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霍桑又去见董贝锦,不料董贝锦已在午前出去。据他的仆人说,他主人临行时并没说明往哪里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霍桑问明了这层,越发觉得近情。他又问那仆人,近来曾否有人向他打听过主人的行径。据仆人说,前几天果真有一个长大汉子问过他主人每夜什么时候回家。霍桑听得了那人的身材高大,和两案中凶手的形态相同,他就没有疑惑,确定了两案是同一凶手。他料想这凶手看见了报纸上的新闻,自知他上夜里误杀了一人,怨气不吐,势必要再来行凶。他推测凶手的心理,怕董贝锦起疑逃走,再接再厉,势必就在第二夜下手,决不会耽搁。霍桑将计就计。便想出了一种计策,使这凶手自授罗网。他取得了董寅锦的一张照片,特地赶到中华科学仪器制造厂去,赶制一个童贝锦的半身蜡型。那错型只有他头部和肩部的形象,并不雕刻面目,故而赶制时不费多大工夫。霍桑又通知倪金寿,先把错型装配好了,叫他伏在里面,不时将蜡型移动,以便把凶手引到里面,然后再动手把他辅佐。但他还不放心,特地叫我同去,在底子外的东西两端暗暗地监守着,以防那八万一不进屋子里去对,可以在外面动手,不致再被他脱逃。霍桑为小心起见,还怕那造型雕出破绽,特地要借我的眼光试两下子。我果然信以为真,他方才放心。
这件事说明以后,倪金寿和杨宝兴二人,自然竭力称颂霍桑的机智,和感谢他帮助的好意。至于那私贩案的解决,和那金汉成和曹福海二人的发落,自然由倪金寿杨宝兴等去负责处理。我们也不再顾问。不过我听了这一篇离奇的故事,心中还抱着一种缺憾,等到那倪杨二人离去以后,我又向霍荣立述我的意念。
我道:“这件案子虽然已经结束了,但不知怎的,我仍觉得不很满意。”
霍桑道:“你还不满意?为什么?”
“我觉得这个凶手太可怜。但那董贝锦真是太便宜哩!”
“唔,他的不死真是很侥幸的、”
“原是啊。我的不满,就觉得这样的人偏偏能死里逃生,法律的罗网又罩不住他。天意实在太欠公允。”
霍桑忽叹一口气,说:“包朗,人世间不平的事多着呢,你不能事事满意。不过‘多行不义’的人,迟早会自食他的后果。你但缓缓地瞧着罢。”
我也叹了几口气。室中使静了一静。
一会,我又问道:“霍桑,那凶手的姓名,你总已知道了要?他叫什么?”
霍桑瞧瞧我,忽从椅子上立了起来,低倒了头,在突中踱了几步,又微微地叹气。
他说:“包朗,他既不愿意把姓名告人,我们何必多此一举,给他搞扬出来?你将来纪载起来,但称他做一个无名的凶手好了。”他停了一停,忽站住了瞧我。“包朗,算了罢。人世间悲惨的戏剧委实太多粒我们也不必虚寄我们无聊的同情。只有尽我们可能的力量,替社会大众铲除些害人的败类,使这种惨剧少演几幕。”
我点了点头。天色阴云不雨。我的心境有些相仿,情绪上的烦想伤感,一时仍没法排遣。霍桑把火炉中的煤块拨开了些,烧着了一支白金龙,走到我的面前,用手拍我的肩膊。
“包朗,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哩。”
“喔,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虽不算大,倒不大容易解决。”
“哦?”
“而且这问题的解决,关键完全在你的手里。”
“奇怪。我不懂。你何必再打哑谜?”
“前夜我们在万丰酒楼门前说的话,你总不见得就会忘记罢?”
