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搞成这样,那自然是不能继续上班了嘛,老胡就来办了离职手续。”
“他离职后去了哪里?”
“我真不知道。这个行业圈子就这么大,按理说如果他跳槽去了别家公司,现在都能知道了,但是他的状况吧……呵呵,想继续在证券行业混,也不太容易。”
“刚才您提到他离婚分家产,那么后来他的财产是怎么分割的?”
“净身出户了呀,摊上那么个媳妇儿,还能怎么的?”高管想了想,“好像是名下两处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了媳妇儿。”
“能叫一位过去和他比较熟悉的员工进来问问吗?我想了解一些他的个人情况。”
高管看了肖沂一会儿,那张平庸而呆板的脸上显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算计,想必正在脑子里反复筛选,想挑出一个精明又口风比较紧的员工。几秒钟之后确定了人选,高管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最终叫来的人是原胡壮丽团队里他的一个下属,人挺年轻,看面相挺老实,但说话举止透着一股圆滑劲儿。听肖沂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胡壮丽的个性、工作态度,似乎和经济犯罪无关,原本那股紧绷着假装无辜的弦儿就松弛下来,回答也轻松了许多。
和这位下属谈了将近一个钟头,“胡壮丽”这个名字,已经从三个字,变成了一幅立体的肖像。
胡壮丽是外地考进来的大学生,金融系硕士,当年算是高学历了,专业又对口,一毕业就进入证券行业。原本以他的资历,升为中层并不难,然而组织找他谈话,他却说就喜欢做一线。基金经理当中也不乏这种就喜欢在二级市场厮杀的怪才,而且他业绩委实突出,也就听之任之了。
胡壮丽的工作态度,说“勤勉努力”已经不足以形容,“工作狂”也稍逊三分,“工作瘾”才恰如其分。按这位下属的说法,胡壮丽经常过了十二点才打卡,但由于必须当天签退才算下班,勤务机上经常显示他缺勤。
从个人性格而言,胡壮丽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无论对他人还是对自己,多少有点洁癖。他的办公桌没人敢动,笔记本、纸张、笔,下班前是什么样,第二天来上班还得是什么样。他要求下属几点来开会,晚三十秒都会惹得他大发脾气。开会时哪怕手机震动一下,都会被他扔出窗外。他甚至会搞突击抽查,看发下去的市场调研材料下属们到底看没看,看得多仔细,能不能背出重要段落,就差要求家长签字了。那位下属回忆,有一年胡壮丽还自费给团队里每人买了一堆书,全都是和执行力有关的。要不是他业绩确实好,很难有人在他这种严苛要求下生存。
但是,胡壮丽对女性下属倒是秋毫无犯——因为他的团队里根本没有女性。前前后后倒是被分派过几个女实习生,胡壮丽对女员工一样是暴君风格,绝无半点照顾。而且工作这么多年,从没有骚扰过女实习生,或者和女下属传出过绯闻。但是实习期结束,也绝不会把她们留在自己的团队。
问完话,这位员工送他们出门。在走廊上,那位员工还指着墙上挂着的活动照片给他们看。
“看,这就是胡总,这是前年公司组织拓展活动时拍的。”
只瞥了一眼,肖沂就瞪大了眼睛。
“看照片这是夏天吧,他还戴着手套?”
“喔,胡总小时候手被烫伤过,他有点介意这个,一直戴手套遮伤疤。”
几名警察不由得彼此对视一眼。
离开证券公司,肖沂他们去了胡壮丽前妻所住的新城花园。
胡壮丽的前妻郑云燕是全职主妇,没有工作。肖沂去之前打了好几次她的手机,一听和胡壮丽有关,立马挂电话,敲门敲了几次也不开,直到肖沂说出“我们这是刑事案件调查,请您配合”,门才打开一条缝,门锁上还挂着铰链。
“警官证?”门内的女人瞪着两只眼睛,充满敌意地说。
肖沂掏出警官证给她看了看,那两只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关上了门。插销响动了两下,门打开了。
郑云燕穿着睡衣和拖鞋,头发胡乱挽在脑后,脸色黄黄的,不耐烦地说:“进屋先换鞋。”
但是她并没有给他们递鞋。董伟从随身的包里掏出鞋套,三人换上。
肖沂进屋坐下,郑云燕完全没有端茶递水的意思,坐在沙发上,懒散地说:“抱歉啊警官,离婚的时候胡壮丽那个王八蛋说了好多次要找人来搞我,我还以为你们是他找来的地痞,态度不大好,你们见谅。”
“胡壮丽说话这么狠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也不顾及一下夫妻情分?”
