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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的称谓词用错了。那人不是“他”,却是个“伊”!因为我仔细一瞧,窗上显现的人影,是一个想发蓬松的女子,伊起初还只隔窗窥探,末后竟开了富探头出来。
我看见了伊开窗时谨慎而轻缓的动作,和向街面上探望时的诡秘神气,我的先前的推想便得到了一种有力的证明。在这个时候,有这种动作,若说这女人还没有犯罪意味,那真是出乎情理之外了。
一会儿那女子的头退进了窗口,照样关上了窗,又拉拢了窗帘;转瞬间伊的影子便完全不见。更一刹那灯光又完全熄灭,恢复了我下车时所见的情状。
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伊已经瞧见了我,重新有所顾忌?我应得怎样应付?
这宅屋子恰在电灯柱的东边。我虽确信这里面发生了某种犯罪的事情,但我势不能贸贸然进去。
我可能报告岗警?不会太冒昧吗?这时候假使霍桑在场,当然可以商量一下妥善的办法,可录这也是空想。我既不能离开这里,又没处可打电话,简直有些进退两难。一声咳嗽刺进我的耳朵。那汽车夫大概在不耐烦地抱怨我了吧?不过我因为习惯的影响,觉得揭发罪案是我的天职,我决不能袖手不顾。
我的耳朵又接触一种声浪,仿佛那宅屋子楼下的前门上有拔闩的声音。我因把身子避向马路一面,露着一眼,瞧着那个门口。
门果真开了…只开了半扇。刚才在楼窗上窥探的那个女子,侧着身子从门里出来,手中提着一支约摸两尺长一尺深的皮包。这皮包似乎装得非常结实,重量也分明不轻。
伊先把皮包放在阶石上面,然后旋转身去,将门轻轻拉上,又把耳朵凑在门上听了一听,方始提了皮包走下阶石。伊穿一件深青色的西式外衣,下面露出半截淡色的绸颀袍。外衣的衣领竖了起来,几乎把伊的面部完全掩住。不过伊的援留的头发仍露在外面,和我先前在窗上所见的完全无二。伊下阶时的举步的姿势也过度谨慎,满显着惊慌和诡秘。
伊的眼光不住地向左右隙望,腰部微微左倾,似乎那右手里的皮包十分沉重,伊有些力不能胜。
伊踏到了马路,便向西走过来。我的身子便靠着那电灯柱的掩避,缓缓地转旋,竭力躲去伊的目光。一会儿伊已经走过了我藏身的电灯柱,竟向着我的汽车走近去。晤,伊一定误会了。伊瞧见了我的那辆汽车,大概就想借此脱身;或者伊本来预备一辆汽车,这时伊目光所及,只见我的汽车停在那里,便发生这个误会。但伊这误会不会持久,阿上决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我究应怎样处置?我虽明知伊正干了一件暧昧勾当,但在明白证实以前,我当然不便轻举妄动。可是一时间我又用什么方法证实伊的秘密?
那女子已走到了我的汽车面前,果然把皮包放下,迎前一步,和汽车夫阿土开始谈话。我的料想虽然幸中,但怎样应付,却还没有把握。我的身子已从电灯柱背后走出来,两条腿仿佛受了本能的推移,竟也缓缓地向着汽车走去。这时忽有一种出我意外的景象。
那女子和阿主谈了几句,忽自开了车厢的门,提了皮包走入车厢里去!阿土也绝没有阻拒的表示!
二 尴尬局面
这真是太奇怪!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可是阿土本来和伊认识的?我的两腿的速度顿时增加,准备赶上去索性问一个明白。不料更奇怪的,那已经进入车厢的女子,似乎因着我急促的步声,忽而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伊在向着我把手!
