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觉得内中有一个疑点很觉费解。
王良本忙抬头问道:“什么?”
霍桑道:“就是那宝祥既已干了这样的事,怎么肯老实承认?你想他到旅馆的时候,既然没有一个人瞧见,何不一口抵赖落得干净些?”
王良本紧闭着嘴唇,默不答话。他向霍桑注视了一会,才道:“你可是说偷珠的不是宝祥?”
“晤。
“那末这事是谁干的?”
霍桑又不即答,低着头沉吟。他的目光又移注到他的白帆布鞋的鞋尖,那鞋尖又似拍板般地在微微翘动。
良本又急不待缓地问:“霍先生,你本说有两条线路。你说偷珠的究竟是谁?”
霍桑微笑着说:“我所疑及的一个人,你们也许不会同意。
“你说说看,到底是谁?…
“我很疑心那宝群,这回事或者就是他弄的把戏。
良本突然张开了嘴,十分惊异,连我也很出意外。霍桑的声调虽平稳如常,但他的容色庄重,不像是说笑话。我知道他不会凭空发这样的断语,急于要听他的下文。王良本却抢先替我催促。
王良本问道:“霍先生,你怎么会疑心宝群?有什么高见?”
霍桑的答话又偏偏本巧地被阻了。那电话匣子里面忽又满铃铃地响起来了。
霍桑立起来,拿起听筒听了一听,便对良本说:“是你的电话。”他就将听筒授给良本。
王良本接着应答了几句,忽而面露诧异。他说:“嗜…、真的吗?…那也很好!…我知道了。…我来告诉霍先生,请他就来。…再会。”他将听筒一放,就回头对霍桑说:“这件事当真太奇怪!这电话是大南旅社姜智生打来的。他说珠子已经找到了…是宝做那孩子拿出来的!
五、一线之光
王良本电话中的消息又是出我意外的。瞧这情形,不但那个面粉公司里的姜宝祥不曾有窃珠的勾当,并且事实上那珠子也没有遗失,只是空忙了一场。那末这一回事果真像霍桑所说,完全是那孩子在里面弄把戏吗?但这里面的情形究竟怎样?这孩子弄这乖巧又有什么目的?
王良本撑着书桌站着,满现着懊丧的样子,悻悻地说:“霍先生,假使你的说话不虚,那孩子未免太可恶。你想他这一种戏弄抱着什么作用?”
霍桑走到衣架面前,取下了草帽,答道:“真相的揭露已经在眼前了。与其凭着推想暗中摸索,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去问个明白。王探长,你可有兴再去走一趟?”
王良本摇头道:“我已奔了一天,此刻打算经济些我的腿力。你问明白以后,通知我一声吧。”
霍桑点头道:“也好。包朗,你陪我去一趟。回来吃夜饭,大概还不算迟。”
我们三个人一同出门。王良本独自回家,我和霍桑二人乘了汽车,往浙江路大市旅社去。车在进行对,我因着霍桑的解释一再受到打岔,便想利用这个机会,请他把断语的根据说一说。
我问道:“霍桑,你怎么知道这回事是宝做弄的花巧?”
霍桑道:“我已经说过,我对于这回事本来有两条重要的线路。一条是那宝祥,一条就是这个孩子宝群。关于宝祥的嫌疑有两点:第一,他的父母同去瞧戏,他单单不去,显见他有所图谋。因为我瞧他的精神活泼,明明是一个好动厌静的孩子,可见他昨夜的头痛是推托的;否则,像他这样的少年,即使当真头痛,也决不致因此阻止他的游兴。第二,我瞧他的母亲似乎很疼爱他,竭力想把窃珠的事情推在别的人身上。伊所说的走错房间的女人和上岸时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的人,都是这个作用。因此,伊虽不致和那孩子通同,但也许已经疑到了那孩子曾用过伊的钥匙,故而暗暗地怀着鬼胎,一边替伊的儿子担忧,一边又设法移祸。除此以外。在我们侦查的时候,我看见宝群常偷偷地把斜眼瞧着我们。不过我当时想不出他有什么目的,后来又引出了一个可疑的宝祥,故而我不便就马上发表。”
“那么,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此刻可已明白了没有?”