肖沂一做出街道大妈一样的关切态度,郑云燕马上照单全收,立起眼睛,声音都尖锐起来。
“夫妻情分?哼!狗屁的夫妻情分!老娘嫁给他这么多年,还不如守活寡!家里家里不管,孩子孩子不管,消失个好几天连个电话都没有,一回到家倒头就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见她马上要开始长篇大论地声讨前夫,肖沂忍着听了一会儿,抓住一个空当赶紧插嘴:“那他就不给家用?”
“家用?呵呵,他给的那仨瓜俩枣,刚刚够菜钱罢了。去年伟伟要上兴趣班,半年才八千块,问他要钱他居然嫌贵!你说这还算男人吗!”
郑云燕发泄了几句,态度亲和了许多。肖沂提出想看看胡壮丽的个人物品,郑云燕向书房一挥手:“全都堆在那边。你们来得倒及时,我几次打电话让他把那些破烂都拿走,他理都不理。我正准备这个周末找个收破烂的来。”
董伟和周林凯身上“警察气”太重,于是过去检查胡壮丽的东西。肖沂面相和蔼,留下来和郑云燕谈心。
郑云燕和胡壮丽一样,也是外地人,结婚前是个饭店服务员,婚后就全职了。十几年彼此憎恨的婚姻下来,大概是有些话憋得狠了,肖沂又摆出一副居委会大妈的姿态,有了个切入点,郑云燕立刻泄洪般倒了出来。
郑云燕和胡壮丽的婚姻确实是一场灾难。虽然没有明说,但听得出来,胡壮丽除了经济上吝啬外,枕席之事也未能尽到丈夫的义务,感情交流略等于无。按郑云燕的说法,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她早就离婚了。一直隐忍到今年,是因为她发现胡壮丽经常打赏一个网络女主播——“有钱不给家里,在网上包小三,这算个什么事儿!”
然而,问题一触及离婚分了多少钱,郑云燕激动的神情里又立刻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哪有什么钱?是,他那个工作,说没钱谁信,可谁知道那个王八蛋在外面花天酒地糟蹋了多少?我们母子跟着他就没过过一天宽松日子!也就这两套房子吧,那套太远了不值钱,租出去了,这套是学区房,还得留给小伟上初中用呢。”
等到控诉得差不多了,她这才舒了一口气,露出打探般的神色:“怎么?胡壮丽犯什么事儿了?杀人了?放火了?”
“案件还在侦办当中,内情不方便透露,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想问什么尽管问!”郑云燕哼了一声,“千万别担心我包庇这个王八蛋,我巴不得他关个终身监禁才好!”
肖沂心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终身监禁?这案子要是能判下来,只怕是个斩立决。
话说得虽狠,但是对于胡壮丽目前的住址、情况,郑云燕完全一问三不知。
郑云燕和胡壮丽的感情,简直都不能说是破裂,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仇恨还差不多。
“你自己带孩子这么久,你婆婆也不来帮帮你?”
“不要提那个死老太婆!胡壮丽给她在老家办了最高级的养老院,不要太舒服!这么多年,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到这么大。警官,你是不知道,我怀孕的时候他一直在外地工作,破水了都是我自己上大马路拦车去医院的!可怜我一个孕妇在医院生孩子,别人有老公有婆婆,我就光板一个人,出院手续都是我一个人去办的!”
“他和老家来往密切吗?”
“成年都不回去一次,但钱给得倒是及时,每个月六千!你说一个老太太,有得吃有得住,花得了那么……”
“胡壮丽的母亲是干什么的?”
