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念在我的脑海里经过的时间原只一刹那工夫。主意定了,我毫不抵抗,跟着那两个人走上汽车。我上车时,两个人仍是一后一右很恭敬地拥护着,一步不曾放松。进了车厢之后,我的座位也给夹在他们俩的中间。车轮既动,那两人忽把左右车窗上的黑色窗帘拉下来,隔绝我对于外面的视线。车厢中的光线虽然突的变暗,从隙缝中穿进来的余光,还使我约略可以辨别两个人的状貌。
我的右侧里穿黑呢大衣的一个,身材阔大,他的头部高出我足有三寸以上。
他的那顶黑呢铜盆帽子也压覆得很低,脸上除了满面粗麻之外,还有浓黑的短髭。
那左面的一个和这麻脸大汉绝对相反,身材小得多。他的脸色是淡黄的,有一副黑眼镜,一张小嘴。他戴的一顶鸭舌小帽的帽檐压得更低,竟和那黑眼镜的框边接触。
他的身材似乎比我短些。但非常结实,他的动作也似乎比麻脸汉活泼得多。
当我正向这左右两个人端详的时候,忽觉那左边戴黑眼镜的朋友,突的把手插进了我的外衣袋,将我的手枪取,了出来。他的枪管从我的背后移到了左侧,仍旧抵住在我的肋部。我当然也来不及抢夺。
黄脸人作冷笑声道:“包先生,对不起,这东西我权且代你保存一会。”他把我的枪看一看。“晤,东西是捷克货,不错。”他随手塞在他的那件糙米色外衣袋里去。
语声很冷酷,刺耳难受。但是今天情势不同,我自然不便发作。
我忍着气,问道:“你们有什么目的?把我送到那里去?”
黄脸的答道:“何必心急?你总算当过了好几年的侦探助手,怎么会问出这种话来?我们的目的怎么样,回头你自然会知道。”
这家伙不但身手敏捷,而且口齿伶俐,真是歹徒中的一个人才。我觉得用口舌跟他斗,没有意思,也犯不着,只索静默着。
汽车行进得很快,我虽想从帘缝中窥视经过的路线,可是不清楚。我的右边的大汉开始活动。他的身子牵一牵,像是向他的同伴请示,“小朱,怎么样?”
戴鸭舌帽的黄脸人点一点头。“好,老王,动手罢。用不着太客气!”
四、匪窟中
不客气要动手了!这话刺进我的耳朵,我不觉暗暗地一震。因为语气太含混,我不知道他们要怎样动手。我的右边的那个麻子大汉卷起些衣袖,装出一种“动手”
的姿态。
黄脸的又说:“喂,老王,慢一慢。现在你单把眼罩拿出来,给包先生戴上了。
他也是个有名的侦探,眼光很敏锐。这人窗帘一定遮不住。“
“行。”
大汉应了一声,急忙掏出一块很大的白巾,就动手扎在我的眼睛上。这样“动手”似乎还文雅,但是我已经觉得忍耐不住。我正要举手抵抗,忽觉得那较矮小的一个的枪管,又抵住在我的左边的肋部。
他又冷冷地说:“包先生,留神些。有损无益的举动还是省省罢。”
我略一考虑,便也忍耐下来,听他们摆布。
黄脸人又冷笑道:“包先生,你的嗅觉不是很灵的吗?现在你的眼光虽给隔住,要辨认路径,你也尽可以利用你的特别敏锐的嗅觉。”
这个人真是太可恶,我一时失势,他竟敢如此戏侮我。要是有机会来了,我少不得要给他些颜色瞧瞧。我的手枪虽已被他搜去了,但是我的背心袋中还藏着一把锋利的便用刀。这刀的刀锋有三寸多长,半英寸多阔,连着那鹿角的柄,足有七寸长度,尽可当做一种临时兵器。是的,我并不绝望,只要时机一到,我一定可以动手复仇。
汽车行驶得非常迅速。我的眼睛既给扎住了,凭着耳官的报告,觉得那汽车显然已经脱离了闹市,正向什么僻静的路上进行。
他们究竟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又有什么目的?我是靠笔墨生活的人,因金钱一层,似乎不像。况且他们明明认识我,又说我是当侦探的。那末推测起来,大概是含着报复的意昧。我一时记忆不起,在什么案子上我和他们结下了怨仇。
不过他们如果要报仇,随便开一枪也就够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把我绑得出去?
