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玲脖子上瘀痕所形成的掌印并没有那么完整,技术虽然把它复原成了一幅展开的图像,但是人的脖子并不是完美的圆柱形,而因为受力不均,手印深浅也有差别。那幅图像实际上是综合了所有七起案件而形成的一个想象图,只有理论上的作用。
换句话说,在法庭上并不一定会被认定有效。
周林凯阴险地笑了起来,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在烟盒上“咔咔”嗑了两下,点火,深吸了一口。
“老胡,来根烟?”
“谢谢,不用。”
“怎么,嫌我这烟不好啊?”周林凯抱起手臂,看着自己手上的中南海,“也是,我们工资低,只抽得起这个,不像你们金融业赚得多。平常都抽什么?芙蓉王?”
“我现在不想抽。”
胡壮丽这回答够噎人的。
普通人大概会被这样的对话激怒,然而周林凯并不是普通人。他咧嘴笑了笑。
激怒对方,从而主导谈话的方向,这明明是预审技巧当中的一环,而且明明是他自己常用的手段之一,现在风水轮流转,反倒被嫌疑人用在自己身上了。与其说他感到了挑衅,不如说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很多人对“审讯”的误解之一,就是认为审讯的目的只是让犯人交代犯罪事实。然而事实上,在询问的过程当中能得到的线索并不比鉴证少。审讯员经常会就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东拉西扯,而在嫌疑人回答时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有时嘴角的一丝抽搐、眼皮的一次跳动、手掌的突然一下捏紧,这些微表情都可能喻示着一条有用的线索。哪怕嫌疑人在刻意回避某个问题,只要明白他刻意回避的点在何处,也能给接下来的审讯指明新的方向。
总之,对周林凯来说,预审这种技巧,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周旋,是心理战,更是观察战、智力战。他审过小偷小摸,审过斗殴杀人,审过赫赫有名的毒枭,审过手上几十条人命的江洋大盗,审过数目高达千万的经济犯。但是面前这个胡壮丽,是他职业生涯内绝无仅有的体验。
自从审讯开始,胡壮丽的回答可谓惜字如金,而且只说事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和推测,冷静自持,几乎不表露任何情绪波动,严格地把回答方向约束在能够正面回答问题的范围之内,不给周林凯任何发散的机会。
可以说,就像为自己戴上了一张水泥浇筑的面具。
这小子真有意思。
周林凯感觉到一种职业性的兴奋感潮水般慢慢浸过身体。
无论胡壮丽心里怎么想,他的脸色也没有任何的表现。就像周林凯所说的那样,他坐在椅子上,戴着手铐的手平静地放在桌子上,脚交叠着放在椅子后面,手没有颤抖,也没有神经质地抖腿,甚至视线也坦然地看向周林凯和董伟,仿佛一个清白无辜而被无故抓进来的人一样。
不,这也不是一个准确的描述。监控室里的肖沂心想。
完全无辜而被传唤的嫌疑人他也见过,“气愤”是最常见的反应,因为委屈产生的气愤,甚至还有因为觉得警方无能而产生的气愤,但真正无辜的人反而不会产生这样冷静而坦然的反应。
是冷酷。
肖沂把嘴凑在水瓶上喝了口水。
这是一个黑暗中的猎食者才有的冷酷。
他的目光如同舌头一般细细地舔过胡壮丽的周身,仿佛品尝味道一般体味着这个人的心境。
胡壮丽的脸长得很是普通,属于曾经被他开玩笑般说过的“一次性面孔”,即看过一次后过目就忘,会使后续的疑犯辨认异常艰巨。单是看着他,肖沂就能想象到如果组织环翠小区的居民做疑犯辨认,能得到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黑暗中,肖沂映在监控玻璃上的面孔泛起一个自嘲的微笑。
胡壮丽身材矮小,虽然并不肥胖,但腰腹松弛,看起来是长年坐办公室的后遗症。唯独一双手臂非常健壮,小臂线条紧绷,肱桡肌和桡侧腕伸肌异常发达。他想起胡壮丽那个笔记本里的一张健身卡。
你刻意锻炼臂力,对吧?