“小学老师吧,听他提过几次。好像小时候对他挺严格的,考不了双百就打。”
这时,周林凯从书房里探出头来,说:“肖队,你进来看看。”
肖沂走进书房,发现他们俩正盯着墙上的一幅地图。
这是C市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好几块区域。若是其他人来看,大概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三名警官一看,彼此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点阴沉。
那是C市的警局分局管辖区。
周林凯无言地抬了抬下巴,示意肖沂看书架。
《刑事侦查学》《公安学基础理论》《侦查学》《刑事审讯与供述》……《冷血》、汉尼拔三部曲……
这时,肖沂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屏幕。
“技术组已获取IP对应地址。速回。”
第十章
肖沂没有回警局,他让周林凯和董伟先回警局,自己直奔东五区胡壮丽的出租屋。
胡壮丽所租住的屋子不是小区,而是一栋商住两用的大厦,下面四层都是商用,上面两层住人,因为离地铁比较远,所以价格并不高,胡壮丽所住的四十平方米开间月租两千三百元左右,精装修,提供家具。
肖沂踏进这间屋子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整洁。整洁到不像一个单身男子所住的房间。
他住过大学寝室,也住过警队宿舍,可以说,再讲卫生的男人,所住的地方都不会有这种程度的整洁。
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被熨得没有一丝皱褶。一张兼作饭桌和书桌的桌子台面擦得一尘不染,四把椅子都被好好地排放在桌子旁边,距离相差无几。冰箱里除了几瓶水之外什么都没有。看起来胡壮丽并没有自己做饭的习惯,厨房里锅碗瓢盆一律非常干净,在日光灯下闪着不锈钢冰冷的反光。
整间屋子没有间隔,站在门口便能一览无余。一个书架横亘屋子中间,算是区分了生活区域和休息区域。书架上几乎没什么东西,因此一眼就能看见另一端摆着的一张床。
此时已经有不少鉴证科的同事在现场忙碌着拍照、取证,路鹏也在。肖沂接过他递过来的乳胶手套戴上:“有发现吗?”
路鹏戴着口罩的半张脸上,能看见他紧皱的眉头:“还没有。但是感觉胡壮丽好像要出门,肖队你来看。”
他带肖沂绕过书架,指着床对面地上放着的一只行李箱。
肖沂蹲下身子,看着那只行李箱。
从箱子容量来看,这是一只短期旅行箱。里面像豆腐块一样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着大小不同的旅行分装包。肖沂拿出内衣包,数了一下,里面有四条内裤和四双袜子。看样子像短途旅行。
肖沂把内衣包放了回去,起身问道:“有没有找到他放鞋的地方?”
“有,这边。”
路鹏指向一个打开的衣橱,里面有一个简易鞋柜。
鞋柜上摆着四五双鞋,除了一双软底跑鞋以外,其他都是黑色皮鞋。肖沂拿过一双看了看,42码。
“这家伙脚挺大啊。”他咕哝了一句,“就这些吗?有没有找到Timberland的登山鞋?”
“没有,我们一来就找这个来了,但是你看这个。”路鹏接过鉴证科同事拿过来的一个鞋盒,打开盒盖,“看,Timberland的鞋盒,Timberland的鞋油、毛刷、替换鞋带,都是原装的。就是没有鞋。”
肖沂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外面客厅。
客厅里只有一张桌子,桌面上规整地摆着文具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电脑已经被打开了。肖沂一边在文具堆里翻找,一边顺嘴问道:“这是‘5·12’案现场被拿走的那台吗?”
“不是,”路鹏回答,“这应该是胡壮丽的个人电脑。电脑里的东西还需要深入分析,不过我刚才粗略看了看,有用的线索不多。从邮件往来看,他是要去外省一家证券公司应聘,大概不想在这儿待了吧。”
肖沂找到一个随身笔记本,打开翻了翻,胡壮丽在里面记录自己的日常消费,按日期夹着许多发票。他挨张翻检,翻出一张收据,是一张皮具养护店开的,显示5月15日胡壮丽送修了一双鞋。
他小心地捏起这张收据,递给路鹏:“找到这家店!务必找到这双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看还有没有洗衣店的收据,一并找出来。”
就在这时,在卧室搜索的一名技术人员叫了起来:“肖队!有发现!”
肖沂三步两步奔了过去,只见两名技术人员打开了床下的收纳格,正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化妆包。
鉴证组的组长也过来了,对他俩嘱咐道:“一定小心!说不定上面有生物证据!”
这是一个外形扁平的化妆箱,外表是丝绒材质,约有A4纸大小,可以塞入一个电脑包。两位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里面整齐地排列着粉底、眉笔、眼影、腮红、口红等物。没有化妆刷。
肖沂皱着眉头看着那些化妆品,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实在一窍不通,转头喊了起来:“崔甜来了吗?小崔?”
“我在!”一个俏甜的声音清脆地回答,一位姑娘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塑料发帽下顶着一个高高的丸子头,手上还拿着证物袋。
“小崔你过来看看,这一帮老爷们儿,对化妆品不在行,”肖沂招手叫她过来,“你来认认这些牌子。”
小崔走过来,挤进两名技术人员中间,蹲下身子,仔细辨认着那个化妆箱里的彩妆用品。她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轻轻拨弄着那些东西,嘴里嘟囔着:“CPB钻光粉底……Lunasol腮红……哦,口红也是CPB……看不出这家伙还是个贵妇牌爱好者。”
“你给估个价?”