我想了一想,不禁笑起来。
我道:“你不是说我们的东道吗?好,前天夜里我果真不幸跌过斤斗。今晚我就请你到泰东去吃西餐好了。”
霍桑也点头笑道:“那就好。你先打个电话回去,告诉你夫人,今夜我还要留你住一夜。…今夜有一个条件,大家都不许喝酒,免得你再弄出什么意外的乱子。吃过了晚饭,我还打算往大华电影院去瞧那新映的《孤雏泪》呢。”他竟得寸进尺,简直带着些竹杠主义。
我道:“那也赞成。不过瞧电影应得由你作东。”
霍桑一边吐着烟,一边缓缓答道:“这怎么说?你昨夜不是接连跌了两跤吗?那你自然应该作两次东道。”
我笑了一笑,依约实践我的东道。
第二天报上,另有一节意外的消息,竟使我惊喜交集,同时也弥补了我的忿忿不平的缺憾。原来那董贝锦律师上一天在南京下车,车还没有停,他似乎因着什么紧急的事情,心慌急速,先自跳下来,可是一失足便跌到了路轨上去。他的头颅被车轮辗破了,脑浆都进了出来。

 

 

正文 江南燕
更新时间:2008-4-8 10:53:36 本章字数:42891

第一章 珠
霍桑是我的知己朋友,也可称之为“莫逆之交”,我们在大公中学与中华大学都是同学,前后有六年。我主修文学,霍桑主修理科。霍桑体格魁梧结实,身高五尺九寸,重一百五十多磅,面貌长方,鼻梁高,额宽阔,两眼深黑色,炯炯有光。
性格顽强,智睿机警,记忆力特别强,推理力更是超人,而且最善解人意,揣度人情。朋友经常有意用不易解答的难题向霍桑询问,他总是不假思索,立刻解决,即使是极细小奥秘的诘问,他也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有时不能十全十美作答,至少也解释到七八成。因此大家知道他具备精炼锐利而应付得当的不平凡的技能,于是都把他看作“大侦探”。
霍桑好学,新旧学识都广博贯通,然而也偏专于理科,对于现代学制注重各科必须平衡发展,并不同意,甚至感到非常不满。所以他攻读的科目,除数学、物理、生物、化学之外,还涉及哲学,法律,社会,经济等,对于实验心理,变态心理更有独到的见解。其他如美术,药物和我国固有的技击也下过功夫,或者可以说“兼收并蓄”,对于旧学,不分家派比较重义理而轻训沽,凭他具有科学的头脑,往往取其精华,丢异残滓。他始终觉得儒家思想的“格物致知”和近代的科学方法十分相近,心中最佩服,平时都能亲自加以实践。同时他又欣赏墨子的“兼爱主义”,长时期受到墨子的那一种仗义行侠的熏陶,养成他痛恨罪恶,痛恨为非作歹,见义勇为,扶助贫困压制强权的品格。
当我们还是同学时,因为“柳医”事件,我蒙受嫌疑,幸亏霍桑仗义助我一臂之力提才能水落石出,还我清白。事后,我用“灯光人影”为题目,把事情的经过记叙出来,朋友们读后,全都佩服霍桑的机智卓越,从事情发生的起始,由理想而抓住现实,竟然能解破疑团,而得到美满的解决。他精细灵敏的判断,使人从心底钦佩,可以说没有人能及得上!
那年,我在东吴附中教书。霍桑因为严父…霍有志…及慈母先后逝世,剩下他孑然一人,于是把安徽故乡的一些产业出卖,搬迁到苏州,和我住在一个寓所。
那时分我的母亲还健在,住在葑门葑桥,地处幽静,我们早晚相聚,很有乐趣。每天晚饭后,我们各人纸烟一根,彼此促膝谈心,滔滔不绝。所谈的题目没有限制,随时随地有感触就发表议论,从天南到地北,从乡里旧闻到国家政治,有时甚至空中楼阁以至于渺茫的幻想,无所不谈,没有尽止。间或还谈到侦探的一般技术,在这一方面我不否认,有时霍桑的论调和我并不一致,甚至会发生争辩。当时对于侦探的学识我本来是门外汉,一窍不通,只凭眼见所及,即算是侦探,或者用八个字“聆音察理,鉴貌辨色”作为侦探的释意,其他就是注意手印,足迹作为唯一的证据。我的朋友认为我过分拘束,他说要因势制宜,绝对不可一概而论。
霍桑曾对我笑着说:“老兄,我看你是中了欧美小说的毒,东西文化不同,学术制度也不同,各有长短,现在我们探索西方学术时,应该取其长处而丢弃他的短处,为我所用,绝对不能缘木求鱼,刻舟求剑,盲目的跟随。譬如说侦查时,脚印十分重要,但是洋人的住所,地板上都加油漆,或者打蜡,脚印很容易看到,我们中国人家不同。何况我们穿的鞋子,鞋底柔软,也不象西人的鞋子大小尺寸有规定,因此就难作凭证,只能作为辅助的证据怎能作为唯一的凭证呢?再说手印,欧美国家的警察局几乎都有手指印的存本。假定有人犯过罪,就留下指印,指印越积越多,以后一有指印,就可能检索而查到。然而这仅限于那些惯窃积盗而已。如果是外来的罪徒,或第一次犯罪的人,警察局尚未有记录,于是指印就失去效用。尽管案件破获以后,也可以用作证据加以定罪,然而狡猾的罪徒可以戴手套,伪造手印使侦探扑朔迷离,无法查找。所以我说手印已经不够可靠。欧美侦探己遇到种种困难,更何况我们中国人?再说,我并不是公家的侦探,并没有指印存本,对于偷鸡摸狗之类的蒜皮小事我也不屑一顾,对于指印的看法怎么能拘泥不变?”
