生死末卜,加着霉湿的空气刺鼻难受,我感到的烦闷惶惑也可想而知。静!是死一般的静!黑,是坟墓般的黑!我简直像一个给活埋的有呼吸的死人!
我绝望吗?不!霍桑常常说,“希望是同呼吸一起存在的。”我在万分困难中,忽然想得一计。那门外的看守人我可能运动一下吗?如果成功,不但我的性命可保,也许还可以成全我的打破匪巢的奢望。这不是值得试一试的吗?
于是我又冒险走到铁门背后,希望听得门外的脚声走过,然后招呼他谈话。
不料我的耳朵刚要贴在铁皮门上,电灯忽又通明,那铁门上的方洞也跟着拉开了。
我急忙把身子一侧,才见从方洞中送进一只长方形的小盘,盘中着一个面包,一方块牛肉,还有一杯热水。我连忙接住了盘,乘势从方洞中低声说话。
“朋友,我和你谈一句话,行不行?”
那人果真住了步,把头凑到洞口。“你要说什么?”
我忙接续道:“朋友,你若使能放我出去,我一定重重谢你。”
那人忽冷笑一声。“书呆子!你谢我多少呀?你卖掉了老婆,能值得几个钱呢?”
“不,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依。”我赶紧补两句。
他仍站着不走。“喔,你有钱?有多少?”
“我给你一千块!”
没有反响,有的是静默。这不是希望吗?同意了?还是还嫌少?
“喂,朋友,我还可以多给些…再加五百也行,只要你马上放我:”
有回音了!声音很低。他的头仍凑在洞口,两只黑眼闪一闪。
“喔,你肯给一千五?”
“是!”
“现货交易吗?”
“哦…我身上没有现钱。你一放我出去,不妨跟我一起去拿。”
“跟你一起去!嘿嘿嘿!”
方洞合上了,他走开了!
我急急补充说:“喂…喂,我有金表…喂,还有墨水笔一一”
没有回音!
完!这计划不成功,我只空欢喜了一场。真懊丧!我把食物盘放在半桌上,刚才坐下,电灯忽又暗掉了。我那里吃得下?无聊中我但把热水饮了一口,接着便倒在板榻上面。
我的身体一经躺平,脑中的思潮越发起伏得厉害。我的希望是稀薄了,不能不想到归宿。
人生百年,谁也有个归宿,死原不足畏惧。我想起了十九那天早晨,霍桑因批改罗隐的蜜蜂诗而发表的几句话:“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谁也应得有‘为人’的观念。”霍桑和我历年来竭尽心力,企图荡涤些人群的渣滓,扑灭些社会的毒害,让大众们走一条更平坦光明的路,就因此和那班歹徒恶棍处于势不两立的地位。现在我不幸落进了匪手,就算牺牲了性命,总比马援说的“卧床上、死儿女子手中”
更有意义。不过人也是有情感的,生离死别,对于生平所亲呢的人也不能不有所系恋。
第一系恋的是我的妻子佩芹,第二便是我的老朋友霍桑。我死在这里,这两个人连消息都没有一个,“生死存亡两不知”,想起来最觉难受。再进一步,我又替霍桑担忧。此番他即使不会得因着我的字条而落入匪徒的圈套,但这班悍匪和霍桑不共戴天,随时都有暗算他的可能。假使他又失去了我的助力,单身双拳,无论他怎样机智出众,也许也不免要步我的后尘罢!
我躺着,呼吸有些艰难。时间在一分分一秒秒过去。
内和外一片黑,一片静。
我这样似梦非梦地胡思乱想,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
我的耳朵中忽感受一种异声,仿佛室门外的铁闩有人在那里开动。我不由不坐直了身子,把我全身的精神都运用在听觉上面。
嘎吱…嘎吱…!
似乎是铁闩拔动的声音,不过非常轻微。怎么?莫非刚才那个看守人受了我的运动,表面上虽不理会,此刻却来暗暗地放我逃走吗?不,不会。这意念未免太如意了。
那末可是有人要悄悄地进来,致我的死命吗?
铁皮门果真轻轻地开动了。这仍旧是我的听觉的警报。电灯仍不明亮,使我无从防备。我缩住在一壁,留神地听。那铁门显然在扩展,等到拉开了半扇以后,外面有一缕细而长的灯光射进来。隐约中我瞧见一个戴鸭舌帽的黑形佝偻着缓步走进来!