我走到了车窗而前。那女子忽又发出一种低低的惊呼,急忙把身子缩进车厢里去。
同时汽车夫阿土忽向那女子介绍。
“包先生来了。”
我正像进了梦境一般。这样种事实和变动,在这仓促之间,我的脑力委实不能解释。
其实事情的转变更其迅速,也不容我有解释的机会。那女子起初向我把手,接着又惊骇似地退缩,最后又向我发出怀疑的问句。
“你可是梅村派来的?…”
“是的…正是他派我来的。”
我应了一句,点点头,顺手开了车厢的门,踏上车去。这时伊已仰起些身子,皮包也提在手中。假使我不走进去,伊势必要下车来了。我既然企图换发伊的秘密,侦查这件罪案,势不能不权宜地将错就错。
我上了车,向阿土附耳说了一句,便在伊的旁边坐下。
我的神经相当激动,不能不借重我的纸烟来震慑一下。我一边擦着火柴,一边偷瞧那女子的容态。伊的年龄似乎还不过十七八岁,玉琢似的粉脸,猩红的嘴唇,和一双澄澈晶莹的眼睛,美秀中还带着天真的稚气。这时伊的双眉紧蹩,目光中也包含着惊疑恐惧,伊的急促的呼吸也足够显示伊的心房的跳动早已失了常度。我的外表上虽很镇静,但是我的心的状态真可算和这一位不知谁何的伴侣。
无分轩轻。
汽车依旧向西进行。伊忽把身子让开些,避在车座的一角,似乎有些畏惧我。
但车座并不宽大,伊和我的距离至多只能用“寸”字来估量。一阵阵浓烈的香气直刺我的鼻管,使我有些迷们起来。这是一种什么局势?读者们,你们有没有经历过?
我在迷惆之中忽感到一种娇颤的语声送入我的耳朵。
“你真是他派来的…?”
我目不斜视地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在那边等你。”我含糊地应了一句。
“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不知道?
“不是在码头上?
我又照样点一点头,事情已有些眉目。这女子一定和那个叫做梅村的早有密约,准备一块儿远随。从“码头”字样上推测,他们大概是打算乘什么轮船走的。
但伊在出门以前,事机不密,伊的家中人也许已经发觉了伊的计划,从中阻难。
伊为贯彻伊的计划起见,便不错开枪行凶,事成后才逃奔出来。这时候伊因看不幸的误会,已经落进了我的手掌。但我应用什么方法揭破伊的秘密?
“唉!汽车往哪里去呀?
当我默坐着寻思的时候,伊却不住地向车窗外降望。伊分明已觉察了车行的方向自东而西,并不向杨树浦那边的轮船码头进行,因而才发出这惊讶的问句。
我还想含糊搪塞一会,仍努力吸着纸烟,默然不答。
伊显得焦急了,伊的声浪增加了高度。伊的右手中执着一块白巾,按在伊的嘴唇上面。
“你把我送到哪里去?
“爱文路。
“爱文路?…干什么?
“去请教我的老朋友霍桑先生。
“唉,霍桑…?
“是。他可以给你解决一条出路。你总知道他是一个公正尚侠的私家侦探。
你的事…“
“哎哟!你…你是个骗子,你要把我骗到什么地方去呀?
伊的身子已离了座位,右手握着拳头,仿佛要向我动手。我仍静坐着不动。
伊呆了一呆,又旋转身去。要想旋开车厢的门,似乎打算跳下车去。偏偏不巧,车子忽然发生了阻碍,停止着不动。那里是长兴路,地点也不比先前那么冷僻,万一闹出事来,确乎有些尴尬!这时候如果我的态度有一些慌张,或是用手阻拦伊,伊的纤掌说不定会和我的面额发生关系。在这惶急之中,我竟找到了一句有效的解围话。
*你仔细些!你先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事?“
这一句含着魔力似的命令,竟立刻使伊的昏乱的神经镇定下来。伊的开车门动作停止了,一双含怒的妙目也现着些慑伏的神气。汽车又重行开动。我仍保持着宁静态度,乘势把我的语声碗和了些。
“你还是坐下来。你既然干了这样的事,那决不是咒骂可以解决的!”
伊向我凝视了一下,伊的态度渐渐儿软化了。伊果真重新坐了下来,侧转身子向我,和我的距离比先前更远了一寸。
伊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权宜地答道:“我是个私家侦探。你呢?”