我说道:“那就难了,如果老兄从事探案的话,你该从何着手?”
霍桑说道:“我一定不象你那样拘泥在手印脚迹这两方面,我要临机应变,寻找各种途径去解决。”我再问他是什么样的途径,他的答复是要根据事实,随机应付,而没有固定的标准。我不肯罢休,进一步探间,他仅笑而不答,转移题目谈旁的事情。每次听他的辩论,我总觉得有点牵强,但是我不敢跟他对抗。说实话,他的观察十分敏捷,远胜于我。也有时我心中不服贴时,故作狡猾要试探他的技能。
一天,有位朋友相约我一起去划船游戏,有两小时才尽兴回家,那时衣服鞋子全都湿透。原因是我初次尝试,不知道如何划桨,用力过猛,于是水溅湿了小艇,然而玩得极有乐趣。回到家立刻换掉湿透的衣鞋,整理零乱的头发,正当这时霍桑自外归来,我忽然有个意念想试探他一下。因为我出外游玩没有一个人事先知道。
我笑脸对他,说道:“霍桑,猜猜看,我今天做什么去了?”
霍桑停止脚步,用手抚着下巴,目光灼灼地对我周身注视,并不立刻答复。
我斜视微笑,心想这一次他一定失败。驾船出游是我第一次尝试,况且我已经换上干净的衣鞋,没有痕迹可以做凭据,他一定猜不出。
我的朋友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去划船刚回家?”
我大为惊奇,不知道他是怎会猜中的。
我说:“算你侥幸猜中,那末我到那儿去划的船?”
他立刻说是“黄天荡。”
我更加诧异,问道:“奇怪,难道你见到我了?”
霍桑缓慢地走近椅子,说道:“我何曾见到你,不过是揣测观察而猜中。”
我问道:“果真如此?那末你用什么技术测度到的?能告诉我一点头绪?”
霍桑微笑点头,在椅子上坐挺,说道:“这很容易。我听到你的问句,有点意外,事后对你观察,你虽然衣服整洁,但神容十分疲乏,领口汗痕潮湿,这是一目了然,看样子你一定有过激烈运动,比赛跑步?踢球游戏?还是跳跃游戏?这一切都不是你擅长的运动。我知道你欢喜柔术,曾练习拳击,如果你要练拳一定宽衣解带,但是看你领头上的汗迹,并不象是练拳,再看你脚上的袜子都是斑斑水渍,于是我忽然记起来,两星期前,许君约你一起去划船,你有事没有去,心中不乐,我想今天你一定实践前约,一起去划船了。”
我大声叫道:“老兄你真聪明,你分析推理井井有条,不能不令人佩服,你虽然知道我去划船,怎么知道是去黄天荡?有什么根据?”
霍桑说:“这完全是观察你的头发而猜到的。你的头发新加上发油,看得出你划船时被风吹乱,回来重新梳理,你涂过发油后照理不容易被风吹乱,可见风力猛烈。但今天的气候若是在城里小河划船,不会把头发吹得散乱,于是测度你一定到辽阔的大河去划船,除黄天荡外,没有第二处地方了?”