我仍把身子贴住了水泥的墙壁,我的呼吸也忍住了。
来人的用意怎么样?不会是好意罢?我正想举起一只方凳暂时做武器,忽见那黑形一进门后,站一站,并没有动手行凶的模样。更奇怪的,他把电筒光向我照一照,像在摇手作势。
什么意思?进来的人是谁?莫非是霍桑?但是那人的身材又不像。
疑迟间我的手中拿着的木凳也不敢轻动。那人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旁,向我连连地摇手;他忽把一支手枪倒握了枪管,塞在我的手中;接着又是另一种东西…是我的那把便用刀。我真是莫名其妙。
那人低声说:“别慌!这都是你自己的东西,拿好了。”
“什么意思?”我也挣出了一句。
“你不用疑虑。放着胆子,跟我走。”
“那里去?”
“走向光明去!”
抽象的光明已经在我的心头活动。这个人不但没有恶意,像是来救我的,而且他的声音我也熟悉。
我不禁问道:“那末你是谁?可就是小…”
他忽阻止我道:“别说废话!轻声些,跟我走!”
“外面没有人吗?”
“有人,就开枪,不过能不开更好。你看着我。走。”
是梦境吗?不,是现实。可是这个人明明是动手把我绑到这里来的黄脸匪徒小朱,因为暗淡的光线中,我还看得出他戴着黑眼镜。此刻他怎么又来放我?这真是我所梦想不到的!他要引我出外,另外有什么作用吗?也不像。
他们若要害我,随处都可以,何必多此一举?况且我的手枪他也还我了,更百分之百不像有什么恶意。这时候我还没有脱离险境,也没有机会深究,只有傀儡似地跟着他进行。
出了门口,我们都站一站。电简光照见一条狭长弧形的甫道。离这第九号室不远,壁顶上还装着一盏电灯。就在那电灯下面,有一个人蜷卧在地上。我不禁一吓。
小朱附着我的耳朵说:“别怕。这个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甫道的两端都有木栅门。两边约有十多扇包铁皮的小门,既像旅馆,又像监牢中的囚室。
小朱在甫道中略一迟疑,又向我低声说:“我想还是从这边走,比较地容易些。
你得振作些儿,手枪也姑且暂时藏好。我希望我们能够不用它最好。“
我点点头,但依着他的话进行。我们向右首一端走,举步轻缓而稳定。到了木栅的门口,那黄脸人忽掏出一串钥匙,开那门上的锁。可是试开了半响,锁仍旧不开。他另换一个钥匙,竟也同样地扦格不入。他的精神有些急遽不耐。我的心也乱跳。等到他换了第三个钥匙,变端起来了!
砰!…砰!…
枪声隐约地从甭道的左端透过来。小朱突的一震,急急住手。他侧耳倾听。
枪声竟连续地不断,并且越发清晰了。
小朱惊呼道:“不好!大概是侦探们来哩!”
我的反应倒相反,不但不惊慌,胆子转壮了。
我安慰他道:“若使真是侦探,我可以给你保证。你不用害怕。”
他仍惊惶地道:“慢。你自己的生命怎么样,此刻也还说不定哩。”
他急急把那第三个钥匙用力旋转。不凑巧,仍旧不配但那边的枪声仍继续不停。
好容易换了第四个钥匙,那锁才应手而开。
他拉着我走出了木栅门,转了两个弯,便有七八层阶级。他…口气先跑到上面,仰面探了一探,又回过来向我招手。当我上梯级的时候,隐约中听得枪声更急促些,好像方向不止一个。到了梯级的上面,虽有一盏电灯,光线却更暗淡。
他仍拉着我的手,低声道:“你在这里暂时伏一伏,让我去骗他们开门。这一扇门是我们的生死关!现在只能试一试我们的命运!小心,回头你得照顾你自己!”