伊不答,伊的身体似乎凛了一凛。
我又淡淡地说:“年纪轻轻,怎么干这样的事?”
伊旋转头来。“你知道我干了什么事?”
“我虽还不知道底细,但你已经干了一件犯法的事…”
“犯法的事?…男女恋爱也犯法?”
哈,这女子的口齿倒超过了伊的年龄,这到底是一件恋爱把戏,我的料想不会落空。
我答道:“我想早熟的恋爱也不是法律所许可的,并且因恋爱而开枪行凶,更不见得是合法的事。”
伊的目光转了一转,随即凝视在我的脸上。我也直视着伊,觉得伊的脸上似乎只有诧异,并无惊恐的表示。这未免使我有些失望!
伊问道:一什么?你说我开枪行凶?“
“是啊,枪声我也听得…”
“你弄错了!开枪的不是我!
我顿了一顿,仍瞧着伊答话。“那末是谁?”
“我不知道。”
“但你明明知道有开枪的事。”
“是的,枪声我也听得,那是从我家隔壁发出来的,一共开了三枪。我也曾吃过虚惊。我不知道那家里扬什么鬼。直等到枪声停止,我方才出来。”
伊这几句话可实在吗?那是没有疑问的。伊的声浪和伊的目迷都是有力的证明。该死!我果真弄错了!现在大错已经铸成,我又怎样转回?
“先生,你是误会的,我并没有干什么犯法的勾当。先生,快停车,让我…”
“慢。小姐,你的行径也未必合法。你不是要和你的恋人私奔吗?”
伊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注到车座的皮垫上面,略一沉吟,又发出一种低沉而坚决的答语。
“是的。不过你总也知道,恋爱是自由的!”
“晤,恋爱自由,我们是应当拥护的。不过你们的恋爱里面有没有夹杂什么其他成分?你既然因着恋爱而牺牲一切,为什么还带着这一只皮包走?这皮包中的东西谅来很值钱吧?”
伊忽而把那皮包用力拉过,藏在伊的身后,仿佛要防我攫取的样子。
伊又抗声道:“这不干你的事!快放我下去。不然我要…”
唉!伊的语声哽咽了;眼圈儿一红,亮晶晶的泪珠几乎要破眶而出;更一刹那,伊取出了一块白巾,掩住了伊的眼睛,开始抽噎。伊虽不曾哭出声来,已憧我万分难堪。
我的地位真僵透!在这种情势之下,如果被什么不知细底的人见了,一定要说我利用着暴力,压迫一个孤弱的女性。其实我不是自夸,我是一个绝对提倡女权尊重女性的人,二十年来从不曾改变过我的态度。这一次我起初假定这女子犯了凶案,伊又因误会而进了我的汽车。我本来打算见了霍桑以后,或许可以想一个补救的方法。但现在的情势不同了。伊不承认犯过凶案,我又没法证明。如果伊当真为了恋爱而私奔,我委实无权从中干预。虽则据我的观察,他们的恋爱成分不见得单纯,但我既不能使伊醒悟,也不便贸然阻难。我显然已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伊又呜咽着说:“快停车!让我下去Z 你…一你不能欺负一个女子!
对,我不能一错再错。我经过了一会考虑,便定意改变我的方针。
我答道:“你别误会。我决不是有意欺负你。现在外面很冷,我不妨把汽车送到你码头上去。”
我向汽车夫阿上说了一句,我们的汽车便缓缓地调过头来变换方向。那女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缓缓摇头。
“不必,不必!你只管让我下车。”
“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
这话也是真的。不过我还希望见见伊对方的恋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很不幸的,伊竟坚持着不肯同意。我还想凭我的最后的努力使伊就范。我们的汽车虽已转换了方向,目的地却还没着落。
“我们往什么码头去?”
“不用你管。快停车!不然,我要喊岗警了!