“还难说定。这孩子初到这里,时口很短,不像会有什么嗜好,势不致输了去变钱。或许这里面关涉一个女子,也未可知。好在底蕴如何,我们不久就可以明白。”
我想了一想,又问:“照你说宝群先前既已藏匿了珠子,此刻他为什么又自己拿出来?”
霍桑道:“那是很容易明白的。他本不防他的父亲会发见失珠的事;即使发觉,料想也不会去报告警局。现在他看见弄假成真,事情闹大,他胆究竟还小,自然便顺风转篷了。”
这时汽车已到达大南旅社,我们下了车一同上楼,直向一零三号走去。我们刚到室门口时,霍桑正要举手敲门,忽停了脚步,又反手摇着作势,似叫我不要前进。我果真也站住了。室中明亮的灯光,从室门上面的气窗中透露出来。里面有高大的语声,还夹着怒骂声,和举拳击桌的声音。我听得出那声音就是姜智生。
“真不长进!真不长进!这孩子太淘气!
蓬!…那是击桌声。
一定是他干的,不会错!此刻他往哪里去了?…你怎么放他去?
接连的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声调有些地颤动。那是姜智生的妻子。
“他就在近边走走,就要回来的。你也用不着动火。”
“用不着动火?这孩子给你宠坏了!你还包庇他!
“我包庇他什么令他不是说得很明白吗?他说这珠子是他在壁角里捡起钩的,所以便很喜欢他重新放在匣,里。他也不知道这珠子已变了假的啊!”
“呸!你还相信他!
这几句对白使霍桑微微地震了一震。他回转头来,张着眼睛向我闪了一闪暗示这一着也出他的意外。我也不胜惊奇。这珠子变了峻的!太奇怪了!我本以为这案子的底蕴立即就可以明白谁知道再来一个变端,竟又另起一番波澜1珠子怎么会变化?是不是又是宝群弄的花巧?我来不及思索,急急听那室中的继续的谈话。
姜智生又怒声说:“你明明和他的调,告诉我珠子已经检得,叫我空欢喜了一场!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一粒略带红色,中间还绕着二缕红丝吗?你瞧,这是一粒纯白的啊!
那妇人期期然道“我若使早就瞧见,当然辨别得出。不过那时候我一听得林子已经找着,太喜欢了。宝群又已经将珠子藏人箱中,故而我不曾再拿出来看。
霍桑听到这里,忽而嘴唇紧闭,眉头一皱,似乎已想得了什么计策。他拉着我后退两步,离那室门远些,才附耳向我说话。
“这件事变得很严重了;珠子既已变换,显见真的已到了外面去。眼前最要紧的,就是怎样设法把真珠追回来。
“是。你想有什么法子?
“第一步,先得找寻这个宝群,然后再从他身上接到珠子的线路上去。
“对。此刻到哪里去找他?”
霍桑思索了一下,应道:“他所以出去,也许就为着真珠的事。但他既能干出这样的事,势不致不和外界通信。我们不如到下面帐房里去问问,这几天有没有给他的信件。”
我应道:“对。他如果通信,必须经帐房的手。
霍桑不再说话,先急急下楼,我也跟着退下。到了帐房里面,霍桑向一个年长的有短须的人略略说明缘由,便有一个专司信札的少年职员向霍桑答话。
那职员道:“你问一①三号性姜的客人吗?姜智生?还是姜宝群?”
霍桑应道:“我只问姜宝俄。
那职员道:“有的。他有过好几封信哩,差不多天天有。约摸一点钟前,他还接过一封快信。”
霍桑的眼珠忽像闪电似地转了几转。“唉,一封快信?你经手接收的?”
“是的,也是我亲手交给他的。
“你觉得那封信有些地异样吗?”
“异样?晤,当真有些儿的。
“信封中不是有些地高凸起来吗?
那职员惊异地反问道:“确实如此!先生,你怎样知道的?”
霍桑仍继续问道:“你可知道凸起来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倒不知道。但我还记得那孩子一接这封信,似乎很惊奇。接着他忽又睁大了眼睛好像有些发火。
“他当时可曾拆开来看?