肖沂在内心深处默默地对胡壮丽发问。
哪怕知道只需要十公斤的力量就能掐死一个女性,你还是去练了,因为你想万无一失。
你需要把一切细节都完美掌控在自己手中。
此时,周林凯正对他挨件展示目前获取的证据,发问也紧迫到让人喘不过气来,而胡壮丽却在好整以暇的回答当中,有意无意地往玻璃这边瞥了一眼。
隔着监控玻璃,两人的视线交汇了。
哪怕明明知道这种单向玻璃不可能让胡壮丽看到自己,肖沂还是觉得,胡壮丽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了那么一秒钟。
窗口另一端,胡壮丽的面孔浮现在玻璃上,和肖沂的倒影重合在一起,宛如镜像的两面。
胡壮丽收回了目光,重新面对周林凯,态度依然冷漠。
后面一同观战的几个警员小声讨论起来。
“周哥这把可能要栽。”
“观棋不语真君子啊你!我看不一定。”
肖沂又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监控室。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这会儿神经高度紧张,只觉得脑海中千头万绪,只想找个清凉的地方独自待一会儿,就走出警局大楼,到院子里一个人散步。此时刑侦部门和鉴定部门都在紧张地忙碌,试图从胡壮丽的出租屋里找到新证据。
加上大家都知道肖沂这个想事时喜欢一个人散步的习惯,也没人去管他。
市区警局的院子是个回字形结构,大楼在正中间。肖沂绕着警局大楼一圈一圈地慢慢走着,在脑海中梳理着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
就目前他们所掌握的证据来看,能够直接指向胡壮丽的,无非是这几样东西:胡杨二人在游戏里线下见面的邀约;Timberland登山鞋的鞋印。
还有,应该是胡壮丽用来给死者化妆用的化妆盒,以及一个异常模糊的掌印和并不能完全重合的手印图像。
这些东西,用来攻破一个普通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手段高超的审讯员是可以做到的,但并不足以吓倒胡壮丽。在审讯中获取更多线索的想法,看起来,大概也不能实现了。如果要给他定罪,只有靠更加直接、板上钉钉的铁证。
他有些烦躁,脚步快了起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肖沂回头一看,是丁一惟。
丁一惟自从跑去监控室给他支了招儿以后就消失了。由于不受待见,也没人管他去干吗。肖沂看审讯时聚精会神,几乎都忘记这人曾经来过,此时看他跑过来,颇有点意外。
“丁教授,你还在啊?这都几点了。”
“我一直在啊,”丁一惟推了推眼镜,“我一直在你们大会议室旁边那间小屋看资料。审讯进行得如何?”
“硬骨头,”肖沂慢慢吐了口气,“难啃。”
丁一惟调整了一下步伐,和他并肩而行。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分钟,丁一惟突然开口说:“连环杀人,不是一个突然出现的状态。我在匡提科时,有个项目组专门研究连环杀人犯之所以成为连环杀人犯的成因。你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说有个犯罪心理学家,曾经出于一时好奇,研究了一下自己的家族史。结果发现,他是领养的,而他的血亲家庭倒数四代以上,居然出过好几个不太正常的先祖。有人是因为杀妻、有人是因为严重暴力倾向被强制送往精神病院,还有人自杀。这说明他的家族遗传中,或许就带有成为连环杀手的基因。于是他进而开始怀疑自己的心理状态,在检视自己的心理状态后,他发现,他从小就缺乏共情能力,做事过于冷静、理智,同时又痴迷于和犯罪相关的东西,所以最后才做了犯罪心理学家。然而为什么他没有成为一个凶手呢?因为他有一个健康、稳定的家庭,双亲和手足给了他很多关爱。因此,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建立了正常的人生观和道德观。”
“这个故事的含义是什么?”