“反正是贵,都是我想买买不起的高档货。”小崔声音里居然有一丝艳羡,“别的我不知道,这盒Suqqu的眼影现在被黄牛炒得翻了好几倍,一盘得五六百吧。”
“五六百?!”屋子里同时响起好几个大老爷们儿的惊叹,你们女人……”
“我们女人怎么了?”小崔立刻回头,被口罩遮住的脸上柳眉倒竖。
“就是,”连日来紧张的心情多少舒畅了一点,肖沂帮了句腔,“这还多亏了小崔在这儿,要不然靠你们这帮不学无术的糙老爷们儿,哪能认得出这些东西。”
这话惹得现场的人都笑了,肖沂站起身来,说:“人还在局里押着,我得赶紧回去,电话联系。”
“得了,肖队你放心。”鉴定组组长点点头。
他嘱咐了路鹏几句,正要走,突然听到鉴定组组长怒吼了一句:“谁开的空调?纪律忘了?”
客厅里有人说:“不是!组长你来看看!”
肖沂和组长一起走过去,有个技术人员拿着遥控器,说:“我本来想采集指纹的,突然发现这个温度是不是太低了,就开了一下……”
“你先关了它。”组长说,瞄了一眼空调遥控器的显示,“22度?是有点低……”
肖沂沉吟一下,嘴角挂上了一抹残忍的微笑。
肖沂挂了警灯,一路飙车回到局里。见他来到,一屋子人纷纷围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点亢奋的神情。
他先去拿了瓶水,一口气干掉一半。
他喝水的当口,负责拘传的大刘说:“技术组分析出地址以后,我们要求他到警局接受询问,胡壮丽拒不配合,说明天要去外地出差。没办法,我们马上申请了拘传证。总之,人已经提到了,正在审讯室里坐着,还没审,等着肖队你回来。”
肖沂垂下眼睛,想了一下,泛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审讯室不要开空调,也不要开风扇,门窗都关上,就让他这么热着。周林凯呢?”
“周哥在监控室。”
审讯室的隔壁,就是监控室,由一面单向可视的玻璃隔开两间屋,话音由麦克风传输,从审讯室到监控室,多少会带点电流微微的杂音,听起来略微有点失真。
肖沂走进监控室的时候,周林凯正靠在桌子上,两臂抱在胸前,看着玻璃后面的胡壮丽。
胡壮丽身高1.65米左右,国字脸,长相平凡,但看着显老,有长期熬夜留下的肿眼泡和晦暗脸色。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他双手还戴着一副黑色手套。
周林凯不到四十岁,在刑警队还设有“预审科”这个科室的时候,他就是当时有名的预审员,干过派出所民警,干过一线刑警,也干过经济侦查。后来侦审合一,周林凯被调到市局,上级想安排他做审讯方面的专家,因此还特地让他脱产学了一年的预审和心理学。
警察也分挂相的和不挂相的,周林凯就属于挂相的那种。他身材魁梧,一板起脸来严肃狰狞,自带一股威武之势。外表虽然粗犷,心思却很细腻,习惯在审讯前长时间观察被审讯对象,对证据吃得也透,一审起人来说学逗唱坑蒙拐骗连消带打。此人还自带一种绝技,耐饿耐渴,还特别能憋尿,跟骆驼似的,一旦开始和嫌疑人打攻坚战,能坚持好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也不上厕所,等闲人在他手底撑不过八小时。
此时他隔着玻璃观察胡壮丽已经有段时间了,见肖沂进屋,侧过头来,轻轻对肖沂说:“这家伙是块硬骨头。”
“怎么说?”
“一般人走进审讯室,无论有没有犯罪事实,心里先虚了几分。这虚,就有很多表现形式了。有些人暴躁,有些人谄媚,有些人打肿脸充胖子,这些我都见得多了。七八年前审过一个特大持枪抢劫案,主犯手上二十多条人命,一被抓住就认栽了,进去以后特轻松,什么都往外倒,让交代什么就交代什么,审了几个小时,完了又多交代出几个命案。这是另一种。但是这个胡壮丽……”
他哂笑一声,慢慢地摇了摇头:“你看他坐在那儿的那副德行,眼不乱瞥手不乱放,跟老僧入定一样,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要水也不要烟,连多余的小动作都没有一个。这说明,这家伙对自己的心理素质相当有自信,想玩拖延战术,扛过去就能走人了。”
“你看过资料了?”