我椎想到这里,心中又暗吃一惊。刚才报纸上不是载着霍桑失踪的消息吗?
莫非他也已像我一般地落到了匪徒的手中?或是更不幸地他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因为据施桂说,他在霍桑失踪的上一夜,还听得过两声枪响。可见这回事的局势一定严重。我越想越觉不安,可惜我自身失了自由,更没法解决我的疑团。
“包先生,要不要吸一支烟,定定神?”
我的左首里的那个人又向我说话。接着我的嘴唇边果觉有一支烟送到。我也老实不客气地衔着。右边的那个大汉倒也知趣,连忙擦着火柴给我点烟。我呼吸了两口,故意和他们搭讪。
“你倒是爱国的。这是不是白金龙?”
左边的黄脸人忽作惊异声道:“佩服,佩服!你的辨烟味的力也得考一百分。”
我笑一笑。其实。我受了霍桑的影响,平日吸纸烟,总是吸白金龙。可是这秘密我用不着向他说明。
“我猜你也念过书,受过相当的教育。是不是?”
我又试探一句,因为我觉得这家伙出言吐语夹杂些文句,还有考分的话,才冒险猜一猜。他的答语虽不承认,可是我相信没有猜错。
他说:“不,这一点你要考零分了。教育,谈不上;要是跟你们专家比,更差得远。”
他分明是谦虚。一个匪徒会有这样的修养,也出我的意外。
“小朱,你跟他多嘴做什么?”
这是那麻子大汉的粗嘎声。他像防漏出什么机关,所以不满他的同伴的扯谈。
结果那叫小朱的果真静默了。
我的纸烟还没有吸到半支,汽车突的停止了。我知道目的地已到,便振作精神,准备应付。可会有我所期待的机会吗?
车门开了之后,两个人先拿掉我的烟。又把我的左右手牵住;下车以后,他们仍夹持着我进行。我的肋部的枪口移去了。那叫做老王的大汉的手曾一度贴近我的胸肋旁边,可是他并不摸我的背心袋。我的那把便用刀仍安然无关我仍像盲人一般地前进,经过了六七步沙石的车路,便走上阶沿。当未上阶时,我的耳朵中听得树叶相磨擦的声音。阶级似乎是水泥做的,一共有七级之高。到了上面,右旁的大汉上前按铃。同时我的脚下觉得有一方毡垫铺在门口,似乎这一宅是西式屋子。约摸过了一两分钟光景,才听得里面有开锁声音;接着门开了,我们便跨步进去。里面的地毯很柔软,证明了我所料的不错。我听得那大汉老王向开门的人说了几句,便把我推进一间室中。
这时我真像傀儡一般,任他们推着挽着,绝不抵抗。
他们把我推在一只温软的椅子上,分明是一只沙发。
小朱说:“老王,把眼罩给他拿下来罢。”
半分钟后,我的眼睛已恢复了自由,定定神,向四周一瞧,仿佛已换了一个世界。
那是一问宽大的长方形的书室。窗上都幕着深蓝色的帘子,光线很幽暗。室中的布置完全西式,椅桌、茶几、沙发、书橱等的器物都很精致。我坐的一只沙发,是一种紫色的大花绒做的。对面另有一只,那个穿糙米色西装大衣和戴鸭舌帽的小朱坐着。在我的右侧里排着一只宽大的红木书桌,桌上的墨盂笔架台灯镇纸也排列得非常整齐。凭我的经验观察,这书桌似乎只有装饰的作用,平日决没有人在这桌上写字或读书,原因是太整齐了。书桌的那端有一个日本织锦的屏风,屏风后面分明另有一间,我瞧不见了。
麻脸大汉给我放松了眼睛上的白巾之后,便向屏风后面走去,只剩那戴黑眼镜的小朱和我面对面地坐着。他仰靠着椅背,两只脚伸得笔直,嘴里衔着一支纸烟,在很暇豫地缓缓吐吸。我瞧他的样子非常闲适,并且外表上也似乎没有警备的神气。