“含义就是,连环杀手是被‘养成’的。数据证明,90.2%的连环杀手,基本都有被虐待的童年。小孩子所生活的环境,人际关系是很狭窄的,与父母的关系占有他们人际关系的大部分。来自父母的虐待,往往会使他们的世界观产生极大的混乱,在有限的认知里,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排遣这种混乱与失序。在成年后,心理就往往会有各种畸形的表现。”
肖沂愣了一下。
丁一惟停住步伐,眼镜在昏暗的路灯下有微弱的反光。
“肖警官,你问过他手上的烧伤是怎么来的吗?”
第十二章
肖沂回到大会议室,找到了正在看材料的张荔。
“张荔,你会化妆吗?”他看着张荔素面朝天的面孔。
张荔用一种受了莫大侮辱一样的表情瞪着他:“当然会!我不化妆那是因为纪律要求!”
“那就好。”肖沂阴险地笑了笑,“我想了个招儿。”
审讯整整持续了六个小时。其间胡壮丽既没要求喝过水,也没要求吃饭,更没有要求抽烟,脸始终板得铁板一块,有问必答,但是绝不松口,一律都以“巧合”“忘了”做应对,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周林凯和董伟是老搭档了,配合默契,无论是诈、吓、哄、拍,一律无效,胡壮丽就是不接招。
最后,反而是董伟这干了十几年的老刑警先顶不住了。他上了两趟厕所后,周林凯也败下阵来,一出门,话都来不及说一句,直奔洗手间。
“嘴太硬了。”
从洗手间出来,周林凯用纸巾擦着手,有点颓然。
肖沂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这家伙不是正常人,我怀疑他这些年来把被抓以后的情景不知在心里预演过多少遍了,一时半会攻不下来是正常的。”
“胡壮丽这丫挺能啊,也不说要请律师,就这么干耗,这不是明摆着想继续和我斗下去吗?”周林凯多少有点咬牙切齿。
“说什么来着?别个人意气,以现在的证据,已经能确定他是重大嫌疑人了,哪怕过了二十四小时也不能就这么平白放他走。”
“不行,我得接着上。”周林凯还有点心不甘气不平的样子,“预审最忌讳中间打断,容易让嫌疑人重建心理防线……”
肖沂拍拍他:“他心理防线就没松过!接下来换我和张荔,换个战术风格。你和老董都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我给你俩叫了外卖,都放那儿好久了。”
周林凯叹了口气,和董伟两个人去吃饭了。
一夜没睡,胡壮丽心理素质再好,人也是会困倦的。那两位警官一走,他紧绷了一夜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人就有点困了,靠在椅子上闭眼假寐。将睡未睡间,审讯室的门开了,进来一个他没见过的警察。
这人和之前的周林凯完全不同。身高一米七八左右,并不魁梧,看着大概刚满三十,人长得干净俊秀,有点书卷气。要不是那身警服,比起警察,倒更像个小学老师。
“胡壮丽,一晚上没吃饭,饿不饿?”
胡壮丽瞄了一眼他的肩章,一杠三花,一级警司。
哟,还是个小官儿。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没吭气。
“再怎么样也得吃饭,我让我同事给你订了份盒饭,吃点吧。”肖沂招呼了一声,张荔提着一份盒饭走了进来。
“给,吃吧。”女警把盒饭放到了胡壮丽面前,声音听着挺温柔的。
胡壮丽抬眼一看,这一眼,呼吸几乎停了一秒。
面前这位女警穿着一身黑色短袖西装,脸上化着淡淡的妆。
那色系搭配,熟悉得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女警细心地帮他把饭盒打开,抽出筷子,还在他旁边放了一瓶矿泉水才走开,然后坐在书记员的位置上。
短暂的失态之后,胡壮丽从她身上收回视线,开始低头吃起饭来。
“慢点吃,不够还有。”男警官说了句。
胡壮丽没有作声。
两菜一汤,一碗米饭。但吃到嘴里是何滋味,他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只是机械地做着咀嚼、吞咽的动作而已。
“忘了说了,我是市警局刑警支队大队长肖沂,这位是书记员张荔。”
肖沂故意把手上的卷宗翻得哗啦哗啦响,问了句:“你今年三月离婚了是吧?”
