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知道,你想我会告诉你吗?”
“一般情况下不会,但现在情况特殊。”
“她可能有危险?”
“有这个可能。”拜佐尔·威灵医生故意点了点头。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能猜测而已。”
“你有什么想法?”
“你在家里找一找看吧。船长小姐有个秘密的藏身处。我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但肯定就在家里。”
“你为什么这么想?”
“昨天下午,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个房间,也不见她的影子,所以我想她一定是出去了。”玛莎说,“但是,在我放弃寻找两分钟后,她就突然出现在厨房里。她根本没有出去,脸蛋没有被冻红。而且她也一定就在附近,否则她不可能那么快就回来。”
“房子里有没有阁楼呢?”
“斯伟恩太太说,上面只有一个很小的空间,但房顶却很高。”
“你的意思是说,克劳夫妇对他们的租客,隐瞒了阁楼的存在?”拜佐尔·威灵医生吃惊地问。
“要么是这样,要么就是刚刚去世的老克劳小姐,对她的继承人隐瞒了这个事实。”
“二楼以上就没有窗户了。”
“也没有天窗吗?有山墙挡着,从地面上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
“连斯伟恩太太都没有想到这些,你却能够想得到,实在很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玛莎笑着说,“打扫房子的女人,才是最了解房子的。房子里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他们总是来问我。”
“既然你认识露辛达小姐那么久,那么,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拜佐尔·威灵医生庄重、认真地问,“她对她的继母,怀有很深的敌意,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还是只是——对继母单纯的憎恶?”
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从玛莎的眼睛和嘴唇上消失了。此时,她的面孔更像是一个深色硬木的雕像了。她迟疑着,斟酌着字句,最终不太情愿地说:“大概是她父亲的错。”
“她的父亲?……”拜佐尔·威灵医生感慨了一声,“我以为弗朗西斯?斯伟恩先生对这份敌意,根本就毫无察觉。”
“也许他没有察觉到。又或者是他很享受这种两个女人争宠的感觉。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玛莎低声说,“不过我想,如果他做事情循序渐进一些,一切都会不同的。在露辛达小姐的生母去世之后的几年中,她一直是他生活的中心,而突然间,她被扔到了一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站起身来,“处理这种事情需要技巧,而技巧也就是表现爱的一种方式。”
玛莎穿着她的雪地靴:“不用等我。我马上就去大屋,帮你找到露辛达……”
拜佐尔·威灵医生沿着崎岖的小径,朝大屋走去,在一片可以眺望远方、另一座山峰的树林中,他停下了脚步。在他驻足的地方,每一根光秃秃的树枝和树梢,都被冰冷、洁净的阳光,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但是远方的山峦,却都笼罩在一片虚无缥缈的白雾中。
山顶是圆润的,因为这片山脉成型于二叠纪,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山峦,它们的山峰早已被磨平了。早在生命出现之前,它们就已经立于天地之间,对它们来说,人类存在的这两百万年,短暂得如夏天里的一日一般。
此时,它们似乎漂浮在天堂与人世之间,如梦似幻,神秘莫测,仿佛命中注定在此矗立,直到永恒。天神的住所……
感觉冷得有些发抖,拜佐尔·威灵医生继续前行。在客厅的门前,拜佐尔·威灵医生停了下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一片寂静中,他感到了一丝异样,于是他大声叫道:“有人吗?”
无人应答。一尾余音消失后,只留下了一片寂静,却隐隐透着不祥的征兆。
拜佐尔·威灵医生穿过了客厅,脚踩在两块土耳其地毯中,露出的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四周的寂静浓厚而沉重。在走廊门前,他再次停下脚步,那种被人偷看的异样感觉,再次涌上了威灵医生心头。但是,他的眼睛和理智告诉自己,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也正因为如此,寂静被突然打破时,拜佐尔·威灵医生才会毫无心理准备。
第十五章
“跟我做,分足先生!……”
这个声音沙哑粗糙,好似研磨肉豆蔻时,发出的剌耳声响。每个音节都带着粗糙的棱角,平板的语调中,不带有丝毫的感情。
难道正是由于这个声音的怪异之处,才难以判断它从何而来?