“看了,你回来之前鉴定组都发过来了。直接证据太少。”
“你打算怎么办?”肖沂问。
周林凯咂咂嘴:“不好办。肖队你做好‘重证据轻口供’的准备吧。”
“也许可以从‘控制感’入手。”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两人同时回头看,居然是丁一惟。
丁一惟走进来,在身后关好门。
“我在想,这个凶手……”
“嫌疑人。”周林凯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看样子是对他直闯审讯监控室非常不满。
“嫌疑人,”丁一惟从善如流,“他的杀人手法是徒手掐死受害人,这在心理学角度一般是显示一种控制感。”
“我叫丁教授来的,”肖沂打圆场,“资料和证据我叫鉴证组也给他发了一份。”
丁一惟没有客气,开门见山地说:“胡壮丽家的照片你们都看了,这家伙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工作中,都是个控制狂,英文叫control freak。前六起案件杀人手法稳定而自律,这一起突然变得激进,我认为是因为他离婚、失业,才导致行为升级,这说明失去控制感以后他的心理防线崩溃的可能性非常大。”
肖沂和周林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想起胡壮丽那个下属所说的话。
“我看可以,”肖沂说,“试试看。你做好长期应战的准备,不要突然离场、不要突然中断审讯,要给他全方位的压迫感,把他逼出自己的舒适区。”
“让董哥来当书记员,我和他搭档惯了,有默契。”
肖沂点点头:“行。”
第十一章
胡壮丽在审讯室等了差不多四个小时。
审讯室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哪怕这间审讯室去年才翻新过一次,一旦投入使用,就会迅速散发出一股陈旧的气味。这间审讯室活像美剧场景,三聚氰胺板材的灰色办公桌,安装着单向监视玻璃,但它闻起来的味道,还像过去那种木桌木椅、审讯员和嫌疑人之间隔着一道铁栅栏的旧审讯室一样,潮湿中带有一股灰尘的味道和陈旧的烟臭。
此时屋里空气又闷又热,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流,胡壮丽前胸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然而,周林凯和董伟端着茶杯和卷宗走进去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镇定如常,甚至好整以暇地盯着墙上的《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权作打发时光的无聊消遣。
二人一边一个坐定,周林凯翻了几页卷宗,才慢悠悠地开口:“胡壮丽是吧。”
“是。”胡壮丽平静地回答。
“我是C市刑警支队预审员周林凯,这位是书记员董伟。你的名字是?”他对胡壮丽微笑了一下。
“我叫胡壮丽。”
接下来,周林凯按照惯例,一一询问了嫌疑人的性别、年龄、籍贯、工作等基本信息。这些虽然他都已经掌握,但仍然要问。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像测谎仪一样,用一些基本的问题来设定嫌疑人在微表情、小动作等方面的基准,为接下来的询问中辨别他说谎的痕迹打下基础。
基准问题问完以后,他才波澜不惊地继续问道:“前一阵子的”5·12“大案你知道吗?”
“在新闻里看到过。”
周林凯单刀直入地说:“杨玲曾经和人约好,5月12日上午十点和人在家里见面。这个人就是你。”
“是的,但是我没去。”
“没去?那你在哪儿?”
“在家睡觉。”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我离婚了,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
“胡壮丽,我提醒你,这是公安局的审讯室,你所说的一切都是要被记录在案的,说谎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周林凯的声音尖锐起来,压迫感十足。
“我没有说谎。”
“你说你在家睡觉?你住的那栋大楼,监控显示你早上八点钟就出门了,一直到下午才回来。你出门干什么去了?”
“哦,那大概是出去吃饭了。”
“那你说你在家睡觉?!”周林凯一拍桌子。
“时间太长了,细节记不清楚了。”胡壮丽向后坐了坐,背靠着椅子,身形非常放松,“我现在暂时失业。人一旦不上班,生活就很无聊,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我有时甚至记不清我昨天吃了什么,何况上个月的事情。”
“你为什么没去赴约?”
“我不记得了,”胡壮丽说,“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吧。天太热,一想到出门还得坐那么久地铁,就不想去了。”
“你在网上给杨玲打赏了前后不下三万,还和她玩同一个游戏玩了这么久,没去赴约,也没和人家说一声?”
“忘了。”
周林凯从卷宗里翻出一张图片,展示给他看:“这是从杨玲脖子上提取的瘀痕,通过技术手段还原后,我们得到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掌印。”
他又翻出一张印在透明硬塑料纸上的掌印。“这张你认识的对吧?你刚进门时,我们技术人员让你现场印的。”
他把两张照片重叠在一起,掌印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我不知道,”胡壮丽平静地看着他手上的照片,“你们是专业人士,比我懂得多。但是我觉得你从人堆里抓几个手和我差不多大的,手印搞不好差不多也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