这是我的逃遁的机会吗?就体力而论,我相信我可以敌得过他。不过我的手枪已被他拿去,他的身边有了两支枪,而且他的右手仍插在衣袋里面。不但如此,我对于这个环境,一切都茫然,依旧处在鼓中,我若使就此逃了出去,回去也交不出帐。况且据我意料,霍桑的失踪,十之七八,也必已落进了这班匪徒们的势力圈。
现在我既然到了这里,多少应当探一个明白。
我一壁思忖,一壁悄悄地细相对面的家伙。他的眉毛口鼻都很细小,眼睛给黑眼镜罩住了,看不出它的颜色,脸上的黄色也有些特异,好像是经过化装的。
因此他的年龄多少,实在不容易猜度。
麻脸老王又从屏风背后转出来,走到小朱旁边,附耳说了几句。小朱点点头,立起来。
他说:“那末,老王,你在这里陪陪包先生。其实他无论怎样厉害,究竟少两个翅膀。他总不能飞出去。”小朱说完了,便也向屏风后面走进去。
我不知道屏风背后究竟有什么玄秘,恨不得一拳把屏风打倒,瞧一个清楚。
麻脸汉忽又耀武扬威似地卷起些袖子,取出一把手枪,紧紧地握着,让枪口正对于我。
他直挺挺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的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霎不雪地向我瞧着。
我记得这家伙刚才有过企图实施某种方式的“动作”,给那小朱阻住的。他不是想拇我一下吗?现在他这副神气似乎还有谋杀的可能。我瞧了他这种形状,觉得可恨又可笑,不自觉地撇一撇嘴。
“喂,你为什么撇嘴?”他向我挑衅。
我冷然说道:“你何必这样子提心吊胆?我正想在这里休息一下,就是你叫我走,我也不高兴走哩。”
“哼:你还想走!”
“我不高兴走就罢,要是要走,谁也阻不住我!”
“呸,你做梦!”
“看罢,做梦的是我,还是你1 ”我仍不屈地冷笑一声。
老王咕噜道:“别嘴凶!老实告诉你,现在你落到了我们的手,休想再活着出去!”
“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
“等我们的头儿把你问过之后,就会给你颜色瞧!”
他的语气中含着恫吓,他说话的声调和直逼的眼光也同样含着杀机。他果真有行凶的可能。我暗付这个人蠢头蠢脑,假使我再和他多嘴,他老羞成怒了,也许会身不由主地在枪机上扳一扳,那我未免要吃眼前亏了。
我采取守势,不再理睬他。我们静默了足有半个钟头,忽然有一声咳嗽从屏风背后送出来。我知道他们的头儿来了。
五、谈判
在我的意想之中,他们既然有头儿的称呼,分明是一种有组织的匪党。这匪党的场面如此阔绰,料想他们的首领总是一个犷悍强大的暴徒。不,出我的意外,屏风背后走出来的那个头儿,竟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瘦子。他和跟在他背后的那个戴鸭舌帽的绑我来的小朱,身材上竟仿佛无二。不过那头儿的脸部比较狭长,皮色是苍黑的,不戴帽,头发有些儿光秃。猜度他的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六左右。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暗蓝马裤呢的夹袍,嘴里衔一支雪茄,走路时温文而稳重,很像是一个饱学的学者。要是在交际场中碰见了,谁会瞧得出他是一个作奸犯法的匪徒?