拜佐尔·威灵医生觉得,这话音并不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它仿佛近在身旁,又好似远至虚无,因为这只是一句自言自语。一句并非人类发出的自言自语。
拜佐尔·威灵医生慢慢地从左向右转身,环视整个房间——大门,书房门,走廊门,餐厅门,露台门。整个空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五扇门。中国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吗?有五扇门的房间阴气重,会闹鬼。
此时,拜佐尔·威灵医生面朝房间、远离窗户的阴暗一端,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灰色砖石烟囱旁的阴影里,一抹亮蓝色跃入眼帘。沙哑的声音再次说道:“漂亮……鸟儿!跟……我……做!”
烟囱架上,托博莫里以鹦鹉特有的姿态,歪着脑袋瓜儿,正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一只黑亮的小眼睛犹如鞋扣一般,毫不友善地盯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脸。
“漂亮……鸟儿!”鹦鹉把两个词拼成了一个,话音中丝毫没有,人类说话时的抑扬顿挫,你必须要仔细听,才能够明白它在说什么。
这让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了二战时期,他必须要学习以军方的速度,接收摩尔斯电码——你根本听不清楚是点还是线,只有抓住他们发报的节奏。这是你在听人讲话时无意而为的,而此时却要特别留意——注意听节奏,而不是分辨字词或是音节,而后依照全文猜测大意。只有依靠这种无意而为的过程,才可能听懂一个人飞速的讲话。
正是因为这个过程尚未建立,所以,人们在学习一门新的语言时,才总是会对母语讲话者说:“不要说那么快!……”
但是,现在,拜佐尔·威灵医生试图听懂这只鸟所说的话。而它的话既无节奏语调,也无合乎逻辑的上下文,所以依靠一般的听力过程,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只能去听单词和音节。不一会儿,他开始掌握了诀窍。
这时,这只鸟却安静下来了。提问能不能刺激它说话呢?
“这么说,你知道‘分足先生’了,托博莫里?”
“不,弗兰克……我不这样想……哦,亲爱的!哦,亲爱的!……toobroo……toobroo……toobroo……”
是to brood还是Tobruk ?或者是其他完全不同的什么东西?
“托博莫里,要是你可以再说得清楚一点儿……”拜佐尔·威灵医生咕哝着。
“啊……什么?”
正是这种偶然做出的合适回应,才让很多人认定,鹦鹉明白自己说的话。
拜佐尔·威灵医生叹了口气:“要是你既能说、也能想就好了!……克劳死的时候,你就是他身旁的目击者,现场唯一的目击者。但是你只能说,却不够聪明,不能告诉我们真相,真让人恼火。”
“哈……哈……哈!”鹦鹉托博莫里笑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段含混不清的音节,完全抓不到停顿重音,拜佐尔·威灵医生一个词也听不清楚。
“加油,托博莫里!……你能说得更好。”拜佐尔·威灵医生催促着,“现在慢一点儿,清楚一点儿。”
回应再次惊人地契合。
“好,什么……军队的士兵……在阿尔及尔……垂死……”
“没什么关系。”
“哦,什么?”
拜佐尔·威灵医生放弃了:“好了,回声先生。还是我该叫你‘分足先生’?你就是一个小恶魔。我很纳闷儿,你是怎么从笼子里跑出来的?”
鹦鹉再次合乎时机地粗声大笑。
空鸟笼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门开着,拴着门闩的绳子垂荡着。有些鸟是很聪明的,可以打开自己笼子的门。但是,托博莫里有没有那么聪明,拜佐尔·威灵医生却无从得知。他应不应该把他送回笼子里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向前迈了两步。那只鹦鹉惊恐地一扇翅膀,像一艘亮蓝色的火箭,直冲到了拜佐尔够不到的枝形吊灯上。托博莫里再次放声大笑。
“好吧。给你喂食的人,会把你哄进笼子里去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自暴自弃地说。
一楼走廊的光线本已暗淡,二楼的走廊却更加昏暗。只有一扇窗户。值不值得费力搜査二楼呢?最好先四处査看一下,然后再寻找阁楼的入口……如果确实有阁楼的话。
拜佐尔·威灵医生从楼梯对面的鬼屋开始。警察把那里的门锁上了,露辛达和万雅不太可能拿到钥匙。
他走到弗莉的房间。几扇窗户令整个房间光线充足,样式精美的老式家具,摆放得井然有序。警察对这个房间,一定亳无兴趣。
弗朗西斯?斯伟恩的房间,一半用做卧室,一半当做书房,同样干净整洁,亳无有价值的线索。
一个作家的书房,自然少不了打字机、档案柜和录音机。也许应该借用一下这台录音机,把鹦鹉所说的含混不清的话录下来,再慢速播放,也许就会真相大白了……
露辛达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侧,比她的父母的房间稍微小了一些,房间里的家具考究,奶白、嫩绿和浅粉的配色,全部借用自床头悬挂的一幅出自玛丽·罗兰珊的画作——这是弗莉的品味,而不是露辛达的。让露辛达按照自己的品味来装饰,也许会比较幼稚,但是,任她发挥表现,不是更好吗?