“没有。他低头想了一想,便转身进电话室去。他打好了电话回出来,就上楼去。
霍桑的眼珠又滚了几滚。“快信上应当有寄信人的住址。你可也记得?”
那职员忽低了头疑迟起来。我心中突突地乱跳。这是最紧要的关键,他能不能指出那个地址?
那人略一追想,忽点头应道:“晤,记得了。那是本埠山海关路。
唉!山海关路!不会这两件事又联系起来吗?
霍桑镇静地问道:“山海关路几号?
那人又作寻思状道:“这个不很清楚,仿佛是十七号。”
莫非就是七号?他会不会弄错?如果如此,这两案互相牵连,果真又变做一案哩!小小一件事,我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曲折!
霍桑又问道:“那末,寄信的人也许有一个姓名,你可曾注意到这一点?
职员道:“晤,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一个陈字,但没有名字。
霍桑的定力竟也失却了控制。他虽不曾失声惊呼,但咽喉间已经漏出了一个“哈”字。接着,他向那职员谢了一声,‘拉了我退出旅馆。
他走到门外,低声向我说:“包朗,事情变化得太厉害。你且忍一忍饿,赶紧往山海关路去一趟,设法探一棵那十七号是什么样人家。你若能知道一个大概,便可回到我寓里去等我。我还得上楼去见见姜智生,不能和你同去。你快去,汽车在那面。越快越好!
我有些儿过度惊喜,一时也说不出话,听了霍桑的指示,立即应了一声,回身向汽车的所在奔去。不料霍桑又从后面追上来。
“喂,包朗,慢,你如果遇见那孩子宝俄,不要和他招呼,但悄悄地尾随他的踪迹。如果有了一个地点,赶紧回去报告。
我又应了一声,重新向汽车走去。我向车夫说明了地点,便跳上车去,等到车轮开动,向北进行,霍桑也已经回过了旅馆。
天色已完全沉黑,路上电灯通明,大半店铺里的人们都在进晚餐。汽车进行得很速,不一会就到了山海关路的转角。我便停车下来,转了弯,不多几步,已走近那一排新屋。我先从第七号来家门前经过。楼窗上并无灯光。但这七号屋子的对面,有一个短短的穿黑衣的人在那里徘徊往来。我速望那人的装束,料是霍桑或警署里派在那里守伺的探伙。我仍继续前进,再过了六七家门面,正要走近去瞧号数,忽见前面有一个人,正在一家门前伸长了头颈向楼窗上探望。我立即向对街一闪,不使那人瞧见。
那人穿一件白绸的长衫,秃头无帽,身材瘦长。我虽不能走近去看他的面貌,但模样儿很像就是那个美宝群。他略站一站,仰而张望了一会,又退到马路的中心,向东走去。可是他走了几步,忽又立停了回转身来。这时他的步履加速些,仿佛已决定了主意。他一直向刚才张望的一宅屋子走去,上了阶沿,便神手握那门钮。晤,他打算要进去了。我暗暗吃惊,瞧他的形状,一进去后,也许会闹出什么乱子。可是他的手握到了门或上面,忽又踌躇着不过;接着他又放了手,呆立在阶沿上面,似乎他没有推门进去的阻力。一会,他又悄悄地退出,仰起头来,重新白楼窗上探望。
那宅的楼窗上也挂着白色的帘子,里面电灯灿亮。我忽见窗帘上现出一个女子的影子。那下面的少年又立定了。但那楼窗上女子的影子一霎间忽又不见;似乎伊并不坐定,只是偶然在窗口走动,故而那影子忽隐忽视。但因此可以谁知那少年的进进退退也必已好几回。那时少年见富上的影子不见了,便又垂下了头,现出懊丧的样子,向马路的中心走来。他向东走了两三家门面,又立定了回头向窗口瞧瞧,方才继续进行。
霍桑曾叮嘱减尾随他的踪迹。我自然不能不跟着回去。我正想远远地跟着,忽见地跳上一辆空费包车,一直前去。我能用汽车追随吗?那会露出破绽。我向左右一瞧,除了那辆车子以外,竟没有别的车子,我只得投脚追赶上去。我奔过了几家门面,前面的车子已经转弯。我正想增加我奔跑的速度,猛觉得我的背后也有急促的步声。我回头一瞧,果见有一个人在我后面追来。
那人忽大声喝道:“那里去!快停步!我要开枪哩!”