伊的喉咙固然提高了,又旋转了身子,伸出了右手,第二次准备开门。我觉得再不能留阻,除了迫命停车以外,再没有别的方法。正当这时,忽然有一辆大汽车迎面驶来。
当两车交接的时候,猛听得有一种严重的命令从来车中发出。
“停车!…停车;
三 贱姓不幸
这意外的命令非常有效。那阿土竟奉命唯该地把车子停下来。我想不出那发令的人是谁。伊的恋人已追缴而来吗?或是因着伊的高呼的声浪,被人疑做绑票因而来从中营救?
我正自胡思乱想,忽见那女子已开了车门,走下车去。伊的两足既已踏到地上,又旋转身来取那皮包。那皮包既很沉重,伊又在慌乱之中,一时竟提不起来。
我忽似受了本能的暗示,俯下身去帮助伊提,却不料又引起了误会。
伊高声呼道:“哎哟!你要抢我的东西?你一”徐女士,别误会。你的东西只要你自己不拿去送人,谁也不会抢。这是我的好朋友包朗先生。我可担保他不会干这样的勾当。你尽放心。
我抬头一瞧,车厢门口有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那女子的背后。他正是我的老友霍桑!
我不禁欢呼道:“霍桑,你从哪里来?
霍桑含着微笑,耸耸肩。
“你认识这位徐小姐?
霍桑仍不回答。他会在这时候赶来解围,委实出我的意料以外,可是我的疑团此刻还没有到解释的时期。他仍瞧着那姓徐的女子,继续发表他的劝告。
“徐女土,请恕我的冒昧。你的年纪还轻,大概还不曾了解恋爱的真谛。你想三星期的交谊,便听人家的话,挨了巨款逃走。这算什么?能说得上恋爱吗?
现在你的对方已在公安局中。他曾犯过三次诱奸案子;他的已往的历史也就可见一斑。…唉,徐女士,你还怀疑吗?明天你不妨到公安局去,亲自看看他的照片和履历。…现在你父亲在那边汽车中等得不耐烦哩。来!我来给你提皮包,别的话让你父亲告诉你吧?
五分钟后,霍桑已送姓徐的女子上了那另一辆蓝色的大汽车,随即回到我的汽车中来。那汽车第三次改变了方向,往爱文路进行的时候,霍桑静静地瞧着我,忽又咯咯地笑了笑。
他说:“包朗,你今夜的艳福真不浅!”
我答道:“别乱说!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唉,你口中的酒气多么浓烈啊!莫怪不能得美人的垂青了!”
“你还有闲的心思取笑?我正像陷进了五里雾中!
“这件事已经解释明白了啊。你还有什么疑团?
“疑团多着呢。现在我虽已知道这女子受了什么拆白者流的诱骗,竟图卷款私奔,但你怎么竟也会参与其事?并且我还听得一次枪声,这种种疑团…”
“唉,不错,不错。你当真还不明白。敝寓快要到了。我们到里面去谈吧。”
霍桑的解释是很简单的。这姓徐的女子…很抱歉,伊的芳名我可不能宣布…还只有十七岁,因着受了一个流氓的诱骗,意图私奔。伊的父亲发觉以后,竭力劝阻,终归无效。后来他委托霍桑侦查对方的流氓,以图根本的补救。霍桑探悉了他们私逃的日期,这晚上便守候在徐家的对街。那女子先从楼窗上望见了我的汽车,便误认做伊的恋人已如约而至。不料那男子的汽车迟到了一步,就被霍桑揭破秘密。他先将那拆白的送进了公安局去,随后同着伊的父亲赶上来瞧我。
原来霍桑早就等在那里,所以当时我种种的举动,和那女子的误上我的汽车,霍桑完全瞧见。他又料定我的汽车是往他寓所里来的,所以到底被他赶着。
我等地解释完毕,回想我先前的行动近于自扰,也不禁暗暗好笑。
我道:“那末,我所听得的枪声也是听错的?”