旁边就是客房了。这间一定是艾尔科特夫妇的。现在谁还会使用笨重的猪皮包呢?也只有那些雇有可以随时代为提包的司机的人,和从不在意坐飞机时,要支付多少行李超重费的人。难怪现在皮革更多地,被制成外套和裙子……
前面又是一间客房。拜佐尔·威灵医生在门前稍作犹豫。克劳太太上楼来休息了,但是,现在她可能已经醒了,如果露辛达和万雅在这一层,她也许听到了什么动静。
拜佐尔·威灵医生轻轻敲了敲门,如果她仍在睡觉,这样轻微的声响,是不会吵醒她的。
房间里没有人应声。拜佐尔·威灵医生稍稍用力,又敲了两下。仍然没有回应。
要么她仍在睡觉,要么在他去见玛莎时,她就起床出去了。
忽然,拜佐尔·威灵医生心里一惊,觉得似乎有必要得知真实情况。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房间里十分昏暗,深色的遮光帘被拉了下来,将四分之三的窗户挡住。为了通风换气,窗户下面被拉开了几英寸。
床位于房间的中央,床头贴在拜佐尔·威灵医生右侧的墙上——那是一张双人床,宽大气派的桃花心木的床头板,充满了维多利亚风格。
塞丽娜·克劳夫人在床上侧卧着,面朝窗户,背向拜佐尔·威灵医生站立的门口,脖子以下盖着一条酒红色的缎面被,一头金发散在枕头上。她的鞋子整齐地摆在床边。
正当拜佐尔·威灵医生要转身出门时,忽然察觉到,她一动不动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拜佐尔·威灵医生走到床尾,便可以看到塞丽娜·克劳的脸。阳光从遮光帘下面的窄缝中,渗进了房间里。整容手术留下的疤痕,的确有碍美观,但是,疤痕数量如此之多,他万分确信,如果不做手术,塞丽娜只能戴着面纱度日。就连紧闭的眼睑上,都可以看到细小的疤痕组织,半张的嘴唇上就更多了。
这无疑是一笔孽债——毁容的痛苦意外地加在了塞丽娜·克劳的身上。在他们有生之年,这笔孽债将戴维·克劳,牢牢地拴在了她的身边。
拜佐尔·威灵医生几乎要转身时,却再次迟疑了。
有什么不对吗?有时候,你看不到一个人在沉睡中,胸部缓慢轻微的起伏,但有时你却可以。
拜佐尔·威灵医生走到床边。
一触到塞丽娜·克劳夫人的手,拜佐尔·威灵医生就立刻知道原因了。
塞丽娜·克劳已经断气大约一个小时了,否则她的身体,不会这般冰冷。
第十六章
日落以后,天很快就黑了。此时,天空呈现出一种深蓝色,星斗尚未现身,灯火也尚未点燃。客厅里布满暗影的墙上,每扇窗户都仿佛镶满了宝石的画板。
拜佐尔·威灵医生走进了客厅,接听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电话。她打来电话说,她现在已经可以出院了。他们谈了很久,因为他想把在她离开这里之后,“乌鸦航班”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
在拜佐尔·威灵医生讲述的时候,夜色悄悄地渗透了进来。等到威灵医生到挂断电话后,他才意识到,已经临近夜晚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视线,落在了身旁桌子上的瑞典天使旋转钟上。四支小蜡烛已经燃烧到蜡烛根部,在下面垫着的铜盘上,留下一层薄薄的蜡膜。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小转动架的叶片。转动的叶片带着下面的四个小天使一起,缓缓地旋转起来,只是转动的速度过于缓慢,毎个小天使下方吊着的小铜棒,只是轻轻擦过下面的两个铃铛,发出极其微弱的叮当声,仿佛远处传来的仙乐一般。
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刚刚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吗?有一年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买了一个新的旋转钟,可是,等到我们点燃了蜡烛才发现,它根本就不响,我们当时是那么失望。”
“我隐约还记得。”拜佐尔·威灵医生温柔地回答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对我来说,这就像昨天发生的事。”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感慨地说,“那一年小吉塞拉五岁。平安夜那天,你从商店里买回了那个钟。”