我看见他走到一扇小门口,曲着两个指头,在门上连叩三声;略停一停,又叩三声;连续着又叩两下。这分明是一种暗号。枪声仍错落地响着,听起来越发近了些。小朱的叩门声停了不久,室门便开了。他跨出门去,似在向开门人打什么招呼。
不料小朱的身子刚才走出,那门又突的重新关上。
这是生死关头,我再不能迟疑了。我一壁摸出手枪,一壁奔到门口,不等外面的人下锁,猛力把门冲开。一出这门,我的眼睛骤然受了光线,不由不昏花得瞧不清楚。
一个黑影飞过来,像是拳头。我来不及闪躲,拳头已经打在我的胸口。痛吗?
我没有感觉。恍榴中我看见是个短衣的男子,站在门口,正在狠命地再度打过来。
我举起右腕来招架,把那拳头挡开了。他在拔手枪,我飞起一腿,踢在他的手腕上。
枪始终没有拔出来。我不再顾忌,便向这看门人开了一枪。那人来不及避,立即应声倒地,冲:我继续着前冲!我瞧见那小朱正在从一个门口里奔出去。那是一间宽大的房,堆积着木箱酒瓶之类。那看门人倒地时,带翻了几个酒瓶,曾发出一种宏大的声音,增加了我的危险。
砰!…砰!…砰!…
激越清晰的枪声分明就在这储藏室的外面。从那时急时缓的响声上推测,好像有人正在作一攻一守的射击。我不暇顾虑,把小朱定出去的门做目标,用力冲出去。
我出了这一个门口,显然逃出了第三关。我站一站,才知是一另西式的酒吧间。
场面很混乱。有好几个人正躲在柜背后,桌底下,和壁角间。枪声仍断断续续。我执了手枪,一时不知道怎样放。地上有个穿糙米衣服的人像蚯蚓地在爬,已爬近了酒店的大门,门正开着。我正想跟着他的踪迹,忽而手枪又一响,一粒弹子从我的左侧里飞来。我急急把头一偏,但左肩上已中了一弹,我忍痛盲目地回了一枪。
砰!
右首里另有枪声,我的腿上马上又中一弹。我仍负痛向前奔去,刚到门口,门外又有连珠般的枪声。
我进退不得了!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足也再支撑不住,身体一失平衡,便跌倒在门外的水泥径上;但觉眼睛前一阵昏花,顿时又进入了黑暗境界。我的知觉失去了!
九、奇怪的电话
人们大概都经历过凶险的梦境,在万分紧张的时候,往往惊极而醒;醒觉以后,回想前情,精神上自然会感觉到无量的安慰。当三月二十三日早晨,我在爱仁医院里两眼醒转来时,正像从一个惊心动魄的恶梦中醒转来一般。
我的眼光最先接触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的老友霍桑,另一个是我的爱人佩芹。
我揉了揉眼睛,看见佩芹坐在我的床边,含愁的双目正凝注在我的脸上。伊的眼眶略略有些红肿,面容也灰白可怜。我一把拉住了伊的手,要想坐起来,忽觉我的左肩和右腿上都隐隐作痛。伊急忙站起来,按住我的身体,不许我撑起来。
伊说:“医生叮嘱的,你虽侥幸地没有伤筋骨,可是不能动。现在你觉得怎么样?还痛吗?”语声有些哽咽。
“不。”我摇摇头,仍握住伊的手不放。
“唉,好了!”
霍桑正站在床的一端,说了一句,舒口气,缓缓地走近我的头部。
我回头问道:“霍桑,我们可是做梦?”
霍桑微笑答道:“晤,是的,可是梦已经过去哩!”
“那末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话长哩。你耐性些。我想你现在还需要休息。”
“是的。朗,你再睡一回再谈。要不要吃些东西?”佩芹也附和霍桑的表示。
我说:“不。我现在需要的就是这回事的内幕。霍桑,你快告诉我。”
霍桑嘻一嘻,走到我的床边,在一只直背椅上坐下来。佩芹拿了一杯热牛奶送过来,扶起了我的头,叫我吃。我领情地一口气喝完了,重新向霍桑提出解释的要求。霍桑答应了。佩芹仍坐在床的另一边,静静地听霍桑分析。
他说:“昨天你是从匪窟里逃出来的。”
我应道:“是,我记得了。当我跌在酒吧间门外的时候,可是你救我起来的。”
“不是。一半是汪银林手下的几个探伙,一半是另有一个不知谁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