六、霍桑的来客
找不禁吃了一惊,我的脚步不得不停。那追赶的人身材短小,身上穿着黑衣,我才记得就是刚才守在七号对面的人。他是不是当真是在追我?我的左右既然没有别人,当然是追我无疑。我防他误会了,也许真个开枪肇事,不得不站住了等他。一会,他已夺到我面前,怒睁着两目瞧我。他果真已误会我是什么歹人。
他又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奔逃?”
我也不禁作混怒声道:“你弄错了!我要跟前面的一辆车子,你为什么阻挡我?”
他仍拦住我的去路。“你是谁?为什么要追那辆车子?
我忽觉得那人的声音很熟,仔细一瞧,看见他满脸粗麻,才知他就是日间被宋家仆人唤来的探目李长庆。不过他的装束已变换,又站在黑暗之中,我失时竟辨认不出。
我问道。“你是李长庆吗?怎么竟不认识我?我是霍桑的朋友包朗。”
那人呆了一呆。“哎哟,对不起。我弄错了!
李长庆虽再三向我道歉,但前面的那辆车子,因这一耽搁,已经不知去向。我的汽车停在另一端,如果回过去开了汽车追,事实上方向不明,也许徒劳无功。我本想把长庆申斥几句,但他也是奉命派守在这里的,黑夜中突然见人奔逃,当然觉得可疑。他的追阻也是为了尽职,实在也不能怪他。
我本来还有第二种探听的任务,故而重新回到了先前那少年张望的一家。我仔细一瞧,果真是挨哀十七号(1,17),门上也有信箱的简口;那原是每一宅屋子同样装设的、我回想刚才的少年,虽没有当面细瞧,但估量他的高度,一定是姜宝群无疑。他到这里来做什么?现在又往哪里去了?我失去了这尾随的机会,真是万分可惜。
十七号里忽而走出一个老妈子来。我暗忖我此来本有两种任务,第一种既已失败,这第二种任务不能不特别谨慎些。我故意迎上前去,装做要走向那屋子去的样子。我到了那老妇面前,便开口问话。
“请问这里可有一家姓陈的?
那老妇手中提着水壶,似乎是出来买水的。伊突然停了脚步。
“我家就姓陈啊。你可要找我家老爷?
我听伊操着无锡口音,便乘势搭讪。
“我要找的,是从无锡避难来的。”
“正是,正是。一你可要进大?”
“晤,你家主人是不是叫陈国兴?”
老妇忽呆了一呆。“这倒不知道。”
我又说:“他先前是在面粉公司里的?”
“先前做过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他开着一爿丝厂。
“唉,你家不是有两个少爷吗?”
老妇忽摇摇头答道:“先生,你弄错了。我们家里没有少爷。”
“哪求你们家里一共有多少人?”
“除了老爷,有两个太太,一个小姐。”
我的目的已达,便假意说道:“那末我当真弄错了、我要找的,是昨天迁进来的,大概不是你家了。”
那老妇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家已经迁进来五六天哩。”
伊说完了掉头便去,嘴里还自咕叽着,分明在抱怨我耽搁了伊的工夫。我在一半满意的情绪下走到了汽车停顿的所在,上了车,赶紧回爱文路去。不料我到了霍桑的寓里,霍桑不在。据施桂说,他已回来过一次,没有吃夜饭,立即重新出去。施桂又从书桌抽屉中取出一封信来,说是霍桑留给我的。我拆开一瞧,信中没有几句。
那信道:
“这事的曲折太多,处处出我所料。现在事情很危急,我不能不急速进行。你如果得到什么消息,请留下一个节略。别的事,明天细谈。霍桑”
一瓶澄清平静的湖水有时也会激起轩然巨波。这件案子真有些近似,曲折太多了!