拜佐尔·威灵医生默默地惊叹,女人对于细节的记忆力,尤其是在动情的场合,每一个细节,她都能够清楚地记得。吉塞拉正如波士顿那个诗人所写的那样:
千事万事我都已忘记,比如战争开始和国王驾崩
但是,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却仍然记得小吉塞拉五岁那年,圣诞节那天发生的事情。
“后来,那个人给你演示,支撑旋转架的小钢针,一定要打磨得光滑才能转动。你现在还想不起来吗?他用一个指甲锉打磨了几下,把一个小得几乎看不到的毛刺磨平了。然后,旋转钟就可以转动了。”
“难道上点儿油不行吗?”拜佐尔·威灵医生轻笑着说。
“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提上油的办法,但是他说过,金属接触面必须像玻璃一样光滑,而且转动架要平衡放好,只有这样,旋转钟才能在微弱的烛火热气流的推动下,慢慢地自行转动。这很重要吗?”
“我现在开始觉得很重要了。”拜佐尔·威灵医生激动地说。
“那么你知道是谁……?”
“恐怕我已经知道了。”
“恐怕?……”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惊叹地说。
“这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结果。”拜佐尔·威灵医生遗憾地说,“从来就不是好结果。你在医院多住几天,会不会更好呢?”
“你知道我有多么讨厌医院,你也知道住院有多贵。”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心里不舒服地抱怨着,“我不一定要回乌鸦航班去。你可以送我到滑雪场的旅馆。他们还给我们留着房间呢,是不是?”
“没错儿。”
“警察还在乌鸦航班吗?”
“有一个人留守。塞丽娜·克劳的尸体被发现以后,马洛特简单地做了讯问后,就去医院和病理医生,讨论两起命案的死因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说,“他认为,克劳太太和她的丈夫死因相同,想尽快得到医学证明。他差不多快回来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叹了口气,说完之后便放下了电话。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脚踝打了石膏,滑雪是不可能了,度假的心情也消失殆尽。接她出院后,他们立刻要回到纽约。他们原本打算乘飞机去瑞士,在卢加诺和在那里上学的小吉塞拉一起过新年。也许他们可以搭乘一班早点儿的航班……
电话铃突然响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先扭亮了旁边的台灯,然后接起电话。窗外深蓝色的天空,立刻变为了黑色。
“拜佐尔·威灵医生?我是马洛特。现在说话方便吗?”
“这儿没有电话分机,所以没有人能偷听你说的话。”
“你那边怎么样?人都在哪儿?”
“弗莉——斯伟恩太太——她刚刚去送拉丹尼夫人回家了。斯伟恩和艾尔科特在楼上。露辛达小姐和万雅在餐厅里。厨娘在厨房里。”
“我现在拿到两宗罪案的验尸报告了。”
“这么说,你已经确定是谋杀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拜佐尔·威灵医生语气沉重地说,“我一直认为,戴维·克劳先生是被谋杀的,而他的妻子在不久后也死了,虽然两具尸体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这两起案子无疑都是谋杀。她有没有怀孕?”
“是的,但对我们的帮助不大。我们仍在怀疑,到底是什么引起了呕吐。怀孕?还是怀孕再加上震惊?两种可能性都有。”
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西瑞尔·琼斯记录的马洛特讯问塞丽娜·克劳的笔录。
“在那之前,她的怀孕反应并不大。就连我这个医生,都没看出来她怀孕了。我想既然她身体反应如此剧烈,你一定让她万分震惊。”
“比如说?”
“我想一想……假如在讯问过程中,你们说的某句话,让克劳太太突然悟出了,杀害克劳的凶手身份和动机。假如她同时也察觉到,凶手有相同的理由杀害她,那可是犹如五雷轰顶。那种程度的恐惧,就会引发呕吐。”
“如果她那么害怕的话,难道她不会向我们请求保护吗?”