我听完他的话,不禁点头,于是笑道:“老朋友,你如此机敏,不愧是大侦探呀!假定我方才换衣鞋时,把领带袜子一起更换,你就无所凭借,也许猜不中了。”
霍桑微笑道:“对呀!你为什么不防备这一点?”
“偶然失策!”
“是呀!就是因为偶然失策,便成为探索的导线,不然,我并没有神奇的通天眼,怎能窥探到你的秘密?”
“假使我准备得十分周密,你就完了?”
“不见得,你应该知道,无论你如何狡猾机诈,充其量只能遮掩面目,却不能遮掩心灵。一切伪装,做不到天衣无缝,缜密到一点漏洞也没有。无论如何老奸巨滑,千方百计的安排,仍会有顾此失彼,难免有懈可击。有时漏洞太小,智力不够的人往往不觉察。做一个侦探必须对极细小的漏洞加以注意,不让它逃过眼帘。”
我听他的解释后,简直无话可以辩驳,心中完全对他折服,何况霍桑所说的话都有根有底,强辩是无用的,我不再向他刁难。
有一天傍晚,霍桑约我一起到城墙散步,葑门到城墙很近,他常到此处登高远眺,借此舒畅一下胸怀,心旷神怡,也是一件乐事。现在刚好初春,我教课后空暇无事,往往随他一起散步。登上城垣,迎面就是东风,深呼吸之后,感到舒适之极。
本来墙脚边都是枯黄的野草,此刻在杂草之间可以找到嫩绿的新草,大有苏醒复生的意味。俯视城墙下面的麦田秧苗差不多有一二寸高,中间隔着豌豆苗,也露出嫩绿的颜色。沿着河流高高低低长满了莼菜。老农放下了犁头在屋檐下倦卧,一天辛劳的工作,此刻舒展筋骨小作休息。城墙外面全是农民的住屋,有些屋子面对着溪流而筑造。小河岸上是高大的杨柳,下垂的一丝丝的柳条轻拂着水面,流水无情,似乎要拉住柳条流向远方,水面上反映着袅娜的柳条影子,仿佛羞涩的美女,半推半就。风景美丽,令人陶醉。葑门地区幽雅而静僻,景色迷人,充满了江村的景色,一半乡村,一半城墙,十分可爱,若是和闾门的喧闹噪杂比较,这里简直象是世外桃源,绿野仙踪的好地方。
我的朋友手指着大自然笑道:“好几天没有登上城墙,春色已经是如此浓重了!”
我说道:“可不是吗?春光在诱招游人,我们不应该辜负呀!”
我们从城墙再登高到顶端,居高临下,俯视下面,葑溪绕环在城脚下面,湖面上帆影点点,隐约可见。向西远眺可以看到灵岩天平的许多山峰,山峰在夕阳的晚霞笼罩下,忽隐忽现,仿佛晚妆的美人,隔着薄纱在窥视,有时见到颜面,有时却又忽然消失。我们仰望云霞,远瞻山光,乐趣无穷。凝视半晌,我们再沿着城墙缓缓散步,城墙的一半都已颓废倾倒,小径也被砖石阻塞。我们还见到一二座旧废的火炮,深卧在野草丛木之中,历经多少的灾劫,如今还是酣睡未醒。
一会,我们走到一处缺陷的地方,于是止步注视。原来是城墙外倾大约有三丈宽,砖石堆堆积形成斜坡。有几个顽皮的孩童在缺陷的地方,跑上跑下地嬉戏。目睹这些,心中不禁产生一种思想。默想当年专制时代闭关自守,城墙十分重要,有人专职管理,每年加以维修,没有人敢忽视。而今帝制告终,凡是陈旧封建的遗物,就逐渐消灭,淹没,这座城墙也象是倦怠想睡于是就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而日见倾颓。
突然,我听见霍桑惊奇的呼声:“喂,包朗,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我听见叫声,回头一看,只见霍桑手指砖石之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神情十分惊异,我走近,看见砖石之间有一件东西在夕照之下反射出光辉。我的朋友俯身捡起来,向我显示,原来是一颗珍珠。
第二章 盗案
我初见到这颗珍珠,还以为是孩童们的玩物,偶然遗落在这里。
我问道:“这珍珠是真货?还是…”
霍桑立刻回答我:“自然是真的珍珠,你不会辨别?”