不过有一个显明的特征,他的一副深陷的眼睛,炯炯地可怖,表示他不是一个善类。
他走到了我的对面,麻面老王早已让座立起来。我仍端静地坐着。匪首向我点点头,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跟随的小朱和麻汉并肩地坐在另一只睡榻上,手枪都拿在手中。那头儿先把嘴里的雪茄取下来,用手指弹去了些烟灰,才缓缓地把身子靠住椅背,一条右腿也搁上了他的左膝。
这姿态给我一个触发,不禁想起了我的老友霍桑。读者们总也很熟悉,每逢他听当事人讲述案由的时候,也往往有这种暇豫安谧的状态。可是此刻的情势绝对不同了。
霍桑在那里?他还能如此暇豫安谧吗?我的前途呢?外上我似乎仍象一个座上客,实际上我明明是吉凶莫测的下囚!
那头儿第一句开口,说:“包先生,我们久违了!”
他的口音是上海土语。语声沉着而冷峭,一进耳朵,仿佛有一股冷气直透我的脊梁。我并不是畏惧,也不是理作用,当时实在有这种感觉。他说久违,分明表示我先前曾相见过。在那里见过呢?我细瞧他的面貌,绝对不起。
我也很镇静地答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嘿嘿嘿!”那人忽咯咯地发出一种冷笑,也是狞笑。“晤,那也怪你不得。
我们虽然交手过几次,实际上你当还没有直接和我会过面哩。“
他重新将雪茄放在口中,闭着嘴唇,默默地呼吸。
脸人和麻子也都默不做声。这静默我有些耐不住。
我问道:“你到底是谁?此刻把我送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
他的衔雪茄的嘴唇微微牵一牵。“你还不知道我?那我不是已经给过你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
“唉!不错,那信息我是给你的朋友霍桑先生的,你许还没有知道。其实你的老朋友也太粗心了。他得了我信号,也应当通知你一声啊。”
他有信号给过霍桑,莫非就是三天前早晨的那只燕?那末这个人难道就是江南燕?我没有看见过江南燕完全的真相,但知道他的身材很短小。因为在“猫儿眼”
一案中,他曾,向我附耳说过话,不过那时他是化装的,在匆忙中没有留意瞧。现在这个人的身材果真也是短的,这一点显然已符合。
我问道:“你可就是新近破了大华银行的第三号保库,盗取…?”
他忽摇摇手,接口阻住我。“够了,够了!何必背履似地太噜苏呢?”
他果真是破大华银行保管库的家伙。难道他当真就江南燕?霍桑曾指说那是假冒的,这个人又说他已和我们交手过几次。究竟准是谁非,我真弄不清。不过无论如何,霍桑的失踪势必和这个人有关系。他此刻究竟怎么样?他会不会已经遭了暗算?或者也像我一般地落进了他们的手?那末我此刻还有一部分的自由,在没有丧失活动可能以前,非和这个人挤一个死活不可。我想到这里,我的手不期然而然地向背心的袋口摸过去;接着我又急急把手放下,觉得时机还未到,万万不能轻动。
况且旁边还有两个人执枪监视着,要动也不能不想些方法。
“喂,你到底是谁?何必还藏头露尾?”我耐不住地再问一句。
匪首婉声说:“什么?你一定要我通姓报名吗?唉,对不起,我是不惯客套的。”
“那末你此刻有什么打算?”
“唔,不错,我这样子请你到这里来,未免有些儿冒昧。我希望你可以原谅。”
语调很冷涩,措辞倒相当温文。有了这样的修养,却干不法的绑架盗劫勾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我又问:“你究竟有什么用意,快说。”
匪首和婉地道:“耐性些啊,急什么?你既然劳驾了,我请你来的意思,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过现在我先罕问你一句话。你可知道你的朋友霍桑先生怎么样了?”
这句话正是我急切要发问的,现在他问我。什么意思?他问这句话时,他的两粒乌黑的眼珠,从那深陷的眼眶中射出光来,注视在我的脸上。我觉得那眼光中含着凶意。
我答道:“莫非你…你可是…”我急忙顿住了,觉得这句话未免露出痕迹。
他忙问道:“你怎么不说出来?”
“你这问句有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据外面传说,霍桑前天已经失踪。这消息你总也知道了吧?”
问句很模棱,我仍难回答。我但微微点了点头。
他又说:“你想这消息可确实?”