“是。”
“因为出轨?”
“这和我被传唤的原因有关吗?”
肖沂笑了笑:“聊聊嘛。你出轨了吗?”
“出轨有很多种方式,如果肉体发生关系才算,那我没有出轨。”
“你太太,不,应该说你前妻,不这么想。”
胡壮丽的表情仍然平静无波,用勺子刮着餐盒的底部:“他人的想法我无法控制。我认为我离婚的原因是感情破裂。”
“为什么呢?”
胡壮丽看了一眼肖沂,说:“我和我前妻的感情早就破裂了。”
“那为什么要维持这种婚姻呢?”
“因为不想伤害孩子。”
“可是你前妻说你基本都不管孩子的。”
“我这个人不太会表达感情,我很爱我儿子,大概表达方式有所欠缺,她不理解。”
肖沂突然发问:“你知道你儿子这学期语文考试成绩吗?”
“不知道。”胡壮丽说,“我只知道他学习不是太好。”
“身为一个父亲,你连你儿子考试成绩都不知道?”
“考试成绩又不能代表一切。”
肖沂倾身向前,问:“这是从你自身经验得出的教训吗?”
“……自身经验?”
肖沂紧紧地盯着他的脸,捕捉着他的表情,仿佛一只食腐的秃鹫,不肯放过尸骸上一丝腐肉般,一字一句地说:“你小时候是不是一直很想听人这么说一句:‘考试成绩又不代表一切?’”
胡壮丽从面前的饭盒里抬起眼睛,看向肖沂。他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然而目光聚焦在肖沂脸上,好像两只钉子,试图把肖沂的脸皮扎出个洞来。
“你小时候,因为考试成绩下降,被令堂打屁股时,有没有这样想过?”
胡壮丽沉默了片刻才说:“警察同志,你们传唤我,是为了问我小时候的家庭教育吗?”
张荔沉下声音,严厉地说:“胡壮丽,回答问题!”
胡壮丽把勺子扔回饭盒,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说:“那时候长辈的教育观念和现在不一样,比较传统,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再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所以你从来不让你妈从老家过来帮你带孩子?因为她教育观念落后?”
“我妈身体不太好。再说婆媳同住容易产生家庭矛盾。”
“你爱人,不,应该说你前妻,她平时化妆吗?”
胡壮丽飞快地瞥了一眼肖沂,眼角的余光扫过张荔。
“平时不化。”
“我之前见过你爱人,”看着胡壮丽双手抱胸的姿势,肖沂心里冷笑了一声——终于拿出防御姿态来了啊——继续说道,“她也说,自己平时完全不化妆,她也不喜欢摆弄那些东西。那么我就很好奇了。”
他倾身向前,目光紧紧盯住胡壮丽,仿佛要用目光把他钉在椅子上似的,慢慢地说:“那么在你出租屋里找到的那些高档化妆品,到底是谁的?”
“……”
胡壮丽紧紧抿住了嘴,一言不发。
从进门到现在,肖沂一直在观察他。
作为预审人员,他的风格和周林凯完全不同。他没有所谓“撒手锏”,唯一的法宝就是试探。那副温和而书卷气的长相是他最好的伪装,他经常会闲聊似的和预审对象拉家常,然后注意观察对方的微表情,漫天撒网,一旦发现对方对某个点有不一样的反应,立刻修正话题,深入追问。
现在,胡壮丽无论表情还是肢体语言,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的轻松写意了。
诈对了。
肖沂决定乘胜追击。
“你爱人也说过这件事。她说,你们俩结婚这么多年,你连瓶大宝都没给她买过,却买了不少高档化妆品和化妆用具。她发现这件事以后,和你大吵大闹了一番,吵架当中还扔了你一包化妆刷。然后你动手打了她。是这样吗?”