霍桑把珍珠交给我,要我仔细观察。我一看确是真品,圆润而光灿,象梧桐的子粒大小一般。
我因此问道:“奇怪,照市价看,这粒珍珠至少要一百块钱,怎会落在此地?”
霍桑从容地说:“这就是侦探的资料呀!”
我把珍珠还给他,问道:“你指什么?”
霍桑说道:“我是指这颗珍珠的来源。珍珠的中央有个细孔,一定是闺秀们的装饰品。然而你想这是什么所在?怎会有女子佩带的珍珠首饰失落?珍珠不是它的主人遗落在此是可想而知的了。然而珍珠怎么会来的呢?是不是贼偷了珍珠后,路过这里,遗落下来的?你看珍珠刚好遗落在缺口处,其他就可想而知了。”
我恍然明白,说道:“一点不错,你说可能是贼偷盗珍珠,是不是指月初姓方姓严的两家发生的盗劫案?”
“对呀!我听说两家的盗窃案是发生在同一天晚上,而且同时在半夜两点钟左右,那时各处城门都已关闭,盗贼没有办法逃走,可能就从这缺口逃掉的,你认为对不对?”
“照理是不错,但是这人是谁?一夜可以兼偷两户人家,这是一桩大的盗劫案呀!当时报纸上还大大宣传,轰动一时,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忘记呢?我听说这个盗窃东西的人叫江南燕!”
霍桑提起“江南燕”的名字,我想不得不追述一些往事,让读者们有个眉目。
三星期之前有两户人家发生过盗窃案,一家姓方一家姓严。姓方的住在侍骑巷,听说满清末期有人曾经在某省当守府,所以财富很多,严姓人家住在书院场,从做生意经商起家,资财积存极为丰富。据说那次盗窃损失不小,至少在万金左右,全是珍珠钻石宝物。盗案先发生在方家,接续发生在严家,两案相隔只有一小时,墙壁上都留下“江南燕”三个字。猜想是强盗自己的名字。考虑到时间及名字,两案显然是出自一个人。这强盗擅长特殊的技能,据严家的仆人报告,强盗是越墙进去,当他破内室的门时,仆人听到微微有些声响,就有怀疑,立刻披衣起床查察,黑暗中依稀看到一个黑影,从内室冲出来,跳跃如飞,看样子似乎已经饱掠而想逃遁。
仆人见到这种情形,惊骇地呼叫起来,声音刚出口,忽然觉得有一样东西撞击他的嘴唇。他痛极不支倒地。等到家人听到呼声,全都起来,强盗已经渺无影踪了。回来见仆人还是倒卧在血泊中,不声不响没有动作,形状十分可怕。等到把他扶起来看,只见牙床里鲜血直流,这仆人已经丧失了两只牙齿,他一时痛得昏厥过去。再查究伤害的原由,找到一块碎砖,被丢落在地上,猜想可能是强盗用砖飞击,造成牙齿脱落流血。
那时分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竞能击中牙门,若不是怀有绝技的人无论如何做不到,换句话说,这个强盗不是平凡普通的人物。案件发生后,失主虽然竭力追查,一心要想把赃物追还,可是官警差役,敷衍了事,并没有尽力侦查,结果根本找不到破案的线索和头绪。测度情势,这些警察一半是胆怯畏惧,自己知道不是对手,敌不过对方,因此知难而退,另一半原因是强盗动作敏捷,一点迹象也不留,缉捕的人根本无从下手。侦缉这件窃案达一星期之久,一无所获。官场中人知道办不到,事情就这样淡漠含糊过去。初起是社会上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日子一久就逐渐淡忘,也不再有人谈论。此刻要不是霍桑提醒,恐怕我也一样把这件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我说道:“我听说江南燕并非寻常掘壁洞的小偷可比。他在上海已经犯过许多窃案,官场中四出侦查缉拿,始终抓捕不到,这个人实在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
霍桑的目光还在碎砖泥土里探索,希望能寻到第二颗珍珠, 一边应声说道:“对,这样的大强盗,若不是精悍的警探,恐怕不容易对付。宫厅中的警探,虽然有些是能干机警,但大半是无用的饭桶。他们对付偷鸡盗牛的小偷们最有本领,对方还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他们早已巴掌打过去,或者有意威胁恐吓,甚至用私刑,即使不是小偷也被冤枉送进牢狱,百姓受到冤枉,没有办法伸冤诉苦,那辈警探居然算是尽职建了奇功。”霍桑略作停顿,叹了口气,有不胜愤懑的感慨,于是继续说下去:“就因为这样,人民自由受到蹂躏,连性命也失去了保障。在上面的人溺职不负责任,熟视无睹,在下面的人就凭借自己的地位作福作威,胡行妄为。一向号称以民为主的民国而有这种封建时代的虐待人民的遗毒,主政的人们将如何解释?”