他在探我的口气,要查知我的朋友的下落吗?还是已经把霍桑绑住了,此刻故意拿这话来戏弄我?我猜出,可是也特别戒备,不让他施展狡猾,同时我还想来个反攻。
我说:“确不确你自己明白,何必问我?”
“那末你不肯说?”语声中带着威吓。
我摇摇头,作不耐状,含混道:“我不愿意听这种吞吞吐吐的话。你有什么意思,还是爽快些说。”
匪首笑一笑,又把雪茄弹去了些灰烬,继续道:“晤,你倒是一个喜欢爽快的心急人。但是我们处世,有时候除了自己以外,也得想到人的方面,不能事事称心,那也就不能不委曲些儿。”
“哼,还是绕圈子:我要听听你把我绑到这里来的用意。”
“也好,你既然这样心急,我不妨就简括些说。我请你来,就要你答复我刚才的话。”
“什么话?”
“就是我对于贵友的失踪消息非常怀疑,请你来解答一下。”
我的心头松一松。他既然说怀疑,显见霍桑的失踪并不是他的直接行动。那末我先前的推测和担忧实在是误会的。
我反问道:“你要我告诉你霍桑失踪的原因吗?”
“是。”
“不行。我也不知道。”
“嘿嘿嘿!你的嘴真紧。也好,我老实说罢。我们的本意本不要和你们为难。
我们各行其道,尽可以不必相犯。可是贵友太不识趣,一再阻挡我们的工作。
这一次他揭破了我们的策略,又不肯就此罢休,还打算彻底地解决。你总也知道,我们也不是容易受人家的干涉的。我们迫不得已,给了他一个信号,下一天他就失踪不见。推想起来,他的失踪的缘由分明要暗中进行,他的目标一定仍在我们的身上。
我们为自身利害计,自然也不能不采取积极行动。“
他顿一顿,又慢慢抽他的雪茄。广室中静一静。两个党羽仍默默地坐在长椅上监视着。我不知道他所说的积极行动有什么含意,大概是一种恐吓。但是我仍镇静不动。
匪首又问道:“包先生,你明白了没有?”
我答道:“明白了。不过你不能希望我给你解答什么。他怎么样失踪,我不知道。你所估量的缘由,我也不能下断语。我简直无能为力。”
“太谦虚了。我想你多少总可以帮些我们的忙。”他的嘴又牵一牵。
我迟疑道:“帮什么忙?可是你叫我给你们向霍桑疏通一下?”
他摇头道:“不是。你别见气,疏通的责任,你是担当不了的,况且实际上也不会有效力。我们另外有一个方法,只是不能不劳你些神罢了。”
他忽而把雪茄烟尾丢掉,欠一个身,身子也坐直起来,仿佛振作些精神,要发表什么重要说话。
六、诱饵
局势在逐步开展。像乌云密布在天空,巨飚已在扇动,迅雷、闪电、骤雨,随时会有降落的可能。我也收摄神思,准备听他的说话和应付任何变化。
他咳了一声干嗽,说:“包先生,我不妨再老实说几句。我们的组织是非常严密的。消息的灵通尽可开一个通讯社;人才的众多,新和旧都有…新的有专门的科学博士,旧的也有飞檐走壁的好手。我们并不是高估我们的力量,可是那些装饭的侦探实在都不在我们的眼中;只有贵友霍桑,却觉得有些碍我们的手脚。
因此我很想和他会一会面,要是能够彼此妥协,那自然最好。否则,也应当想一个解决的方法,才可以各行其道。“
夸张、威胁,兼而有之,主旨显然在谋取妥协。这是我揣度他的含意而得的结果。可是霍桑是什么样人?会和这班人妥协?他是个公私、是非、邪正、善恶极端界线分明的人。他既不会妥协,便是势不两立,怎么可以各行其道?不过我想起了往事,觉得霍桑对于江南燕这人,似应当别论。他曾和江南燕交手过几次,结局时虽非妥协,却也有相当的谅解。因为江南燕的活动的对象都是些“来路不明”或是“满不在乎”的富翁,行径上似乎带些任侠的旨趣,和霍桑并不是绝对处于对立地位。这个人是不真的江南燕呢?据我看,他也许是冒名的。理由是江南燕素来不在上海,他却明明是这里的土著。江南燕干事,大半都是单枪匹马,这个人却又夸张他组织的强固,这都是显明的异点。可是他的那只飞燕的信号又使人怀疑他确是江南燕本人。就倩势推测,他的内幕中的人物谅来当真有几个好手,他方才的夸张也不是完全虚无的。
我顿了一顿,又问:“你打算用什么方法和他解决?”