“夫妻吵架,偶尔动个手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胡壮丽平淡地说,“再说,离都离了,我净身出户,她也该心满意足了。”
“一般夫妻打架,至于动手掐人脖子吗?”
胡壮丽看了他一眼。
“掐人脖子?”张荔开口了,转头看向肖沂,“这可太过分了!”
“是啊,掐得有点狠。他爱人说,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人手里了。”
“啧啧啧。”
“警官,你挺了解我家里情况啊?”
“嗨,干我们这一行的,好打听事儿。职业病。你爱人呢,古道热肠,我们聊得挺投机的。她还说了好多你老家那边的事儿。”
“我老家那边的事儿?她还知道我老家那边的事儿?”胡壮丽的声音带上了一抹淡淡的讥讽。
“是啊,你不知道啊?她其实这些年来,对你们家老太太还是挺关心的,经常给老太太打电话,关心关心一下老人家。人这一上年纪,养老院住得再好、吃得再好,也比不上小辈的一个电话,你说是吧?不过我得说你一句啊老胡,你在这方面做得可不好。”
“我平时太忙。”胡壮丽撇过头去,看着墙上并没有开的空调。
这屋里实在太热了,热得让人心里忍不住一股烦躁。
对面坐着的肖沂却没有半点被热气困扰的样子,甚至好像汗都没有怎么出,还是那种温和、有礼的面孔和声调。
“忙也要抽出时间来给老人家打个电话嘛。所以你看,我觉得你爱人还是个挺称职的媳妇儿,你和她离婚还是太欠考虑了。你爱人说,老太太可想念你啦,说你平时太忙,逢年过节也不回去看看她。但老太太非常体谅你,觉得你一个人在外头打拼不容易。老太太这一辈子不容易啊,早早没了丈夫,守着一个独苗儿,自己又当爹又当妈,还上着班,多不容易——我记得你爱人好像说,你们家老太太是个老师对吧?当年业务也是一把好手啊,带的班特别棒,是不是啊?”
胡壮丽已经把视线完全放在肖沂面前地板的某一处了,他仿佛要把自己的情绪完全从脸上抽离似的,脸平静得几乎要僵掉。
肖沂并没有放过捕捉他微表情的每一丝变化。此时此刻,胡壮丽的退让与逃避是一目了然的——没有表情,比任何表情都能说明问题。
方向对了。
肖沂喝了口水,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家老太太教什么的来着?语文?数学?你看我这记性……一个单身女人带个孩子,还要当班主任,真是太不容易了——你小时候挺淘的吧?我小时候就挺淘,没少挨我们家老爷子揍。我爸转业军人出身,那揍我揍的,嘿,可真有劲儿!我记得我三年级的时候,放寒假,没事儿玩家里生的炉子,把作业撕了往炉子里填,差点把房子点了。老爷子回家一看,二话不说,拎过来一顿狠抽,打得我三天下不了床。哎?我说,你们家老太太以前也这么管教你?”
胡壮丽一言不发。
“当妈的嘛,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男孩子皮啊,不打不行。”
“谁说不是呢,”张荔叹了口气,插嘴说道,“没事儿谁愿意打孩子啊,但是有些孩子,他就是记吃不记打。就说我们家那个混账小子,淘气他第一,成绩他倒数。考试都只考个位数了,回家一问作业写了吗,还有脸问,什么作业?我心里头那个火啊,真恨不得把他吊起来抽一顿。”
“学习方面还好说,但是男孩子太作,一弄不好就学坏了。就我小时候,那得亏我们家老爷子三天一小抽五天一大抽,要不然我现在搞不好都成犯罪分子了!”