霍桑吐吸了几口烟,笑着答道:“你的听觉虽然没有错误,你的视神经却不能不算有些儿麻醉了。我常说酒能麻醉神经,减弱感觉,你总抱着辩难的态度。
今晚上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你真是善于找报复机会的!据你的口气,莫非我瞧错了一个窗口?”
“是啊。如果今晚上你没有被酒力所困,当然不会有这个误会。”
“这也难说。那时汽车的进行很迅速,那一排屋子的构造又同一式样,假使你和我易地而处,你的感觉纵胜我多多,在一瞥之间,你敢保得定不会弄错?况且我们在‘接头人面’一案之中,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难道那顾荣林巡长也是受了酒力的影响?”
霍桑忽丢了烟尾,立起来打了一个欠伸,笑了一笑。
“包朗,你说我善于我报复的机会,你的口才也不惜啊!我辩不过你,以后你尽放量地纵饮好了。夜已深了,你夫人也许已等得焦须,我不敢屈留你了。不过你今夜里的经历,若要我保守秘密,不在你夫人面前提起,那你也应付一注相当的代价才行。
“好了,别开玩笑吧。那隔壁的枪声又是什么一回事?我还不明白。”
“我也不仔细。不过这里面并无犯罪意味,用不着你我劳神。那是可以保证的。”
“那末究竟有什么作用?你既已知道,何必再卖关子?”
“据我所瞧见的,那隔屋的人,大概新近置备了一件避弹马甲,先后开了三枪,分明在实验那马甲的效力。这件事委实太凑巧了,才造成你这一次意外的艳遇。”
“还有”哎哟‘的呼声,又怎样解释?“
他疑迟地说:“这个我还不能答复你。但明天你如果肯劳驾一次,亲自去调查一下,这疑团总也可以打破的。”
经过了三十六个小时,这个疑团方才得到了打破的机会。霍桑所说的实验避郊马甲话果真实在。那人叫做李传福,在振大纱厂里当经理。一个月前他曾险些儿被绑;因此,他特地置备了一件马甲,以防后患。那晚上他开到第三论时,子弹从马甲上反射出来,几乎射伤他自己的手背,他才惊呼了一声。接着,他便也丢了枪熄灯睡了。
还有一点,我不能不补叙一句。那晚上汽车夫阿主竟擅自容许那女子上车,当时也曾使我一度疑讶。事后我方才查明。那女子向阿土问过一句话:“这可是包先生的车子?”阿主误会是我的女朋友,才有这个误会。原来那个叫做梅村的流氓,又恰巧和我同性。因此,我在结束这小小疑案的时候,不能不叹一句“贱姓不幸”了!
< 全文完>
正文 两粒珠
更新时间:2008-4-8 10:54:37 本章字数:40356
一、不可思议的符号
那年革命军的势力还没有达到东南,东南二省间忽然起了内战。当战争最剧烈的当儿,说也惭愧,那沿铁路线一带的人民,都把上海租界…当时租界还不曾收回…当作了避难的安乐窝,竟扶老携幼像潮涌似地赶来。战事发生在铁路线上,铁路的交通虽断,一大半人都乘着长江轮船大绕圈子。上海社会的心目,都盼望着内战早日结束,别的事都不足以引起他们的兴味。
一天下午,我也因着闲得无聊,特地往爱文路去访霍桑。我看见他穿着一件纺绸的短袖衬衫,两手插在那条白胶布的裤袋之中,嘴里衔着纸烟,在他的办公室中乱走。邵藤椅旁边的地板上堆了不少书籍和报纸,却都杂乱纵横。此外还有半瓶汽水,一只玻璃杯子,和一把蒲扇。
他一看见我,便立定了向我瞧了一瞧,说道:“包朗,你这几天怎么样?不是觉得闷得慌吗?”‘
我笑了一笑,答道:“你自己呢?
霍桑皱着眉头道:“晤,不必说!请坐。要不要饮一杯冰水?”
这天正是国历九月十七日,气候的热度还常在华氏八十度左右。我走了一会,果真觉得很热。我坐下来饮了一杯冰水,心头略觉凉快些儿。
霍桑问道:“你这几天可从事著作?”