我觉得他十分愤怒,有点肝火上升,就赶急用剔的话题扯开来。
我说道:“话一点不错,现在暂时不谈这些,你看对方不小心丢落珍珠,是否有什么征兆?”
霍桑神色比刚才平静一点,摇头说道:“一时也没有征兆。这里砖石零乱,再说孩童们在上头嬉戏,最近天气干燥,不容易观察,依情理推测,强盗偷窃后在黑夜仓皇逃遁,偶然失脚跌倒,珍珠受到颠波跌出来,这是有可能的。记得月初下过雨,砖石上的苔藓湿滑,步行不容易,若是不跌倒,走路时也因泞滑而使身体偏侧,珍珠跌落就很有可能。”
我听他滔滔不绝,用大侦探的口吻发表议论,笑问:“你老兄善口才,但对破案一无帮助,请问你果真能缉拿到江南燕吗?”
霍桑抬头注视着我,微笑说道:“依情势来看,我没有办法,不过碰到奇异的事,我的性格就欢喜研究查察。今天意外地获得珍珠而引起我的一番议论,我觉得十分痛快。”
“现在,应该略作休息。我意思今后我们应计划解决如何处理这颗珍珠。”
“你说得对,在法律上讲,这颗珍珠要交给警察局,告诉他们是在何处找到的,提供他们一些线索。不过这件案子是好久以前的事,延迟到现在去报告,强盗早就远走高飞,也无济于事了。我的意思应该想一个更妥善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难道说把珍珠还给失主?”
“这不太妥当,因为有两家都被盗窃,大家都有珠宝被盗走。珍珠无法识辨,又无记号。我看还是把它出卖,把钱捐给慈善机关。”霍桑说到这些,忽然抬头高声叫道:“包朗,你看阿兰来了!”
我回头,果然看见女佣人阿兰踉跄地走上城墙。我有点诧异,不知是什么事。
因为要是一个人离开屋子,忽然看见家里人神色这样匆促的赶来,难免会产生一些疑惧。
我等她走近,问道:“阿兰,你来干吗?”
阿兰透了口气说道:“我特地来找主人。”
“找我有什么事?”
“有客人!”
我的疑虑立时放下,说道:“有客人?这是家常事,何必如此心神不定?”
阿兰受到我责备,伊自己也觉得过分慌张,一时瞠目沉默。
我问道:“客人是谁?”
阿兰答道:“客人自称姓孙,住在十梓街,是你学校中的学生。”
我说道:“可能是孙格恩,他来干吗?”
“他说有重要的事找你,所以老太太请他等候,他有点不耐烦,一定要立刻见你,因此老太太差遣我赶来寻找主人回家。”
我十分诧异,如果客人真是孙格恩,倒是有点意外,可能不平常。孙格恩和我仅是师生关系,平素也不来往,都是在教室中见面,不然偶而在学校草坪中散步谈话,之外,他从未到过我家。今日特意来看我,究竟有什么事?我沉思犹豫,狐疑不决,霍桑已经看出我的隐忧。
霍桑突然说道:“回家去,有什么事,见了面自然明白,何必如此犹豫不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