我疑惑:霍桑所说的曲折,究竟是指什么说的?怎么还有“危急”的形容?这里播另有什么严重的变化吗?现在他所进行的,又向哪一方面?但瞧他的不进晚猪而树胶从公,可见那事情确很严重。我就把我所经历的情形写了一个概略,留在书桌上。接着我就回自己家里去解决我的失时的晚膳。
十九那天的早晨,我在早餐毕后,忙着赶到霍桑寓里去探问消息,这一天的气候比上几天凉快得多。爱文路上,在盛夏时候本是浓荫夹道,比别的路更见清幽。这时候微风过处,飘零的落叶在空中舞着,萧萧瑟瑟,已呈露着浓厚的秋意。
我走到霍桑寓前,恰见施桂刚站在门口。我向他招呼了一声,正待一直进去,却不料施桂把右臂扬了一扬,仿佛阻止我的样子。
施桂带着诡秘的神气,向我说:“包先生,慢。我先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我不由不住了脚步,心中暗暗疑讶。这一着委实有些突兀。因为这时候我虽已不是这寓见的主人,但像我这样的熟客,出进也待通报,未免蹊跷。我只向他呆瞧着,还没有发问。施桂也已猜透了我的心事,便又低声解释。
“他正等候一个客人,屋子里许有什么特别的布置,故而你不便乱闯。
奇怪!霍桑可是已准备了什么机槛罗网,打算捉什么强暴的凶徒吗?
这时候霍桑似已听得了门口的留难,便从里面高声传令。
“施桂,不妨事。让包先生进来。”
我一边仍暗暗纳罕,一边放缓脚步走进办公室去。“诡计多端”的考语,真可以奉赠霍桑!他今天又在弄什么玄虚呀?
我走进办公室时,见他正仰面躺在那张背窗口的藤椅上面。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纺绸的衬衫,软领部已扣好。藤椅足旁,依旧纵横凌乱地堆置着不少书报,另外还有一只玻璃杯子,杯中还剩少许冰水。书桌上有一罐白金龙烟,和那只有山水画的江西瓷的烟盆。我看不见有什么可异的布置。霍桑嘴里正衔着一支纸烟吸着,神色上也不见怎样紧张。
他并不起身,但向我点一点头,说:“包朗,请坐。你来得正好。我正在等候一个人来。在那来客未到以前,我还可以和你谈几句话。你昨夜的成绩很不错。至于你自己认为失败的一点,在事实上并无进出。你尽可安心。”
这几句话果然使我宽慰了些。我向他略略点头,便旋转身去,准备在他对面的一只椅子上坐下来。
霍桑突然举起右手,作警告声道:“喂,慢!对不起。请你坐在那边一只椅上。这对面的一椅,我要留给那客人坐的。”
我急急撑紧两腿,把正要坐下去的身子挺住了。我回头瞧瞧那面窗的一只藤椅,椅子上照旧铺着一个细席垫子,并无特异之点。这原是我平日常坐的椅子,今天怎么又变了花样?
霍桑忽笑道:“包朗,别误会。这椅子上并没有机关!不过这椅子和我面对面,谈话时瞧得清楚些罢了。”
我觉得颧骨上略略有些儿热灼,勉强笑了一笑,一边坐到霍桑指定的一只椅子上去。
“刚才施桂说,你正等候一个人来,屋中也许有什么特殊准备,才使我疑心起来。”我坐定下来。“你此刻所等候的是哪一个?”
“就是这两件案中的中心人物。”
“唉!这两件案子果真有连带关系吗?”
“是的。”
“那末,这内幕中的情由你可是已完全明白?”