“谁说不是呢?就说我儿子吧,上次我发现他偷了同学一个模型,你说家里缺你吃缺你喝的,要什么不会给你买吗?至于偷吗?把我给气的,手边有一笤帚,抓起来就把那臭小子一顿狠抽,打得他哭爹喊娘,直叫爸爸。我说你叫你爸有什么用?再叫把你这爪子给剁了!这孩子犯错就是该打!”
“所以说,那些国外什么说服教育的理论都是虚的,不体罚他就不知道怕。”
俩人一唱一和,居然跟拉家常似的,聊打孩子聊得热火朝天,仿佛根本忘了审讯室里还有胡壮丽这么个人。
“你们他妈的知道个屁!!”
胡壮丽突然暴起,戴着手套的手把桌上的饭盒一扫而光,饭盒里剩饭剩菜汤汤水水地飞了出去,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
“你们……你们根本不知道孩子在被打时是什么感受!!”胡壮丽吼道。
张荔和肖沂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胡壮丽脸色涨红,额角青筋暴露,胸口剧烈起伏,紧捏着双拳,两眼死死地盯着张荔,脸色狰狞,目光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他站在桌子后面,浑身颤抖,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要找律师。”
这短短的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胡壮丽颓然倒在椅子上,再也没有开口。
第十三章
肖沂和张荔走出审讯室,把门在身后关好。
一出门,就看见周林凯、董伟从监控室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帮围观的警员。因为审讯室隔音并没有多好,两人压低了声音,但还是难掩语气中的兴奋。
“太精彩了!”
董伟重重地拍了一下张荔,把张荔拍得龇牙咧嘴。
“看不出来啊丫头!你一个连婚都没结的姑娘家演打孩子,演得也太像了!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
话虽然是夸奖,张荔还是有点难掩失望。“可是胡壮丽也没交代啊。我以前看你们审讯嫌疑人,只要心理防线一崩溃,人就招了。谁知道胡壮丽干脆就不说话了……”
“哎,丫头,能确定嫌疑人就是大功一件,起码知道方向是对的。零口供定罪的案子还少吗?干得好、干得好!”
张荔不好意思地笑了。
肖沂问:“那双Timberland的鞋找没找到?”
“找到了,”张友全说,“今天一早到了那家修鞋铺,老板把鞋子找了出来,现在已经交给鉴证中心了。我和小刘给鞋铺老板做了笔录。”
“那双鞋清洗过没有?”肖沂问出了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
“清洗过了。”张友全脸色有些颓然,“鞋铺老板说,那双鞋交给他的时候其实就挺干净的,好像刷过一样,鞋底特别干净,里头还有点潮乎乎的。他还奇怪为什么刷过一遍还要拿来修,胡壮丽说需要补点色。老板把鞋重新洗过了一遍,还做了保养。送给鉴证科去看了,说不定还是能发现些什么的。”
肖沂点点头,“抓紧时间做环翠小区监控视频的比对。还有,现在胡壮丽离家回家的时间已经确定,把他家到环翠小区之间路线的视频,能拿到的都拿到,摸清他这一路的路线。以前咱们是大海捞针,现在能确定目标,突破他的可能性就大了。”
现在,“5·12”案终于有了重大突破,回到大会议室,肖沂开了个会,安排好各项工作,又去给李其华做了汇报。
昨晚他已经在微信上把案情进展告诉了李其华,李其华对此也很关心,今天一大早就来到局里,专等结果。
李其华静静地听完他的汇报,沉吟了一会儿,说:“以目前的证据,还不足以申请批捕,拘留时间给你延长到七天,你有把握七天之内找到足够的证据吗?”
肖沂肯定地回答:“我有把握。”
李其华点了点头,叮嘱道:“这个案子一定要办成铁案。现在社会舆论对这个案子十分关注,办案流程务必规范,证据链务必完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你需要什么样的资源,都可以跟我讲,我尽量给你争取,这方面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