“也许她的贪婪胜过了恐惧。”
“勒索?”马洛特激动地说。
“沉默的勒索。不用说出口。”拜佐尔·威灵医生说,“她只要让凶手知道她隐瞒线索,包庇了他,让凶手凭借自保本能行动,对警察和凶手一个字都不用说。”
“但是,那个凶手的自保本能,比她所想象的更加残暴,所以,他没有给钱,而是要了她的命。”
“大概是吧。”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凶器看起来像是一根粗针。钢制的,大约六英寸长,一端很尖,另一端折断了。断面的颜色比其余部分浅,好像外部的金属很古老,已经被氧化了。”
“凶器是怎么使用的?”
“纽约验尸官曾经探讨过,肯尼迪总统的死因,你还记得吗?他说过一件事情,死者的头部一定要经过仔细检查,为的是查找那些,不能够一眼看到的小伤口,头发必须仔细梳理,确定没有隐蔽的伤口漏检。在乡下,尸体检验不会那么认真,但是,这一次我们做得很彻底。针是从头骨底下刺入头部的,剌穿了延髓。针可能带有手柄,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可能被折断了。断面与头皮齐平,完全被掩盖在头发下面。她的头发很长,你应该还记得,戴维·克劳的头发也不短,尤其是脖子那里。要是我们对头部的检査不够彻底,这样的小伤口,很可能会逃过验尸官的眼睛。
“他的头发很浓密,也比他这个年纪的其他男人更长。她的头发很长,有时候编成辫子,有时候在脖颈处,松松地挽一个发髻……那两个孩子有什么线索吗?”
有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觉得,“孩子”这个词使用泛滥,尤其是用在那些处境特殊的青少年身上。成年人想不到,这样一个顺口说出来的词语,竟会剥夺了年轻人的自尊、自重,而这正是这个特殊年龄的年轻人所渴求的——他们需要自尊自重,来树立责任心。
“孩子”这个词,隐含着些许纵容。对于孩子的某些顽皮行为,你可以一笑置之,而对于少男少女却不可容忍,更不用说是年轻人了。
毕竟,“孩子”只是一只小羊羔。如果年轻人总是将中年人比作老山羊,而且,没有丝毫的玩笑成分在内,中年人会高兴吗?
这是一个崇尚“四海之内为一家”的时代,拜佐尔·威灵医生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观念并不附和潮流。马洛特上尉永远也想不到,对于二十一岁以下的年轻人,还可以用其他词来指代。没有时间纠正他了,但是,拜佐尔回答时却避开了这个词。
“我们在阁楼里找到了他们。”
“阁楼!……我都不知道还有阁楼。”
“显然没有人知道。戴维·克劳可能知道,因为房子是他家盖的。”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指出这一点,“他可能也告诉过他的妻子,但斯伟恩夫妇说,他没有告诉过他们。我相信他们的话。”
“为什么?”马洛特好奇地问。
“如果他们知道阁楼的存在,露辛达失踪的时候,他们难道不会去那儿找她吗?”
“我想他们会的。那两个孩子在阁楼上干什么?他们是怎么发现那个地方的?”
“你来电话的时候,我正要去问他们。”
“好,你去问吧,看看你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来。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你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可能不在这里。”拜佐尔·威灵医生突然说道,“我妻子想出院,我一会儿就去接她,把她送到滑雪场旅馆。然后我再回来和你碰头。一、两个小时之内,我就应该能够赶回来了……”
露辛达和万雅挨在一起,坐在长长的餐桌一端。光洁的桃花心木桌面上,一台绿色灯罩的台灯,将光线投射在散落的扑克牌上。房间的其他地方漆黑一片,窗外的天空,似乎仍然没有染上夜幕的墨色,只是一片深蓝。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悄悄靠近,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站在一旁,欣赏地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一个发色乌黑,一个却浅若银白,在光晕中凑在一起,四周的一切都被掩盖在黑暗中,仿佛伦勃朗 笔下的画作一般。
“你确定记住了自己抽的牌?”露辛达说。
“嗯,记住了,是……”
“好了,千万别告诉我!……那就没得玩了。”露辛达连忙阻止,“我不能知道你抽了什么牌。”
“但是你知道?”
一阵欢笑声:“我的透视眼……哦,威灵医生。”