“大致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你能不能就说一说…”
“包朗,你姑且吸一支纸烟,暂时再耐一下子。唉,你不是又要说我卖关子?好在这关子卖不了多久,至多不出五分点,我的朋友就要来了。
我只得封住了口,勉强仰起身来,从书桌上取了一支纸烟擦火烧吸。我表面上虽仍保持着宁静,但心中的烦闷躁急,简直不可言状。这静默的时间延长了两分钟光景,霍桑忽自动地开口。
“包朗,你别这样,姑且静一静心。我预料今天我们这一位来客,一定能供给你一种绝妙的小说资料。”
我只点了点头,仍旧保持缄默。这就是我的知趣。因为我明知这时候若问他“妙”到怎样程度,他在那来客未到以前,决不肯先自说明的。虽然如此,我的兴致果真被他这句话引动了几分。我们俩这样子静悄悄地吸了一会烟,约摸捱过了三四分钟光景。我忽见霍桑突然坐直了身子,侧着耳朵听了一听,又向我点一点头。我知道他的听觉大概已吸收到什么我所不曾觉察的声音,外面也许有什么人来了。‘
一会,我果然见施桂走进来报告有客。霍桑应了一声“请进来”,随即立起身来。我也提振精神,把目光注着室门。不料那进门的来客,就是大南旅社的那个孩子姜宝群。
那少年走了进来,便骄着两足站住了,两只手忽前忽后地牵动着,眼光兀自在我们俩的脸上泪来溜去,却不作声。
霍桑招呼道:“小朋友,请坐。我等你好久哩。莫不是我的送信人来得迟了些?”他随向他对面的一只椅子捐了一指。
姜宝群一边缓缓地走到椅子坐了下来,一边仍眼睁睁瞧着我们。我见他的嘴唇确曾牵动过一下,好似准备答话,却终于没有声音出来。
霍桑微笑着说:“你不用顾忌。这位包先生对于你的事情也已完全知道。”
这简直是当面撒谎!我有些发着。我所知道的,只限于失珠的事是由这孩子播弄出来的,此外却并不知道底细。姜宝群的眼睛连连地眨了几眨,又咬着他自己的嘴唇,似乎对于霍桑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他问道:“霍先生,你刚才信上说,你已知道我一切的事,还说你能帮助我解决我的困难。这究竟指什么说的?”
霍桑道:“我说得再明白没有了啊。你的事情,你既然是自已经历的,当然再用不着注解;你的困难,也当然是指那没有着落的珠子说的。”
宝群白皙的脸上似乎泛出一阵峰色。他的身子坐在一侧,他的答话的语气也很紧张。
“霍先生,你对于珠子的问题已经有办法了吗?”
“是,差不多了。
“那末,请告诉我,怎么样可以把珠子拿回来?”
“那也可以。不过你得先说明你的故事。
姜宝群忽偷眼瞧瞧霍桑的脸,又瞧瞧我。他又低一低头,似乎他的心中还犹豫不决。
我插口道:“这是一个根公平的交换条件啊。
姜宝群道:“但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何必要我再说?
这孩子着实乖刁。我对于他的事,只是“一知半解”;我不知道霍桑刚才的话是否确有把握。假使他也只是虚冒,那未免要当场出丑了!霍桑把叠着的两腿交换了一个位置,又微微笑了一笑。他道:“宝群,你要试试我的眼力?是不是?悟,我当然知道的。不过我所知道的,是不是一件件都合符你经过的事实,那要请你当一位校对先生…包朗,我不是应许你过,有一个充满着浪漫色彩的故事尽可构成一篇绝妙小说吗?你听着,这里就是我的故事。
七、故事
那少年起先红一红脸,接着把一种似信非信的目光瞧着霍桑,等待他的故事开场。霍桑烧着了一支纸烟,把身子靠着椅背,又将他的右腿搁在他的左膝盖上,默默地抽吸了一会,才开始他的浪漫故事。
他说:“我这故事中的主角是一个刚才成年而犯了急性求恋症的少年…对不起,这症名是我杜撰的。他因着这一次的战乱,跟着他的父母们一块儿到上海来避难。这少年在轮船上时,结识了一个大概为同样目的而旅行的女友…这位小姐今年十八岁,生得很美丽,快读完中学。在这社交公开的时候,男女间结交一个朋友原已不足为奇。不过这少年的求恋资格委实太幼稚了;不但性急,而且还近乎卤莽。他只凭着一天的交谊,竟便向那女友表示求爱,并且允许伊一种信约的赠物…那就是他家里一粒世传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