他摸一摸自己的秃顶,摇摇头。“晤,这个我此刻还不必发表。眼前的先决问题,要把贵友请到这里来了才好。”
“你怎样去请他?”
“对不起,那就要借重你了。”
“你要我去同他到这里来?”
“不是,用不着劳你的大驾。你只要写一个条子,约他到这里来会商一下就行。”
一番唇舌到这里才见了喉咙。我才明白他们把我弄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就想借我做一种诱饵,引霍桑入壳!我直截地答道:“那末你想叫我把霍桑骗得来?”
匪首又冷笑一声。“包先生,我劝你看开些,不要不识抬举。我明明说请他来,你怎么说骗不骗?”
他的语声又冷起来,含着强烈的威胁意味。我不由不勃然大怒。
“我也劝你不要妄想。我决计不写这一封信!”
“喔,你当真不肯写?”
“谁耐和你开玩笑?”
“嘿嘿嘿!我看你还是知趣些罢!”
“不知趣又怎么样?”
“那你一定后悔来不及!”
“我准备着。你就是把我的手指斩掉,我也不写这封信!”
话撞了壁。迅雷开始隆隆了。
匪首霍地立起身来,把他身上的那件马裤呢夹袍整一整,左手叉在腰部,变了面色,右手的食指指着我。
“你已准备牺牲你的手指吗?晤,有种!可是我们还不让你如此便宜。要是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厉害,不妨先领你到我们的刑具室里去看一看。摆子、夹棍、电螺旋、老虎凳,新的旧的都齐备,任你挑,皮条辫的鞭子是最普通的一种。等到你饱尝了滋味,到底还是要写信,那就不免‘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这瘦子顿一顿,眼角向旁边的老王小朱瞟一瞟。我保持着镇定,脑子里在估量这迅雷后的后果。
秃发的又说:“包先生,我先礼后兵,现在再给你工分钟的考虑,假使你固执不肯,那我们也只得不客气了。”
局势在倾向恶化。两个绑我的助手也都挺立着,虽还没有动作,可是只要他们的头儿一吆喝,动作马上有。
我相信匪首的话不像是空言恫吓。我可就此屈服吗?
我和霍桑干冒险的事,当然已不止一次,性命当置之度外,何况是什么刑具?
可是在这种紧要的关头,我也不能不运用我的理智,郑重地考虑一下。
“一分钟!”
那狭长脸儿的瘦子看看手表之后,发出一声警报。麻脸者王把手枪扬一扬。
小朱倒还安静。我仍维持着外貌的宁静,可是脑海中的翻腾很汹涌。
我这种牺牲可值得吗?我的牺牲在实际上有什么代价?是否便可以免去霍桑的危险?反过来说,我假使依从了这匪首的要求,霍桑是否也会得投进罗网里来?
我的经验告诉我,霍桑是一个最细心机警的人。在这种严重的时间,若说他接到了我的信,便会不加深察,匆匆地赶来,那实在是神经过敏的想象。还有一层,我现在落在匪手,霍桑还没有知道。若使借此通一个消息给他,使他可以设法营救我,那岂非反可以给我利用?
瘦子又厉声说:“两分钟过去了!”
我沉默。谁也不开口。这是暴风雨之前的静寂。
在死寂中又捱过长长的一分钟。
匪首坚决地说:“三分钟了!”
我还能沉默吗?不!那不是聪敏的应付方法。
我也立起来,应道:“好。你既然有意思和霍桑会会面,那也行。我不妨就给你写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