我摇头道:“我的手指好久没有接触笔管了;一切都在停顿中。
“可是没有资料?”
“不是。资料尽有,只是不能镇住我的心思。
霍桑连连点头道:“就是啊。我此刻也仿佛置身在战地上面,被那枪炮的声响所震,竟也没有心思握管。
我诧异道:“什么?你也要打算从事著作?”
霍桑指着那藤椅靠手上的一本深红簿面的西装书,说道:“我因为这几天没法排遣,就把这一本哈雷特所著的罪犯心理仔细研究。因此我得到了几种心得,很想写出来做一种参证。可是我只没法按捺我的心思。
我点头道:“这也难怪你。我早说过,在这种时期,虽然不直接受战事的影响,但到处都视着停滞的现象。你近来当真没有什么惊奇的案子吗?”
霍桑摇头道:“莫说惊奇,就是连寻常的偷盗劫夺,也没有人来请教。我在烦忙的当儿,对于平淡无奇的案子固然谨谢不追,可是在这空闲无聊的时期,那自然应当别论了。
我笑道:“那末,此刻假使有人在电车上被一个剪增模去了一只藏着二张五元钞票的皮夹,特来请教你去侦探,你可也…”
霍桑忽作引耳倾听状道:“晤,外面有什么人来了。
我却不曾听得什么声音。莫非霍桑闲极无聊,只希望有人来请教,故而有这个幻想?可是我仔细一听,门口果然有交谈的声音。接着便见施桂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名片。霍桑的眼睛里陡露异光,一边向我得意地瞅了一眼,似暗示我这来客一定是求教的主顾,一边却走前一步去接那名片。我也觉得若使是熟客,用不到这样投递名刺。那本霍桑也许真个有试一试身手的机会了。
霍桑说了一个“请”字,施桂便回身出去。我立起来瞧那名刺。那名片的质地很别致精美,片上印着“宋伯舜”三字,左下角上,另有“江苏松江”四字,却并没有职衔。
不一会,施桂已引着来客进来。那人约摸近五十岁,身材瘦小,背脊已有些弯曲,眼睛近视,脸色白而无血,额下留着短须,有几茎已经灰白。他身上穿着一件天蓝筹纱的夹衫,打扮明明是上流社会中人。他进得门来,拱了拱手,立定了向我们俩呆瞧,似乎不知道应向哪一个人说话。
霍桑先招呼道、“宋先生,你可是要找鄙人?这位包朗先生是我的好友,你大概也早已闻名。请坐。我料先生见教的事情,不见得怎样严重吧?”他回目瞧瞧我,努一努嘴,似有些不能满足他的期望的样子。
我也觉得那客人脸上虽也带着些忧容,但并无惊惶之色。霍桑所料的大概相差不远。
来客一边缓缓地坐下,一边庄容答道:“霍先生,你怎么知道不严重?我倒觉得很奇怪!…晤,很可怕!
霍桑的眼光闪了一闪。“晤,当真?什么事?
宋伯舜从衣袋中摸出一张纸来,郑重地交给霍桑。“霍先生,瞧瞧。这有什么意思?
霍桑仰起了身子,把那折叠的纸接过,展了开来。我也凑过去瞧视。那是一张八行信笺。笺上画了两个交联的圆圈,如8形,每一个约有银币大小,另外有一个9字号码;此外并没有什么字迹。霍桑把那纸在亮光处照了一照,又翻转来仔细瞧了一遍,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
他问道:“这可是什么人寄给你的?
宋伯舜摇头道:“不是。
“那末哪里来的?
“是我自己画的。
霍桑注视着他,似乎疑惑不解。但那来客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说话。
他说:“我要请问先生的,就是这两个圈和一个9字有什么意思。你以前有没有看见过?”
霍桑忽向我笑道:“包朗,你想我们还是空闲着没事好呢?还是猜猜这没意识的哑迷更有趣些?”他的身子又靠着椅背,两腿也交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